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孟八爷正和豁子收拾骆驼器皿,张五的小儿子三转儿来找他。
三转儿说:爹快不行了,想见见你。
孟八爷诧异道:怪,上回来,身子骨还结实呢。
究竟啥病?吃下就吐,已七八天了。
是不是食道癌?不是。
是胃下垂,到晚期了,那食管坠得太细了。
孟八爷说:那胃下垂,不是啥大病呀?三转儿说:还有结石啥的,反正麻烦。
爹说,你能去,就早些去。
去迟了,他就到另一世界了。
那表情,很是麻木,谈爹的生死,竟跟谈驴呀马呀没啥两样。
孟八爷很沉重,开始收拾东西。
女人却叫出了他,悄声问:你真去呀?咋?那人,怕是鹞子派来的吧?孟八爷笑道:不会。
我认识他。
女人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鹞子,可啥事也能干出。
孟八爷说:要真是张五打发来的,不去,也对不起他。
临死的人了,见个面,人之常情。
三转儿出了门,说:爹怕你不信,叫我拿了这个呢。
递过那个玛瑙鼻烟葫芦。
这是孟八爷拿狐皮跟驼子换的。
后来,见张五喜欢,就送给他了。
一见鼻烟葫芦,浓浓的沧桑感扑面而来。
送它时,他和张五还是壮汉,一见面,都夸耀些能显示自己男人风采的事儿。
孟八爷自豪的是,夜里扛个梯子,去几十里外的凉州城,和相好幽会后,还能在天亮前赶回,参加公社的大兵团平田整地。
张五则能用生殖器挑起十八斤重的弯木,在社场里转三圈。
现在,他们老了,张五要走了,而自己,也是土涌到脖子了。
人上五十,夜夜防死,说不准哪天,腿一蹬,就到阴司里了。
猛然想来,这辈子,只稍稍在世上绕了一圈,就从青年绕成老年了。
这人生,跟没来没啥两样……不,比没来更糟糕。
不来,还少造些杀业。
这生命,究竟有啥意义? 孟八爷轻叹一口气。
近来,老想这问题。
真想不出到这人世上来一遭的理由。
一茬茬的先人死了,一茬茬的后人也将死去,留在世上的,仅仅是些业,此外,便是个巨大的虚无了。
多像演戏呀,闹嚷嚷地来了,闹嚷嚷地去了,那戏台,终究会空荡荡的。
三转儿说:爹说了,能行的话,给他生发些鸦片烟。
他疼得厉害,一阵子疼上来,牛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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