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悬山子的时候,猛子们赶了羊回圈。
圈了羊,天已黑了。
红脸喊猛子去自己圈里,他放的是骆驼和牛,他跟炒面拐棍常合群放牧,好有个照应。
猛子看不惯鹞子的嚣张样子,不想去豁子屋里。
三人点了灯,切点被豺狗弄死后又叫羊吃剩的牛肉,拌了顿牛肉拌面汤。
借了灯光,猛子发现,这所谓的崖原是一段古城墙。
怪不得沙海里突然会冒出崖来,问:这咋和庄墙一样?也是放生灵的打的? 啥?红脸笑了,这是长城呀,就是秦始皇打的,孟姜女哭的那个。
先前,这儿可多啦。
后来,叫沙埋的埋了,坼的坼了。
这儿,先前可不是沙漠,是湖,是朝廷的马场。
你不听那地方,前营,后营,邓马营……老人们说,沙压了七十二座唐营呢。
那马场,是专为朝廷养马的。
三国时吕布骑的赤兔马就是凉州产的。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呢。
猛子吃惊了。
看不出,这侉侉势势放牲口的,还知道这么多事,就说:你中哩。
看不出,你学问大着哪。
啥学问?红脸笑了,磨道里听了个驴叫声,听黑羔子说的。
这些,他的那些破书上有。
以前,他有好多书,后来,叫羊偷吃了。
嘿,他的头发都可惜没了。
谁能想到,羊会偷书呢? 忽听到女人声:咋不吃饭去呀?想叫老娘端来不成?话音未落,女人已进窑洞了。
吃了吃了。
猛子道。
想到她望鹞子的眼神,他皱皱眉头。
真吃咧。
红脸道。
炒面拐棍却闪出门外。
他和女人摔过跤,叫女人当马骑过。
来吧,她吃不了你。
红脸笑道。
女人吃吃笑了,你们不是常说:‘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驴,任我打来任我骑’吗?你们能骑女人,为啥我不能骑你们呢? 谁说不能?红脸挤眉弄眼地笑了,你一骑,叫倒浇羊油,书上叫‘倒淋蜡烛’。
猛子听不懂红脸的话,却见女人笑了,知道那话不是好话,就装作听懂了,也笑了。
红脸却问猛子:你叫浇过没? 猛子自然不甘心叫人轻看,大大咧咧地说:常浇,常浇。
女人破口大笑。
炒面拐棍的笑声也从洞外传来。
红脸却忍了笑,问:叫谁浇?是贼女人?还是你嫂子? 女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猛子这才觉出自己说错话儿了,就索性一猛性子说下去,多啦,多啦。
这下,红脸也笑了。
三人都笑得喘不过气来。
猛子不知他们笑啥,便也笑了,气势却比他们弱。
女人忍了笑,对猛子说:今黑里,你和他们窝一夜吧。
知道知道。
猛子皱皱眉头。
女人说:那被子,不够。
猛子出了洞,脑中却哗哗着那夜的镜头,只是他自己换成鹞子了,心绪大恶。
他取了皮袄,狠狠塞给女人,一语不发,又去了红脸洞里。
瞧,瞧,小心把腰闪折。
女人笑。
回到灯地里,猛子还阴着脸。
红脸笑问:咋?摸了一把,叫人家臭了一顿?猛子冷笑道:那种乱人尿巴子,谁稀罕?炒面拐棍却说:可别乱嚼舌头,人家浪是嘴浪,可没见人家做过啥。
红脸说:就是。
没听谁得过手。
猛子心道:谁说没有,我就得手了呢。
心却因二人的辩护轻松了些,问:真的?红脸笑道:暗的,不知道。
明的,真没有。
不过,这婆娘,可能看上鹞子了,老望他。
真的?猛子心一抽,想,今夜,叫他得手了。
不过。
红脸却说,鹞子看不上她。
上回,鹞子来,夜里我去撒尿,见女人在屋外的黑地里缠了他,给他说啥。
鹞子说,你把老子看啥人了?张五爷把豁子当朋友,他也就是老子的朋友。
女人还说了些啥,没听清。
鹞子喝一声,滚开!女人就哭着跑了。
猛子急急地问:张五爷?那老头叫张五爷? 不知道。
红脸说,没听鹞子叫过他,只听鹞子那么说过,张五爷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
猛子想起,孟八爷说过,凉州最有名的两个猎人,是东山的张五和沙窝的孟八。
他怀疑那老头就是张五。
这老头虽带着笑,一点儿也不眼飞毛 ,但身上却很怪地有种慑人的威严,叫人轻视不得。
既知道了鹞子是个不贪女色的汉子,猛子便觉得自己待鹞子的态度不够大气,心里有了歉意。
但他还是不能接受他那嚣张劲儿。
尤其是,他把沙枪叫烧火棍,猛子一想,气就不打一处来。
忽然,猛子想到了他打死后埋下的小狼。
下午,听鹞子说,小狼皮能做皮大衣领子,他还想剥了它呢。
此刻,却有一种冲动:把小狼也给了鹞子,叫他剥皮去。
不为别的,只为敬他是条汉子。
想到这里,猛子浑身燥热,告辞出去,在阴洼里摸索半天,找到埋狼的地方,手插入沙,揪了毛皮,捞出,嗅嗅,还好,一则时令已到深秋,二则埋在阴洼,倒无臭味。
他捞了小狼,到豁子门口,踢开门,见老头和豁子正在灯下聊天,鹞子则倚在被上,闭目养神。
一见鹞子从骨子里渗出的傲味,猛子又有些气他了。
他把狼尸扔在地上,说:烧火棍打的,送给你们。
来,来。
坐。
老汉招呼道。
猛子不敢对老头无礼,只说:我也没用,送给你们。
就出来了。
逞能咧。
身后,传来女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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