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犏牛大叫:孟八爷,狼来了! 众人大惊,又乱哄哄了。
孟八爷游目四顾,并没狼的迹象,说:犏牛!你少给我添乱。
乱叫啥哩?犏牛连声音也变味了,不是这里,是我们停牲口的沙洼里……都死了……一地羊尸,那个血呀。
红脸叫:活该。
谁叫你们不往猪肚井赶?麻雀儿干仗,也得提防身后的鹞子。
你们来害老子们,就没想想,狼也正瞅机会哩? 孟八爷问:没人看? 留了一个人哩,也不见了。
不知是不是填狼肚子了?反正,连个人影也不见了……没活头了,死了一个白滩。
犏牛打个哆嗦。
孟八爷说:猛子,你和红脸过去看一下,这儿我来照料。
红脸说:我不去。
我还巴不得叫咬光呢,人家那么歹毒,我发啥善心?一人道:你也好不到哪里,那炭毛子,就是你踢下井的。
红脸身子一振,厉声发问:谁说的?你出来说!老子不敲掉你的牙,不算人。
出来!有胆子白嚼人,没胆子承认,算吊把儿的爷们吗?却没人应声。
孟八爷说:红脸,你不去算了,耍啥威风?猛子,你去。
沟北的留几个,余下的人去看看。
话音未落,沟北人一窝蜂去了。
猛子跟定他们。
远远地,听得有人厉叫:狼来了!狼来了!夜空里,叫声格外人。
犏牛说:这家伙,找他时,不见个影儿,这会儿,打哪儿冒出来了?我还当他填了狼肚子呢。
猛子想,想来,他就是那个留下看羊的。
犏牛喝问:你哪里去了?叫你看羊,你溜哪儿去了?羊都叫狼吃了。
你赔!那人不应,仍是叫:狼来了!一声连一声,声声人。
说话间,已到近前,借马灯微弱的光,见那人面无表情,似在梦游,那厉叫,仍机械地发出。
叫啥?犏牛呵斥。
那人却不理,仍木了脸,扬脖厉叫。
一牧人道:这样子,怕是叫狼吓疯了。
这一说,人们才发现他真不对劲了。
一股凉风,蹿上猛子脊梁。
那人边叫,边梦游似地走。
几人挟持了他,那人并不挣扎,仍怪怪吼。
到了洼地,发现还有活的牲口。
几头牛挤在一起,屁股相向,牛角朝外,典型的防狼架势。
一群羊挤在一起,静默了瑟缩。
再往前走,猛子却不由得冷气倒抽。
那沙洼,真像犏牛说的,叫羊尸盖满了。
不过,说羊尸也不妥,因为有些羊虽被咬断了喉咙,但还没死,那身子仍一蠕一蠕地在血泊里挣扎,反倒更显得人。
一牧人忽然大哭。
他一哭,传染了似的,满沙洼哭声骤起。
猛子想:活该。
这祸,自己寻的!心不善,想占便宜,却吃了大亏。
犏牛本就硬朗,难受一阵,听别人哭,他反倒轻松了,走过去,搬搬这个羊,掀掀那个羊,说:瞧,血都没咂,纯粹是糟蹋。
猛子说:一咂血,就跑不动了,叫你乖乖地捉它不成? 没活头了。
一牧人哭叫。
另一人喊:狼,我操你先人,你是个欺软怕硬的溜沟子货。
有本事,找鹞子去,老子又没惹你。
这一说,牧人们哭得更委屈了。
猛子劝:行了,起来,收拾收拾,哭又哭不活。
一人哭道:羊都死了,还不叫人家哭?另一人说:就是。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再一人又说:要是你的羊死了,你又咋样?一人说:人家当然不哭。
人家天生是打狼的。
人家打了狼,却叫我们顶缸。
猛子说:咋成了我打狼了?明明是鹞子。
一人哭问:你没打?猛子说:打是打了,可……他忽然没词儿了,觉得自己咋解释也脱不了干系,就一跺脚,哭吧,哭吧。
这地方旱,也不用下雨了。
一人说:你叫人家哭,人家偏不哭。
就抹去泪。
另一人也道:就是。
你想望人家的笑声,人家偏不叫你望。
又对其他哭的叫:你们哭啥?人家望笑声哩。
他们人家了一堆,哪指猛子,哪指自己人,倒也清楚。
一人说:不嚎了,就当吃药了。
老天不叫人家放羊了,人家就不放了。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呢。
人家能活,人家也能活。
另一人道:这回回去,老子啥也不干了,顶南墙,晒太阳,围土窝窝哩。
天生一个穷命,原指望在沙窝里挖个光阴,瞧,人家土地爷不叫挖。
几人应道:就是。
我也不干了。
还干啥?就这,心都亏烂了。
没意思,饿不死就成了,还巴望啥? 牧人们才渐渐收了哭,过去,诸一分辨羊的记号,因天黑,马灯又少,这本来简单的事儿,倒难了。
犏牛道:先不分,弄成一堆,天亮了再分。
牧人们开始往一块儿捞羊。
远远地,传来一声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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