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2025-03-25 12:03:47

四月以后,本地的春天来得迅猛热烈,气温迅速升高。

伊敏的毕业论文准备得顺利,一天天临近五一长假,同学们都在商量着去哪玩,她心中一动,开始想,要不要利用假期去深圳见见苏哲?他从美国回来后一直很忙,谈到公司的事情就透出疲惫,加上照顾母亲,肯定不可能有时间过来,他们也有半年多没见面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有点讪笑自己,居然等不到马上来的毕业了,可是不禁还是莫名的兴奋。

她自己不大热衷意外,也并不想去给别人意外惊喜。

晚上十点,她从自习室出来,仍然在体育馆门前台阶坐下,这里视野开阔,隔条马路过去,前面是个小小的人工湖,种了荷花,此时荷叶田田,散步的大部分在湖那边。

她一般都习惯在这给苏哲打电话,不必担心周围会有人旁听。

手机响了几声后,暄闹的酒吧音乐背景声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你好,找苏哲吗?他去洗手间了,稍等一会好吗?伊敏拿着手机怔住,停了好一会才说:好吧,请你让他给我回电话,谢谢。

那个女声轻轻笑了:嗯,你很镇定,佩服。

不如我们先聊会。

你叫伊敏对不对?那么你是哪位?我姓向,向安妮,苏哲的朋友。

他对我说起过你,对啦,其实我们早见过面的,去年八月,地下车库,记得吗?伊敏脑海蓦地掠过那张从捷达车里探出来的娇美面孔,还有清脆的声音,一下对上了号,她不吭声。

她仍然轻笑:还好,看来你还记得我。

你也在深圳吗?对,苏哲没告诉你吗?我去年九月就过来了,确切讲,春节时我和他一块陪他妈妈去的美国。

再回溯一点,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应该从去年七月我们一块去稻城亚丁时算起,不算短吧。

伊敏不等她再说什么,挂上了电话。

她看着面前路灯昏黄的光晕,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毕竟还是坚持不到毕业了。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回过神来,拎起书包想要站起来,腿却已经发麻了,一阵针剌的感觉袭来。

她揉着自己的腿,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快11点了,她毅然再度拨通苏哲的电话,决定不给自己逃避的机会,彻底了结掉这件事。

这次是苏哲接的电话,听上去周围很安静:伊敏,你还没睡吗?告诉我,你刚才和谁在一起?苏哲没有回答,她的心彻底冷了。

那么,向安妮说的都是真的了?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苏哲开了口:她接了我的电话吗?都说了什么?还真的是说了不少,稻城亚丁、深圳、一起去美国……我并不敢奢望天长地久,但以为我们至少可以相互坦白,不必借别人的口来告诉这样的消息。

我和她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哲焦躁地说。

我很粗俗,想象的你们就是肉体关系,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们还心灵相通柏拉图着呢。

伊敏哑着嗓子笑了,那样我会更受不了的。

对不起,伊敏,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你原谅我。

你冷静一点,我马上买机票过来。

过来让我原谅你吗?不用了,我现在就原谅你,苏哲。

我知道这样的恋爱对你来说太难了,我也从来不指望别人跟我一样习惯寂寞。

以后我不会再对你有你做不到的要求,我们……完了。

不等苏哲再说什么,她挂了电话,拎起书包站起来向宿舍走去,手里的电话再度震动起来,她盯着屏幕上闪动的苏哲的名字看了良久,突然一扬手,将它扔进小湖里,只听咕咚一声轻响,几圈涟漪扩散开去,湖面顿时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晚上,伊敏和平时一样背了书包去自习室,她握着笔对着摊在桌上的一本书出神,面前的笔记本什么也没写。

罗音突然跑了进来,小声对她说:哎,累死我了,挨个教室找你。

快点下去,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呢。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书收进书包里,跟罗音一块下楼。

罗音说:你怎么没开手机?他打电话到宿舍来,我接的电话,只好带他过来找你。

谢谢你。

她只能机械地说。

苏哲正站在楼下,他伸手接过伊敏重重的书包,然后也礼貌地对罗音说:谢谢你。

罗音脸一下红了:别客气,我先走了。

她转身跑开了。

伊敏不想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久留:去后面吧。

也不看他,大步向学校后面墨水湖走去。

两人在湖边站定,伊敏拿过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红绳结系着的钥匙,一边解绳结一边说:正好,我本来想跑一趟给你放过去……苏哲一把握住她的手,厉声说:你再解试试。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一脸疲惫,眼下的青影触目地挂在脸上。

苏哲顿时心痛了,他拖着她的手走几步,推她坐在一条石凳上,蹲在她面前:昨晚没睡好吧,脸色这么差。

我昨天到今天电话打疯了也打不通,快急死了。

以后别打了,昨晚我就把手机扔湖里去了。

苏哲咬牙看着她,她:根本不想听我的解释吗?说真的,不想听。

那你也得给我好好听着。

没错,我跟她认识有一段时间了,我在这里工作时,我们在一个写字楼上班,刚好她也跟我在一个户外俱乐部。

去年七月我们分手后,我……是和她一块去了稻城亚丁。

我在地下车库碰到你后,就跟她说了分手,不过我没想到她会辞职跑去深圳,而且去我们公司应聘。

这么说来,她比我勇敢,也比我愿意付出。

至于带她去美国的原因,我已经告诉你了。

苏哲迟疑一下,我跟她,只有一晚,在美国,和我父亲吵架的那一天,我喝多了。

算了,别跟我说细节了好吗?伊敏烦躁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苏哲握得紧紧的并不放开。

我跟她当时就说清楚了,那是一个误会,我不爱她,跟她没有可能。

我没想到她会接我电话跟你乱讲。

基本上她讲是事实。

我原谅你了,苏哲,我自己也酒后乱性过,所以我能理解。

苏哲一下被激怒了:你这算什么,又一次显示你拿得起放得下足够洒脱吗?你错了,我放不下,真的,所以我不申请学校留下来,还计划着毕业以后就马上去深圳找你。

我只想,我们的关系一直就是你在主动,我付出得太少,那么不到最后关头,至少我不可以先放手,我也做点努力吧。

她咬牙压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可是现在到了这一步,由不得我了,我不放也得放了。

她站起身,苏哲也立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抱住,俯头两眼冒火地逼视着她的眼睛。

我跟她,只是那一晚。

我承认是我不对,已经和她讲清楚了,再没有以后。

我们忘了这件事好不好?伊敏苦笑:我做不到你那样收放自如想忘就忘。

和你在一起,确实是我贪婪了,先是贪图一段快乐,然后再贪图你给的的温暖,想要的越来越多,一路任性下来,把本来早就该做的告别一点一点拖后,以为就样就算拥有了你。

什么叫就算拥有了?我们的相处在你看来就这么不真实吗?你从来对我没信心,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看到这一步,大概心里还对自己说:看,我早料到了。

对不对?伊敏有点失神,想了想才说:这么说,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是的,我没信心,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自己。

据说有什么样的坏预期就会发生什么样的坏事,所以我并不怪你。

邵伊敏,我恨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那一次只是一个意外,一个错误,我压力太大,太放纵自己。

我愿意道歉,也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的保证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吗?伊敏看着他,他神情焦灼,眼睛里泛着红丝。

她再也按捺不住,手一松丢下书包,双手环抱住他,将头贴到他胸前,听着他急剧的心跳,知道自己的心跳同样激烈,她贪恋这个怀抱,可是也只能逼自己离开了。

以后还会有别的错误跟意外发生吧,谁知道呢。

我们都还不能确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我想毕业后还是先去加拿大,就这样吧。

静默了一会,苏哲的声音不可置信地从她头顶上传过来:邵伊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就是你说的相互不要承诺的意思吗?可以方便你想叫停就叫停,想抽身就拔腿走人。

她努力挣扎出一点笑容,我再说一次,我不后悔爱你。

可是我接受不了你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你为我改变大概也很辛苦。

再继续下去,我怕我们会磨光对彼此还有的一点情意。

她先松开自己的手,挣开他的怀抱,不再看他,狠狠拉扯那个绳结,可是当时用力系得太牢,急切间竟然解不开。

别解了,我给你的全部都不会收回,你不想要,不妨跟手机一样扔了吧。

他平静地说。

伊敏停住手,看着手里的两枚钥匙,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包,转身大步走了。

她在学校漫无目的转到差不多熄灯时间才回了宿舍,并不理会罗音的目光,只感谢罗音不是陈媛媛,不会那么非要刨根问底或者在宿舍大事谈论,眼下她没心情跟任何人说话。

她洗漱上床后,静静躺着,也不去做任何进入睡眠状态的徒劳努力。

夜一点点深了,她和昨晚一样,再次注意到,看着那么娇艳的李思碧会微微打鼾磨牙,而性格完全不同的陈媛媛和江小琳都爱突然讲些含糊不清的梦话。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们都是安然沉睡着。

只有她,在这样的黑暗里,闭上眼睛全是她不想看到的回忆,睁开眼睛只是自己的蚊帐顶。

这样一动不动躺着,全身有些僵硬得发痛了。

她轻轻下床,上了天台。

临近五月的深夜,风带着凉意,大半轮明月挂在天空,看不到多少星星。

所有相处的时光,在她眼前一一掠过,她只能无能为力任凭这些回忆将自己淹没。

她想,就趁着这样的黑暗,放任自己自怜个够吧,然后可以就此放开了。

可是这样一想,她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站立了。

她伏到栏杆上,泪水无声奔涌出来。

她直站到没了泪水,夜晚露水降下来,沾得睡衣都有了点潮意,才下楼去重新上床。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38 章ˇ接下来的时间,邵伊敏应付着考试、毕业论文答辩,同时买了部功能最简单的手机,上号以后,开始和其他没有顺利签约的同学一样去赶各式名目的招聘大会。

她的想法是找一份工作维持生活,等手头钱足够了,找个时间再考一次托福,尽快申请去加拿大的学校。

毕业生集中招聘的高峰已经过了。

一个师范专业数学系的学生,又排除了当教师的想法,选择实在有限。

总算伊敏的英语很拿得出手,手里有计算机等级考试证书,还是陆续找到了一些面试机会。

而到了面试环节,她一向的镇定冷静就帮了她的大忙。

同宿舍的几个人工作都有了着落,江小琳如愿进了师大附中,罗音成了本地一家报社的见习记者,刘洁和陈媛媛选择回老家,一个考了公务员,一个进当地中学当教师,李思碧签了本地电视台,算是去向最风光的一个。

她们看到邵伊敏在拒绝师大附中的面试后这么不声不响地找工作,着实好奇加不解,可是邵伊敏甚至比从前更沉默,没任何解释自己行为的意向,连各种名目的告别聚会都不参加,自然也没人愿意多事去问她。

慢慢大家相继离校了,这间寝室只剩了罗音和邵伊敏两个人。

罗音最近在到处找房子,要求当然是离报社近一点,记者工作一般下班都晚,她可不愿意去赶末班车。

但合适的房子着实难找,今天中介带她看了一套小小的两房一厅,虽然是七楼,房子老旧了一点,但位置符合她的要求,房间设施也算齐全,最重要的是两间卧室都装着窗式空调,这对于本地夏天来说,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吸引力。

她一路盘算着要不要在校内网发个帖找人合租,进寝室看到独自端坐书桌前的邵伊敏,突然心里一动。

邵伊敏,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罗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脱口问出了这句话。

接到两家公司的通知了,现在正在比较。

邵伊敏一向和罗音谈话多一点,也愿意回答她的问题。

那太好了,你以后打算住哪?当然不可能无限期在学校宿舍混下去,不过忙着找工作,伊敏还没来得及考虑这问题:租房子吧,好象得找中介。

愿意和我合租吗?罗音笑道,两房一厅,交通便利,房租本来500,我跟他还价到480了,省得各出一半都成了二百五。

你愿意的话,我就不用发帖找人了。

伊敏有点意外,但很是开心。

她当然知道哪怕找到工作,凭开始的薪水想要独居实在不现实,如果一定要与人合租的话,那罗音是再合适不过了,她性格好,开朗又不多事:当然愿意,太好了,省得我再大热天去找房子了。

哪两个公司,说出来参考一下。

一个电脑公司业务部做助理,一个商贸公司做秘书。

她拿两个公司的面试负责人名片给罗音看。

其实伊敏刚刚已经做了决定,两个职位待遇差不多,电脑公司是外资,也算她过五关斩六将杀进去的,而且是先来的通知,本来应该是她的第一选择的。

但她决定选商贸公司,这家公司做外国品牌代理,对应聘人员专业、资历并没要求,但对英语要求极高,她通过初试杀进去,面试居然是老板亲自做的。

老板姓徐,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高挑、留着微卷的短发的女子,目光锐利,极有气势,问的问题看似平和,却十分考验人的反应能力,对于她职务的介绍也让她觉得有吸引力。

罗音端详徐总的名片:徐华英,盛华商贸,哎,这个名字好熟。

她皱眉想一下,想起来了,她是丰华实业老板王丰的夫人嘛。

丰华实业很有名吗?罗音一年多来不间断混了好几家报社的实习生,见识着实广博了许多:本市数得着的民企,房地产、出租车、外贸,总之规模很大。

这个徐总,有一次记者老师指给我看过,好象是做国外名牌代理的,很厉害。

伊敏点头,没再说什么,她选择这家商贸公司还有一个让自己有点不齿自己的理由,那家电脑公司是在苏哲曾经待过的写字楼办公,有别的选择,她当然宁可在现在还没做到释然时不用去那里工作,徒添自己的烦恼。

两人约着第二天去看了那套房子,房屋结构不佳,光线说不上好,加上装修是几年前流行的水曲柳饰面板,衣柜、书柜全都利用空间地顶天立地站着,看着有点压抑,但倒是让伊敏奇怪地联想起了爷爷奶奶的那套老宿舍,主卧说不上大,朝着东面,另一间卧室是按儿童房风格装修的,颜色跳跃又有点损坏,朝着西面,快落山的太阳火辣辣照射,好在两间房各安了一台窗式空调。

厨房很小,洗手间不通风,不过设施齐全,看着也干净。

房东是一对看着模样斯文的中年夫妇,对这两个看着同样斯文的女孩子也颇为满意,当即双方签定了合同,交纳的押金,拿到了钥匙。

接下来两人用最快的速度打包各自简单的行李,顶着炎炎烈日搬离了学校,开始了合租生活。

伊敏给父母分别打了电话,通报自己已经上班,请他们不用再寄生活费用。

然后给叔叔发了邮件,请他转告爷爷奶奶,她现在过得不错,不用担心。

她们差不多也是同时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盛华商贸公司在市中心一处高档写字楼办公,里面为配合代理的品牌,装修十分考究。

公司规模不小,包括卖场营业员在内有近百名员工,代理着五个国外服装和皮具品牌,当然这些牌子都说不上是什么顶级奢侈品,但相对于这个内地城市此时的消费水平来说,也算很不错了。

邵伊敏的职责是给老板徐华英做秘书,工作很是繁杂,但她上手很快,差不多在最短时间内得到了老板的肯定。

徐华英说不上苛刻,但明显对人对己都要求极高,好在伊敏并不惧怕别人的高要求,很快就能跟上她做事的节奏。

而她那个不与人私下交接的性格居然对她的工作也大有好处。

徐华英以前头痛的就是秘书要么喜欢揣测自己的意图,要么战战兢兢完全象个答录机没有自己的主见,她也没想到招进来的这个学数学的新人会这么称职,英语良好,和国外公司电话邮件沟通无碍,接待起来也不必再请翻译,记忆力惊人,反应敏捷,应对得体,又懂得适时沉默,和所有人保持同样的距离,做事主动灵活。

没用多长时间,徐华英就提前签署了给她转正的文件,工资提升一截,同时让人事经理给她办理了户口落户手续。

伊敏晚上回家,坐客厅沙发上,看着手上薄薄的集体户口复印件,有点小小的感慨。

她以前上学办过户口迁移手续,可是对这个东西没什么认识。

眼前这张纸似乎证明了她在这个城市真正落了脚,但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还待上多久。

罗音打着呵欠开门进来,将背包丢到茶几上,再将自己丢到沙发上:累死了,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呀。

罗音被分在社会新闻版块,每天穿着平跟鞋牛仔裤穿梭在城市里,用她的说法,就是尽采访些诸如狗咬人之类的事情,下班回来就会发一次这种感叹,可是第二天照样乐此不疲精神抖擞出门。

两人相处得其实和以前住学校宿舍没什么两样。

平时两人基本不在家吃饭,逢到周末休息,两人都是很有默契地一起做清洁,轮换着买点菜回来,或者煲点汤,或者煮点粥,算是改善一下口味。

她们都算得上忙碌,下班后在家碰面,也无非就是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泛泛谈几句工作上的事,随口开几句玩笑。

罗音不无惊奇地发现,邵伊敏买回了红酒放在厨房里,有时临睡前会倒上小半杯喝下去。

最初伊敏也邀她来尝上一点,只是罗音并不好红酒的味道,说不如喝啤酒有意思。

罗音知道伊敏应该是失恋了,她每天按时出门,晚上多半会配合老板的工作时间加班,但一般都比在报社工作的自己回得早,平时接听手机,都谈的是公事,最重要的是再没看到那个男人来找伊敏。

罗音性格开朗,但不是马大哈的类型。

对着表面上若无其事的伊敏,她就算自己心底没那么一点小秘密,也绝对不会去触碰人家的心事,而伊敏刚好对别人的心事毫无好奇,两人都不计较生活小节,相互都视对方为好相处的合租对象,算得上十分融洽了。

两人的工作都进展顺利。

忙碌的日子过得比悠闲的学生时期更快一点,转眼到了第二年六月,伊敏存了大半年的钱,老家那边据父亲说在拆迁户多次上访后,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迹象,拆迁已经一步步逼近了老宿舍区。

放下手机,她想是时候该去再考一次托福了。

这个念头刚刚一动,居然就牵动得心底有点钝钝的痛感。

她打开箱子,拿出放在最下面的红色绳结拴着的那两把钥匙,握在手里看了很久才放回去。

她想,就算不能完全遗忘,也应该已经释然了。

没等她去报名,老板娘徐华英那个在本市大名鼎鼎的先生王丰在这时突然出了事,他牵扯进了一场复杂的经济纠纷里面,本来这也并不要紧,无非是旷日持久的官司,偏偏这起纠纷越闹越大,又涉及到本省官员腐败等敏感问题,他被请去饮茶协助调查,一去不归,丰华集团那边顿时乱做一团。

和所有的民企一样,王丰的亲戚故旧在集团里各据高位,此时真心着急的人自然有,想趁乱火中取栗的人就更多了。

伊敏只见过一次王丰。

那天下班后,伊敏和徐华英留在公司,核对几个品牌的销售日志。

王丰来公司接太太同去赴宴。

他四十岁不到,中等个子,相貌普通,自有一股习惯于指挥发令的气势,看得出非常注重锻炼和保养,削得短短的头发,左边鬓边有一绺很触目的白发,可是倒更增加了一点让人过目不忘的气质,应该说他和他夫人徐华英站在一起都是气场强大、十分引人注目的那种人。

