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第五章4

2025-03-31 06:20:21

孟八爷提了枪,带了夹脑,按豁子指示的方向,去找扁头。

他用夹脑,意在活捉狼。

活捉了,送到凉州公园里,叫人观赏去。

既除了害,又没伤狼的性命。

  按说,孟八爷已打听到偷猎者的讯息,该回沙湾歇歇了。

他之所以没和猛子一同回去,就是预料到狼要报复。

而且,这报复,会是惊人的可怕。

狼伤了牧人不好,牧人伤了狼也不好。

牧人也有许多土法子,如挖陷阱,用毒药,下夹脑……或是花点钱,请个猎人来。

无论哪种法儿,肯定会伤害了狼。

同时,会产生一系列的负面反应,那些偷猎者,便会理直气壮地为民除害了。

  秋凉了,大漠失去了盛夏时的焦黄。

太阳把冷清的光泼向大漠,大漠也冷清了。

天地间灰蒙蒙的,柴棵、臭蓬、梭梭们都被秋霸杀去了生机。

这儿,不叫沙山了,叫沙包。

这沙包,先前草多,叫草包。

一个草包又一个草包地蜿蜒而去,就能名之为草原。

现在,草包都变成沙包了,沿沙包横穿过去,便是内蒙古大草原。

但这大草原的名儿,也很叫人怀疑了。

孟八爷老去那儿。

沙已侵向那个过去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一望无际的碧绿,已变成一道沙漠,一道石山,一绺草原了。

那样子,很像电视上的非洲斑马。

  人,明白起来不容易。

孟八爷想,多半辈子了,打狐杀狼充英雄,老了才明白是造孽。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造了几十年孽了。

你也造,我也造,大家齐心一起造,天就变了。

先前雪多,雀儿头大雪老下,一下就是一冬天。

麻钱大的雨点儿老滴,一滴就是十天半月。

现在变了,变成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了。

暴雨虽也有,可稀罕了。

现在才明白了,一切,是人自己造的。

  明白了,就不能再做糊涂事了。

可叫人真从心底里明白,是多么不容易呀!像张五,很义气的一条汉子,现在,不也叫钱蒙了心吗?  太阳老高了,白的,不很亮,仿佛前日的暴风雨,把上面的热量刮跑了,还送了些冰去,就凉了。

那场风,把天都刮凉了。

  在一个沙漩里,孟八爷见到了扁头。

他正舞个血手和谝子红脸们开剥牛。

沙洼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肚粪臭。

红脸和谝子正开剥一头牛。

红脸咬了刀背,一手撕牛皮,一拳狠狠捣皮肉相连处,捣出一阵怪怪的嘶嘶声。

刀背上的血沾在红脸的脸上,那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半是汗洗的,半是血染的,分外狰狞。

  牛头已被割下,嘴啃沙地,眼瞪蓝天,口腔和鼻腔里尚有挣扎时流出的白沫,刀口处又腥红刺目。

因为不是活杀放血,肉便血一样红。

这牛皮,好几处烂了。

想来那狼,取了牛的性命仍不解恨,还狂撕乱扯了一番呢。

这牛皮,卖不上好价了。

  一见孟八爷,扁头就叫:瞧,这是糟蹋哩!你吃了,好生逮一头,十天半月的,慢慢儿吃去。

可不,偏咬死一大片。

  人家报仇哩。

孟八爷道。

  报仇?我又没打狼儿子,凭啥咬我的牛?  你的牛?狼眼里,这是人的牛。

那账,是算在人身上的。

白狼咬了你的牛,你不是连黑狼也恨吗?人家也一样,把人的账,都算一块儿了。

孟八爷笑道。

  红脸取下口里咬的刀子,硬怪怪地说:依我看,把那狼,通通消灭了才是正理儿。

保啥?三保两保,把羊呀,牛呀,大小牲畜都保进狼肚子了。

  胡说。

以前,人家咋不碰你?啥祸还不是人自己惹的?要是真消灭了狼,那才坏事儿呢。

孟八爷又把那道理说了一番。

  谝子应和道:老先人说狼是土地爷的狗,总有他的道理。

  孟八爷边搭讪,边上了沙丘,在一块没被人践踏过的地方,他找到了狼踪:梅花状的爪印,比他以前见过的大。

他由此推断,这是匹身架很大的狼,身大力猛,异常凶狠。

不远处,一片狼藉,纷乱的蹄印和奔跑时被踢飞的沙,显示出夜战的残酷。

几株黄毛柴被践踏了。

枝上挂着一团团毛。

这是牛毛。

狼毛粗硬,牛毛细柔,柴棵上只有牛毛,却不见狼毛,似是这牛被追急了,慌不择路,闯入柴棵;或是牛有意引诱了狼,往那柴棵里冲去,牛身高皮厚,自不怕被柴棵戳坏。

狼则不然,那纷乱的柴枝一旦扎中狼眼,它就再也躲不开致命的牛角了。

这狼显然很狡猾,早有防备,没近柴棵,便斜刺里蹿向一旁,再伺机攻击。

孟八爷仿佛看到了牛睁了铜铃似的眼睛,鼻孔呼呼地喷气,口中喷着白沫,凶猛而笨拙地横冲直撞。

那是怎样的威风和愚蠢啊!狼则带了狡黠的笑,弹跳,撕咬,轻捷而凶残。

听,那搅天的杀声仿佛还在响呢。

  一串纷乱的蹄印射向另一个沙洼,又一头牛倒在那里,血渗入沙洼,一片黑红。

这血流了好长一截。

沙上是一长绺黑红的印子,一大截肠子蠕蠕在牛的肚膈之外。

看得出,这牛疯了似地奔,也疯了似地吼,其状骇人。

狼却不怕,由它吼奔去,自己则攀了牛身,咬开肚膈,吞那肚肠。

吞几下,估计其命难保了,才一跃而下,由了牛奔突倒地。

  可怕的复仇。

  孟八爷眯了眼,长吁一口气。

他先前也见过这惨状。

那时,毛旦爹掏了几个狼娃,母狼先是彻夜地嚎,嚎声人,求人放了它的孩子。

后来,狼娃儿死了,母狼就复仇了,把生产队的牛羊咬了个一塌糊涂。

对付这狼,成当时的政治任务了。

孟八爷就伏在母狼必经的途中,乒,给了它一枪,结了账。

  稍远的一头,死状更惨。

这是头健壮的公牛。

死前,它定然凭了那尖硬的角,和狼纠斗一番。

沙地被踢搅得一塌糊涂。

那飞沙,连踪都迷了。

柴棵被压折了一大片。

孟八爷看来,一头健壮的公牛,斗一匹狼,应是不成问题的。

除了搏斗时必须的技术外,最关键的是胆要壮。

狼有利齿,牛有尖角,狼灵活,牛力大,各有所长。

只要牛胆壮,单个的狼,对付一头牛,很难取胜。

但若是胆虚,掉头一逃,就等于放下武器,把致命处让给敌人,自然免不了一死。

这公牛,有斗力,却无斗心,虽有一番纠斗,终究心虚,叫狼咬伤了几处,便把斗志也咬没了。

不过,死的七头牛中,只有这头,叫狼费了心费了力,也属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