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刷刷躺了一地的羊尸,任谁见了,脑中都咯噌噌地响。
太阳出来了,照着大漠,照着牧人,照着羊圈,照着那几十只死羊。
炒面拐棍翻了瓷白的眼珠望天。
红脸的脸白戕戕的。
那女人,已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洋娃娃似的乖。
鹞子的脸冷冰冰的。
老汉的笑很假。
豁子打发了一泡子羊后,蹲在井台上,举了烟锅,许久,却不去咂,就这样凝着。
猛子对鹞子充满了仇恨,时不时地,瞪他一眼。
东沙丘上,有一堆白色的狼粪。
这是狼要疯狂报复的信号。
狼若要报复,目的便仅仅是报复:不为吃肉,不为饮血,只为咬死生灵。
那时的狼,叫饿狼。
为了灵活地行动,它不会饱食,也不会像往常那样,让自己的肚子装满肉,到某个地点,吐下,埋了,再在日后的许多天里,按土地爷给定的量,去吃。
当狼铁心要报复时,就不会暴饮暴食,它的所有力量只用来做一件事:咬牲口的喉管。
但对那汩汩流出的血,却不会咂吸。
它可以躲过枪口,避开陷阱,跟你斗智。
在夜色的掩护下,你连它的影子都可能看不到。
它那双蓝幽幽的眸子却冷冷地瞅定了你,冷静地等你打盹的时候下手。
这猪肚井,怕是没个安宁了。
猛子想。
没啥,鹞子说,来一个,打一个,省得我找它。
放屁!猛子低哮一声。
他奇怪地不怕鹞子了,只想把腹里的那股气,朝鹞子身上泼去。
按妈的说法,猛子的横气上来了。
你再说!鹞子早就发现了猛子对他的敌意,早想教训他了,就把枪扔给老头。
别胡来!老头斥道。
鹞子笑道:我不会伤他。
又对猛子冷笑道:你的皮胀了? 我日你妈,老子怕了你?猛子端了沙枪,对准鹞子。
老头笑道:别动枪,玩个玩艺儿,摔个跤,成哩,别使家伙。
看来,他是赞同叫鹞子教训猛子的。
他发现,牧人们都对他们侧目了,不敲敲山,猫都成虎了。
老子怕了你?猛子取下火炮子,随手一抛,把枪扔给红脸,扑向鹞子。
一交手,猛子才明白对方为啥叫鹞子。
那身手,真是惊人的敏捷。
在村里摔跤,猛子也是把好手,可在鹞子面前,却老虎吃天,连个下口的地方也没了,使了几招,不见那鹞子咋动,自己却飞起了,远远地落到沙上。
猛子觉得血都涌上头了。
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倒下;扑上,倒下……他甚至看不出鹞子咋动作,就觉得沙子打脸上了。
摔了几跤,猛子才清醒了些,发现这猛扑,反叫对方借了力,就叉个骑马蹲裆势。
小时候,孟八爷老叫他蹲这个。
后来,他蹲了,叫人拔腰,谁也拔不起。
这一来,鹞子吃力了。
鹞子手劲很大,指头钢筋似的,但猛子胳膊上腱子肉多,一鼓劲,就不太疼了。
鹞子扭了几扭,脸都憋红了,猛子却纹丝不动。
听得老头说:这娃儿,下盘倒稳。
猛子,加油!女人喊。
鹞子虽赢了几跤,这下却失面子了。
他左右扭了几下,扭不动,就前后使力了。
这马步,左右摇,似撼山,前后却易破。
猛子忽然想起了放鹰时老见的兔儿蹬鹰,趁鹞子用力前推时,借了力,用力一拉,身子后仰,躺在地上,同时右脚蹬鹞子裆部,把他踹出老远。
鹞子显然没提防这一手。
他的力,猛子的力,二力相合,劲道奇大。
等他明白过来,肩部已着地。
好个兔儿蹬鹰。
老头说。
红脸们鼓掌喝彩。
女人脸上也鲜活出笑意。
鹞子显然摔得很重,好一阵才爬起。
他脸色惨白,牙缝里抽气,解了衣服,手伸进去,一下下按。
这骨头断了。
他说。
人们围了上去,倒也没发现大的异样。
老头拧眉一阵,却又笑了,对猛子说:你可好,把人家的琵琶骨掼断了……这就是琵琶骨。
《封神演义》上,捉了那会邪法的,就用铁丝穿这骨头,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了。
鹞子一身冷汗,却对白了脸的猛子说:放心,不怪你。
老子伤了,老子治,不叫你花钱。
猛子正盘算又得出多少药费呢,听他这话,放心了;又觉得自己不够男儿气,说:疼叫你挨了,药钱我出。
回头望女人。
女人明白他的意思,摸出夜里的那一百元钱,笑道:物归原主。
猛子接了,递给鹞子。
鹞子笑道:算了。
你都掐 算命哩。
再说,这是我自己寻的,不怪你。
猛子很是过意不去。
这时,他眼里的鹞子,又是条好汉了,就把钱又给了女人。
女人说:见钱不抓是傻瓜。
又拿了,见豁子怪怪地望她,解释道:就是夜里那狼皮的,他不要,我要。
豁子才笑了。
老头说:这伤,耽搁不得,接的早,好得快。
不然,一肿,也不好接骨,还不知咋个麻达呢。
猛子说:就是。
早些进城,早些接去。
老头和鹞子去豁子屋里收拾了一下。
红脸要牵驼送一截,鹞子没反对,老头却执意不肯。
他一人背了皮子,背了枪。
鹞子空着身子,出了猪肚井。
望着斜了肩膀、远远而去的鹞子背影,猛子很是内疚。
夜里,孟八爷带来几人,却扑了个空。
一听猛子喧那老头形貌,孟八爷就断定:是东山张五。
这一收获,令同来的警察大喜。
牧人们帮黑羔子把死羊装了几个垛子。
黑羔子和猛子借了几峰骆驼,驮了皮肉垛子,同来人一起,出沙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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