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第十章4

2025-03-31 06:20:23

次日,该出圈的出圈了。

扁头因为轮到他饮牛,没出圈。

炭毛子果真留下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守井,并公布了沟北牧人的饮水时间表:你今个,他明个,他后个……果真没排沟南的牧人,连那几个帮他笑过的拉拉队牧人也没安排,气得他们吊长了脸。

  等别的牲畜们都出了圈,扁头就把自家的牛拢了来,提了水兜子,去打水。

他想直接用水兜子从井里提出水来,因为他料到没人敢给他牵骆驼扯那轱辘。

哪知,他才上井台,沟北值班的人就抢下水兜,抛出老远。

扁头骂:驴撵的,没王法了?真顶个箩儿就当个天?那几个牧人起哄一阵。

一个说:头儿排了,今个没你。

扁头问:啥时有我?那人说:明个没你,后个没你……一直没你。

这沟北的井,只饮沟北的羊,你旋一旁去吧。

  黑羔子没出圈。

他出沙窝时,他的羊由扁头和炒面拐棍代放,你一天,我一天,轮流着放牧,就错过了饮水时间。

那些羊干瘦干瘦,望望井台,咩咩地干叫。

  猛子见沟北牧人欺负扁头,气不过,就上前拎起水兜,走上井台。

那些人扑上来。

猛子道:咋?连我也不叫打水?老子渴了,喝一口,成不?一听是他喝,他们就闪开了。

这水兜,是用汽车里胎做的,是豁子备用的。

骆驼拉时,用大兜;人提时,用小兜。

提了许久,猛子才提出了一兜水。

因为昨日才淘了井的缘故,水不很清,猛子朝扁头招招手,来,帮一把。

扁头过来,提了兜。

猛子口对水兜,咕嘟几声,成了,猛子说,这剩下的,给牛。

扁头提了水兜,刚要走,一人过来,劈面夺过。

猛子上前,夺那水兜,水洒了一地。

这下,惹出了猛子的横气,他一扬水兜,把兜中剩水都浇到那人头上。

  咋?打架哩?另两人一见,围了上来。

  猛子早忍无可忍了,顺势揪住一人头发,一下拉,膝盖一提,那人大叫一声,脸上就血乎乎了。

另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子打倒在地。

  打水。

拾起水兜,他招呼扁头。

扁头慌张地四下里望,却不敢接水兜。

  打水!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猛子吼一声。

扁头这才接过水兜。

被打倒的几人已爬起,怒视猛子,却不敢上前。

最早挨打的那人边擦脸上的血,边气恨恨走了。

猛子知道他去叫人,但心里有股横气鼓荡,倒也不怕。

  扁头把第一兜水倒进水槽,只见牛头攒动,眨眼间,槽里便无水了。

那牛们倏地抬头,涌向水兜,看那样子,又要疯挤了。

猛子恶狠狠朝牛鼻子们踏几脚,才算阻住了涌向井台的牛头。

  猛子望望那两个牧人,说:路不平,众人铲哩。

别以为人多,就能欺负人。

  一人冷笑说:逞啥能?等会儿,叫你吃不了的,兜着走。

  猛子脖子一扭,老子是叫你吓大的?我知道,那个杂孙叫人去了。

叫去!有本事,把老子的把儿搬掉!皮捋掉!另一人说:你着啥急?  扁头连续打了几兜,便喘吁吁了。

猛子很想帮他打几兜,可又怕炭毛子们真来找他算账,就去了豁子屋里。

见孟八爷正倚在被上,闭目养神,也懒得打搅,取过火枪,装起火药。

他的本意是想吓吓他们,可火药一装好,却又改变主意,填了半把铁砂。

他想,要是他们真动手,先朝他们腿上来一枪再说。

等装了铁砂,却记起,那沙枪,不比快枪,一喷,就是一大片,距离稍远些,朝腿扣扳机,连脑袋怕也能打成蜂窝。

正犹豫间,听得扁头骇极地叫:猛子——猛子——  出了门,见那两个牧人正打扁头。

扁头抱了脑袋,在地上滚。

猛子边从上衣袋盒里取个火炮儿,放入裤兜,以备急用,边提枪跑出。

那两人见猛子扑来,一溜烟跑了。

  黑羔子却仍在那儿呆着,阴了脸,也不望扁头。

他也是沟南人,按说,应该帮帮扁头。

猛子朝他啐了一口,有些看不起他了。

  扁头的脑袋已给踢成血葫芦了,他直了声嚎。

猛子恶狠狠说:嚎啥?没卵蛋的东西!你没长手吗?扁头嚎几声,说:呜呜,你不见,呜呜,人家人多。

  猛子道:人多怕啥?人打你十下,你也该还他一下。

别嚎了,打水去吧,等会儿,他们来了,你想打,人家也不叫你打。

  没劲了。

呜呜,骨头折了。

呜呜,脑髓都踢出来了。

扁头哭道。

  猛子一看,那伤,也没啥大不了,脸上有血,却是鼻血,连块皮也没破,胳膊和腿脚也无大伤,并不像扁头说得那么严重。