伊敏一向对不属自己职责范围以内的事情保持不好奇,不过做了大半年秘书,自然也知道了老板的一点家事。

徐华英的家境原本不错,但她和王丰事业做到目前这一步,也算得上白手打拼起来的典型,两人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刚上师大附中。

徐华英持了丰华集团20%的股份,一度在丰华集团担任总经理,不过哪怕是一开头就共事的夫妻,对着一份日益扩大的家业,再要和从前一样相处,同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人性格同样强势,加上王丰家亲戚太多,公司略上规模以后,矛盾便多了起来。

徐华英毅然辞去总经理职位,抽身出来,自己全资成立了这家贸易公司,做起了品牌代理,同时还去读了EMBA。

集团那边,除了偶尔参加董事会之外,就基本绝足不去了。

本来丰华集团那边的经营和盛华商贸这边业务完全不搭界,但这天突然来了几个外地检察院的人,声称要封存帐目跟银行帐户。

老板徐华英不在,可怜的财务部黄经理平时只处理和商场经销商银行的往来,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结结巴巴,只嚷着让伊敏赶紧找徐总回来。

伊敏并不理会他,客气地请来人出示有关文件,仔细看过以后彬彬有礼地指出,本公司的法人代表徐华英女士持有丰华集团20%股份没错,但丰华以及王丰先生都没有在本公司持股或者参与经营,几位先生手持的文件自然有效,不过应该先去丰华集团才对。

那几人当然知道她说的道理,只是丰华那边早已经进驻了本地检察院,轮不到他们动手,而他们希望了结一笔牵涉到他们当地的债务,才跑来这边,想不到没见着老板先碰到了软钉子。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点不好下台,也不愿意就此罢休。

伊敏礼貌地请他们坐下,叫来前台重新沏茶,再请来公司一个姓马的品牌经理陪他们坐着闲谈,那个经理从公司创立之初已经跟了徐华英,从商场营业员一直做到经理位置,非常泼辣健谈,长于敷衍各色人等。

伊敏悄声嘱咐她多扯点闲事,探听他们的来意,然后自己抽身出来给徐华英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徐华英才接,她简明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徐华英告诉她,就这么处理,让黄经理和马经理酌情将他们打发走,就匆匆挂了电话。

好容易打发走了那帮人,公司里面已经是人心惶惶,有人来找伊敏探听消息,但她一律地无可奉告,只告诉他们老板随时可能回来,请满处乱晃的各回原位坐好,大家总算安静了一点。

伊敏管自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并不象其他人那样杞人忧天。

她了解公司的状况,清楚知道盛华商贸在徐华英的打理下,代理的五个品牌一直扩大着在省内的市场占有率,每年业绩增加接近30%,营利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公司是徐华英本人独资,就算丰华集团那边出了事,可能会有一点影响,但并不是什么灭顶之灾。

以徐华英一向的决断,她也不可能让那边的事干扰这边已经上了轨道、有丰厚利润可图的公司运作。

只是她没料到,看似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丰华集团的变故,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她的生活。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39 章ˇ到下午快下班时,徐华英才回了办公室,她神情和平时没什么分别,不过整个打通的办公区自然没人敢出大气了。

徐华英让伊敏通知几个经理去会议室开会。

她和平时一样,处理了几顶店务管理方面的工作,完全没谈及丰华集团的变故,只在最后指定了财务部黄经理在她不在时全权处理公司日常行政事务,这个决定也不算意外,因为黄经理除了大事不决以外,还算是个很细心负责的人,在公司资历也颇老了。

散会后,伊敏出去做会议纪要准备下发,徐华英打来内线电话,让她进自己办公室。

徐华英的办公室装修并不奢华,只是精致中透出一点女性气质,铺着羊毛地毯,摆着米色沙发,茶几上水晶花瓶常年放着鲜花,此时插的是香水百合,办公桌不是好多人喜好的那种摆谱的所谓大班台尺寸,上面摆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见伊敏进来,她示意她在对面皮椅上坐下。

此时两人隔得近,伊敏注意到她的妆容略有点脱了,到底透出了疲惫。

下午对事情的处置不错。

小邵,你在公司做了多久?到月底就满十一个月了。

对你目前的工作有什么看法?我尽力做好自己的本份。

面试的时候,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因为我觉得并不算重要。

她翻一下手里的卷宗,不过现在,我觉得有必要问问了。

你师范毕业,专业成绩很不错,为什么不做老师,却选择应聘一个秘书职位。

经过教学实习以后,我觉得我的性格比较适合对事负责,并不适合对人负责,所以想尝试一下别的工作。

徐华英笑了:和我想的一样,你并没有把这份工作当成你准备一直从事的职业,我也赞成年轻人多试一下职业方向才确定自己的选择。

但是你有没想过,说到底,对事负责和对人负责并没有太大区别。

伊敏不知道老板这会大事当前,怎么会有心思跟自己谈这些,未免太举重若轻了。

可是她知道徐总的行事作风,肯定不是在自己面前表现她的镇定修为:我会认真想想您说的话。

小邵,就秘书工作而言,你的确做好了本份,而且做得很出色,比我以前用的每一任秘书都让我放心。

但是你的能力和你的努力方向,当然也应该不止做一个秘书。

你对工作的态度我是欣赏的,你的潜力我看得到,我觉得你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必须确定自己的目标,然后全情投入,很多事情不是光只做好本份就足够了。

这似乎是在批评了。

伊敏做这份工作以来,还真没受到过批评。

头一次有人这样直接指出她的疏离并不仅限于人际交往。

投入吗?她从来是专注的,但投入似乎说不上,不管是工作还是其他。

你对未来有明确的目标吗?伊敏当然不可能直说自己准备出国,眼下才六月,申请学校得从秋天开始,真正成行也是明年秋天的事情,而且她也并不认为这算一个目标,好象只是一个必须要做的选择罢了:我只有一些计划,但总觉得计划赶不上变化。

生活中变化来得很可能大过自己的想象,只有确立目标,才能保持更好的应对变化的能力。

伊敏不知她此时说这话的用意,只点头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集团公司那边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一点了。

我今天下午已经拿到王总的授权,准备接下来代理他行使董事长职责,那边会有一个很艰难的局面等着我,可能这段时间顾不上盛华这边了,好在盛华都已经上了轨道。

徐华英顺手拿起烟盒又放下,她平时抽烟,但颇有节制,每天控制不超过三根烟。

现在有两个选择给你,一个就是留在这边,公司接下来准备代理的那个美国牛仔裤品牌,我会让你跟马经理一块跟进,商谈代理事宜;另一个,就是跟我去集团那边,当我的助理。

起始待遇是一样的,你可以仔细想想,明天给我答复。

伊敏完全没想到徐总会谈到这些,如果单独负责一个品牌,就等于是下一步有可能提升成品牌经理了,一个刚进公司不到一年的员工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显然难得,完全可以视作一份事业而非职业的开端。

而如果跟着老板去集团那边,只要想一想那边目前的局势,就知道会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我看得出你应该是有目标的那种人,但现在你必须选择把目标放在哪里,所以希望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

徐华英随手关上面前的笔记本,不过,前提还是投入,不管做哪个职位,都不同于你现在做的秘书,我相信你只要投入都能做好。

走出写字楼,天已经黑了,她向车站走去,一边思索着刚才老板说的话,不期然想起似乎很久以前一个人对她说过的话:就算是单纯为了快乐,双方都投入才能更容易达到目的。

在放弃当老师的打算以后,她认真想过,但并没明确自己未来想从事的职业。

此时徐华英并没给她任何许诺,不过她寥寥数语的确给了她震动。

她当然明白,徐华英其实完全可以直接征调一个秘书随她去集团公司,她如果不想现在就另找工作,就只有老实跟着过去的份。

但老板给了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准确地讲,是两个机会。

尽管这样的机会可以说离不开自己的争取,不过这是她头一次可以从容做出自己的选择。

立在公交车站站牌旁边,伊敏下意识仰头看下天空,城市初夏晴朗的夜晚,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星光。

她差不多在一瞬间就下了决心,第二天上班时她正式给老板答复,愿意跟她去集团公司做她的助理。

罗音在跑过一年社会新闻后转去跑了一年商业新闻,然后报社副主编将她调到了新开的讲诉版,栏目名字是她提起来就想吐的红尘有爱。

自从安顿的绝对隐私大卖以后,各家地方报纸都开始相继开设了类似贩卖普通人生活秘密的栏目,而且受到了读者的广泛欢迎。

罗音也说不上不喜欢这个工作,相对于采访人咬狗的社会新闻和哪哪开业哪哪打折的商业新闻,这个工作其实让她更有机会见识世相百态,每周约见不同的读者,至少出三个整版的讲述文章,加上自己的感叹和评点,至少让她狠狠过到了写作的瘾头。

她的挣扎不过是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个职业窥探者,满足着读者的集体窥私癖。

伊敏平时只看经济金融类报刊,看过她带回来的版面后忍俊不禁:是你编的吧,真有人找你讲这么狗血的故事吗?罗音悻悻地说:相信我,比这更狗血更戏剧化的故事多的是,我尽量判断真假后,才挑不那么惊悚地写出来给大家看,省得招骂。

伊敏再看一下报纸,一脸惊奇。

罗音想,象邵伊敏这样的人,当然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拿着私事去跟不相干的人说,再登到报纸上给不相干的人看,也幸好象她那样的人不多,不然自己大概得失业了。

这算一种告解吧,伊敏笑了,不错,比看专门的心理医生便宜,既渲泄了情绪,又有一种满足感,从这个角度讲,你的工作挺有意义。

换个人这么说,根本就是调侃了,可是伊敏很少调侃别人,罗音细想一下,倒也觉得心安了许多。

两人的工作都有了变动,也似乎更忙碌了。

一转眼,邵伊敏成为丰华集团董事长徐华英的助理,然后再成特别助理已经一年多了。

王丰的官司了结,他虽然不算直接涉案,但被牵扯的事情非同小可,尽管经过多方奔走,仍然判了两年缓刑。

他将公司股份全转到了妻子名下,自己退居幕后,同时开始操作一个投资公司。

徐华英顶住了内忧外患,通过一年的时间,成功维持住了集团的运作不说,还一举清洗掉在集团里的王丰各路亲友,让公司日益走上了正轨,且有业绩飞速发展的势头。

邵伊敏没有再去考托福。

钱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问题,房子拆迁后,继母坚持选了原地还建,理由是地段好,然后折价将钱汇给了她,她也只管收下并不计较多少。

目前她的待遇在本地以及她这个年龄来讲,是很说得过去的,只是工作占据了她几乎全部时间和身心。

她现在通过网络、摄像头和爷爷奶奶以及叔叔一家保持着联系,同时许诺等合适的时间拿到休假就去加拿大看他们。

她仍然和罗音合租在那一套小房子里,房东夫妇人不错,看她们将房间保持得井井有条,生活得安安静静,又轻易不打扰他们,就非常满意了,并不随便提租。

不同于邵伊敏忙碌得感情生活近于一片空白,罗音先后交了几个男朋友,都是泛泛往来,无疾而终。

眼下又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和朋友合开小广告公司的男子,两人刚见了第一面,罗音痛苦地发现,这个叫张新的男子不幸好象又是她不喜欢的那一类:戴眼镜的小胖子。

张新相貌斯文,戴付树脂无框眼镜,比她大三岁,公平地讲,个子不高不矮,只能算得上结实,也说不上胖,衣着得体,谈吐大方,有小小幽默感,开辆白色富康,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好青年。

而且看得出,他对罗音印象极佳,送罗音回家,直看到她上楼,还发了短信祝她晚安。

此时正当秋天,算是本地最怡人的季节了,窗外挂着一轮明月,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光线不错。

罗音进来后也不开灯,放下皮包,随手回复一个简单的你也一样,然后坐到沙发上发呆。

她想自己这样以貌取人的怪癖是不是太无聊了,可是一个身影突然浮上心头,让她只能仰靠在沙发上轻轻叹息。

不知坐了多久,邵伊敏回家了,她开了玄关那里的灯换鞋,随即也关了灯,坐到罗音身边,竟然也是仰靠着轻轻吁了口气。

很累吗?罗音随口问。

还好,喝了点酒,有点晕,还是司机送回来的。

伊敏已经拿了驾照,有时会开公司车回来。

她平时应酬坚持喝酒只意思一下,最常用的推托之辞是酒精过敏,但今天还是有点不一样。

要不要给你倒点水?没事,突然记起今天是我24岁生日,于是喝了点红酒,当给自己庆祝了。

罗音笑了,她比邵伊敏还大一点,已经快25岁了:生日快乐。

不过别提生日,我巴不得忘了生日。

一过生日我妈就打电话我,唯一的话题就是愁我快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伊敏也笑:那多好,毕竟还有人惦着你嘛。

她没再说什么,起身进房去拿睡衣去洗澡,小小房间下借着月光看她的身影,罗音突然觉出了寂寞的味道,她暗骂自己粗心。

她的家就省内一个城市,经常会回家看看,平时和家人联系十分紧密。

而伊敏跟她同住了两年多,没见她回去过节,偶尔说起家人,也只说很惦记远在加拿大的爷爷奶奶。

同住这么久,伊敏也还是从前那个样子,看似比以前开朗了一些,但还是从来不会主动谈起自己的心事,罗音不用有职业观察力也知道,她跟自己一样,心里应该是装着心事的。

只不过人家是正经恋爱过,而自己则是彻底不足为外人道,连自己想想也要讪笑的可悲单相思。

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记挂了一个根本不该她记挂的身影,她有点罪恶感。

平时她都是坦然的,只觉得这点小心事于己虽然无益,可是于人也无伤。

现在这样一想,不敢再觉得无伤大雅了。

而且再想想,难道看所有交往的男人跟路人一样没感觉,还不算对自己的生活一个很大的妨碍吗?她再次对自己说,可以醒醒了。

伊敏洗了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她的房间以前是个儿童房,刷成跳跃的黄色和蓝色,现在幸好褪了色没那么扎眼了。

这几年的生日都是她一个人度过的,去年还是在独自出差去上海的路上。

她并没有太多感伤,可是这样一个人静静躺着,不能不想起一点往事。

今天应酬时她特意喝了一点白酒,希望略带点酒意,不至于跟自己找不痛快,可是那点酒似乎不够将她送进睡眠,她起身去了厨房。

她和罗音现在都太忙,基本不怎么做饭了,小小的厨房很干净,她拿出放在橱柜里的大半瓶红酒。

伊敏会在自己有失眠征兆的时候喝上一点权当催眠,她拔了木塞,拿个玻璃杯倒了小半杯,站在那里,透过厨房小小的窗口看着外面的月亮,慢慢喝下去,放好酒瓶,这才回到卧室躺下,总算过一会就睡着了。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0 章ˇ张新隔了几天打来电话约罗音吃晚饭时,罗音爽快答应了。

张新在报社门口接了她,然后去本地新流行的吃鸭子煲的一处餐馆,这里环境不错,菜也很美味,菜刚上齐,张新手机响了,他说声对不起,然后出去接听电话,过一会进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介绍说:戴维凡,我的合伙人、好朋友。

罗音心不在焉跟他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只是在后来和张新交往频密,也跟戴维凡混成了哥们的关系以后,她才能体会到戴维凡当时的好笑和不愤。

因为戴维凡实在是没人可以对着心不在焉的那一类人。

他和张新同龄,从小一块长大,上的同一个小学、同一个中学,然后一同在省城来读大学。

张新比较会读书,读的理工大机械系,而戴维凡进了美院,学的景观装置专业。

两人保持着二十多年的铁哥们关系。

毕业后各自混了几份工作,然后开始合伙创业,开了家广告公司,眼下生意也算初步上轨道了。

两人的友谊可以说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哪怕戴维凡长了张惹事生非的脸,也没让他们生出嫌隙。

戴维凡是当地一项学生田径纪录的保持者,身材高大健美,相貌是不折不扣的那种英俊,总有人感叹他为什么没去当电影明星。

他一进学校就被拉进了服装设计系的模特队,然后又马上有经纪公司看中他,招他业余时间走T台赚外快,平时围绕他转的女生多得让同寝室的兄弟又羡又妒。

偏偏罗音对他这张英俊的面孔并没什么不一样的反应,相反还很讨厌他大大咧咧坐下的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

对着他既不像有的女孩子笑得花枝乱颤,也不故做矜持。

她只想,两个人约会,突然跑来一个好朋友算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不嫌弃戴眼镜的小胖子,人家小胖子倒先不耐烦了?她也不多想,反正吃东西一向专心,此时注意力集中在鸭子煲上面,埋着头不客气地大吃。

戴维凡头次看到对自己讲的笑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表情然后低下头继续喝汤的女孩子,不免有点挫折感,转头跟张新说起白天他们定的画册样本:快点弄出来给他们得了,天天打电话烦死了,真受不了这样借故搭讪的。

打电话的是女的吧。

罗音冷不丁抬头问他。

戴维凡除了自大一点,人可不笨,听得出话里的嘲弄之意:还真被你猜着了。

罗音哦了一声,目光老实不客气在他和张新之间一转,继续吃着炖得香软的鸭子。

张新和戴维凡对视一下,脸上都有几分讪讪了。

吃完饭出来以后,罗音看餐馆门前停着的张新和戴维凡的车,两辆一模一样、连成色都差不多的白色富康,忍不住撇一下嘴,不过还是礼貌地跟戴维凡说了再见,上了张新的车。

一路上罗音都懒懒靠着,并不怎么说话。

张新知道自己的损友把事情弄糟了,只能开口补救:罗音,周末有空吗?我们车友会准备出去钓鱼,有没有兴趣一块去。

罗音笑咪咪说:戴先生跟你也一个车友会的吧。

是呀,不过他不会去,他不喜欢钓鱼。

张新说完了意识到这话有够蠢的,不禁苦笑。

哦,他只喜欢吃饭,所以你请吃饭会带上他。

罗音笑了,张新,其实我们交往才开始,如果觉得没必要继续,很可以直接说出来。

张新好不懊恼,只好将车停到路边,老实对她坦白戴维凡这个不速之客跑来的原因。

他前后交了三个女朋友,除了第一个是因为毕业各奔东西无疾而终外,另两个都是看到戴维凡后,转而不由自主对他放电。

戴维凡算是有品,并不重色轻友受这类诱惑,而张新则大大受了打击。

戴维凡歉疚之余,主动请缨,要张新再交女友,索性从一开始就先带上他以测试人品。

张新对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将信将疑,但戴维凡今天就很当一回事地自己跑了过来。

