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一夜无事。
那夹脑,还好好儿埋在那儿。
孟八爷巡了巡,周围沙坡上,连个踪也没有。
他怕夹了出圈的牲畜,就用桦条,挑动机关,取了夹脑。
虽说没逮了狼,可也没损失牲口,牧人们很高兴。
看来,集中起来值班,倒是个有效的法儿。
他们胡乱吃点干粮,喝点开水,三三两两,赶牲畜出圈了。
今日,该黄二的羊饮水了,为防止再出现抢水事件,等牧人们赶了牲畜离去,豁子才套了骆驼。
刚打了十几个半桶,就没水了,勉勉强强,叫羊润了润喉咙。
黄二道:豁子,我可说好的,这水费,不能按羊收,得按桶收。
豁子道:成哩成哩。
这井,越说越邪了。
按说,快立冬了,该水旺了。
你先去,我今日个再淘一下,淘好了,再给你补。
黄二赶了羊走了。
太阳渐渐高了,日光又照亮沙洼。
孟八爷胡乱吃了一点。
才一夜,孟八爷却觉得过了好久。
沙洼里到处是粪:牛粪、羊粪、骆驼粪,把原本就不洁的空地弄得脏兮兮的。
女人提个铲儿,捡了牛粪,往自家墙上打,牛粪粘,便粘到墙上了。
这墙上,层层叠叠,有厚厚的一层牛粪了。
豁子这屋,并不是土木结构,而是用木桩钉成墙,上面打上厚厚的牛粪,便成屋墙了。
那屋顶,也不用上房泥,只担了桦条,再铺几块牛毛毡,便构成所谓的屋了。
这屋是圆形的,多大的风,狠劲地吹来,也会顺了外弧消去大力。
这种以柴棍和牛粪当墙的屋子,若造成方形,大风一到,就七零八落了。
除非,你用结实的土坯和长柴泥,四梁八柱地正经盖了,才可能长久。
但这种盖法,费用很是惊人,光运那土坯,得几十匹骆驼跑上个百十趟,远不如就地取材的柴棵和牛粪方便。
牛粪是牧人最好的燃料。
那柴棵,虽旺,但呼喇喇燃一阵,便败了。
牛粪则不然,耐烧。
冬天里,炕上放个火盆,丢几块牛粪,能燃好长时间,而且无烟。
那马粪和骆驼粪就次一些,但也能当燃料。
女人只捡些囫囵的粪便。
叫牲畜踩碎的那些,便由了它们,陪伴沙土去。
豁子道:孟八爷,今日个,不求别人了,就麻烦你吧。
等筐上来,帮她倒一下。
这井,非淘不可了,再不淘,冬天可难过了。
说着,他戴了柳条帽,提个柳筐,到那井上。
三人抬个新水泥圈,安井圈上。
豁子先顺下了井桶,又提了铁锹,沿圈上的钢筋梯下了井。
不一会儿,便听到铁锹往桶内拍水的声音。
捞!豁子叫。
女人就牵着骆驼,沿那平时打水时走的道,远远地去了。
等那晃着浑水的水桶上来时,孟八爷提了,倒进水槽。
清尽了井底的水,女人用柳筐换了水桶,下到井底。
碜牙的铁锹铲石声闷闷地传来。
一个人牵着骆驼,远远地走了来。
近了,一看,是那收羊皮的驼子。
女人脸上显出几分恼怒。
孟八爷知她恨他卖过自己,待要劝,女人却春风了脸,远远地招呼:驼子,还没死呀? 这婆娘不简单。
孟八爷想。
死不了呀。
老牛不死,稀屎不断呀。
驼子远远地应了,怀了没?再不开怀,我叫沙湾魏没手子的儿马给你配一脚。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是个无底洞。
断后根。
女人低低地骂,却高高笑几声,你也好不到哪里,别看你背上有斗大的疙瘩,老娘肚里怀你这样的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捞!井里传来豁子闷闷的斥声。
从语气上,孟八爷断定豁子对驼子有些敌意。
也许,驼子先粘过女人。
驼子哈哈笑了,道:可小心,要是你真怀了十个八个驼子,那豁子可饶不了你。
女人吐吐舌头,本想占对方便宜,却反叫驼子占了去。
正要反击,豁子却在井里吼了:骚货,捞!女人才吆了骆驼,远远地走了。
那装满沙石的筐上了井口。
孟八爷用力一捞,筐就到井圈上了。
那沙石,湿漉漉的,很重。
一人是无法搬到不远处的沙石堆上的。
女人放下缰绳,过来,和孟八爷提了筐,倒去沙石。
驼子这才认出孟八爷来,吃惊道:咋是你?知道不?那鹞子,放出风来,要你的命呢。
要不是有人通风,他就叫警察逮了……听说他兄弟叫逮了。
人家可到处放风呢。
为啥?孟八爷暗暗吃惊,却装糊涂。
别瞒了。
人家把啥都买通了,你提供了啥信息,人家都知道了。
现在,有了钱,啥打听不出来啊?……你还是躲躲的好。
没抓住? 抓啥呀?有人通风报信呢,抓了个屁烧灰。
一阵酥麻,从腰部荡向孟八爷周身。
这是愤怒所致。
他天性豁达,很少生气,但这下,却觉两肾通了电似的,遍体酥麻了。
咋能这样?他气得发抖。
咋不能这样?驼子打着哈哈道。
倒了没?放筐!豁子在井里吼。
女人把筐放到井里,又把骆驼从远处吆来,轱辘吱扭着,筐又缓缓地下到井里。
铁锹铲石声再次传来。
孟八爷却倏地蹲在井台上,眯了眼,望远处,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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