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八爷正在屋里和女人商量豁子丧事,忽听红脸叫:炭毛子,你长的是嘴还是×?那赌的咒咋连个屁也不顶?听得炭毛子笑道:咋不顶?我说那荒草湖是你们的,又没说猪肚井是你们的。
滚!滚出去!几十人齐吼:滚!滚出去! 孟八爷变了脸色,出了门,却被犏牛挡了。
犏牛道:孟八爷,我们敬你是条汉子,没把你算进红脸一伙,你可别不识抬举。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个,你乖乖儿待着,我们不动你一根毫毛。
若是多管闲事,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不由分说,把孟八爷推进屋里,反扣了门。
犏牛隔了门,又说:顺便,叫那个猛榔头娃子也安静,别拿那个烧火棍吓人,听,老子们也有。
说完,一声巨响,真是沙枪声,却不知他们打哪儿弄来的。
孟八爷捣开窗户,对犏牛说:咋?你们真想闹出人命?谁都是出门人,谁都为了三寸喉咙,谁都是老百姓,有啥话,好好说。
犏牛道:放心,我们不杀人,我们是要债来了。
谁杀了我们的牲口,我们连本带利要。
人我们不伤,我们也有老婆孩子呢,坐了牢,吃了铁大豆,叫他们喝西风去?孟八爷这才放了心。
猛子举了枪,探出窗外。
孟八爷一把夺过,取下火炮儿,倒了火药,说:你别乱来,你没瞧,两家都成干柴了,稍有个火星儿,就是一场大火。
你少给我添乱。
听,人家要牲口哩,你杀人家多少,人家拉多少。
这也说得过去,谁叫红脸们逞能。
那愣头,只有吃肉的肚子,却没想事的心。
将心比心,谁也是人,你杀了人的高兴,人夺了你的咋样?说着,把枪扔炕上,却一脸紧张,眼对窗户,盯着外面。
猛子晃晃门,悄声说:这门框不结实,一拽就掉了,冲出去。
女人撇撇嘴,说:冲出去干啥?狗咬狗,一嘴毛,哪个也不是平处卧的狗,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别污了自己的手。
孟八爷对猛子说:你给我安稳些,别当导火索。
犏牛显然也听到这话了,大声说:就是。
你乖乖呆着,老子不动你一根毫毛。
你要是生事,瞧,这是煤油拉子,老子一把火,叫你变成火鬼。
说完,提个拉子,拧开盖子,在窗外一晃,一股刺鼻的煤油味扑来。
女人大声说:犏牛,老娘正不想活呢,有本事,你烧来,正好,豁子没伴儿,老娘巴不得呢。
犏牛却不再声响。
顺窗口望去,空地上,已燃起几堆大火。
炭毛子们正就了火光赶羊,他们已把红脸绑到栅栏上了。
鸟无头不飞,羊无头不走,红脸一被绑,沟南人没了主意,由人家发落。
炭毛子牵出红脸的四峰骆驼,顶他杀的牛羊。
红脸叫:炭毛子,老子杀了几只?能值多少钱?你咋拉老子四个驼?炭毛子笑道:除了本钱,还有利息呢。
红脸嚷道:你打了老子的,就不算了?炭毛子说:你那抛溜子,一下,顶我的一万下呀。
哈哈,真高抬你了,毛爷爷一句顶一万句,你一下顶一万下,哈,高抬你了,你该得意才对。
红脸呸了一声,不再说话,显是他也害怕惹恼对方,皮肉受苦。
好汉不吃眼前亏。
石头大了,转着走吧。
沟北牧人按自己的损失数目开始赶牲畜,那受伤的牛犊子,算到红脸账上,此外,就剩下羊了。
在计算羊的赔数时,团结一心的沟南人开始内讧,都检举自己人里的凶手。
开始,还有公认的凶手,后来,你咬我,我咬你,人人推卸责任,把自己说成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别人则是无恶不作的坏蛋了。
炭毛子哈哈大笑。