罗音听完差点笑抽过去,她知道正常反应应该是有点恼火的那种,可是张新带点诚恳又带点自嘲的叙述着实逗乐了她。

这时张新手机收到短信,他拿起来看看,也乐了,递给罗音看,只见手机上显示戴维凡发的一条消息:这妞不错,不为美色所动,值得你认真对待。

罗音笑倒在座位上,简直觉得才吃得饱饱的肚子都笑痛了。

手机又一响,戴维凡又发了条短信过来:不过老张,这女孩子嘴可够厉害的,真要追她,你以后就别指望能说过她。

罗音拼命忍笑,问张新:他的建议还真是为你好呀。

张新看着她亮晶晶眼睛里的狡黠笑意,满心都是欢乐:我干嘛非要说过你,我又没打算跟你辩论比赛。

而且听你说话,我最开心了。

罗音和张新顺理成章地交往了起来,慢慢她和戴维凡也熟识到可以和张新一样直呼他为老戴了,她发现此人倒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讨厌。

他皮相好得被女人惯了一身的臭毛病,时常装出一副酷样,扬言遇到的最大问题不是如何追求而是如何摆脱女人,不过也只是纯粹地被人宠坏了的孩子气罢了。

罗音对他冷嘲热讽,他并不介意,反倒很服贴地由着她信口开河糟蹋,弄得张新在旁边笑着直说他贱得可以。

罗音认真打量他后,得出结论,她可以夸奖自己:你的确不是一个轻易为美色所动的人。

没错,戴维凡相貌俊美,双目有神,轮廓鲜明硬朗,是几乎挑不出毛病的那种英俊,可是她对着他可以做到完全没感觉。

这么说来,她对心底某个人的无理由惦记应该不是出于对他外表的觊觎吧。

可是想到这,她就做不到坦然了,嘲笑地对自己说:瞎扯,你了解他吗?你跟他唯一直接打的交道只是接了他的电话,然后主动跑下楼帮他找邵伊敏,路上简短交谈,知道了他叫苏哲,而他肯定不记得你报上的名字。

他是不一样的。

她在心底怅怅地确认,那样颀长的身影,那样英挺而对自己长相浑不在意的气质,那样带点寂寥的眼睛,那样淡漠的神情,那样低沉好听的声音。

罗音和邵伊敏一样,属于长期伏案工作的那一类人,两人都觉得长时间坐对电脑,颈椎有一些难受,又都有轻微睡眠问题,商量了一下,开始在周末约时间打羽毛球。

伊敏其实比较倾向于独自一个人的健身方法,比如跑步,可是租住在闹市区的老宿舍内,这得算个奢侈的想法了。

自从罗音和张新交往频繁后,先是他受不得罗音关于戴眼镜的小胖子的说法,加入了周末的打球,然后某天戴维凡也全身YY运动装不请自来了。

他运动天份出众,是个很好的陪练对象。

罗音满意地看到,伊敏和她预想的一样,对戴维凡和张新同样礼貌周全,没任何异常反应,打完球多半背上包告退,也不参加他们随后的聚餐。

好在戴维凡已经被罗音打击习惯了,得出结论,师大的女生人品都不错。

罗音听了,直夸他有幽默感。

本地进入阴冷的冬天,这天晚上,罗音和张新看完电影,张新送她回家,她开门换鞋子,邵伊敏已经先回来洗过澡,换了厚厚的家居服在摆弄着笔记本电脑,面前茶几上摆了小半杯红酒。

她打个招呼:回了。

仍然专注在显示屏上。

罗音站在玄关处打量她,突然发现,在她室友那张平静的面孔上,居然同样有着她不断在记忆里翻腾的某人的神情:淡漠、带点寂寥。

罗音为自己的联想悚然而惊,她头一次意识到,邵伊敏表面的平静下蕴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自己的这段青春期花痴,只算给生活添了点不一样的记忆,她很确定自己没有邵伊敏那样咽得下秘密和伤害的性格,要是任性沉溺就当真是对不住自己了。

她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准备好好和张新交往下去。

邵伊敏合上笔记本,伸了个懒腰:去睡了,罗音,我明天去北京出差,大概两三天后回。

罗音好不羡慕,她虽然是记者,可还是跑商业新闻时有过几次省内出差机会,现在做这个讲述版,算彻底被关在报社里面了,而邵伊敏近一年多来差不多经常天南地北地跑。

邵伊敏当然不觉得出差是个好事,辗转在各个机场,早就没有了第一次出差时的新鲜感。

这次她是跟徐华英一块,陪了本省一个官员去北京某部邀请领导参加集团赞助的一个地产开发论坛,第一天事情进展顺利。

第二天谈盛华代理的某个品牌续约。

徐华英与中国总代理张先生交情非浅,基本只是叙旧走个过场,处理完一些细节,晚上照例是约一块吃饭,张先生派了司机来她们下榻的酒店接她们。

一进餐厅包房,伊敏就怔住了,除了张先生、张太太还有他公司的两个副总外,旁边另外坐了一个穿着灰白条纹衬衫的男子,正是三年没见的苏哲,苏哲也看到她,脸色一下暗沉下来,眼睛里全是不能置信,显然惊奇比她来得强烈得多。

张先生正要给他们做介绍,苏哲已经站起身,和徐华英握手:徐总你好。

原来你们认识,那太好了。

徐华英笑道:我和小苏的哥哥苏杰是念EMBA的同学,又是同乡,很熟悉了,和小苏也一块吃过饭。

苏哲转向伊敏:你好,伊敏。

你好,苏先生。

徐华英倒惊奇了:小苏认得我的助理呀。

是呀,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不过很久没见面,今天真巧。

苏哲恢复了镇定,接过她们手里挽的大衣递给服务员挂好,帮她们拉开椅子,彬彬有礼请她们坐下。

小邵很能干,我一直想挖徐总的墙角,可是小邵从来不受我诱惑。

伊敏微微一笑:张先生讲笑了。

她和张先生已经数次见面,张先生也确实十分欣赏她。

但这种场合,她保持一向的倾听、不随便插话的姿态,当然更不会把半真半假的玩笑当真,徐华英一向满意的就是她足够冷静。

苏哲深深看她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伊敏能够对着苏哲保持镇定,因为她虽然并不期待,但其实并不惊奇这样的意外相遇。

两人相处时,从来没谈及过苏哲的家族生意。

不过一年多前,她从每期必看的一份经济类报纸上,看到了配发着苏哲和他哥哥苏杰照片的报道,才知道了他家的企业是昊天集团,由他父亲创办,做的是百货连锁、商业地产以及高科技等产业投资。

报道主要集中在苏杰身上,称他目前俨然有接替其父的势头;提到苏哲,不过只称他留学归来,在知名外企工作以后投身家族生意。

照片上他们兄弟俩都穿了深色西装,面目只略有相似之处,苏杰看上去意气风发,而苏哲则是一向的表情淡漠。

当时伊敏看了照片良久,但还是在看完之后将报纸折好交给秘书统一处理了。

再以后,仍会偶尔在不同渠道看到关于昊天的报道,但基本上提到苏哲的时候很少。

近一年多,她多次出差去过深圳和香港,最长的一次在深圳待了近一周。

但是除了第一次踏上自己差点毕业就跑过来的地方,有一点感慨外,她早已经不想其他了。

可是眼下居然在北京和苏哲面对面隔一张圆桌而坐,她实在不能不感叹深圳大而世界小了。

席间的话题照例离不开他们热衷的生意经,张先生实力雄厚,代理着多个国外奢侈品牌,和苏家旗下的昊天百货合作很多。

徐华英虽然目前生意只局限于本省,但她见解眼光一向不俗,几个人话题自然很多。

吃到差不多,伊敏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出去走廊上接听。

电话是她的中学同学刘宏宇打来的,两人近几年网上联系颇为频密,伊敏每次来北京出差,只要有时间,都会和他约着一块吃个饭或者找地方坐坐。

伊敏问清楚地点,和他约定了时间,刚收好电话,一回身,正看到苏哲站在她面前。

她猝不及防,握紧手机倒退了一步。

我不用找徐总问你的电话号码吧。

他盯着她,好一会才开口。

有一瞬间,苏哲只见伊敏嘴唇一抿,以为她会象以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拒绝。

但她只是将手机放回包里,然后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规规矩矩双手递给他,这个礼貌周全到无懈可击的姿态让他苦笑了。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1 章ˇ这里是一间装修豪华的会所,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两边墙壁上的灯光柔和,过往的服务员穿着黑色长裙,看到客人,都会稍稍侧身,礼貌地目不斜视走过。

苏哲看看手里的名片,再看着眼前的伊敏,既陌生又熟悉,昔日柔顺的直发剪短到刚刚过肩,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脸眉目细致。

她穿着米灰色丝绒小西装,肩上搭了条色彩跳跃的丝巾,没有了任何一点学生气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幽深,此时正平静而毫不闪避地直视着自己。

这么说你没去加拿大留学。

是钱不够吗?不关钱的事,工作做得比较顺手而已。

伊敏简短地说,微微欠一下身,打算回包房,但苏哲没有闪开的意思。

看到我,你似乎一点不惊奇。

我陪徐总出差去深圳时,碰到过你哥哥。

我想,我们碰面,大概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苏哲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伊敏以前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睛却是冷冷的:我以前说得其实没错,你对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准备,千万别再把我划到你没准备的意外那边去了。

伊敏不清楚他突然的怒意从何而来,只无可奈何地说:相遇只是偶然,不见也是平常。

苏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先进去了。

她从苏哲旁边擦身走过,苏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可是没等她说什么,他又松了手,哑声说:没错,只是一个偶然。

他走到走廊一处凹陷进去的角落摆放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烟盒抽出一只烟点上,看着伊敏顺走廊走进包房。

尽管穿的不是以前的牛仔裤球鞋而是套装加三公分细跟鞋,她仍然保持着以前那样大步疾行绝不回顾的习惯。

他坐在那里,看着烟雾在眼前慢慢升起扩散开去,直到一只烟抽完,他才进去。

吃完饭后,张太太邀请徐华英和伊敏在会所美容中心做SPA放松,伊敏含笑婉谢:张太太,我和同学约好了待会见面,谢谢您。

张太太笑道:到底是年轻女孩子,再怎么一天下来,也不见劳累脱相,不比我们,非得紧着收拾才能见人。

徐华英也笑了:让她自由活动吧,每次跟我出差都象打仗一样。

张先生对苏哲说:小苏,上这边三楼酒吧坐坐吧,待会我还有几个朋友过来。

苏哲已经恢复了平静,此时微笑道:今天有点累,明天也要回深圳了,还是早点去酒店休息。

那好,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反正过两天我要去香港,有的是时间再一起聚聚。

张先生转向伊敏,小邵,待会我叫司机送送你,这里比较偏,不大好叫出租车。

没等伊敏说话,苏哲开了口:我顺路送她好了。

伊敏无法推拒,只能点头致谢。

和里面的人告别后,两人一块走出会所,外面寒风扑面而来,苏哲先穿上西装,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黑色系带大衣,替她穿上,顺手将她的头发拨出大衣领,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她微微一闪,说了声谢谢,自己将衣领整理好,随他去了停车场。

苏哲来北京办事已经有几天了,一直开的北京分公司的一辆奥迪,他拉开副驾车门,伊敏拢一下大衣下摆坐了进去。

苏哲上车,插钥匙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顺手开了暖气。

他一言不发开车,伊敏只好主动开口:麻烦你了苏先生,我去三里屯南街,如果不大方便的话,把我放在好叫车的地方就行了。

你这个客气的姿态做得还真是到家。

苏哲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想到你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你觉得我会把你扔在北京冬天的街头吗?哪怕再生你的气,哪怕是送你去约会别的男人。

伊敏微微苦笑,一饭而聚罢了,席终各走各路。

生我的气?从何说起。

苏哲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开车,车窗外路灯光次第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

伊敏也侧头看着窗外,北京她来过好多次了,但都是办公事,来去匆匆,一直少有无目的转悠的机会。

眼下近九点多钟,宽阔的道路上车流量仍然很大,不过总算没有高峰期那恼人的拥堵了。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并不能行车,苏哲只能靠最近的路边停好车,伊敏解开安全带,伸手拉向车门,正准备说再见,苏哲先开了口。

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那么彻底,手机扔掉,邮件不回。

如果就此不见,各走各路也许可能, 昏黄的路灯光照在他的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可是现在,我们偏偏又遇上了。

伊敏皱眉,但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谢谢你送我,再见,苏先生。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回手关上车门,裹紧大衣,大步走进南街。

北京的冬夜十分寒冷,刺骨的寒风在宽阔的大道上呼啸而过,直吹得人瞬间凉透。

此时三里屯南街酒吧正面临着拆迁的风声,这一带几个著名的酒吧洋溢着从表演者到消费者集体的末日狂欢气氛。

好在不是周末,人并不算很多。

伊敏疾步走进刘宏宇约定的酒吧,里面热气扑面而来,她才松了口气。

伊敏和刘宏宇高中同学三年,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之后分开两地读大学,如果不是伊敏回去过年那次路上巧遇,可能再不会有联系。

最初只是两人有共同的目标:出国。

慢慢聊着,倒有了其他的话题。

两人有不少相似之处,都算是目标明确生活理智的人。

刘宏宇目前读到研三,已经寄送出了申请资料到十来家美国大学,希望拿到OFFER出去读PHD,按导师的说法,希望是很大的,但压力无疑也很大。

以前两人碰面多半是在安静的餐馆和咖啡馆,今天他却选择了酒吧。

这间酒吧装修简洁,有几面墙都是直接刷的油漆,大大的吧台,旧旧的桌椅,角落的表演区每天都有歌手驻唱,多半是不太激烈的英文老歌。

刘宏宇已经来了一会,他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伊敏,起身对她招手。

他穿得随便,咖啡色的V领毛衣加牛仔裤,一看到伊敏的装束就笑了。

伊敏脱下大衣看下四周,大部分人穿着休闲,但也有部分一看就是白领装扮的人,自己的衣着并不算离谱。

刘宏宇笑道:没别的意思,每次隔些日子再看到你,就忍不住觉得你越来越象职业女性了。

伊敏也笑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确没有什么残留的学生气息:没办法,我现在就是个每天朝九晚五的职业女性,你倒是一点没变化。

看来象牙塔的保鲜功能是一流的,和社会隔膜一点就落了个驻颜有术了。

其实眼前的刘宏宇还是有变化的。

他虽然学的是工科,又从小学一路念到将近硕士毕业,但一直跟导师参与研究项目,加上兴趣广泛,显得既有书卷气,又开朗风趣健谈。

两人喝着酒吧供应的一种英国啤酒,听着老歌,随意闲聊着。

伊敏一向并不爱喧闹的环境,但坐在这里,见到苏哲的那点心神不宁慢慢散了。

她对自己说:不过是一个偶遇罢了,以自己在深圳出差的时间和频率,以徐华英和苏杰的关系,居然到今天才在北京碰到苏哲,证明偶然就是偶然。

至于临下车苏哲讲的那些话,她决定不理解就不用多去想了。

昨天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老家那边又下雪了,你今年过年打算回家吗?伊敏摇头,几年来她趁长假回去过一次,也只待了一天就走了,还坚持住的宾馆,然后去离家乡不远的一个新景区独自游玩了几天,再回来上班。

父母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自行其是:我准备春节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太累。

你准备几时回家?不回去了,今年打算试一下在北京独自过年,顺便等OFFER。

回去了牵挂这边,日子太难熬了。

研究生三年,除了做项目,大半时间花在这上面,有时真有点怀疑自己的目标了。

刘宏宇读的名校,尤其他这个专业,每年申请出国读博或者读硕的人占到60%之多。

每到国外大学集中寄来OFFER的时候,简直就象一场嘉年华会,能剌激到所有学弟学妹对著名学府的向往。

他的成绩从大一开始到现在都稳居前十名以内,自然不会放弃深造的机会。

不过,为了这个目标,他也放弃了很多,包括谈了两年的女朋友,没能抗过长久的等待和压力,在他读研二时已经和他分手,回了自己老家工作。

伊敏知道他的心事,并不劝慰他:我们老板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能让你觉得有道理的,那大概得是真理了。

伊敏笑了:嗯,差不多了。

她说生活中变化来得很可能大过自己的想象,只有确立目标,才能保持更好的应对变化的能力。

确实有道理。

刘宏宇也笑了,这时换了一名歌手,上来唱的却是一首中文歌,《挪威的森林》。

两人都很喜欢这歌,端着杯子直听歌手唱完,才碰下杯,各自喝下一大杯啤酒。

有时我想,好在我还算经济压力不大的,跟有些同学比,已经要幸运得多。

伊敏,你彻底放弃出国的打算了吗?以前想得太简单,只想出去念个会计或者统计以后好谋生就可以了。

可是如果只讲谋生的话,眼下我正做的工作就很不错了。

出国嘛,我还是想的,至少离爷爷奶奶会近一些,现在想存一点钱,争取在工作做厌了以后,能出去读一个让自己真正有兴趣的专业。

刘宏宇点头,他自己的专业就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准备读的博士研究方向也是自己一向的志愿,当然能理解伊敏的想法。

记得吗?我们以前也一块喝过啤酒。

当然记得,高中毕业那会嘛。

她只参加过有数的同学聚会活动,自然记得。

一转眼,七年了,算下时间才知道什么叫光阴似箭。

刘宏宇转头看着她,嘴角带了点调皮笑意,我当时借着酒劲说过我喜欢你,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压根没听到,天知道我鼓了多大勇气。

伊敏大笑:不,我听到了,真的。

可是我当你是喝醉了。

刘宏宇也大笑了:真差劲,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表白。

我当然没醉,只是借酒壮胆。

他招来服务生,再叫了几瓶啤酒,将杯子各自加满。

不过好在你记住了,希望我是第一个对你说喜欢的那个人。

酒巴内热气蒸腾,两人都痛快喝着啤酒,这样微带酒意欣快的状态十分放松,忆起往事,只觉得有趣。

我很荣幸,没想到我这么无趣的性格,会有男孩子主动跟我说这个。

刘宏宇摇头:你哪是无趣,只是有点压抑自己罢了。

看来眼下这份工作对你大有好处,以前我想也想不到我们之间会有这样的对话。

是呀,我那会一根筋得很,心里想的全是考上大学,换个环境生活。

伊敏莞尔,幸好还有你说过喜欢我,我的少女时代不算完全白活了。

两人同时笑着举杯,这时台上换了歌手,唱的是猫王老歌LOVE ME TENDER,柔和深情的曲调回旋在有点闹哄哄的酒吧里,却又奇怪的和谐。

差不多坐到十二点钟,两人出了酒吧,深夜的北京寒意更加剌骨,刘宏宇在酒吧门口帮伊敏穿上大衣,招停出租车,先送她回酒店。

她和徐华英住在希尔顿酒店,图交通方便,离机场近,离三里屯酒吧这边差不多只一个起步价。

深夜车行顺畅,出租车很快到了酒店,门僮帮她拉开门,她下车。

刘宏宇追下来,笑着将她的皮包递给她:真喝多了吗?赶紧上去休息。

她也笑着挥下手,进大堂径直走向电梯回了房间。

酒吧里坐上几个小时,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是一股烟味,伊敏洗澡洗头,对着镜子吹干头发,趁着还有酒意,将自己丢上床,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个小小的BUG,他们两人是毕业那年的四月底分手,到相逢时应该是两年半的时间,以后如果修文时我再统一改好了看到三里屯南街拆迁,其实可以大致知道这会的时间了:)不过我也不想写得太明显,毕竟大家更关心的人物走向伊敏的冷静,不是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我从一开始就强调了她性格和处事都有特别的地方,往好了说是冷静,往坏了说是悲观和过份自制,这样的性格很难说是好是坏,但的确决定了她的处事态度。

