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狼,果然来了。
老山狗喉间咕噜着,它先发现了狼。
猛子抚抚狗头,叫它安静。
月光下飘的几星黑点就跳入眼了。
按孟八爷的再三叮嘱,他只往枪里装了火药,没装铁砂。
这样,那枪跟烧火棍差不多,除能喷些火唬狼外,无丝毫杀伤力了。
据说,狼是屠夫投胎的,报复是它的天性。
前世里,谁欠了屠夫的,今世里,他就变成狼来索债。
今世里你若欠了,狼也不会放过你,它会在幽暗的夜里,凝了绿眼,寻那下口时机。
这不,它来了。
看来,那套卖姓把戏,并没瞒过狼去。
狼并没到百里外的洪祥乡陈儿沟去讨债。
月牙儿虽不大,但那光,足以叫人看清沙洼里移动的物体。
猛子骨子里不怕狼。
前夜,刚打死狼娃时,他有些紧张,觉得真闯祸了。
但一想到自家驼王身上被吊死的狼后,就怨黄二们:小驴娃放屁自失惊。
夜很静。
刚入夜时,落了几点雨,很快就晴透了。
老天也是个溜沟子,肥筵上贴膘,瘦骨上刮肉。
该下雨的地方,净放干屁。
不该下雨的地方,却叫你涝个不停。
晴透了的天上,有被雨洗过后格外亮了的月牙儿。
那月儿,比刚进沙漠时又小了许多。
但因了小,似乎更贼亮了。
那黑点儿,往来飘忽,却又悄没声气。
猛子估计它们是怕枪。
狼是狗的舅舅,狗的鼻子尖,狼也不迟钝,它定然闻到枪里的火药味了。
虽说孟八爷说狼并不怕火,但黄二还是在栅栏旁放了堆麦草。
要是狼不顾死活地前扑,点了火,或许也能起个惊吓作用。
但这时,正刮着漩涡儿风,若点了火,烟就会进羊圈,把人熏成黄老鼠。
猛子偷偷带了几颗打黄羊的钢珠。
他想,虽说国家保了你,但我也不能绵溜溜躺在地上,叫你喝米汤似的呼噜我的命。
那黑点儿仍在飘忽。
猛子急了,吼道:呔!扑又不扑,走又不走,搞啥名堂?这神气,极像当阳桥上的燕人张翼德。
应和似的,一匹狼发出长嚎,显得苍凉,阴森。
随后,嚎声一波接一波,有的远,有的近,怪怪地往耳孔里钻。
坏了,崖上也有。
黄二的嗓音都抖了。
果然,头顶里也有狼嚎。
猛子吼一声,举了枪,朝天一扣扳机,一股火直窜天空。
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压息了怪怪的狼嚎。
许久,又传来一声狼嚎,但已远了许多。
猛子飞快地装了火药,用通条捅几下,放进一颗钢珠。
他心里很紧张。
他发现,自己不怕的,是一匹狼。
对付一匹狼,跟对付一条狗差不多,用枪,用棒,都成,赤手空拳也能和它摔上几跤。
但这是一群狼,妈的!……怕是要填狼肚子了。
老山狗吠叫几声,声音浑厚,如闷雷滚动。
那狼嚎,又远了些。
怪。
哪来的这么多狼呢?黄二抖了声音,平日,见不了几只。
人家,也是个世界。
山里了,内蒙了,麻岗了……平日,谁有谁的地盘。
一有事,你串我,我串你,就成群了。
红脸说。
又寂了许久,豁子的门忽然开了,一盏马灯出来了。
猛子,你可别装钢珠子,吓唬吓唬,就成了。
是孟八爷的声音。
猛子叫:快进去!到处是狼,疯蚂蚁似的。
没那么玄。
孟八爷呵呵笑了,几只一叫,那回音荡过来,荡过去,就成几百只狼了。
我听来,八只。
放心,你一放枪,人家也不是傻子,不会朝枪口上碰的。
马灯忽地没了,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老山狗喉间又咕噜噜低哮一阵,卧在栅栏旁。
狼嚎声远远地响了,听那距离,又远了许多。
但那怪怪的感觉,直往心里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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