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狼,终于来了。
好大一匹狼,肥,壮,威风凛凛,粗大的尾巴夹在屁股下,走得缓慢而自信。
孟八爷认出,这是匹母狼。
这夜,方圆十里的牧人都到猪肚井了。
昨夜,留在圈里的牧人受了一夜惊吓,听他们说,狼就在圈外嗥,嗥声悠长可怖,一波未息,一波又起,一浪推一浪,推了一夜,怕是有千百匹狼呢。
孟八爷知道是回音的缘故,只微微一笑。
但牧人们却吓破了胆,死活不敢再蹲圈了,后半晌,就赶了牲口,浩荡而来。
猪肚井骤然局促了。
孟八爷仍在狼可能出没的地方下了夹脑,叫别的牧人备好器械,别脱衣服,听到动静,立马赶来。
自己则在进猪肚井的豁口处,和红脸铺盖了皮袄守候。
这儿是路,布满了牲口蹄印和粪便。
狼和人一样,走的也是路。
狼会以为,有蹄印和粪便的路最安全,至少没下夹脑——可偏偏就在这儿下了。
月亮阴阴的白,沙洼里阴森而模糊。
记得,进沙窝时有月亮,后来没了,后来又有了。
快一月了吧?这一月,看来虽短,却似经历了一劫。
一月间,心换了,人也换了。
物非,人亦非,恍然如梦。
一夜是小梦,一月是中梦,人生是大梦,啥都在梦中恍惚。
那狼,也恍惚在梦中。
它踩了月色,款款而来,蠕蠕沙浪上便多了一串梅花。
孟八爷听到红脸很粗的呼吸,知道他紧张了。
孟八爷也紧张了。
不是因为怕,而是那狼,直溜溜去了下夹脑的所在。
听说,狼眼会采光,将周围的光采了来,一入夜,再放出去,就成绿莹莹的两盏灯了。
以前,有许多次,孟八爷就瞄了那灯扣扳机。
那时,他会先找个食场——就是有死去动物的地方,野兽会来寻食——潜伏了,等那绿幽幽的灯出现。
老远,他就能看到移来的灯,磷火似飘忽而来。
近了,近了,一直近到枪的准星上,他便扣动扳机,灭了它。
那绿灯款款移来,渐渐移出了狼模糊的雄壮的身躯。
这距离,已经危险了,幸好,风从狼那边吹来,把人气吹屁股后去了。
红脸握个很粗的桦条,狼若扑来,先迎头给它一下再说。
孟八爷的枪里装了火药,没装铁砂,这样,连惊吓作用也起不到了。
惊吓,需要距离,远远地放一枪,狼会遁去。
近了,它就会扑火:你枪里的火才喷出,它也咬了你喉咙。
狼下的是死口,一旦咬住,再不松口,除非你成了尸体。
孟八爷打定主意,要是狼张口扑来,他便把枪管捅进它张开的口里去。
这需要冷静、准确,还需要来自冥冥之中的帮助。
若是他命里该遭狼口的话,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据说,先造死,后造生,在生你之前,一切早定了,该死到狼口里的,死不到狗嘴里,该死在床上的,死不到地下。
随缘吧。
绿灯停住了。
孟八爷甚至听到了狼咻咻的吸气声。
狼距下夹脑处只有七八米远了。
忽然,狼腹贴沙地,匍匐过去,其神其形,如临大敌。
孟八爷明白,它嗅到啥味儿了。
夹脑上有铁腥味,狼能嗅得出来。
下夹脑之前,他先用羊油涂了一遍,不知盖没盖了那铁腥味? 狼伏了身,轻轻爬过去。
近了,近了,它已到那个埋夹脑的地方了。
它凝了似伏在那里,许久。
而后,再匍匐着退回原处。
立一阵,才款款没入月色里了。
好狡猾。
红脸嘀咕道。
俩人起身,打亮手电,到那所在。
那夹脑耳子,已被狼刨出沙外。
旁边,是一堆白色的狼粪。
狼用自己的方式,嘲弄了人类的所谓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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