谢谢留言的各位《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2 章ˇ从北京回去后,做完公司赞助的地产论坛,离农历新年也不远了。

邵伊敏坐在自己小小的办公室里处理着放假前繁琐的行政事务。

她是四个月前刚刚被提升为董事长特别助理,从大厅办公区的一个靠窗格子位分到这里,算是丰华集团里引人瞩目的一个提升,当然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徐华英不声不响杀回来,只带了她一个人,不用明眼人也看得出她是亲信。

过去的一年多,徐华英和董事会以及公司高层一帮人斗智斗勇。

看着年轻并不起眼的助理起初并没进入大家的视线,她也不声不响,只管井井有条安排董事长的日常行程、各分公司以及公司各部门之间的协调、各种会议直至办公室的工作。

开始自然有人恃着资历做各种明里暗里的挑衅和刁难,可是邵伊敏态度虽然看似谦抑,但都有理有节,一一应付得让人无可挑剔。

随着徐华英在集团里重新站稳脚跟,差不多进行了大换血一般的清洗,再没人敢挑战她的权威,也没人再敢小视邵伊敏了。

集团照例要在节前安排一次全体员工的年终例会和聚餐,去年局势未稳时,徐华英就坚持一切照旧。

今年公司上了正轨不说,几个分公司的调整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当然更不可能马虎。

邵伊敏和行政部门协商了方案,然后拿去给徐华英过目,但徐华英只草草翻了一下:形式不用象去年那么古板就行,你们安排具体程序吧。

伊敏正要出去,徐华英却说:小邵,你通知房地产公司武总和高层下午开会,重新讨论他们报上来的市中心那个项目方案。

市中心的项目是丰华去年最大手笔的一个投资。

在王丰的暗地支持下,徐华英力排众议,拍板兼并了一个债务复杂的破产国有商场,之前赞助举办的地产论坛也是为这个项目的启动造势。

项目方案几经修改,目前这个是房地产公司结合论坛研讨重新做出来的,但看得出来徐华英并不尽满意。

公司高层差不多天天开会讨论,不过并没能达成一致,一直到春节前,方案也没能最后确定。

伊敏天天加班忙碌,直到除夕这天,公司规定下午开始放假。

中午她处理完手头事情,习惯性拿起平常看的经济类报纸,看到第三版,一个醒目标题跃入眼帘:昊天百货低调进军中部市场。

报道称一向在沿海地区发展的昊天百货权威人士日前向本报证实,将在中部某市设立办事处,准备进行前期的市场开拓,包括百货公司的选址工作。

,同时指出昊天集团高度重视百货业在中部地区的扩张第一步,集团副总苏哲将亲自主持这一工作。

伊敏一目十行看完,放下报纸走到窗前。

从北京回来以后,苏哲并没联络她,她也只想,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她当然没自恋到认为昊天的这一举动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本市是中部重镇,百货业一向竞争激烈,昊天如果想完成中部的扩张,进军本市可以说是战略必然,但苏哲那个名字还是让她隐有不安。

丰华实业的办公楼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幢十七层大厦,这是集团物业,底下十楼全部做为写字楼出租了,上面七层是本公司办公场所。

此时伊敏站在十七楼向外看去,天气阴沉,眼前林立的高楼全都灰蒙蒙的,下面的车水马龙似乎和自己隔着一个世界。

正出神间,内线电话响了,她走去接听,是徐华英叫她过去。

徐华英交代了几件事情,然后指一下面前同样的一份报纸;看到这个消息没有?伊敏点头:看到了,应该是配合国家的中西部开发政策做的决策。

我以前和苏杰谈过这个问题,以他家老爷子在本地的人脉,居然会迟迟不进本地市场,实在是很奇怪的做法,当时他说老先生有点狷介,不愿意他们落人口实。

现在大概是想通了,大势所趋。

他们开发商业地产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

徐华英丢开报纸,好了,开心过个好年,小邵,有时间也多出去转转,年轻女孩子不要把工作当生活的全部。

伊敏笑道:本来打算出去的,不过初四排了我值班,就算了。

下半年徐总给我年休假好了,我准备去加拿大看一下爷爷奶奶。

你记得到时提醒我,我这老板没那么刻薄的。

徐华英也笑了。

目前王丰还在缓刑期间,不能出境,徐华英和他带儿子一同去海南度假。

伊敏安排司机送他们去了机场,才算松了口气。

她出了公司叫辆出租车准备直接回家,又想起自己没为过年买任何东西,晚上总不能去餐馆和人家阖家吃团年饭的人抢位置,只好先去离家不远的超市。

超市里人潮汹涌,每个人都好象处于节前购物亢奋状态,往购物车里不停扔着各类商品。

她也买了一大堆食品和日用品,准备如非必要就不出门,好好休息一下。

付款就排了老半天队,推购物车出来后,发现一直阴沉的天气这会干脆下起淅沥小雨,虽然离家不算远,可这样走回去显然不现实,只能在门廊下站着。

戴维凡穿着全套的运动装,拎着球包从停车场大步走过来,准备去这边地下一层羽毛球馆打球。

他一眼看到站在门廊下避雨的邵伊敏。

她穿着黑色系带长大衣,越发显得身材纤细修长,颈上围着条浅米、咖啡两色的围巾,肩上背着个大大的深咖啡色皮包,一副标准的上班族打扮。

她正两手抄在口袋看着远方天空出神,寒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向后飞扬,秀丽的面孔平静得和旁边的暄闹劲完全不协调。

平常两人见面都是在球场上,戴维凡印象中她一直是个穿着运动装扎马尾不施脂粉不苟言笑过份沉默的女子。

现在这个样子,让他有点认不出来的惊艳感觉,只见她周围拎着大包小包躲雨的人不少,看见不远的路边有出租车停下来,就同时会有几个人跑上去争抢。

只有她一动不动站着,那个姿态笃定得几乎让人有点不安。

他叫下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

你好,不用回去过年的吗?伊敏知道他和张新是同乡。

戴维凡笑道:我把老头老太太撺辍着去了香港,今年我自由了。

他是独子,父母在老家开着几家餐馆,家境算是不错,其实一向自由。

在等人来接吗?等雨停,或者人走光。

这个简洁的回答让戴维凡不能不服,他拎起伊敏身前购物车上的袋子,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伊敏也没跟他客气,随他快步冲到停车场上了他的富康。

戴维凡发动车子,很快送她到了宿舍楼院外。

伊敏下车,打开后门拎上购物袋,然后弯腰对戴维凡说:谢谢你,新年快乐,再见。

新年快乐,哎,没什么事的话,过两天一块打球吧。

伊敏想,虽然是准备彻底休息,到底也不能一天到晚躺着不动:好,你订好时间打我电话吧,除了初四都可以。

戴维凡拿手机出来存了她的号码,开着自己的富康走了。

伊敏拎着大包的东西一口气上了七楼,累得只有倒在沙发上喘息的份。

罗音所在的报社春节休刊,已经收拾东西回去过年了,小小的出租屋只剩了她一个人,她虽然喜欢罗音,但也得老实承认,她更喜欢这样的独处。

丰华实业的房地产公司近几年发展得不错,一直是侧重民用住宅开发,对于公司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买房有一定的鼓励和优惠措施。

她也认真想过自己买一套小房子独居的可能性,可是一想到买了房就意味着定居,又有点犹豫。

她觉得哪怕工作做得再得心应手,自己好象还是没有在本地安下家来的愿望。

伊敏给爷爷奶奶以及父母分别打过电话问好以后,开始结结实实地放松休息了。

本地冬天阴冷,她开了电热油汀,早上睡到自然醒,饿了就简单煮点东西吃,闲着看看书、看看电视,或者上MSN和同样在北京宿舍孵着百无聊耐的刘宏宇聊上几句。

刘宏宇告诉她,北京刚下了一场大雪,而他刚刚已经收到了第一个OFFER,虽然并不是他理想的学校,但有一个垫底后,心里踏实了许多,跟着发一个仰天长笑的表情过来。

伊敏也大笑,回复他:淡定,淡定。

刘宏宇回答说:这个OFFER也只能跟你秀一下了,伊敏。

别人面前我一定死撑着装矜持,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手,好歹我也算系望所归的一牛人呀。

放心,我对你有信心的。

好,冲这句话,如果拿到我最想要的那个OFFER,我一定请你吃饭。

直到初三下午戴维凡打她电话约她打球,她才拎了球包,第一次出门。

外面天气不错,羽毛球馆不算远,她步行过去。

戴维凡一共约了五个人,有男有女,订了两片场地。

他的运动天份确实厉害,尽管以前练的是田径项目,没正经学过羽毛球,但一招一式都透着专业,体力就更不用说了。

伊敏和他打上半个小时就累得大汗淋漓跑不动了,只能下场休息,换别人上去挑战他。

车轮大战也没能奈何得了他,所有人累得不行,他只气定神闲略出了一点汗罢了。

换成双打,戴维凡主动和伊敏站到一边,对面是戴维凡的朋友小林和他的女朋友。

戴维凡站后场,看着站他身前的那个纤细身影,她动作说不上规范,力量也有限,但步伐灵活跑动积极,不时回头看他跃起大力扣杀,只见她白皙的面孔因为运动透出红晕,眼睛大睁,嘴角紧抿,带着紧张注视球的落点,表情生动,完全迥异于平常的平静。

两人搭档算得上配合默契,基本把对手打得没了脾气。

小林喃喃地说:牲口,你丫就是一牲口。

他平常很少健身,这会是被戴维凡硬拉来了,可怜他的女友化了全套的妆,此时已经是花容失色,直奔设备简单的沐浴间去卸妆补妆了。

戴维凡坏笑着问小林:有没见过你女朋友不化妆的样子?小林瞪他一眼:化妆是锦上添花好不好,没个好底子,化妆也白搭。

再说了,你不想你女朋友走出来赏心悦目点呀。

小林,你被你女朋友洗脑洗得很彻底了,如果不想某天半夜梦醒对着一张陌生人的脸,我劝你还是先看看她彻底卸妆的样子。

小林气乐了:你这家伙嘴也太缺德了吧,我女朋友没说错,你就是恃靓行凶的那种人。

戴维凡听多了这类话并不在乎:现在就开始背女朋友语录了,以后不用说是妻奴一个。

几个人全笑了,戴维凡瞟一眼旁边正整理球包的邵伊敏,她也微微一笑,但那个笑意显然是礼貌性质的,她拎起球包,和他们道别,照例并不参加他们吃饭。

戴维凡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出神,小林拿胳膊拐一下他:哎,你收着点好不好,我们都能看出你别有用心了。

戴维凡嘿嘿一笑,他的确有点别的心思,不过也没到多严重的地步,明摆着人家的视线比罗音还来得一掠而过,他并没有自找墙撞的瘾头,眼下只打算改天再约她出来打球。

伊敏过了个懒散的春节,除了打了两场球,去公司值了一天班,几乎哪都没去。

初七下午罗音和张新进来时,正见她开着电热油汀,穿着牛仔裤运动上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

罗音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希罕,头回看你这样啊。

嗯,犯懒的感觉也不错。

伊敏笑道,坐直了身体和张新打个招呼。

我们今天吃火锅吧邵伊敏,我妈给我带了好多东西回来了。

罗音的确拎了大包小包吃的东西,张新特意去长途汽车站接了她回来。

火锅做起来简单,罗音把东西一一摆出来,红酒伊敏早买好了,张新说差一点青菜,马上打戴维凡的电话,吩咐他带上来,果然没多久,戴维凡就跑来了,手里拎了一箱罐装啤酒和几样洗净并分装得好好的青菜、金针菇之类。

罗音大乐:看不出呀老戴,你还挺宜家宜室的,居然会洗菜。

戴维凡得意洋洋:知道我是人才了吧,要珍惜要重视要呵护懂吗?张新嘿嘿直笑:做孽,你这又不知道是哄了哪个女孩子帮你洗的,不管了,我们只负责吃。

几个人刚在小小的餐厅支了桌子插上火锅插座。

伊敏电话响了,她拿起来一看就怔住了,不用搜索记忆,她也记得这是苏哲以前在本地就开始用的那个手机号码,后来一直带去深圳都没停用。

她把存了这个号码的手机扔进了湖里,但她向来出众的记忆和对数字的敏感并不可能一起扔掉。

一看到这样没规律的11个数字,她几乎马上就记起来了。

她迟疑一下,走到自己卧室去接听。

你好。

你好,伊敏,苏哲的声音还是一样的低沉,晚上有时间吗?一块吃饭吧,我想见见你。

伊敏沉默了一下,叹口气:可是那又何必,上次一块吃饭好象都算不上开心。

有什么必要再给彼此找不痛快?相信我,那是因为我见到你太意外了,我不比你,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那个意外。

而且我想,你不会高兴明天在公司里直接见到我的。

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接你。

伊敏情愿留在家里吃火锅,可是她深知苏哲不达目的不可能罢手的性格,并且真不想在公司里看到他,只能告诉他附近一个好停车的地方。

她也懒得换衣服,拿件羽绒服套上,带上钥匙,走出卧室,抱歉地跟罗音说:对不起,我得出去一会,你们慢慢吃吧,别等我了。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3 章ˇ苏哲站在路边一辆沾满灰尘、挂深圳牌照的灰色沃尔沃XC90旁边,远远看见伊敏走过来,她穿着运动鞋、牛仔裤加灰色套头运动服,外面是一件齐膝长的红色羽绒服,头发随便在脑后挽成髻,不再是他在北京看到的那个一身职业装的模样。

他一时有点恍惚感,只觉得薄薄暮色中,越走越近的宛然就是从前自己站在师大东门等过的那个女生,他们中间并没有隔着将近三年的时间距离。

伊敏站到他面前,踌躇一下,正要说话,苏哲先开了口:你要再敢叫我苏先生,我就掐死你得了,省得先被你气死。

他声音有点沙哑,眼睛里却含着笑意看着她,她无可奈何:你这样弄得我很为难,苏哲。

苏哲挑眉:你觉得我是无故又来干扰你的生活吗?难道不是吗?我说过了,那只是一个偶遇,没有任何意义,碰上了就碰上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何必刻意再来见面。

苏哲沉下脸,但并没发作,只是说:先别忙着和我争论好不好?我开了十个小时的车,只在高速服务区吃了一顿糟糕的午饭。

现在我们去吃饭吧。

他拉开副驾座车门,伊敏只好坐上去。

干嘛要开车过来?我会在这边待很长一段时间,车开过来方便一点。

苏哲很快将车开到了市区一处餐馆,这里以前是租界区,不起眼的门脸深藏小巷子里。

里面空间倒是不小,除了有个不大的院落外,还带了个小小的玻璃阳光房,室内区间分隔精巧,只十几个桌位。

深色的地板刻意做旧,四壁贴着木墙裙,很有点年代的沉淀感,老式的桌椅加绣花靠垫,迎面墙上贴着的是《花样年华》的经典海报,靠近海报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复古型储藏柜,一个旧式皮箱端端正正的搁在柜子上面,餐厅的里堂,搁置着一座钢琴,这会正有一个清丽女子弹奏着带爵士风格的乐曲。

伊敏陪徐总和公司客人来过这里,她并不太喜欢这种太过强调的小资情调,但这里菜式以本地菜和闽南菜为主,清鲜香脆,餐后点心中西合璧,做得也很精致,还是不错的。

只是她的衣服,着实跟环境不搭调,这里连服务员都穿着改良的旗袍,好在坐她对面的苏哲也是一身便装。

菜单送上来,她看也不看点了个盐烤蛏子、一个时蔬、一份烫饭。

苏哲拿菜单翻一下,加了一个鸡汤,一个脆皮鲈鱼。

初七的晚上,进餐的人不多,慵懒的钢琴曲在室内轻轻回响,菜很快就上来了,伊敏指一下盐烤蛏子:这家餐馆这个菜做得不错的,尝尝吧。

别摆出一付应酬客人的样子行不行?你不故意客套的时候就已经很冷淡了。

伊敏哭笑不得:都说了不用吃这种注定让彼此不痛快的饭,我这样动辄得咎的话,能够对着你保持客套下去估计都很难了。

那你还是客套吧,反正明天我们还会见面。

看到伊敏恼火地地皱眉,他倒轻松了下来,别着急,我和你们徐总通电话约好时间了,不会做不速之客跑去你们公司的。

伊敏迅速在心里消化一下手头掌握的资料:你是打算和徐总谈百货店的选址吗?你的聪明以前都用在功课上,现在大概是全用在工作上了。

没错,我和徐总的确是谈这件事。

吃菜吧,这个蛏子是不错。

伊敏食不吃味地吃着,头次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为难。

她并不认为苏哲此举是针对自己而来,丰华去年拿下的市中心项目位于本市传统商圈,集团的开发意向就是将它改造成为一个购物中心,只是最终方案没能确定而已。

昊天如果在本市进行百货店选址,这个项目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理所当然会进入他们的考虑范围。

作为徐华英的特别助理,她不可能不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但如果照眼前苏哲的态度,她哪怕再坦然也觉得难以自处。

苏哲也不说话,替她斟了碗鸡汤放到她面前,然后吃着烫饭,这里的烫饭算是招牌之一,用高汤配制,很是美味。

伊敏满腹心事,没什么胃口,喝了点汤就不吃了。

在想什么呢?苏哲也放下了筷子。

我们好好谈谈吧,苏哲。

谈吧,我求之不得。

伊敏看着他,尽可能语气平和地说,你回来主持开拓本地市场的工作,想必昊天对中部市场是寄予了厚望。

我的工作没你那么举足轻重,但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既然你都说了有可能和徐总谈到生意,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私下见面的好。

你的眼里只有工作吗?我说过了,工作对我很重要。

昊天在本地的发展和丰华的主营业务目前没有交叉的地方,我明天和徐总谈的只是昊天发展的一个环节罢了,而且是双赢的合作,应该能很快达成一致,不会对你的工作有任何影响,这你可以放心。

我们可以谈点别的了吧。

谈什么呢,叙旧吗?虽然今天这里的环境很适合缅怀的。

苏哲笑了,冷冷地说:你跟以前一样狠,伊敏,总知道怎么打击我最有效。

接下来你该跟我说,你全都忘了,无从缅怀起了,对不对?伊敏垂下眼帘,脸上首次出现了一点无奈以外的表情,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不知道你干嘛这么生气,更不知道你生气干嘛还非要见我。

