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熟悉的味儿又从心里冒出了。
是瞎瞎的。
又是虚味儿。
这味儿,不经意间,就从心里溢出了。
一着意,却不见了。
老这样。
以前,瘸狼王时,从不光顾灰儿。
灰儿寂寞时,也和一个公狼游过窝。
那狼臭,几个月了,那臭味时时飘进心里。
虽是虚的,可一嗅见,身子就腾地热了,就想再游它一窝。
瞎瞎这味儿也一样,只是另一种刺激,一袭来,灰儿的心就噎了,虽是个虚味儿,噎却是实的。
瞎瞎,我的瞎瞎。
雨斜织着,意味着起风了。
风声一大,沙洼就呜呜了,像千百只狼在嚎。
经了一天风沙,心和耳朵都叫那风呀沙呀填满了,聒噪得有些烦。
这雨中的风声一起,灰儿就恼怒地站起来。
这时,瞎瞎那熟悉的气味再次袭来。
同时,它听到了风雨中瞎瞎的嚎哭。
那是瞎瞎独有的嚎哭。
有时独自玩,离窝稍远点,迷了路,瞎瞎就那么无助地嚎,边呻吟,边倾诉,边扯长了嗓门,幽幽地嚎。
灰儿最怕听瞎瞎的嚎,一听,心就碎了。
灰儿一头扎进了风雨里。
听得瘸狼惊愕地嚎叫了一声。
滚!你个没心肝的瘸货。
风雨扑面打来。
那雨点密,大,是典型的暴雨。
灰儿的皮毛很快湿了,但灰儿不怕,相较于风沙,雨好受多了。
瞎瞎仍在前方呻吟,在倾诉般幽幽地哭。
一道闪电劈来,照亮前方的水帘。
那风雨,密密地织了,把天和地扯在一处了。
那水帘一直远去,远去,远到天边了。
或是没有了远处,把远近也像天地那样扯一起了。
听得见瞎瞎的嚎,也嗅得出瞎瞎的味儿。
怪。
这味儿仿佛实了,一耸鼻,就扑鼻地浓——可是看不到瞎瞎。
瞎瞎叫水淹了。
瞎瞎在雨里无助地哭呢。
瞎瞎缩在某个所在哭妈妈呢。
一定是这样。
灰儿鼻腔酸了,热热的液体涌出眼眶,和雨水交织在一起。
灰儿朝有瞎瞎的所在死命蹿去。
瞎瞎在哪儿?哪儿都有瞎瞎,灰儿就哪儿也蹿。
叫那电闪吧,叫那雨泼吧,叫那风叫吧,灰儿心里有瞎瞎,就啥也不怕。
一团红红的火球从云里落下,在大漠上滚来滚去,发出震耳的轰鸣和刺鼻的怪味。
这火球,不多见,骇死人哩。
灰儿驻足了,心跳得凶。
怪,它总怕那怪怪的火。
说不清这乱跑的火是啥?但可以肯定的是,它若滚了来,定能烧了自己毛皮,把身子炸成碎片。
可别炸着瞎瞎呀,你个坏火。
你是啥?是雷神爷的眼珠子吗? 最怕瞎瞎惊,白昼里惊了,夜里就不安稳,梦中时不时惊叫。
那叫很利,一下子就把灰儿刺醒。
瘸狼也叫刺醒了。
瘸狼耳尖,一有动静,就醒了。
一醒,臭嘴里就咕哝,仿佛,瞎瞎不是他亲生的。
不过,亲生不亲生,灰儿也不知道。
生瞎瞎前,和灰儿游窝的,也不是瘸狼一个。
灰儿于是容忍了瘸狼对瞎瞎半夜惊叫的恶声恶气,但疼瞎瞎的心并不消减。
那火球,在沙漠里疯魔般地滚着,也响着,声音和雷一样。
莫非,这就是雷了,还发出一种怪味。
这味儿,以前灰儿闻过。
有个同类,见团鸡肉,一咬,砰,炸了,就发出这怪味。
据说这火球,在大漠里乱蹿时,在殛一种精灵,比如,成精的狐子呀,狼呀,还有别的妖怪。
灰儿不知道妖怪是啥?只知道自己没成精。
此刻,它仅仅是个母亲,是个在暴风雨中寻觅孩子的母亲。
这天雷,总不能殛母亲吧? 瞎瞎——瞎瞎—— 那火球,滚出浓浓的硫磺味后,不见了。
雨泼得更凶,仿佛,天下的,已不是雨了,而是在泼水。
这水,更因风的劲吹而激射了,打在脸上,很疼。
灰儿有些冷了,心更冷。
四周是很黑的夜。
除了时不时撕扯天空的闪电外,夜凝成一块了,很像死。
一想死,灰儿就哆嗦了。
瞎瞎,莫非真掉进这样的黑里了?那我就找吧,把这黑,每一寸都摸过,不信还找不到你。
灰儿长嚎一声,嚎声才出口,就叫暴风雨泼进沙里。
那嚎,泼了就泼息吧。
泼不息的,是灰儿的心。
灰儿努力地四下里搜寻。
脸迎了雨时,眼就火辣辣疼,照出的,仍是模糊。
那雨,织成帘子,把啥都模糊了。
看来,只有靠嗅觉了。
用力嗅嗅,又发现瞎瞎味没了,只嗅出潮湿的气息。
但瞎瞎的呜咽,仍在心头响着,那就循了这声音找吧。
循了心头的声音,灰儿在雨里蹿着。
雨似激流,行来,很是费劲。
这不怕,怕的是耳旁的呜咽,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叫灰儿无所适从了。
那闪电,也许久不亮。
风倒更疾了,呜呜呜,怪叫着。
灰儿萎倒在地,哭了。
这次的嚎哭声,可把风雨声盖了。
它利利地刺入黑黑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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