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第十一章7

2025-03-31 06:20:24

炒面拐棍和炭毛子死了。

  灯光里,是两张死人的脸。

炒面拐棍带着不甘心的神色。

炭毛子则扭曲了脸,看不出心绪,那几根胡子上淋漓着泥水。

孟八爷摸过他的心窝,不显一点跳动迹象,且瞳孔扩散,气息全无,死是没疑问了。

  一片寂静,连豁子的驼也不叫了。

  这炭毛子,方才还跋扈了形神,此刻,却成了尸体。

要是他知道自己马上会死去,还跋扈不?还争斗不?  几日,几月,几年,或几十年后,谁都会死。

死期一到,所有争斗,便无意义。

可想到这一点的,能有几人?孟八爷不由长叹。

  不念死的人,绝不会明白生。

所谓生,不过是暂时的虚幻。

那死,却是永恒的归宿。

有多少人,却被虚幻迷了,糊涂了生,又糊涂着死。

  孟八爷唏嘘着,又想到张五了。

  相较于炒面拐棍,炭毛子无异是强者。

他强悍了一辈子,睡了百十个清俊女人。

炒面拐棍是老光棍,据他说,还没开过荤呢。

相异的人生,却有相同的归宿。

那死亡,并不因一方的强而远避,也不因一方的弱而降临两次。

一块生命的黑幕,一个鼓起的土馒头,结算了强者和弱者的所有账目。

  这人生,幸耶?悲耶?总是难说。

  重要的,便是过程了。

活的价值,便体现在过程本身。

行善者,为恶者,逞强者,示弱者,其过程,便是其活的价值。

那泰山也罢,鸿毛也罢,定论者,非他人,而恰恰是他自己。

  牧人都静静地望着死人,这突降的死,把心中的许多情绪消解了。

那争来的利息,按事先的约定,归炭毛子。

那羊驼,还没挪窝呢,主人却死了。

他连一根羊毛也没带走,倒是那狞笑和凶悍留在了人们心头。

一想起炭毛子,就想到那张被贪欲烧得扭曲的脸。

想来,这便是他活过的证据了。

  没人哭,没有泪,连哭的感觉也没有,只有惊愕,只有木然,只有诧异的呆痴,只有一种浓浓的感觉。

豁子的死尚有人嘘叹,这二人,啥也没有。

要说,那炒面拐棍也是为护井死的呀,可怪得很,心头却没悲痛。

  夜气四下里荡着,充满了天地,也笼罩了心。

那马灯,忽悠着亮晕,心却黑透了。

夜空中游弋着无声的韵律,渗进心里。

  四面很暗,月没了,心也没了,时不时地,传来一声狼嚎。

也没人在乎它了,想嚎了,你就嚎去,扯天扯地地嚎去,没人在乎了。

  孟八爷叫人取来俩人的被窝,铺开,放入各自的主人,卷了,用绳捆住。

他想把二人捆一起的,这样,一峰驼就够了,可黄二说两个死鬼会打架。

那炒面拐棍的灵魂,是无论如何打不过炭毛子的。

这一说,女人就哭了。

  孟八爷只好把两人分开捆了,安顿道:炭毛子,炒面拐棍,活着为人,死了为神,谁都自重些,别死搅蛮缠地打架。

至于他们会不会自重,谁也管不了。

自重也罢,不自重也罢,随两个死鬼吧。

  因为猪肚井没有二人的亲人,谁也无权处理尸体,只能驮回家去。

沟南和沟北各派两人,各驮了自己阵营的殉难者。

女人从屋里舀些水,给四人装了。

按猛子的想法,不给沟北人,谁叫他们填井呢。

女人说:给他们吧,没了,我再到盐池上要些。

  两个尸身子在驼身上颠簸。

驼打着喷嚏,突突地乱啐。

这是驼见到鬼时惯用的一招。

定是骆驼看到了俩人的阴魂,可谁都没有说破。

  黑影渐渐没入夜了。

老远,还听到骆驼驱鬼的突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