以后我们各做各的事,再不要见面了,应该对彼此都好。

邵伊敏,我早知道你有时候迟钝得十分强大,只好明白跟你说清楚了。

我不是突然见到了你,于是才记起了世界上还有你这么个人,就决定再来纠缠你。

他的声音依然冷冷的,对你来说,在北京我们碰上只是一个简单的偶遇,你甚至能预料到我们总会偶遇的。

不过你有没想到过,在那个偶遇前的两年多时间里,我完全没办法联络到你,登录你们班的校友录,一样没你的消息。

我以为你已经去了加拿大,去年秋天我甚至还去一趟温哥华,到几所有名的大学去看他们的海外学生录取名单。

伊敏着实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地看向他,只见他嘴唇已经抿得紧紧的,脸上毫无表情。

她从来不上校友录,也不参加同学聚会,大概只有跟她不同系的罗音和赵启智知道她目前的行踪。

她苦笑:原来是为这个生我的气,那我道歉好了。

我确实没想过分手以后还要向你报告行踪,总觉得各自相忘可能对彼此都好。

你错了,我并没生你的气。

如果我有气的话,也是对我自己。

因为我做不到忘记,哪怕知道你在我忘了你之前已经先忘了我。

伊敏脸上那个苦笑加深了:还这么计较这个吗?我要忘了,可能就根本不介意再跟你见面了。

好吧老实讲,我没忘,我试过了,发现越想遗忘,越难忘记,不如和自己的记忆达成妥协,坦然面对比较容易一点。

我现在过得不错,我猜你也应该过得很好,至少你一向比我懂得享受生活。

翻腾旧事对谁都没好处,我喜欢回忆就是回忆,现实就是现实,没必要纠缠于过去。

那我们都坦然一点好了,很高兴我还在你记忆里有一个位置。

不过我得在这待相当长一段时间,你最好习惯不光在记忆里看到我。

随便你吧。

我想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

伊敏怏怏地说。

苏哲招来服务员结帐,两人从餐厅出来,外面已经是夜色深沉了。

他们上了车,伊敏报了地址给他,他一言不发开着车,很快开到她租住的宿舍院外。

苏哲注视着眼前的宿舍区,这是市区常见的老式住宅区,一个简单的院子里是好多幢逼仄挤迫的老宿舍,毫无规划可言,窗子上多半都装了防盗网。

现在不过八点钟,四周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靠院子外面是一溜明显违章搭盖的小门面,做着小餐馆、小水果店等生意。

他没法想象那么爱清静的邵伊敏会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你就住这边吗?这里交通方便,生活也方便。

伊敏简单回答,说声再见下了车,走进了院子。

她上了七楼,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传出的说笑声,停了一会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摸出钥匙开了防盗门,只见火锅热气弥漫小小的厅内,罗音、张新、戴维凡三人围桌而坐, 正边吃边谈得开心,见她进来,罗音忙说:邵伊敏,过来一块喝酒。

她把羽绒服脱了扔到沙发上,坐到罗音旁边,戴维凡问她:红酒还是啤酒?就红酒吧。

她的确需要喝点酒定下神,戴维凡拿来一次性杯子和碗筷放到她面前,给她倒了小半杯红酒。

罗音已经喝得脸上红扑扑的了,正在讲过年前她接待的一个来倾诉的读者趣事:他说他想找一个年长一点、懂得倾听的、有母爱情怀的记者听他讲他曲折的人生故事。

我说抱歉,我们这版就三个记者,基本要求是懂得倾听。

不过有一个是男的,显然不符合你的要求。

另外两个女的,除了我就是吴静,你觉得我们两个哪个比较母爱一点?你们猜他怎么说?戴维凡不客气说:你哪有一点母爱的影子,人家看你这牙尖嘴利的模样肯定选另一个了。

错。

他坐在我们办公室,看看我再看看吴静,然后说,你年龄虽然不大,可是这么懂得让人有选择的机会,和我妈妈一样体贴,就你了。

张新和戴维凡听得哄然大笑,戴维凡连说:真不给男人长脸呀。

邵伊敏也忍俊不禁笑了,不得不承认普通小事让罗音一讲都能让人兴趣盎然。

张新更是拿宠爱的眼神看着罗音,给她再倒了一杯啤酒。

看着他们,伊敏不能不有点感触,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她想徐华英说得对,的确不应该把工作当成生活的全部,不然可能永远没法和人建立这样的亲密关系了。

戴维凡隔了火锅热气注视她,暗暗纳罕,眼前的邵伊敏在热气蒸醺和酒意下,面孔绯红,眼睛带着雾气。

她每笑一下,都让自己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她笑得并不开怀,那个笑意没到眼底,从来不是自己见惯的女孩子那种撒娇装痴的笑法,倒时常还带着点无可奈何。

那个端酒杯的姿势仰头喝下的姿势,则是洒脱利落毫不扭怩。

罗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眉毛一挑,本能地想敲打他两下,但又一想,伊敏和自己同住这么久,完全不见有人追求,哪怕是老戴这样的花花公子献下殷勤,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伊敏肯定不会上他的当,倒是会好好让他碰壁,也算是他活该了。

第二天刚一上班,徐华英将邵伊敏叫进了办公室,告诉她自己定好了十点钟和昊天百货苏哲见面商谈合作事项,让她现在尽快收集一下昊天百货在各地的物业形态资料。

伊敏答应下来:徐总,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您。

我和昊天的苏哲三年前曾经恋爱过,如果您觉得这样的关系会影响到我参与合作这件事,我没有意见。

徐华英笑了:他在北京看着你的样子目光灼灼,我要看不出你们关系不一般,那我就真象外面传说的那样不是女人了。

哎,三年前,小邵,看不出你早恋得很呀。

伊敏的脸腾地红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徐华英笑着摇摇头:你觉得这样的关系会影响你对工作的判断吗?不会,我自信我能够把工作和个人的感情分清楚,更何况是一段早已经过去的关系。

那就行了,目前我们谈的只是合作的可能性。

出去做事吧,我相信我对你的判断,你也要相信你的自控能力。

伊敏出来和秘书核对徐华英一天的日程,嘱咐她提前十分钟到前台等候苏哲的到来,再让办公室主任安排好会议室,然后回自己办公室专心做徐华英交代的工作,并不打算去见苏哲。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4 章ˇ苏哲代表昊天对丰华去年兼并的市中心破产国有商场项目提出了两个合作方案,一个是现金收购,一个是合作开发。

王丰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丰华高层对这项合作方案进行讨论的会议上,他现在在公司露面的时间并不多。

会议有点一边倒的趋势。

虽然徐华英基本已经确立了在丰华的绝对领导地位,但她并不是唯我独尊不听其他人意见的那种类型,她提出讨论,也不是走下过场。

大家各抒己见,争论说得上火花四射。

多数人倾向于接受第一个方案。

市中心项目是徐华英去年力排众议拍板定下来的,当时公司高层并不看好,拿下来的过程几经周折,到手以后也是麻烦不断,其间还经历了商场职工上访闹事,弄得本地舆论沸沸扬扬,市里一些领导也相继施加了压力。

随后虽然安抚住了原来的职工,但开发方案一再变动难以确定。

眼下昊天提出的项目整体收购方案条件称得上优厚,意味着一转手就能获利超过50%,这个数字让大家大为激动,不能不由衷佩服徐华英以及支持她的王丰见识高人一等。

少数几个倾向于合作开发的高层坚持公司去年确定的发展目标是将房地产公司的一部分重心转到商业地产的开发上来,这次可算难得的机会。

但反对者研究着手里邵伊敏整理的昊天百货物业形态分析资料,发出疑问:从分析报告来看,目前似乎也不是转型商业地产开发的良机。

大家要认真看下分析资料,不要只看到了百货物业投资年收益只有区区8%这个数字,却无视百货行业持续的现金收益。

住宅开发接下来几年回报确实会远高于这个数字,但开发需要强大的资金支持,持有商业形态物业就是现金流的最好保证。

一直不说话的王丰突然开了口。

王丰虽然没有集团内担任任何职务,不过他和徐华英一向共进退,此时又操作着一个投资公司,虽然经过官司以后行事十分低调,但没人会无视他的影响力,他的话透露出的信息让所有高层都暗自思忖着徐华英的意图。

我们的房地产一向侧重于民用住宅开发,能不能合作拿下这样大的商业地产开发项目,还是需要慎重研究。

有人提出审慎的异议。

而且目前本地民用住宅市场会有一个加速发展的过程,拿到项目转让资金,加快住宅开发就能抢到先机,如果错过了这个发展机会会很可惜。

徐华英等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大家的意见都很有道理,眼下昊天给我们提供的两个合作方案可以说不论接受哪一个,都对集团是有利的。

但我和王总的意见是希望从企业长远的发展战略着眼,不拘泥于一时一地的利润计算。

昊天近几年的高速扩张大家都能看得到,虽然说我们的基础不如昊天,但既然制定了中长期的发展目标,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努力。

如果只图马上可以到手的现金收益,确实有违我们去年拿下这个项目的初衷。

说到中长期发展目标,主张接受现金收购的人自然无话了。

老板夫妇二人可以说基本为本次讨论定了调子,接下来大家讨论的重点便围绕如何合作展开了。

春节过后不久,本地几家报纸都登出了昊天百货进军本地市场的报道,称在珠三角、长三角发展迅猛的昊天百货悄然登陆本市,集团副总苏哲称计划在年内分别在市内城南城北各开一家大型商场,据消息人士透露,昊天正和本地民企丰华集团商谈城北商场合作细节,此举意味着本地商业竞争将更趋激烈。

罗音是中午坐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翻当天的报纸时看到这个消息的。

她看到配了一幅苏哲照片的报道,不禁怔住,这个名字加上这个照片,她当然印象深刻。

报道是此时坐她对面的经济部才转正的记者王灿采写的,罗音跑过一段时间商业新闻,那会王灿还没毕业,当过她的实习生,两人关系很是不错。

哎,罗音,这个苏总真人可有气质呢,照片没照好。

的确,那张小小的照片上,苏哲穿着深色西装,神情显得过分严肃沉郁。

罗音想,时间仿佛也给这个男人留下了印记,他看起来比三年前学校偶遇时成熟了许多。

王灿扒拉着餐盘里的饭,并没注意到罗音的神情,只发愁地说:主任要我深度报道,可是这个苏总只接受不到五分钟采访让打发我去见秘书了,差点连照片都不让拍。

丰华那边更绝,徐总不出面,全让她的助理邵小姐处理。

邵伊敏吗?是呀,你认识她吗?她太厉害了,看着不比我大多少,可真是老练。

接受采访总是有问必答,回答问题流利清晰,逻辑严密,记下来基本可以不用加工直接引用,就是不会有任何不该透露的内容。

要是徐总肯接受采访就好了,她有时真是敢言呀,能挖到猛料。

邵伊敏是我同学,我们现在还合租呢。

你根本不用指望她会放不该放的消息出来,哈哈。

王灿却大喜:罗音,你帮下忙,请她帮我约一下徐总做个采访好不好?不见得是谈丰华和昊天的合作,你知道我们版面推出地产人物,一直想采访她也没能约到。

王灿个子娇小,一双眼睛弯弯含笑非常可爱,此时恨不能越过桌子跳到罗音身上摇晃她。

罗音招架不住地笑:你别跟我放电撒娇行不行?明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最吃不消你这个。

算我怕了你了,我回去跟邵伊敏说说,不过她接不接受我可不敢保证。

她的性格,通情达理是没得说的,不过真要是原则问题,可不是很好打商量的。

王灿点头不迭:你帮我说就行了,好罗音,我爱你。

罗音答应了王灿,心底却有些犹豫。

她想丰华既然和昊天谈及合作了,想必伊敏和苏哲已经碰过面了。

春节过后这段时间邵伊敏都很忙碌,每天晚上回家都比她晚,也看不出她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但罗音对邵伊敏心事不形于色的本事早就领教了,知道自己最好别去触碰。

看着搁在手边的报纸,她只略有一点惆怅,庆幸自己迟滞的青春期萌动似乎完成了它最好的结局,自生自灭了。

照片上的男人终于从她心里淡去,成了和她生活不相干的一个新闻。

是因为和张新日渐亲密吗?是因为自己终于成长了吗?她不清楚,也并不在意答案。

前段时间,她碰到过赵启智,赵启智跟她打听伊敏的近况,脸上的神情也是那么微带惆怅又释然。

他已经交了女朋友,但并不是痴缠了他两年的小师妹宋黎,同时计划着研究生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

她当时打趣赵启智:启智兄,当情圣当腻了吗?赵启智并不以为忤,只呵呵一笑,现在她想,这句话对自己同样适用,没人能认真当一个单恋的情圣到永远。

幸好没有。

晚上回家后,罗音和邵伊敏讲起同事王灿的采访要求,邵伊敏沉吟一下:跟她说过一段时间吧,眼下公司正在加紧和昊天商谈合作方案细节,确实不方便接受采访。

邵伊敏谈到昊天如此坦然,罗音大大地松了口气,她点头答应。

昊天和丰华的合作谈判的确进行得紧锣密鼓,这段时间伊敏和苏哲的碰面无可避免地多了起来。

但邵伊敏坚持不做工作以外的任何接触,苏哲也很配合,并不谈工作以外的事情。

到三月初,两家公司终于达成了协议,昊天收购了丰华持有的市中心项目60%股权,双方合作开发,将于近期完成建筑设计规划,对旧商场实施定向爆破,原地建起一个购物中心,地上九层、地下两层,经营百货、餐饮、娱乐等项目,此外在旁边建成一座高22层的塔楼,用于写字楼和酒店式公寓。

双方这于这天下午在酒店公开做一个协议签署仪式,请来市里领导和各路媒体,共同发布这一消息。

苏哲还特意从深圳请来了他的父亲苏伟明出席这一仪式,充分显示了昊天集团对这一项目的重视。

仪式开始前的中午,邵伊敏提前赶到酒店和经理核对着细节。

苏哲去机场接了他父亲过来,陪他吃过饭以后,上二楼会议室来,此时偌大一个会议厅灯光大半还没打开,里面酒店服务员和工作人员正在布置会场,摆放着会议需要的用品,调试投影仪。

主席台边,伊敏穿着白色衬衫深蓝色窄裙,正拿着名单和酒店工作人员核对完席卡,然后翻看手里拿着的一个大大的皮面笔记本,他走了过去,对她说:伊敏,你跟我过来一下。

伊敏只当他还有其他事交代,随他过去,不想他带她走进外面大厅一侧的一间休息室,里面坐着他的父亲苏伟明。

苏伟明应该年过六旬,但保养得宜,挺直的身体,犀利的目光,和苏哲一样穿着雪白的衬衫,藏青色西装,打着灰蓝黑三色的领带,看上去风度翩翩,并无任何老态,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的样子。

苏哲对他说:爸爸,这位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邵伊敏小姐,徐总的特别助理。

邵伊敏没想到以自己的级别,会有这么正式的一个介绍,只能礼貌地打招呼:苏董事长您好,徐总马上过来。

苏伟明点头:邵小姐你好,今天辛苦了。

职责该做的。

苏董事长请坐一会,我先出去核对仪式流程。

邵伊敏走出休息室,叫来一个服务员,请她往休息室送去茶水,重新走进会议室看服务员摆放好主席台上的席卡,然后到外面大厅窗边沙发坐下,翻看手里的资料,每次做这样的活动她都头痛领导来的时间不好控制。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接听,居然是远在北京的刘宏宇打来的:伊敏,你这会听电话方便吗?方便,你说。

我太兴奋了,等不及你上网了,我今天收到MIT的OFFER,这是我最想要的一个OFFER。

没想到来得这么晚,我差点快绝望准备接受另一个学校了。

他的兴奋感染了伊敏:太好了,祝贺你,宏宇。

我出来沿操场跑了两圈,真不淡定。

刘宏宇在电话中大笑,这是我一直的志愿,终于成真了。

我说过收到这个OFFER请你吃饭的,你可不许推。

那好,等我出差去北京,你请我吃涮羊肉好了。

再过半个月,我的导师要来你这边理工大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我参与了他的研究项目,他说了要带我过来的。

你别嫌我不是专程过来,诚意不够就行了。

怎么会?刚好我手头的事差不多忙完了,你来了我陪你好好转一下。

那说定了,你忙吧,我来之前再给你打电话,再见。

伊敏收起手机,嘴角含笑出了一会神。

她知道MIT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简称,号称世界理工大学之最,刘宏宇能够收到到那边的全额奖学金,当然极其难得。

亲耳听到一个人梦想成真,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她一直佩服刘宏宇坚定的心智和明确的目标,此时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很久没见过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苏哲的声音从她身边传过来,她吃了一惊,连忙敛容正色。

苏总,仪式流程我已经核对过了,媒体提问的提纲我交给了你的秘书,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苏哲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神情头一次有点疲惫了:我们可以不谈工作了吗?那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此时双方工作人员都在会议厅内忙碌,大厅内空荡荡的。

苏哲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伊敏,三年时间,我为我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在北京再次看到你,我就对自己说,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不要低估我的决心,再怎么冷淡也是没有用的。

对不起,我不得不说,你一点没变,还和从前一样自负。

我留在这里没出国,可并不是在原地等你。

你的决心是你的事,我对生活有自己的安排和计划。

我说过,过去的最好让它过去,没必要纠缠,更不要想着重来。

说得这么决绝吗,伊敏?倒是很符合你一向的风格。

不过如果你和我一样,三年被一个回忆缠绕不放,就会知道我不放手的决心和你不回头的决心至少是一样强大。

伊敏收拾着身边放的笔记本:别再把你的意志强加给我了,除你之外,我的确没有什么恋爱的经验,你给过我很好的体验,可那是激情多过爱情。

我猜爱情应该除了能让人快乐外,还能让人放松,让人有信赖感。

你给的不是我想要的,我们没有可能了。

苏哲一把按住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睛,轻声说:你甚至不打算给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伊敏微微倾过身子,离他很近地看着他:和你吗?我怎么敢再去试?那样的痛,一生经历一次已经足够了。

她的声音低而清晰,然后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别浪费你的时间了,苏哲,就这样吧。

她大步走进了会议室。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5 章(修改)ˇ签字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仪式结束,但伊敏的工作还没结束。

当天晚上,徐华英、王丰夫妇在酒店宴请市里领导、昊天董事长苏伟明以及陪他同来的高层。

伊敏先安排好宴会厅和菜式,这样的宴请轮不到她做陪,但她也不能走掉。

她独自去了另一层楼的自助餐厅吃饭,然后坐在离宴会厅不远的休息区沙发上,拿份杂志看着。

一个阴影投在杂志上,苏哲站到她面前,脸上挂着个无奈的表情。

伊敏仰头看他,同样无奈,眼前的他没穿西装外套,领带也稍微拉松了一点,神情很平静。

我们还是别继续那样的谈话了好吗?停了一会,伊敏只能先开口了,讲那些话让我表现得象个怨妇,似乎一直就生活在被你抛弃的阴影里面,其实不是那样的。

我过得很不错,我也并不恨你,只是我没法再和你在一起了,这样表达清晰了吧。

我明天得去香港出差,大概去十天左右。

苏哲笑了,温柔地看着她,呵,你好象不用把松一口气的表情那么明显挂出来。

伊敏也微微一笑: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的表情会这么坦白。

这时宴席散了,徐华英、苏伟明以及双方公司高层陪市领导出来,一直送下楼去,邵伊敏说声失陪,走开几步拿手机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将车开到酒店门口等徐总和王总。

