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人把饭端上炕桌,孟八爷就上了炕。
张五已睡着了,疼了许多天,想来疼乏了,一麻了些,就睡了。
老女人边用劲咝咝,边劝孟八爷:吃,吃,也没个调饭的。
这儿,可不比你们坝里,吃啥有啥。
孟八爷指指浆水菜,说:这就好。
说完,夹一筷入口,却突地皱眉,痉挛似地坚持片刻,还是吐在炕沿下。
这菜,早坏了,吃不成了。
他说。
女人说:就这,也不多了。
去年的,‘白化’了。
这白化,是指菜上有了白花花的一层霉物。
听说,这是致癌物。
凉州是癌症高发区,跟吃这白化的浆水菜有关。
迁就点吧。
三转儿说,这儿,吃饭没醋,歇荫凉没树。
能有这浆水菜吃,就不错了。
孟八爷口壮,嗓门粗,平时从不挑食,但还是咽不下这调了坏浆水菜的饭了,勉强吃了一碗,就用碗在炕沿上剐一下,几块土进了碗,那女人就没再舀。
张五醒来了,吃力地劝,吃,多吃些。
孟八爷拍拍肚皮,饱了。
他掉头对三转儿说:你该生发些好吃食,叫你爹吃。
三转儿说:生发来呀。
前几天,我还弄了几袋方便面呢。
张五说:行了,我知道这命,长不了,就不乱花钱了,反正是个死。
孟八爷心里说:正因为活不了几天,才该吃好些。
张五对三转儿说:那猪,可别卖。
我死了,别的办不到,把那猪杀了,好好弄碗烩菜。
客人远路上来,不要叫人家饿肚子。
三转儿说:我知道。
你放心,我不乱花钱。
那道爷,只请一个。
张五喘几口气,说:请啥道爷,没意思,捞出去,埋了就成。
那棺木子,算了,卷个席巴子,埋了就成。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那道爷也算了,花圈也算了,叫客人吃好些,多放些肉,豆腐也多些,还有粉条子。
孟八爷很难受,想安慰张五,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张五吃力地呼吸一阵,说:老八,你说,这活人,有个啥意思?孟八爷说没意思。
他很想说一番道理,劝劝张五,却终于发现,还是那没意思三个字合适。
他说:你要个啥意思呢?苦尝了,甜尝了,生了,死了,就是这意思。
说有意思,意思大得很。
这天地,没人,就没用了。
说没意思,就没意思,谁也免不了一死。
听说,那日头爷也有寿命呢,命尽了,轰隆一声,完了,啥都完了。
地球也一样,你也啃,他也啃,祖宗啃了儿孙啃,总有啃完的一天。
见张五早已闭眼,就说:归根结底,还是没意思。
情绪竟是异常低落。
孟八爷发现,一正视死亡,情绪就自个儿低落了,就觉得这辈子白活了,没活出个人样来。
若重活一次,他会活出另一个样子,可现在,老了,土涌到脖子里了,不定哪一天,就成阎王殿下的鬼了,总有些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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