  听得黑羔子冷冷说道:瞧,人家来了。

  一扭头,猛子就看到那气势汹汹扑来的几十号人,打头一人,本该是炭毛子,却不知他为啥没来,反倒是那犏牛打头。

猛子取出火炮儿,压在撞针上,平端了枪,心里却提醒自己:千万别扣扳机。

  扁头叫:你真要打呀?打死人,可要抵命哩。

  猛子又提醒自己:千万别扣扳机。

  那群人闹嚷嚷近前来,见猛子端了枪,对准自己,都怔住了。

一个说:真是亡命徒。

算了,算了,不跟他争了。

这水,谁爱饮谁饮,饮光了,大家一同完蛋。

说完,就往后退。

另一人用膝盖在他屁股上一顶,那人只好驻足。

  放下枪,放下枪,有话好好说。

犏牛上前来。

猛子知道他想夺枪,吼一声:滚!再前来,老子扣扳机了。

心里却提醒自己:千万别扣扳机。

  孟八爷被吵醒了,出了门,见猛子正端了枪,和沟北人对峙,惊出一身冷汗,几步蹿来,捉了枪杆,松手,松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猛子已满头汗水了,越提醒自己别扣扳机,越觉得会马上扣扳机,越提醒越紧张,神经似紧到极致的琴弦了。

孟八爷一叫他松手,他便解脱了似的松了手。

  孟八爷枪口朝天,一扣扳机,一股火呼啸而出。

他变了脸色,瞪猛子一眼,你连子弹也装了?呸,羞先人去吧。

  沟北的牧人变了脸色,互相望望。

一个说:这孙蛋,真枪毙我们哩,揍他。

几人应道:就是。

扑上前,猛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几拳。

别的人趁机一拥而上,乱拳乱脚,泼向猛子。

  孟八爷气得大叫:畜牲!畜牲!扁头叫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又听得孟八爷喝道:黑羔子你干啥?  扁头喊:黑羔子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围打猛子的人一听扁头不像人声的厉叫,扭头,见黑羔子已抡着那把刀子扑上来了。

他狞笑着,发出兽叫。

一人叫:快跑,他疯了。

几人马上跑了。

另一些人正揍猛子,开始还没注意,等一人屁股上挨了一刀惨叫时,才变了脸色,一哄而散。

  黑羔子朝那人屁股上戳一刀后,并不追杀别人,而是走向自家的羊群。

那些羊一见主人,都咩咩叫着迎上来。

不料,黑羔子手中的刀子正是为它们准备的。

它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倒在血泊之中。

  听到黑羔子歇斯底里的喊叫,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沟北的人开始逃了,他们相信,黑羔子宰了羊后,一定会来宰他们。

  杀戮继续进行。

  呔!孟八爷喝道,羊又没惹你,你杀羊干啥?扑上去,想夺下刀子,但黑羔子似已疯了,刀子有意无意地,飞向孟八爷的喉头,使他不敢近前。

  别挡,我可杀人哩!黑羔子失了人声地叫。

  扁头叫:黑羔子疯了!黑羔子疯了!他扑过去,打身后拦腰抱住孟八爷。

别看他打架不成,降伏孟八爷,倒是把好手。

孟八爷四蹄乱蹬,嗷嗷乱叫,但要挣出他怀抱,却也不易。

当然,扁头是为孟八爷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沟南越发没主事的了。

  猛子仍在地上蠕动。

那顿揍,显然挨得不轻。

  在黑羔子的叫声中,头上打着黑色印迹的羊一个个倒下了。

它们痛苦地扭动着躯体,却并不惨叫。

这就是羊,无论黑羔子眼里的羊如何凶残,羊终究是羊。

面对屠刀,它们只能伸出脖子;挨了屠刀,也只会抽动四肢;而后,大瞪着瓷白的眼珠死去。

  几只羊没被戳中要害,蹒跚着爬起,歪了身子跑开来,缕缕鲜血追着它们。

  涌向自己的活物终于没了,黑羔子也懒得追那几只仍斜了身子逃命的羊。

他抛下刀子,把羊捞成一堆,到豁子屋里,取来煤油拉子,拧去盖,朝羊身上浇了油,划根火柴,大火顿时腾起。

有几个没死的羊,挣出火堆,披了火,逃向远处,虽仍发出咩咩声,听来却格外人。

黑羔子哈哈大笑。

而后,是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哭。

黑羔子跪在沙上,揪着头发,扯了声嚎。

  嚎了一阵,他又大笑着出了沙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