领班走过来请伊敏签字结帐,伊敏随她过去核对帐单后,用信用卡结了帐,乘电梯下来,到酒店门口,正要请门僮叫辆出租车,却发现苏哲已经将车开了过来。

他下车过来拉开副驾位车门:看在我差不多十天不会来纠缠你的份上,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他这样的放低姿态,让伊敏无话可说,只好上车。

如果我表现得自负,那是一个错觉,在你面前,我其实早已经没自负可言了。

他将车驶出酒店,我只是紧张,并且在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不至于让你一口拒绝。

可是你也没说错,我的确曾是个自负的混蛋。

伊敏看着窗外飞掠向后的夜景,默然好一会才说:别自我反省了,下午是我说得太严重,都过去了。

你不用轻描淡写。

快三年了,我没法不想你。

我希望你足够坚强,这样你可以少一点痛苦;可是我又怕你坚强到马上忘掉我,那样我再也不可能进入你的生活中。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固执于重新开始。

也许我应该感到荣幸吧,你的生活那么丰富,我还能在你的记忆里有一个位置。

可是你的固执真的让我困扰了,苏哲,我不喜欢同样的过程重来一次。

别急着一口拒绝我好吗?给我一点时间,我们试一下有没在一起的可能再说不好吗?问题是我看不出有拿自己生活去做这种尝试的必要。

当然了,你不一样,你可以不断去试验各种可能性,反正你一直把生活当成一个追逐和征服的游戏。

这么说未免太武断了吧。

你又要跟我说你不会对一个游戏这么认真吗?不过我真的认为,认真地游戏可能正是你的乐趣所在。

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适合我。

并且我早被你征服过了,有什么必要再试呢这么说来,我在你眼里除了是自负的混蛋,还是一个虚荣的傻瓜了,我的全部行为可以用征服欲望作祟来解释。

他微微苦笑,可是说到征服,你觉得谁更像被征服的那一个,一点不想回头的你,还是一直跟你纠缠不清的我?我没有那么刻薄。

不,其实我从不怀疑我们恋爱时你的真诚和投入,除了结局,你给了我算得上很好的一段记忆。

而且我也没那么自卑,如果一场恋爱下来,我却没能给你的生活留下一点影响,那我就太失败了。

你不用为这个太计较吧。

你用词可真审慎。

苏哲注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有点泛白了,三年也没能彻底忘记你,明知道你不可能主动给我打来电话,却总存了一点侥幸,一直保留这个号码,手机从来不关,接到陌生来电总要心跳,只能算你给我的生活留下的一点影响吗?我说过,都过去了,我们别纠结于这了好不好?苏哲再度沉默,车很快开到伊敏住的宿舍楼下,她正要拉开车门下车,苏哲重新开了口。

今天你说了很多次都过去了,不过对我来说,一切都没有过去。

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从来生活得说不上认真。

我以前也怀疑自己,大概不会对任何事、任何人有执着的时候。

可是我没预计到,相处成了一个你对我征服和改变的过程,在我差不多对找到你不抱指望了的时候,你又出现了,我只有这一个机会,怎么可能放手。

伊敏好不烦恼:你总该问一下我的意愿吧,我的拒绝对你来说就是一种矫情一种欲拒还迎吗?三年前你对我来说是一种抗拒不了的诱惑,我可以把所有的痛都当成为那个诱惑付出代价,我也并不为已经发生了的事后悔。

可是现在不同,我不可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喜欢你这样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重新闯进我的生活。

对不起,伊敏,我只是太心急了。

现在我身不由己,公司的事压在身上,只能这么东奔西走,不知道怎么才能停下来慢慢让你接受我。

苏哲低低地叹息一声,我保证会改正我的态度。

早点上去休息吧,今天你一定很累了。

伊敏拉开车门下去,想了想还是回头说:苏哲,我知道我今天已经表现得足够无礼了,不在乎再多说一句,回忆是个好东西,证明过去的时光还有价值,可是困在回忆里没什么意义。

开车小心,再见。

她快步走进院子,努力一口气上到七楼,开门进去,罗音还没回,室内一片黑暗。

她靠门站了好一会,让心跳平复下来才开了灯,实在是觉得刚才的对话让自己疲惫不堪了。

洗完澡出来,伊敏拿了红酒和杯子,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她并不是每天睡前都要喝酒,而且每次也颇有节制。

可是今天,心里纷乱如麻,很有一点干脆喝醉了什么都不用再想的冲动。

可是现在她足够清醒,知道酒并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一想到不知道还要和苏哲怎样纠缠下去,她就有点不寒而栗。

她仰头一口喝下酒,再给自己倒上,看着眼前声音开得小小、正放着热闹综艺节目的的电视机出神。

她也不知道喝到第几杯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声音,她只当是罗音又忘了带钥匙,起身走过去拉开里面的木门,隔着格栅状的防盗门正看到罗音和张新正相拥热吻,她扑哧一笑,连忙合上木门,重新坐回沙发喝酒。

罗音大窘,推开张新:快走吧快走吧,叫你不用上来。

张新并不难为情,抚一下她的头发: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去打球。

再见。

看着她拿出钥匙开了门才下楼去。

罗音红着脸进去,可再一看邵伊敏,一脸的心不在焉,也就放了心。

她先去洗澡,出来时只见伊敏仍在喝酒,不禁有点纳闷,平常她只喝小半杯,今天似乎喝了不少了。

她拿了个杯子,坐到伊敏旁边,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

你不是不爱这个吗?今天突然有点想喝。

罗音抿了一小口,让那酸涩的味道在口腔内打个转,再慢慢喝下去。

今天看完电影出来,张新吻了她,这不是他头一次吻她,不过以前的吻都没这次来得热烈,她得承认自己的回应也说得上激动,而且被自己的反应有点吓到了,连忙要求早点回家,张新送她上来,在门边再次吻她。

此时红酒在她口腔内扫过,仿佛那个吻还在延续。

她为自己的这个联想脸红了,可是又想,已经满了25岁,才有这样的骚动,应该得算迟熟了吧。

她侧头看一下伊敏,伊敏正喝下一口酒,电视荧光屏的光闪烁不定印在她脸上,看不出她的神情,她察觉到罗音的目光,回头对她一笑:张新人不错,你们很幸运。

罗音吃了一惊,同时脸更红了,这是她头次听伊敏主动评判别人:呃,怎么想起说这个?喝了点酒后的一点小感慨吧,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伊敏仰头将酒喝光,显然带了点醉意,眼睛迷濛地看着前面出神。

我一直觉得我跟他之间没什么激情。

借着酒意盖脸,罗音说,不知道就这样的平淡感情够不够过一辈子。

那得你自己去评判了,只是激情……可能不是一样能持久的东西吧。

能让你考虑到一辈子的那个人,感情的基础又哪止于一点激情。

你一直这么忙工作,不打算恋爱吗?难得今晚邵伊敏看上去有谈兴,罗音索性将长久的疑问说了出来。

恋爱?当然要的。

还是那句话呀,很难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而且眼前又这么忙,加上我的性格,她笑着摇头,我猜这件事对我并不容易。

你希望对方是什么样的?你做倾诉有职业偏好了,罗音。

伊敏笑出了声,我说不好,其实很简单吧,理智、负责任、宽容,这要求高吗?太抽象,而且你不觉得这些条件你自己都已经具备了吗?何必还要去求诸男人。

呵呵,你对我评价真高,不,我并不能完全自给自足,不然真的可以考虑独身也不错了。

罗音也笑了:乱讲,干嘛要独身,别的不说,老戴就想追你。

伊敏呆了一下,笑得止也止不住了:你今天是存心来逗我开心的吗?罗音笑着说:你就当我是逗你吧,反正老戴对你来说也太不靠谱。

晚安,我先去睡了。

第二天是周末,不过罗音的工作无所谓周末,她上午还约了读者见面,然后在报社写稿,下午两点张新来接她去羽毛球馆打球。

他们进去换好球衣,戴维凡也来了,扫一下四周问:罗音,邵伊敏今天不来吗?罗音一边挥拍做着准备动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知道呀,她这段时间好象都很忙。

偷眼看着他一脸的失望,不禁暗爽。

哎,我说老戴,你在转什么小心思呢?罗音,我正经问一下你,我要去追她的话,你觉得会碰钉子吗?会。

罗音干脆利落地回答。

我就知道问你是白问,你完全是打击我上瘾了。

得,你先告诉我,你喜欢她什么?戴维凡还真一时给问住了,张新警告地瞪他一眼:老戴,别去招惹人家。

戴维凡不理他,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被她吸引了,她和我以前交往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

他当然不想说这段时间里,他脑袋里牢牢保留着过年前在超市门口看到的那个穿黑色系带大衣看着远方的秀丽形象,他觉得这样近乎犯花痴的话说出来只会让罗音更加取笑他。

可是罗音并不打算放过他:本来我想就让你去碰壁的,对你的自大狂很有好处。

可谁让我们是朋友呢,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你一点没戏。

戴维凡好笑:其实我都不好跟你说,真还没我追不到的女孩子,不信你问老张。

张新再次瞪他:别害我,我才不跟你做这种证,这件事,你最好听罗音的。

去去,我早知道你落罗音手里就是被她吃得死死的了。

说话之间,伊敏拎了球包走进来,他们连忙住了嘴,不过伊敏从来就不大注意别人的闲聊内容,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脱了外套开始做准备活动。

她这段时间忙公司的事,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时间打球了。

她说不上有多爱运动,可是一场激烈的球打下来,至少两个小时心无旁骛,大汗淋漓后,身体疲惫了,精神总是会放松许多。

戴维凡主动站到她对面,很配合地喂着球。

张新发愁地看着场上:罗音,你要不警告一下邵伊敏吧,老戴可能真会去追她。

我怎么警告呢,说张新的朋友老戴不是什么好人,最好离他远点吗?老戴是好人,不过不会是个专一的男朋友,明摆着不适合邵伊敏。

我怕他得罪了邵伊敏,你又得迁怒于我。

你还真是在向我证明老戴追女人不失手呀,你安啦,我把话说这放着,他一点机会也没有,就等着好好撞一回墙长点记性吧。

打完球后,邵伊敏收拾好球包就准备走,戴维凡连忙说:哎,伊敏,一块去吃饭吧,解放南路新开的一家粤菜馆很不错。

她微微一笑,礼貌地说:谢谢,你们去吧,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家休息,再见。

那我送你回家吧。

伊敏摇头:没多远,我打算走走。

先走了,罗音,你们玩得开心。

她拎了球包大步走了出去。

罗音笑吟吟看向戴维凡:别看了,走吧,请我们吃粤菜去吧。

戴维凡哭笑不得:这可不算,都还没开始好不好。

你慢慢来呗,好好娱乐一下我们。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6 章ˇ刘宏宇陪他的导师过来参加学术研讨会正好刚到三月下旬,本地摆脱阴冷的寒冬,气温一点点升高,春意宜人。

刘宏宇周四周五参加完了学术研讨会,周六约好了和邵伊敏见面。

邵伊敏找公司借了辆本田,其实这车基本是她办事在开,她下班开回去也没关系,只是她住的闹市区宿舍根本不好停车,她也就只是办公事时才开。

她开到宾馆接刘宏宇,他已经提前等在楼下了。

理工大你已经转过了吧,我带你去号称中国最美的大学去看樱花好不好。

刘宏宇没有异议,不过邵伊敏把车开过去有点傻了眼,离校门口老远就开始塞车了,一看都是准备进这所著名大学赏花的游客,交警正在指挥疏导车流。

我这主人太差劲了宏宇,只知道上网搜这个时间本地最有特色的游玩项目,没想到周末大家都过来了。

刘宏宇好笑:不用说,你在这边待了这么久都没来过这里吧。

我来过,不过是读书的时候,那会没这么多人跟车。

走吧,这样就算进去了,看到的人头也多过花了。

刘宏宇说,不如去你的学校转转,后面的墨水湖好象很开阔呀。

你怎么知道我们学校后面的湖?并不出名呀。

本地有名的大湖不少,相比之下,地处偏僻的墨水湖并不算什么景点。

刘宏宇笑着说:知道你被哪个学校录取以后,我特意上网找资料看过,信不信由你,好长时间我在网上报上看到师大的消息都有点激动。

伊敏也笑了,慢慢跟车往前挪,然后打方向盘转向另一条路向师大后面驶去。

她工作以后再没回师大,更别说回到墨水湖边。

心里不免略微迟疑了一下,可是马上想,难道因为一次湖边的分手就再也不能看湖了吗?未免太过可笑。

到了湖边,伊敏停好车,两人沿湖岸散了会步,沿湖垂柳刚刚罩上一层烟绿,软软的春风拂面而来,吹得人十分舒畅。

找个石凳坐下,远远看对岸,房地产开发得更密集了。

她想,自己的确是多虑了,对着春日暖阳下波光潋滟的湖面,那个夜晚似乎已经走远无痕,眼前只剩下初春的美景。

伊敏,这个城市真不错,理工大后面的小山,还有你学校后面这片湖面,真让人羡慕,更别说现在气候又这么宜人,这会北京还冷得要命。

伊敏失笑:头回听人夸本地的气候,你该听说过这里出了名的夏天暴热吧,而且算得上宜人的春秋两季都特别短,春天连晴几天就会气温急升,秋天一场雨后就差不多入冬了,冬天夏天都难熬而且漫长。

听着和我准备去的地方差不多。

刘宏宇也笑,MIT靠近波士顿,据说也是夏季炎热潮湿,冬季寒冷。

好多人就是因为气候原因,如果同时收到斯坦福和挨着MIT的哈佛的OFFER,宁可放弃哈佛呢,更别说MIT了。

那你为什么放弃斯坦福?刘宏宇一共收到了六个OFFER,斯坦福的来得早于MIT,但权衡后,他还是选择了至少在国内并不及斯坦福有名的MIT:那边的专业更符合我一直的志向,我要去的那个系全美排名第一,而且我欣赏MIT的那股子治学的疯狂劲头。

我父母对我很生气,他们觉得一样都是全奖,MIT名头太不够响亮了。

伊敏微微点头,她想她能理解刘宏宇的选择:大概什么时候动身?八月中旬,现在还得好好把毕业设计做完。

我有的拿到OFFER准备去美国的同学已经开始相亲了。

不会吧。

伊敏再度失笑,马上就要走了,现在交女朋友哪来得及发展感情?他们来不及慢慢谈情呀。

每年都是这样,从二月底开始研究生楼道里的女孩子就多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到美国不好找太太,尤其我们这样念理工的。

介绍人一撮合,谈上几个月后结婚,然后八月一块出国,这还算慎重的。

我就知道有个去普林斯顿的师兄,去年从认识一个女孩到结婚只花了二十来天。

伊敏简直如同听天方夜谭,她没想到刘宏宇待的那所以理工科闻名全国的大学会出这样让她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我真佩服他们的胆量,这么快决定婚姻,真是很大的冒险。

有人跟你介绍女朋友吗?有啊,刘宏宇嘴角挂了个伊敏熟悉的调皮笑意,我还接到过情书,可是我不打算这样尝试。

停了一会,他突然问,伊敏,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伊敏的脸一下红了。

她平时待人疏离,和旁人几乎没有私人交往,在公司又坐上一个相对重要的位置,以徐华英的心腹面目出现,没人敢贸然上来跟她攀交情问这样的问题,更别说象罗音那样一进报社就有人张罗着介绍男朋友了。

她不知道刘宏宇怎么会突然问这问题,只能摇头。

刘宏宇注视着她,诚恳地说:伊敏,不如考虑一下我吧。

你是我从上高中时就喜欢的女孩子,现在我并不是要求你马上答应我和我结婚去美国。

我知道你对生活有自己的安排,我只请你考虑一下我,接受我当你的男朋友,我会等你的答复,多久都可以。

伊敏难得受惊,此时也吓得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刘宏宇,心想,难道他们学校的疯狂竟是一种普遍现象。

可是刘宏宇神情真诚,完全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宏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认识这么久,除了高中毕业时你对我说过一次喜欢以外,一直就是朋友一样相处的。

你提这样的建议,我觉得比你的师兄认识二十多天结婚好不了多少。

我们认识快十年了好不好?我是认真考虑过的,可能以前我们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距离,如果在一个城市,我早就开始追求你了。

这算什么考虑呀,你马上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

所以我要先把这句话说出来,至少还有一点机会,不然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伊敏,你并没有独身的打算对不对?你希望未来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你对于婚姻有什么样的要求。

伊敏有点张口结舌:我……我当然希望他是一个理智负责任的人,能包容我性格的孤僻,我们能相处开心,互相信赖……她从来言辞流利,此时却破天荒地有点结巴了,对未来有共同的规划,还有……我说不清了,宏宇,这未免太傻气了。

我觉得我们的想法非常接近。

我一直欣赏你的性格,从来不认为那是个缺点需要人来容忍。

只要你同意,我们可以试着开始交往。

你愿意跟我结婚然后一块出国我当然会求之不得,不过以你的性格,我猜我没那份幸运。

我愿意在那边等你,多久都可以。

宏宇,你是在建议我们谈两地恋爱吗?距离是所有感情的敌人,我不能答应你。

你去到新的地方,融入新的环境,自然会认识新的人,有无限的可能等着你。

你用这个束缚住自己或者束缚住我,对我们两人都不公平。

不,我不打算束缚你,伊敏,在你答应嫁给我之前,你可以有选择的自由,我知道你从来对人对己都认真负责,所以我愿意信任你的选择。

如果你遇到更合适的人,请及时告诉我就可以了。

呃,这可真疯狂。

伊敏有点无语了,可是刘宏宇看着她的样子实在真诚,就是说你也一样喽?理论上讲,我应该也一样,不过我要去的地方是MIT,你上网查一下就知道,那里学业负担重得恐怖。

我的打算是争取能在四年内读完博士课程,这就意味着我可能连跨过波士顿大桥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我清楚知道我喜欢的人就是你,不可能有时间或者兴趣再去认识别的女孩子了。

因此我的建议只束缚我自己,如果你能信任我的承诺的话。

伊敏完全呆住,她没想到和老同学见面会有这样一场对话。

良久,她苦笑了:宏宇,你似乎热衷于给我惊奇,第一个对我说喜欢,第一个向我求婚。

你的建议很……慷慨,可是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答应,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刘宏宇微笑看着她:眼下我给不了你更多,伊敏。

我拿的全奖也不过是扣除学费后一年两万多美元罢了,也就是说我要过好几年清贫的日子,直到拿到学位毕业,好在我学的专业应该有比较好的职业前景。

我唯一能许诺给你的是我愿意把我的未来交给你。

我很感动,真的。

可是……伊敏不知说什么好,诶,你真的是过来开会的吗?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研讨会能够剌激你动这样的念头。