他知道即使放了红脸,他也无法再叫这群互相厮咬的牧人齐心了。
孟八爷摇头叹道:这人心,咋这样?女人笑道:不这样,就不是人心了。
犏牛喊:嚷啥?疯狗似的。
老子没时间听你们扯蛋。
均摊了,谁都得赔。
你们的账你们算去,老子们算总账。
一个嚷道:我没杀,咋能叫我赔?张三杀人,叫李四抵命,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另一个道:就是。
谁惹的祸,谁负责。
我没动人家一根羊毛。
黄二说:汉子做事汉子当。
谁做的,谁认了,省得叫我们顶缸。
红脸大怒,啐道:这会儿,你们成好人了?人家占草场时,你们咋不放半个屁?不是老子抻头,你们早成了嘉峪关的旋风边外的鬼了,还能在这儿说话?黄二嘀咕道:反正,我没杀羊。
红脸吼:你没杀,吃来没?就刚才,你还把嘴张成炕洞门大,往里填羊肉哩。
肉还没变成屎,倒成好人了?炭毛子,拉!均摊。
没杀的,也吃了,喝了贼汤的,就是贼。
没规矩了?有事了,推老子出来,这会儿,卸磨杀驴哩。
老子就那四个骆驼,你瞧,再多拉一个,老子跟你炭毛子拼命。
不拉不拉。
炭毛子笑道。
他很满意红脸的话,这话意味着,他们的抢,已变成对方的赔了。
沟南的牧人虽有没杀羊者,可都吃了羊肉,拿了人的手短,吃了人的嘴软,都不敢放一个响屁了,眼睁睁望着人家从自己群里往外面拉羊。
炭毛子们很有经验,专挑强壮的羊,因为快入冬了,瘦弱的羊,很难过春乏关。
黄二嘀咕道:早知这样,还不如把草场让给人家,再寻块地方。
一人道:就是,惹不起,总躲得起。
黄二道:这一下,折损大了。
别人的稀屎帽子,咋叫我们顶? 红脸气疯了,炭毛子,松开!松开老子!放心,老子认赔了。
男子汉,大丈夫,老子服你,松开!炭毛子笑问:松开干啥哩?红脸喘吁吁道:结我内部的账。
炭毛子看出,红脸已失去理智了,也想再看个稀罕。
反正,此刻,就是天王老子,也难叫对方合成一心了。
这就好。
他解开捆红脸的绳子。
红脸抖去绳索,扑上去,猛抽黄二耳光,边抽边吼:是老子的稀屎帽子?你是好人?操你先人,你这是嘴吗?啪啪声很响,开始黄二还躲着,打急了,就开始还击。
别看红脸会打抛溜子,可力气并不很大。
黄二几拳,就砸倒红脸。
红脸没想到对方会反击,又羞又恼,既然打不过人,就把气使到羊身上了。
他扑向黄二的羊群,抓着老羊拧脖子,眨眼间,十几只羊被拧断了脖颈,在地上蠕动惨叫。
黄二急了,四下里要刀子,却没人敢给,瞅中旁边有个铁锹,扑过去抢了,扭身扑向骆驼,抡圆铁锹,狠命猛拍。
沉闷的声音,响彻沙洼。
呔!牲口又没惹你。
孟八爷吼。
炭毛子也吼:呔!那是红脸赔我们的。
你打,打他的去。
黄二又扑向别的驼,抡起铁锹,没头没脑盖去。
驼们直了嗓子叫,四散而逃。
黄二紧追不舍,却不料,一个公驼扬起后蹄,把他踢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炭毛子们大笑。
红脸发泄一阵,气消了,不再抓老羊拧脖子,正欲上前阻那乱飞乱砍的铁锹,却见公驼已替他满了愿,不由笑了。
黄二叫:肋巴折了!肋巴折了! 红脸叫:活该!活该! 因红脸已脱身而出,黄二们不敢再嘲兮兮地说话。
红脸也没了斗志,既知所有的出头事都落不了好,他也懒得再做,就当那四峰驼叫狼吃了。
其他人也只好认命,任炭毛子们从自家群里挑最肥最壮的羊,他们虽心疼得牙缝里抽气,却不敢再说半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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