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风怕日落。
日头爷从山顶滑到西边时,风住了。
风沙没了,空中仍有纤尘,蔽了天,把一切弄模糊了。
这是风后独有的天气。
那蔽日的黄,好多天才散。
除非来一场雨,只片刻,便能洗出遍天的明净来。
灰儿逮只老鼠,吃了,压压饥。
灰儿不喜欢老鼠的肉味。
那味,怪怪的,说不清是土味,还是啥味,倒胃口,老叫灰儿想起老鼠的不洗澡来。
只有在逮不到黄羊或石羊、青羊时,灰儿才吃老鼠。
逮个大些的,闭眼吃了,压饥。
瘸狼可不,见了耗子,一口一个,腹内怕成鼠窝了。
瘸狼食量大,老嚷饿,不像灰儿,几嘴肉,就够一天的花销。
灰儿喜欢吃黄羊肉。
那肉,精,嫩,想想,都流口水。
当然,比黄羊肉好吃的,是那羊血,不是野羊,是牧人的羊。
野羊老跑,消尽了脂肪。
牧人的羊血里,多脂,膻膻的,滑滑的,糊糊的,想想都醉,别说饮了。
灰儿流口水了。
一想羊血,就这样。
它拌几下嘴,磕几下牙,长嚎一声。
因为风息了,嚎声蹿了个远。
夜渐渐来了。
灰儿喜欢夜,但也不怕昼。
它不像狐子,一见太阳,头就疼,偏偏喜欢夜。
夜好,夜里静,好多东西都在夜里活动,狐子呀,旱獭呀,老鼠呀——想到老鼠,灰儿的心里阴了一下。
对这东西,它咋也喜欢不起来。
那丑丑的样子,那土腥腥的肉,那怪怪的气味,总叫灰儿别扭。
不过,大壮二壮喜欢。
这一点上,它们也像瘸狼。
它们就是在扑老鼠时学会了捕猎。
想到捕猎,灰儿笑了。
灰儿的笑是喉间的咕噜,很低……那也算捕猎?那肉乎乎的小玩艺儿,跑不快,又没尖牙利爪,一爪拍去,就翻白眼了。
不像黄羊,会跑。
那跑,又是怎样的快呀!那蹄儿,仿佛踩的不是沙,而是弹簧,嗖——一大截,比风还快。
它还会用后蹄踢。
一次,灰儿叫那蹄儿扫了一下,就是一道血口。
若叫踢腹上,还不破膛?还有羚羊,那跑,怕是比黄羊还快哩,尤其那角,刺刀似的,追急了,扭了头,那角就嗖地刺来了。
豁耳朵的那个母狼,就叫羚羊破过膛,悬乎乎死掉。
这才叫捕猎呢。
大壮二壮的逮老鼠,只能叫玩。
玩也好。
虽说大壮二壮多瘸狼的坏毛病,可总是娘肚里掉下的,十指连心哩。
哪个也扯灰儿的心肺。
爱玩了,就玩去,就当你们捕猎,总成吧? 想到大壮二壮,灰儿又想起瞎瞎。
一想瞎瞎,心又抽搐了。
这瞎瞎,成灰儿心上的伤口了,稍一碰,就钻心的疼,就觉得天也灰了。
即便是黄尘满天,灰儿也觉得天灰了。
那灰,腌透心了,它就觉得没活头了。
怪,没瞎瞎,还有大壮二壮呢,为啥就没活头了?不知道。
反正真觉得没意思活了。
灰儿又长嚎一声。
空气潮了,气流凉了。
灰儿望望天空,天上有一疙瘩一疙瘩的黑云。
天虽黑,灰儿却能辨出比天更黑的云来。
而且,那是积雨云,怕是要下雨了。
对瞎瞎的思念,迟钝了灰儿的直感。
那风沙一搅,更把心头的清明搅没了。
要不然,灰儿能提前知道何时下雨的。
那雨,若测来大了,就多打点食。
若小了,也不必打乱规律。
不过,那雨呀雪呀,灰儿以前并不惧。
一生了那些要债鬼娃儿,灰儿就得多留心:窝要安在高处,别叫雨淹了;要选干燥处,太湿了,会惹来麻疹。
狐子也怕麻疹,一下雨,母狐就会给老天爷磕头,求它少下些雨。
下多了,娃儿就叫麻疹出死了。
灰儿见过几个磕头的狐儿,但没进攻,一来它正饱着;二来,嫌那肉臭;三则,它也希望天少下点雨。
那么,你磕头吧,应了,也好;不应,老娘也不给你工钱。
灰儿从不拜天。
它不是不信它,而是不怕它。
它只是嚎,伸长了脖子,口朝了天,用声音长长地刺了去,不多久,天就裂了,就露出笑眯眯的日头爷来。
不过,有时,嚎声也刺不破厚脸的天,它总是板个脸,不露个笑脸儿,或是刺疼了,天的泪就淋漓个不停。
那雨下呀,下呀,再下呀,狼娃儿就会出一种红痘痘。
灰儿的几窝孩子,就是叫红痘痘出死的。
所以,它才格外疼瞎瞎。
瞎瞎,我的瞎瞎。
这瞎瞎,成心上的刺了,不经意撞一下,心就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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