我可不是临时动念,伊敏,其实我犹豫好久了。

上次你出差去北京,我差点就想鼓起勇气跟你说了,可是那会我前途茫茫,根本没资格拿自己的心事来烦你。

拿到OFFER以后,我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是你,如果不开这个会,我也一定专门跑来一趟。

虽然拿到的只是一份奖学金,可是毕竟我对未来多了一点信心,要再不跟你说,我想你大概会一直拿我当个谈得来的同学罢了。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宏宇,你也谈过恋爱,你觉得象我们这样的两个人,有可能和你那不靠谱师兄一样,跳过恋爱那一环节一下谈婚论嫁吗?我们还有时间呀,我的毕业设计没多大问题,剩下就是办护照和签证,顺利的话,八月下旬动身。

如果你没意见,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加深了解。

如果觉得可以谈下去,网络也很方便。

伊敏再次呆住,刘宏宇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她微微往回缩了一下,可是还是停在了他的手中,她并不反感这个坚定温暖的接触,只是十分茫然,抬起眼睛看着跟自己并肩而坐的他,迟疑了片刻才说:可是……别可是了,你好好想想再答复我好了。

我的提议是长期有效的,你马上回绝的话,就太伤我的心了。

两人中午按原定的计划去吃农家菜,一路上刘宏宇再没将话题转到这件事上来,只随意讲着学校里的趣事,对于农家菜的味道也是赞不绝口。

伊敏的心算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两人吃过午饭后,她再开车,准备带他去市区转一下。

手机收到短消息,是罗音发过来的,问她下午去不去打羽毛球。

伊敏想似乎两个人都不爱逛街,而且再两两相对,总有点尴尬,就问刘宏宇愿不愿意去打球,刘宏宇笑了:我一直喜欢羽毛球,虽然校队高手太多我冲不进去,可是在羽毛球协会,我得算排得上名次的。

伊敏给罗音回了短消息约好时间,然后送刘宏宇回宾馆拿衣服,再开回家换衣服拿球拍。

赶到羽毛球馆时,罗音、张新、戴维凡还有另外一男一女已经开始打球了。

看到伊敏带着个男人一块走进来,罗音和戴维凡不约而同惊得停了手。

伊敏给他们做了介绍,不过她的介绍就是通报各自姓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然后再去订了一片场地,和刘宏宇开始打球。

罗音瞟一下戴维凡,他倒保持着不动声色,不禁暗暗佩服他那个情场老手的名气不是白来的。

刘宏宇果然没吹牛,打了没多久,伊敏就知道他是让着自己了。

旁边张新看得心痒,过来挑战,一局下来,也认输了。

等刘宏宇休息一下,戴维凡按捺不住也过来了,这两人球技算得上旗鼓相当,打得十分激烈。

罗音和伊敏在另一片场子上打了一局下场休息。

罗音看着场上暗暗好笑,老戴面色严肃,今天打得可说格外认真,平时那点自恃技高漫不经心的样子全没了。

她看下他对面的刘宏宇,固然没有老戴那么高大英俊卖相好,可是人家也是个子高高,眉目端正开朗,既有书卷气又举止大方,的确是看着很舒服的一个男人。

你们认识多久了?她闲闲地问邵伊敏。

伊敏好笑,换个时间这么一问她还得好好想想,偏偏上午刘宏宇才总结过:快十年了吧。

罗音一怔,想老戴算是没半点机会了:那不是青梅竹马吗?你当我今年十四呀,我们是高中同学,你可真能联想。

话是这么说,伊敏想想刚才刘宏宇跟她提的建议,觉得会联想也真是一种好的直觉了,而自己作为女性的直觉实在是有点欠缺。

果然罗音好笑地回头看看她:刚才他看你的眼神可不象普通同学的眼神。

伊敏哑然,好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却是苏哲的号码。

他去香港不止十天,其间给她打来电话,说有事情要多耽搁几天,她只哦了一声。

那边苏哲并不理会她的惜字如金,仍然很流利地交代着行踪,说会在周末赶回来,然后叹息一声:突然想起以前,也是走在中环街头,接到你打来的电话。

她当然也记得,那次也是苏哲出差香港,她在城市喧嚣的人行天桥上,头回对着电话说出了想念。

这样的回忆来得并不让她愉快,她无话可说,沉默地挂上手机。

现在她确实有点不想接他的电话了,可是也只能站起来打开几步接听。

你好。

你好,伊敏,我回来了,晚上一块吃饭好吗?不好意思,我今天和人约好了,没时间。

苏哲也不勉强她:那好,我回头再打你电话。

伊敏放下电话,也说不上算不算松了口气,转头对罗音说:打球吧。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7 章ˇ一场球打完,大家各自去球馆的淋浴间洗澡换了衣服。

出来以后,罗音建议一块去吃饭,出乎她的意料,这次伊敏一口答应了。

说好地点,伊敏有点困惑,是个她从来没去过的小街,只知道大致方位,戴维凡说:你跟上我的车就行。

她点头答应,各自出来开车。

上车后,刘宏宇好笑地看着她:伊敏,我的建议让你很为难吗?不是呀,伊敏将车倒出车位,跟上前面戴维凡的车,我坦白吧,你别鄙视我,我在天人交战,觉得答应了你,未免就是占了你的便宜。

刘宏宇大笑:这是什么逻辑,明明是我在打你的主意。

我欢迎你提前决定给我惊喜,不过眼下你不要为这事困扰了,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都可以。

伊敏也觉得自己的心神不宁未免可笑,笑着摇摇头:我们去好好吃饭得了,他们都很会玩很会吃,不象我,吃来吃去都是招待公司客人的地方。

的确,罗音、张新和戴维凡一伙人都很腐败,带着他们去吃了一顿小巷深藏的美味晚餐后,又拉着同去钱柜K歌。

伊敏完全不喜欢唱卡拉OK,而且到那种密闭的包房时间待久了,耳朵里微微的鸣响都会让她觉得不舒服,每次公司有类似应酬全是推给办公室主任。

刚好刘宏宇也不好此道,说他明天也得和导师一块赶早上飞机,于是两人先告辞了。

两人上了车,刘宏宇坚持不要她再送他回宾馆了:别来回跑,你今天陪我一天了,刚才还喝了点酒,开车不安全,我陪你回去,然后自己打车回宾馆就行了。

伊敏并没喝多少酒,不过还是照他的话,将车开到宿舍附近一个收费停车场停下,刘宏宇拎了她的球包和自己的背包,陪着她慢慢往她租住的地方走着,一路都没说话,享受着带一点凉意的夜风吹拂的安静感觉。

到宿舍院外,刘宏宇站定,将球包交给她:上去吧,早点休息。

伊敏仰头看着他:宏宇,明天我不送你了,不过我答应你,你出国时我一定去北京送你。

刘宏宇笑了,抬手替她将风吹乱的一绺头发整理好:那我们说定了。

他的手指温暖,轻轻触到她被晚风吹凉的脸,她情不自禁将脸靠到他的手上,享受这个不让她抗拒的触摸,停了一会才离开,伸手拦停一辆出租车:去吧,再见。

刘宏宇紧紧握一下她的手,上车走了。

伊敏站在路边,看着远去的出租车红红的尾灯消失在夜色中,心想,也许刘宏宇这个提议并不象初听起来的那么惊悚,跟个自己的同乡、同学、认识了差不多十年、在QQ和MSN上谈私事最多的男人交往,显然比再去和一个陌生人从认识开始要容易得多。

她正要转身进院子,一辆车急驶过来,带着剌耳的刹车声急停在她面前。

她惊得后退一步,站上人行道,车门打开,苏哲下来,从车头那边绕过来站到了她面前。

我的确很有自虐精神,在车里坐了两个小时。

我想见你,可是怕你直接又是一个没时间丢给我,一直对着手机犹豫要不要打你电话,结果给我看到这样深情的一幕。

昏黄路灯光下,他的神情和声音都保持着平静,可是伊敏能辩出隐含的怒意,她倒并不怕他发火,可是不希望在她租住的地方闹得别人看笑话:你有什么事吗?我们是站这谈呢,还是上你住的地方谈?伊敏看看身边的人来人往,认了输:一定要谈的话,找个地方吧,咖啡馆或者茶馆都行。

她自己拉开沃尔沃车门,坐上了副驾座。

苏哲上来发动车子,两人都不做声。

很快伊敏发现苏哲没有在路边咖啡馆停下来的意思,倒是朝城外开去,速度还着实不慢。

她系上安全带,认命地懒得做声。

不过她一向方向感不算差,这一年多又经常开车,看着窗外,意识到是开往他们第一个情人节待的那个郊区湿地保护区,不禁苦笑了。

她想对着墨水湖她可以做到释然,不知道对着这里还能不能保持平静。

CD放着Bon Jovi的歌,伊敏这几年没放下英语,业余时间听得较多的也是英文歌曲,刚好这首她听过,《It s My Life》,她凝神听着反复吟唱出的那几句:……I did it my wayI just wanna live while I\'m aliveIt\'s my life……她不能不想到,似乎正是从这个湖边开始,她的生活变得让她无从把握了。

车停下来,伊敏开门下去,迎面吹来带着青草和湖水气息的凉风,颇有点寒意,她只穿了薄薄一件运动服,情不自禁瑟缩一下,苏哲脱下外套披到她肩上:小心着凉。

她情不自禁仰头看向天空,大半轮明月悬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上空,浮云缓缓流动,月光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并没有多少星星。

她转身看着站在面前的苏哲,努力笑了:终于我们也有旧可怀了,真好。

要是你和每一个分手的前女友都这样怀念,你的日程会很紧的。

苏哲一把抓住她的肩,凑近她的脸,咬着牙说:现在看我这样狼狈你很开心吗?我要是象你以为的那么恨你就好了,那我现在确实能很开心。

伊敏沉默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可是我并不开心,信不信由你。

苏哲凝视她一会,松了手,从口袋里取出烟盒,可是没打开又放了回去,靠在车上,长长叹了口气:你和他,是在恋爱吗,伊敏?他的确跟我提出了交往,我答应他好好考虑一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伊敏,如果是因为我的纠缠让你厌烦想逃避,我道歉,我以后会和你保持你能接受的距离,可是不要因为这个原因就轻易答应他。

他并没看她,只注视着远远的湖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萧索,伊敏一下沉默了,她也靠到车上,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应该足够了解我了,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做任何决定都会考虑再三,所以不用担心我。

我们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苏哲。

你的确从来不随便做决定,所以我永远记得你曾经那么认真又那么简单的跟我说一个‘好’,答应和我去深圳。

可是我实在够蠢,竟然没能珍惜守住你的这个承诺。

还提那个干什么,都过去了。

我又要说让你听了很烦的话了,不过只这么一次,对我来说过不去。

你别跟我说你早原谅了我,因为我自己并不打算原谅自己。

那又何必,虽然你怎么生活都是你的事,可是那样的自我折磨对我没有意义。

苏哲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此时正好浮云飘过,皎洁月光下他的笑容十分温柔:有没听过杜甫的一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伊敏摇头,她对诗词的了解只限于课文而已。

参与商是中国古代的星宿名,按照现在天文学的星座划分,参星是猎户座,商星是天蝎座。

参星在西而商星在东,当一个上升,另一个会下沉,永无相见的可能。

我在深圳住一个高层的顶楼,每次用天文望远镜看星星,都会想起这句诗。

我以为我会再也见不到你,现在我不知道是哪一种比较容易让我接受一点,永远再不见到你,还是见到你却无法再接近你。

可能我比较凉薄,总觉得这样相见,不如不见。

苏哲短促地一笑:是呀,我自己毁了你对我的信任,怪不得你。

照你这样的决心,我想我的机会很小了。

如果你决定了你的生活去向,我不会再来打搅你。

可是在能看见你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待在这里看着你。

伊敏呆住。

转瞬之间流云遮住月光,他的面孔陷入黑暗之中。

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苏哲保持刚见面时的强硬态度,她根本不会动容,可是她确实对眼前这样的表白有点负担不起的感觉。

昔日的点滴一点点流淌在眼前,所有她以为已经达成妥协,收拾得好好安放在心底的记忆突然全部翻腾起来。

她咬着牙压制着自己想要冲口而出的一声叹息,这样的用力让眼睛有些涩涩的感觉,她只能仰起头看着暗沉的天空,努力让这一阵情绪波动过去。

苏哲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她微微挣扎了一下,但恐惧地发现,自己并不抗拒这个拥抱,她想自己近几年来一片空白的感情生活果然给自己留下了很大的麻烦,竟然对所有的温暖接触都如此渴望。

她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倾听着他的心跳。

苏哲俯下头吻她的头发,他的嘴唇慢慢移向她的额头,灼热地烙下。

她猝然后退一步,挣开了他,身上披的外套也掉到地上。

她再能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了:苏哲,这样只会让我鄙视自己,到了今天,仍然控制不了自己的那一点身体反应。

苏哲弯腰拾起外套,抖一下重新给她披上:那么到了今天,你还是觉得我想要的不过是你的身体吗?如果我们想要的只是彼此的身体,那倒用不着这样挣扎了。

伊敏双手拢住外套,重新靠到车上,苦涩地说,我不怀疑你的诚意,苏哲。

可是我想,你想留住的不过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单纯女孩子罢了。

想告诉我你不是从前的你了吗?呵,伊敏,其实我更想告诉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我们哪能那么轻易摆脱从前。

我还是我,对人从来没有无原则的信任,对爱从来没有把握。

只是现在,我再没从前那样的孤勇了,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和生活做任何赌博。

所以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答。

明月清辉重新徐徐洒下,苏哲俯头注视她,他俊朗的面孔此时表情是沉郁的:应该是我对你说抱歉,明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会放手不争取,不过我答应你,最终你给我什么样的回答我都会无条件接受。

你在给我出难题,想看我会自我到什么程度吗?伊敏苦笑了,可是没办法,我们都只能做自己必须做的那个选择。

回去吧,而且以后再不要有这样的见面了。

白天有个很好的男人向我求婚了,我虽然还没答应他,但我必须做到配得起他对我的信任和爱。

她不再看他,拉开车门先上了车。

隔了好一会,苏哲才上车。

两人一路沉默返回市区,车停在宿舍院外,伊敏跳下车,头也不回进了院子,苏哲注视着她的背影,降下车窗,拿出烟盒,抽出一只烟点燃,只觉得有从心到身的倦意慢慢袭来。

昊天集团正酝酿着在港交所本板上市,苏哲连日在香港做着准备工作,与集团前期选定的保荐人沟通,会见由保荐人组织的中介机构团队,这项工作繁杂而耗时,他不得不比预计的时间待得更长,差不多天天加班到深夜。

但所有工作的劳累似乎都抵不上此时的这种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来得压迫,他将左手搁在车窗上,看着暗红烟头上烟雾袅袅上升,半天才弹一下烟灰。

张新开车送罗音回来,他的车正停在苏哲车后。

他学的是机械,做的是广告,却是不折不扣的车迷,对各类车子的性能特征有超乎寻常的爱好,虽然眼下只买得起富康代步,并不妨碍他订阅各种汽车杂志,每年抽时间去看北京上海大的车展。

此时,停在前面的沃尔沃XC90在本地比较少见,他下了车自然不免要多看几眼。

罗音知道他的这点爱好,取笑他:看到好车,比看到美女的反应强烈多了。

我先上去了,再见。

张新连忙说:我送你上去。

罗音突然停住脚步,沃尔沃司机座车门打开,苏哲走下来,他绕到后座,拉开车门,拿出伊敏搁在那里的羽毛球包,一时犹豫,要不要打电话叫她下来拿。

罗音迟疑一下:嗨,你找邵伊敏吗?苏哲吃了一惊,回头看着她,罗音自嘲地想,果然一点印象也没了,只大方一笑:我是邵伊敏的同学,罗音,我们以前见过的,现在我和她合租。

苏哲点头:你好,谢谢帮我把这个拿上去给她,我先走了,再见。

他将球包递给罗音,再礼貌地对张新点点头,转身上车开走了。

张新大大地吃了一惊:哎,不是那个马上要去美国的博士送邵伊敏回来的吗?球包怎么在这个人手里了?你个八卦男。

罗音瞪他。

张新有点难为情:我没八卦的意思呀,不过,一向都只看到老戴的剧情复杂,没想到邵伊敏……嘿嘿,难怪你叫我等着看老戴撞墙。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8 章ˇ邵伊敏接下来的工作仍然异常忙碌,她先陪同徐华英带着地产公司的高层和昊天那边地产开发的负责人共同确定购物中心的规划方案、出资细节,选择合作银行。

徐华英不止一次在公司内部会议上感叹,昊天在商业地产开发方面的实力和经验让丰华只有学习的份。

原商场的定向爆破工作也提上了日程,这个环节由丰华这边全权负责。

通过招标,一家外地工程爆破公司拿下了这个项目。

初步确定好时间以后,伊敏的任务就是会同这家公司共同跑各个相关部门,办理定向爆破需要各项繁琐手续。

这天下午,她刚回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桌上电话响了,是外线,她拿起来接听。

你好,请问哪位。

邵小姐吗?你好,我是林跃庆,乐清乐平的父亲。

林先生你好,伊敏很是意外,她和林跃庆只在几年前见过两面,此后再没联系。

邵小姐,我现在在本市,想看你什么时间方便,约着一块吃个饭。

林跃庆十分客气地说。

伊敏考虑一下:这样吧,林先生,我确实很忙,今天晚上还要加班,方便的话,晚上八点在华新路口的两岸咖啡馆见面行不行,吃饭就不用了。

林跃庆一口答应。

放下电话,伊敏无奈地摇头,她当然知道,林跃庆找她,大概只可能是谈论苏哲,关于这个话题,她真不知道有什么可和第三者谈的。

近一个月里,苏哲出现的次数并不多。

昊天的城北百货店与丰华的合作按计划进行中,在城南的百货店已经先一步托管了本地另外一家效益不佳的商场,开始前期管理人员进驻和店铺升级改造工作。

各项工作都有专人负责,进行得有条不紊。

他还是香港本地两头跑,不过走之前和回来之后 ,他都一定会给伊敏打电话交代一下行踪。

他的语气平静而温和,伊敏也只能礼貌应对。

她忙碌之余,不可能不想自己面对的怪异状况。

可是自从那晚以后,苏哲很守自己的承诺,和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可是这并不妨碍他象一个标准男友那样,详细报备自己的行踪;约她出去,就算她一口拒绝了,他也毫不为难,只嘱咐她按时吃饭,早点休息。

偶尔在公司碰面时,他目光温柔,举止体贴,差不多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点不一样来。

伊敏在一次一眼瞥见徐华英的秘书看着他们一脸惊奇和玩味的表情后,只好匆匆托辞走开。

不过苏哲除此之外,再没有让她为难的举动,她在情在理都只能听之任之了。

晚上她准时到了咖啡馆,报上林先生,带位小姐直接将她领到角落一个座位,林跃庆已经等在那边了。

几年不见,他看上去没太大变化,仍然是十分精明强干的样子。

见她过来,他起身招呼。

伊敏让服务员上一杯蓝山,然后看着林跃庆:林先生,孙姐和乐清乐平都好吧。

谢谢你关心,他们都很好,乐清去美国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学建筑设计,乐平在温哥华卑诗大学学海洋生物,咏芝现在在一间贸易公司做事,应该做得还算开心。

