鹞子们大清早出去,后晌才回到猪肚井。
俩人都很疲惫,但收获颇丰:老头背了一张狐皮,鹞子却背了三张狼皮,一张大的,两张小的。
猛子看出,那两张小狼皮实在太小,打它简直是糟蹋行情,但鹞子却很兴奋,一改往日阴沉,炫耀起来: 这母狼,可狡猾啦。
一见我们过来,就来个一溜风。
你快,能快过枪?一枪,就打‘草包’了,肠肚子虽没出来,血却是尿尿一样…… 老头接口道:人家是往开里引你呢。
他取出个鼻烟葫芦,往手心里倒些黄色粉末,用右拇指挑了,放鼻孔上,一吸,响响地打个喷嚏。
我当然知道。
鹞子道,明明那狼窝就在芨芨栋那儿。
可我,先结果了它再说。
女人被这传奇吸引了,大瞪着眼,时不时惊愕几声。
猛子很是反感,鹞子却受用不尽。
它没扑过来咬你?女人问。
鹞子哈哈两声,我还盼它扑过来呢。
他拍拍半自动步枪,这是快枪,又不是那号装沙子的烧火棍,能连发的。
女人望一眼猛子,吃吃笑了。
猛子皱皱眉头。
他很反感鹞子的语气,更讨厌他那烧火棍的比喻,脱口说:用快枪,猪也能打下狼,用烧火棍打一只,才算猎人呢。
鹞子哈哈笑道:烧火棍?哄哄女人行,怕是连狼毛也吹不下呀。
老汉道:话往好里说,我拿的也是烧火棍。
谁又说你呢?鹞子道,我是说举了烧火棍骗女人的那种货。
女人又笑了。
猛子觉得一股血冲向头顶。
他跳下炕沿,你屁往好里放! 咋?鹞子瞟了他一眼,想单挑?呸!猛子唾道,怕你?怕你老子是兔子养的。
算了,算了。
老头劝道。
豁子过去,按按猛子肩膀,猛子就势坐炕沿上。
说实话,他心里有点怵这鹞子。
打起来,心里没底不说,那股阴阴的味道,也是他以前没遇过的。
但他口里却不认输,人家孟八爷,拿个烧火棍,能枪打飞鸟呢。
你算啥?当然,当然。
老头笑道。
那沙枪。
鹞子撇撇嘴,一喷,一大片铁砂,别说打一只鸟,百只也没啥。
这枪,独子儿,稍偏一下,就错到天上了。
算了,说啥?人家孟八,那是没说的。
老汉道。
女人却瞟一眼鹞子,后来呢? 鹞子望一眼猛子,打个哈哈。
后来,就追,追了四五十里,打死了它。
他抖抖那张大狼皮,回来,又顺便收拾了它们。
他又抖抖那两张小狼皮。
皮上还有血迹,没干。
这皮,不久前还穿在狼身上,现在,叫人脱下来了。
女人夸张地叫几声。
豁子却道:小狼不该打,还没成皮子呢,糟蹋了。
我说了他一路呢。
老头道,不打才出世的,是老先人的规矩。
啥规矩?还不是人定的。
鹞子笑道,上回,有人专要张小狼皮,要做个皮大衣领子,价也不低,就顺便拾了个跌果。
猛子见女人用崇拜的眼神望鹞子,心里别扭极了,就提枪出来。
他很想到那个埋小狼的地方,挖出狼尸,扔到鹞子面前,叫他看自己烧火棍吹下的狼,却又厌恶女人的神态,就上了沙坡,长吁一口气。
天空水洗似的干净。
沙岭上的潮气在阳光下哗哗哗闪着,一晕一晕,向家的方向荡去。
离家几天了,猛子很想家,尤其想那山芋米拌面。
连吃了几天肉,肚里总不滋润,要是能灌上一肚子山芋米拌面,当然是最惬意的事。
鹞子的得意,很令他讨厌。
女人的眼神,更是别扭。
真不想到豁子家去了,便在沙坡上坐了,望那后晌的落日。
天空很是灿烂,日头爷简直爽极了。
但猛子却懒得欣赏。
猛子对天空的感觉是两个词:晴或是阴。
对太阳,是热还是不热。
对风,是大或小。
瞅一阵太阳下的沙洼,便觉无聊了,想去芨芨湖玩。
一想芨芨湖,就想到黑羔子。
一想黑羔子,就想到孟八爷安顿的事了。
孟八爷安顿过:若他们来了,叫黑羔子报信,叫他自个儿盯着。
昨天,怕那些家伙不来,或是来又溜了。
今天,他们又来了。
看那乏驴劲儿,说不准得休息两天。
叫黑羔子骑了骆驼,出沙漠,报个信,催快些,就能逮住他们。
到了芨芨湖,不见往日热闹,牧人们东一个,西一个,散了,熬太阳下山呢。
红脸抡个抛溜子,时不时,飞出块石头,打到走得太远的老牛角上。
黑羔子却一下下踢石子,那石子,一个个飞出,飞向羊群。
因没准头,羊也不管,由了他踢去。
猛子走近,听得他自言自语:天生的挨刀货不成?老子迟早要宰了你们。
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猛子,却面无表情。
猛子将孟八爷安顿的事儿告诉了他。
黑羔子初无热情,表情麻木,一听鹞子打了狼和狐子,就同意了。
猛子催他快去,说:放心,羊我给你看。
黑羔子却说:我有啥不放心的?还巴不得叫狼吃了呢。
不会,不会。
猛子笑道,狼一闻火药味儿,早溜远了。
黑羔子去问红脸借骆驼。
红脸问做啥?黑羔子大声说:回家取药,病犯了。
啥病? 人不知。
黑羔子气呼呼道。
这人不知是牧人常用的一句骂人话,还有后半句,叫黑羔子压舌头下了,说全了,就是:人不知,狗来问。
不借!还牛了你?红脸大声说。
黑羔子却径自走过去,牵了一峰骆驼,取开绕在脖里的缰绳。
一纵身,楔入驼峰,用缰绳头,抽几下骆驼屁股,骆驼便颠颠着跑了。
红脸没挡,只说:哟,这王八蛋,倒成他的驼了。
人家急呀。
炒面拐棍慢悠悠地说,人家月经来咧,急着回家取纸呢。
牧人们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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