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子收了女人翻出的几张皮子,捆上驼背,又去找别的牧人。
近来死的牲畜多,驼背上有高高的一叠皮子。
沙窝里进不来车,驼子先得用骆驼把散处的皮毛收了,送往公路旁一家院里集中,再由车运往城里。
临近冬天了,牧人不再剪羊毛,驼子便只收皮子。
收一张,付个三五十元不等。
驼子也是个沙漠通,干这一行,十几年了,哪儿有沟,哪儿有坎,哪儿牧的啥牲畜,他心里都有数。
除了羊皮、羊毛和其它牲畜皮外,驼子还做些顺水生意,豁子媳妇就是他顺手带来的。
驼子将大漠夸成了仙境,等她进来,才知实情,却由不得她了。
望着远去的驼子,孟八爷很是沉重。
很显然,那个群体里,出了出卖良心的人。
心头那根很有力的弦嘣地断了,身子奇异地乏。
他硬撑着帮女人抬了几筐泥石,却再也坚持不住了,趁扁头来借东西的机会,叫他帮个忙,自个儿却抽了身,到豁子屋里,上炕躺了。
那靠山,竟如此不结实,较量才开始,就叫对方一脚踹了个大洞,迸出朽碴来。
这一来,问题就严重了,对方有恃无恐,会越加疯狂。
那放出风来的威胁,孟八爷倒不怕。
年轻时,就有个不怕死的名声,老了,更不会叫死唬住。
孟八爷担忧的是,那保,仅仅是保高了售价,招来的,是被保者更可怕的灾难。
心头,奇异地沉重。
也好,人家既然知道了底细,自己也不用再躲闪了,索性明刀明枪地干。
怕啥?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不信他鹞子,能一手遮了天去。
他回忆着那叮嘱过他,关照过他,也感谢过他的面孔,觉得底气又足了。
他起身出了门,看到亮晃晃的日头爷,不觉好笑,一个屁大的事,咋觉得天塌了?不就是出了个松沟子货嘛?羊里,有糟拐子羊,马里,有害群的马,人里头,也一样。
别看都长了七个窟窿,看起来差不多,可天地间差别最大的,就是人了。
出几个松沟子货,不奇怪。
多干净的沙洼里,也会有几个苍蝇。
真白活几十年了。
孟八爷自嘲地笑笑,忽觉得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
究竟啥事,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感觉,游丝一样,荡呀荡呀,他拧眉许久,才突然捉住了它。
原来,他忘了倒出昨夜枪里装好的铁砂。
值夜时,怕垫狼肚子,装了火药子弹,早晨却忘取了。
这当然是大事,危险不说,更代表了他的心:那装好的子弹的枪口,说啥也不能对着被保者了。
他进了屋,倒出火药和铁砂,认真地分开,装入各自的袋中,才觉得心上的重石消失了。
他奇怪了。
先前,他打死母兽,再打哀嚎的子女时,都不眨眼。
现在,仿佛脱了胎,换了骨,不是先前的孟八了。
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咋自个儿明明换了个人?当然,人没换,仅仅是换了心。
但心一换,人也整个地换了。
只是这换心难,糊涂了几十年,到老才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不然,活着不是明白人,死了也是糊涂鬼。
不能糊涂了生,再糊涂着死。
可这明白,是多么不容易呀?还有多少人,正糊涂呢。
法律的保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叫人明白。
孟八爷把枪倚在墙上,出了屋。
那扁头,早不耐烦了,正东张西望呢。
女人远远地喊:孟八爷,你腰来腿不来,跌倒起不来。
再滑皮,晚饭可不给你吃。
你怕啥?见了鹞子,你老羊皮换他张羔子皮,还占便宜呢。
倒是那松沟子货叫人恶心。
不过,那号人,也见不了太阳。
那号人,只配在阴沟里蹲着,怕啥? 孟八爷吃惊了。
这婆娘,真不简单,却笑道:谁怕他们了,没听说邪能压了正的。
见孟八爷过来,扁头趁机溜了。
女人笑骂:滑驴。
饮羊时,嫌水少,叫你们出点力,就跟瘦狗努……那个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