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鹞子,总冷冷地扫孟八爷,眼里有明显的敌意。
他已经恢复正常了。
马灯下,他小腿上的伤口腥红刺目。
那夹脑,真是好劲道,够他受的。
但这,仅仅是外伤,止了血,包几下,不碍大事。
女人一脸欢快,为鹞子清洗完伤口,又开始做饭。
显然,鹞子是受她欢迎的客人之一。
其程度,和猛子不相上下。
女人都这样。
她们心里的是非概念很淡,只有喜欢与否。
她可不管是偷猎的,还是反偷猎的,在她眼里,一样。
因为天还不冷,狐子的针毛还没长上来,那几张皮子不好,属于沙皮的一类,卖不了好价钱。
孟八爷有些信张五的话了:这狐子,是人请他们打的。
沿这大沙,穿过去,就到内蒙古了。
那儿有山,有水,有草场,牧人就将羊散打了出去,也不用专人放牧,由它们尽性子吃去。
每到十一月,将羊拢来,数数,隔出怀羔的母羊,圈了喂养。
其余的,扔散打了出去。
好在都打了耳记,或在耳上剪个三角,或穿个红线,或做别的记号,都不会认错的。
满山遍野的,净是没人牧的羊。
狐子就躲在大石头缝里,等羊路过,一跃而出,叼上羊喉咙,然后咂血,撕扯肠子,吃肉。
狼不吃回头食,狐却不然,它的食量不大,一次,吃不了多少肉,就慢慢地吃去。
一只羊,能吃个十天半月的。
所以,一只贪嘴的狐子,每年吃个几十只羊,是可能的。
张五说:也可怜,有一家,下了三十一只羔子,三十只叫狐子吃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望孟八爷一眼。
孟八爷明白他隐在话里的话:我可是为民除害哩。
就事论事而言,这话有道理。
先前,他也这样认为。
现在,却别有想法了,便说:那麻雀,虽也吃粮食,可吃的虫子更多。
狐子也一样,吃羊的,是个别,多数狐子吃老鼠……今年,老鼠可成精了。
张五笑了,这道理,我懂,不谈这个。
鹞子却一言不发,只用那冷眼,时不时扫一下孟八爷。
红脸进来,在鹞子耳旁嘀咕了一番。
孟八爷知道,他在求鹞子收拾那狼。
他差点也默许了。
但一个念头很快冒了上来:这样,又回到从前了。
他咳嗽一声。
红脸觉出了,走了出去。
鹞子阴沉着脸,看不出其心绪。
门外,一堆声音齐齐地传来:张五爷,收拾了狼吧!张五爷,收拾了狼吧!一听,便知道有人在指挥。
听,听。
他们可是……张五大笑。
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孟八爷心头。
他长吁一声,想说啥,心却灰了。
这是个悖论,一句两句,说不清,打也罢,保也罢,都是为了生存,前者为了眼前,后者为了久远,简单地否定哪一个,似乎都不对。
但他是理解牧人的,土里刨食,已养不了命了,才向沙窝伸手的。
那么,延续到沙窝的梦,又能维持多久? 牧人的哀求声仍齐齐响着。
孟八爷眼望天花板,把更长的唏嘘咽进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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