自己教过的两个孩子居然也上大学了,伊敏微微一怔,不能不感叹时间过得真快:林先生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邵小姐,你很爽快,肯定知道我是因为阿哲来的。

对着邵伊敏那双镇定澄清的眼睛,林跃庆略有点尴尬,你也知道,我是他表兄,他妈妈是我的小姨,我们关系很近,也一直很亲密。

邵伊敏不做声,他只有继续讲下去:我想阿哲可能跟你说过,他和他父亲关系一向不大好,四年前还是他母亲求他,他才肯回去做事的。

后来为了某些事,又差点和他父亲闹翻。

邵伊敏不知道他讲这些是为什么,可是看他有点难以为继,只好说:他母亲现在身体还好吧。

她的手术很成功,现在每年复查,应该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

我想我是扯得有点远了,可是,他家情况确实复杂,我简单说吧,这几年,阿哲潜心工作,做得很不错,和他父亲、哥哥关系也算和解了。

目前昊天金融、融资和上市方面的事务是由他负责,恐怕现在除了我,他家没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要主动跑到这边管昊天百货的中部拓展业务。

邵伊敏笑了:我没理解错的话,林先生觉得他的决定和我有关系。

不是我觉得,是阿哲亲口对我说的。

是吗?伊敏摇摇头,可是我对他的决定无能为力,他做决定之前并没征求过我的意见。

你始终不肯原谅他吗?林跃庆突然问道,邵伊敏蓦地抬头看着他,他也毫不避让地注视她,对,我知道你们恋爱过,也知道你们分手的原因。

我不知道苏哲都跟你说过些什么,林先生。

总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当时就告诉他,我原谅他了,但除了原谅,再没别的了。

邵小姐,我冒昧问一句,没有一点挽回的可能吗?哪怕阿哲为你承受你想象不到的压力,香港、深圳和本地三处奔波,拒不向他父亲解释他目前的状态,一心只想多在这边待点时间等你回头。

伊敏沉默了好一会:如果你是想让我愧疚,那么好吧,我确实有负疚感,虽然他做的牺牲或者说努力不是我要求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阿哲想要的不会是你的负疚感,如果他知道我多事来找你,恐怕会和我翻脸。

林跃庆喟然长叹,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找你说这些是为什么,明摆着你心志坚定,如果阿哲都没法打动你,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哪里能影响到你。

可是这样拖下去,我怕阿哲会再度和他父亲起争执,我的小姨恐怕又会夹在中间着急两难了。

林先生,我很为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觉得我已经尽可能跟苏哲讲明白了,没有一点暧昧不清的地方。

我并不是把阿哲要面对的难题摆到你面前来让你为难,他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了解你的个性应该远胜于我。

如果他明知道不可能成功,还愿意把自己的时间花在这里,的确他应该自己承担所有的后果。

可是我还是必须多事问一下,你觉得你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伊敏默然,想了想才说:林先生,我不想无礼,不过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冒昧一下,请问在提出离婚以前,孙姐原谅过你吗?林跃庆沉下脸来:这是什么意思?我猜孙姐肯定原谅过,而且不止一次。

因为她跟我回忆过去时神情那么温柔不舍,更不要说你们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维系你们关系的纽带远强于我和苏哲那样脆弱的恋爱。

可是不用说,孙姐的原谅对你来说算不上什么,不然你们也不会走到离婚那一步了。

你这是在跟我说,男人其实通通都不值得原谅吗?我只是在说,如果信任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原谅其实没多大意义。

我早原谅了,可是我没法再去信任。

我猜孙姐在离婚后和你相处良好,也是这样的,因为她不再拿爱人的标准来要求你,自然一切都能宽容。

林跃庆的神情倒缓和了下来:我的确是个很坏的例子,几乎可以证明你的理论无懈可击。

可是你这样推论阿哲,未免对他不公平。

他跟我不一样,这几年他自律很严,我几乎再没见他喝酒过量,更不用说去声色犬马场所,他的时间差不多全花在了工作上面,不然我姨夫也不可能将上市这样的重要工作放心交给他去做。

伊敏垂下眼睛看着摆在面前的咖啡杯,她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也不想再这样争论下去。

林跃庆看出她的意兴阑珊,暗自摇头,知道以自己的说服力,是不可能说得她改变主意,只希望这一番话多少让她有点动心就算达到了目的。

再坐一会,邵伊敏礼貌地告辞,并谢绝了林跃庆送她:我自己开车,林先生,再见。

她出了咖啡馆开车回家,照例还是将车停到附近的停车场,再背了笔记本包步行回自己租住的宿舍。

四月下旬的天气,温度不算低了,暖洋洋的风吹得人有一点奇怪的懈怠感,伊敏步子缓慢,没来由地觉得疲倦,同时意识到最近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当然近来实在太忙,天天加班,周末也没有休息,连打羽毛球的时间都没有,可是她从来并没太把工作的压力当一回事。

此时只能承认,也许还是内心难以名状的那点焦虑终于影响到了身体。

本来她的计划是忙完公司这段时间的事情,下半年准备出国探望爷爷奶奶,同时好好给自己放个假,现在不免有点想早些开始假期,离开这一团乱麻。

居然起了这样的逃避念头,她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上到七楼,刚摸出钥匙,手机响了,她一边开门,一边接听:你好。

是我,伊敏。

苏哲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下班了吗?已经到家了。

她进了门,突然奇怪地发现房内也传来苏哲的声音,循声一看,罗音靠在沙发上看本地电视台播放一个经济类节目,正是苏哲在接受访问,侃侃而谈即将开业的昊天百货城南店的定位:……会走年轻时尚路线,和本地其他百货店形成错位竞争。

她不禁失笑,呵,电视上在放你的访问。

公司的员工说我在电视上显得过份严肃,并不配合百货店走的时尚路线。

苏哲也笑了。

伊敏看看屏幕,的确,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温和,但脸上没什么笑意,整个人冷冷的,再看下坐他对面采访的主持人:哎,采访你的是李思碧,我的校友。

对,上周采访的,她还跟我提到过你。

怎么你最近下班都这么晚,徐总用人很厉害呀。

快忙完了,初步定于这个周四晚上定向爆破拆除旧商场。

正想跟你说,我应该是后天晚上的飞机回来,我会去现场的,如果我赶不回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有专业爆破公司负责,没事的,我只是去招呼一下现场媒体。

其实,伊敏迟疑一下还是说,你不用这样两地跑,太累了,专心在香港把该做的工作完成了不好吗?我知道什么事对我来说更重要,别为我担心。

好吧,晚安。

晚安。

伊敏收了电话,罗音有点讪讪地说:没想到李思碧也转做经济类节目了。

此时正好电视上是李思碧对着镜头微笑:非常谢谢苏总和今天到场的各位嘉宾,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观众朋友,再见。

伊敏笑笑,并没在意,去拿睡衣洗澡。

她和李思碧一直不熟,自然也不关心她的节目。

这差不多是头一回她和苏哲在电话里有这么长的对话,她只能承认,林跃庆的话让她产生了不止一点的愧疚感,尽管她觉得这愧疚来得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罗音其实是写完了稿出来看电视打发临睡前的时间,拿了遥控器一通乱按,无意中看到这个访谈节目。

她一边看一边感叹,底下看着那么娇艳妩媚眼波灵动的李思碧,上了镜却奇怪地显得有点呆板,跟嘉宾的互动也说不上有火花。

难怪这几年在电视台发展得都不算很如意,跑去参加了一次主持人大赛,也无功而返。

而坐在几个来宾中间的苏哲穿着浅蓝色衬衫深蓝色西装,一向的卓而不群,神情冷淡,回答问题简明扼要,那个惜字如金的劲头和明显的距离感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了伊敏。

恰好这时,伊敏进了屋,而且一听她接听的电话,就是电视上正接受采访的苏哲打来的。

她有点尴尬地想,幸好是邵伊敏这样有时对其他人心事行为完全无视的人,不然自己恐怕有点难解释清楚了。

伊敏洗澡出来后坐到另一张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登陆上MSN,她这段时间忙碌得上网只是收发邮件,往往碰到刘宏宇在线,也只能匆匆几句对话而已。

此时邮箱里躺着刘宏宇发来的邮件,她的愧疚感更严重了,点开邮件,只想这样焦虑下去,恐怕放假都解决不了问题了。

刘宏宇的邮件很简单,只是问她五一期间有没什么安排,他打算过来看她。

她对着显示屏出了好半天神,记起三年前自己也在差不多在同样的时间准备去深圳看望苏哲,这个联想让她感觉异常苦涩。

她顿时作了决定,按上乱纷纷的思绪回复了邮件:你正忙毕业设计,不用特意跑过来,我等手头事情忙完,确定公司长假期间没什么事的话,就买票去北京,过两天定了再给你电话。

合上笔记本,她有点怔忡,这算是下了决心还是另一种逃避,她头一次不能确定自己的行为。

可是她清楚自己心乱的程度,已经不是喝点睡前的红酒能解决问题了。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9 章ˇ丰华与昊天合作的市中心旧商场项目地处繁华市区,周围高楼林立,店铺众多,实施定向爆破对环保和安全要求非常高。

丰华邀请了多位工程院士和知名专家进行多次现场勘测、设计、论证和实验,设计确定方案,选定的爆破公司也在业界享有声誉。

为了不影响交通,也为了确保安全,经交管部门协商,定向爆破时间定在周四晚上10:30分。

伊敏晚上在公司吃过晚饭就来到现场,她负责的是现场协调和媒体接待这一块工作,手机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响,只能嘱咐办公室一个文员将记者领到集中区域,分发通稿。

爆破公司的工程技术人员正在对各种细节进行检查,数以百计的民警、医务、消防和城管人员先后进场。

10时许,开始清场,并拉出警戒线。

警戒线外,先后聚集了数以千计的围观群众。

警方为保安全,封锁了警戒线外的一座人行天桥,安排给政府相关部门、丰华和爆破公司指挥人员使用,伊敏将记者也安排在那边。

徐华英也来到了这里,伊敏见缝插针安排了罗音的同事王灿做了个简短的现场采访,算是兑现了答应罗音的事。

一个电视台记者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片人群,一边架摄像机找角度,一边喃喃地说:看热闹的人还真多。

旁边另一个记者笑道:和平年代,看烟花容易,看一场爆破不容易,可以理解。

我刚才还在下面采访了商场以前的员工,从老远的地方赶过来的,他记忆里都是商场当年的辉煌,很强烈的对比呀。

伊敏当然知道旧商场员工对于兼并收购以及现在爆破拆除的强烈意见,只能微微一笑,并不接腔。

现场差不多井然有序了,伊敏松了口气,只见苏哲也走上了天桥,他穿着白色条纹衬衫深色长裤,先跟徐华英打招呼。

徐华英笑道:小苏,不是去香港出差了吗?还是不放心要过来看一下呀。

苏哲笑道:哪里,有徐总坐镇,我只是来看看热闹。

他走到伊敏身边,两人凭栏向下看去,交警正加快指挥车流通过,准备几分钟后中断这条道路的交通,而前方200米,就是等待爆破的老商场。

小时候,我母亲经常带我来逛这个商场,那会觉得它真大,简直象迷宫一样。

刚才给她打电话,说这里马上要拆掉,她也有点感慨。

苏哲注视着那个八层楼建筑物,它已经打洞填满炸药,包扎着防止碎石乱溅的竹笆和降尘用的水袋,看上去满目疮夷。

每次回到这个城市,我都觉得有点认不出来的困惑,按说它的变化也没那么大,可是总和我童年记忆里的不一样了。

伊敏微笑,她关于童年的记忆少得可怜,也从来不愿意多想:你的记忆很固执。

对,我以前居然以为自己是个最不固执的人。

这个忙完了,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了吧,你最近脸色不大好,五一我带你去疗养院住几天好吗?她迟疑一下,轻声说:对不起,我有安排了,准备去北京。

苏哲蓦地回头,两人视线在路灯光下交接,伊敏突然觉得无法面对他这样复杂的眼神,先垂下了眼睛。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苏哲搁在天桥栏杆上的手握紧了。

我和这个城市一样,其实都在变,不要再拿记忆来和现实做比较困扰自己了,苏哲。

伊敏疲倦地说。

今天我来,正是准备亲眼看这座记忆里的商场在眼前灰飞烟灭,可是这样也不妨碍我保留我的回忆。

伊敏无言以对。

这时已经是10:25,天桥下的主干道交通被中断,往来车辆在两端道路上等候爆破。

刹那安静下来的现场只听到工程人员的对话和民警拿高音喇叭对围观群众发出的警告声。

她看着下面突然空荡下来的大道,只能沉默了。

旁边不远处,爆破总指挥和工程技术人员正进行着引爆前的倒计时。

这时,伊敏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却是父亲家里的号码,不禁奇怪,家里很少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她连忙走开一点接听:爸爸,我这会有事,待会跟您打过来好吗?小敏,你听我说,我刚刚接到你叔叔的电话,你爷爷……去世了。

她父亲声音沙哑地说。

伊敏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您说什么?半个小时以前,突发心脏性猝死,小敏,她父亲已经哽咽了,我们得尽快赶去加拿大。

接连两声闷响传来,脚下人行天桥一阵轻微颤动,对面八层楼的老商场轰然在她眼前缓慢倒下,几秒钟内化为一片废墟,紧接着废墟上腾起浓浓的白色烟尘,周围一片惊奇的欢呼。

伊敏直直看着那片烟雾上升扩散,发现整个世界突然在自己耳边寂静下来,她拿下仍然贴在耳边的手机,屏幕显示通话仍在继续中,可是她放回耳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兴奋地指着对面仍在升腾的烟尘议论着,她却只能看到一个个不断开合的嘴。

苏哲和众人一样注视着爆破现场,几台消防车已经开过来开始喷水压制烟尘。

不远处爆破公司负责人正对记者兴奋地宣布说:楼体倒塌方向基本和预定计划一样,本次定向爆破非常成功。

他看着幽暗灯光下的废墟,心情复杂。

再回头一看,发现伊敏握着手机,灯光下面色惨白,紧紧咬着嘴唇,眼睛仿佛定在了某个方向。

他大吃一惊,搂住她的肩膀:怎么了,伊敏。

此时四周的暄嚣声渐渐回到了伊敏耳内,她来不及庆幸脱离那样可怕的寂静,匆忙将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可是耳朵内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

苏哲扳过她的脸,对着她,焦急地说: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不舒服?她只觉得耳内鸣响得狂乱,看见他嘴唇在动,破碎的字句零乱袭来,却没法将它们组织成有意义的句子。

她努力定神深深呼吸,让自己站稳,慢慢开口:请帮我听一下这个电话,苏哲,很重要,我好象听不大清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怪异而有点尖利,完全不同于平时。

苏哲一手搂住她,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手机,放到自己耳边,里面正传来一个焦灼的声音:小敏,小敏,你怎么了,说话呀。

你好,我是邵伊敏的朋友,她现在上去情形不大好,请问你是哪位,刚刚跟她说了什么?我是她父亲,她没事吧。

我刚告诉她,接到加拿大的电话,她爷爷去世了,我得和她一块去奔丧。

她父亲的嗓子完全嘶哑了,小敏现在怎么了?她可能是受了震动,应该没事,我现在马上带她去医院,待会给您回电话。

苏哲放下电话,一直紧盯着他的伊敏只见他脸上的恻然明明白白。

她知道自己那点希望只是错觉的侥幸心理彻底落空了,眼前一阵发黑,再也撑不下去,软倒在他怀里。

那边徐华英也觉察出异样,走过来低声问:小邵,怎么了?苏哲抱住她:徐总,她有个亲人去世了,我先带她离开这里。

在众人惊奇目光下,他抱起伊敏急急下了天桥奔向不远处停着的车子,拉开车门将她放到副驾座上,系好安全带,然后火速上车发动汽车向医院开去。

同进拿自己手机打给认识的医院副院长,简单给跟讲了下情况,请他联系一个专家过来。

伊敏慢慢清醒过来,茫然了一会,马上伸手到包里去摸自己的手机。

苏哲连忙递给她:你别乱动,医院马上就到了。

伊敏困惑地看着他,只觉他的声音小而模糊,苏哲不得不大声重复一遍。

不用去医院,请送我回家。

伊敏哑着声音说,她回拔家里的电话,刚响了一声,邵正森就接听了:小敏,你没事吧我听不清,您稍微大声一点,伊敏忍着耳朵内带点剌痛感的鸣响说:对,我没事,爸爸,您什么时候动身?我现在正在等加拿大那边传死亡证明材料过来,然后好订机票。

问题是我去那边探过亲,有护照,直接拿证明材料去签证就可以了,你好象还没办护照吧小敏。

我明天一早就去办护照,您让那边把证明材料也给我传一份过来,传真号码是……她撑住头,禁不住呻吟出声,只觉大脑里晕眩到一片空白,居然完全记不起天天在用的办公室传真号码了。

苏哲已经将车开进医院停下,他拿过手机,将自己办公室的传真号码报给了邵正森:邵先生,请传这个号码就可以了,我明天会陪伊敏去加急办护照。

您订好去北京的机票请打个电话过来告诉我航班号,我安排人去机场接您。

请您节哀,我会照顾好伊敏,并和您保持联系的。

他把手机递给伊敏,替她解开安全带:下车,我带你去检查一下。

伊敏仍然撑着头:送我回去吧,我没事,我得去查一下办护照的程序。

苏哲下了车,绕过来拉开车门,强行将她抱下来:你的听力很成问题知不知道,刚才你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高到我都很听见。

现在跟我去检查,办护照无论如何也是明天的事了,不然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加拿大。

他不等她再说什么,抱着她匆匆跑进医院挂号大厅,刘院长已经等在那边,马上带他去了三楼的耳鼻喉科,先让值班医生检查,说已经通知了一位耳科专家,应该一会就到。

苏哲跟医生介绍他知道的情况:在定向爆破现场,不过同时接到一个很让她受震动的电话,突然听不清声音并昏倒。

医生给她做耳镜检查:鼓膜应该没问题,外耳道也没有充血,请跟我进里面去做个听力检查。

耳科专家胡教授也过来了,他看着值班医生写的病历,笑道:病情写得太简单了,病人好象情绪不稳,什么也不说,你知不知道她的既往病史。

苏哲有点踌躇,不过蓦地记起四前伊敏曾患过神经性耳鸣,当时颇受困扰,连忙告诉胡教授。

照你说的离现场的距离,做过减噪处理的定向爆破产生的压力波不至于引起中耳、内耳损伤和听力下降。

我刚才看了值班医生做的耳镜检查,鼓膜完好,等下看看听力检查的结果。

如果病人以前有神经性耳鸣,工作劳累或者配合情绪激动,再加上震动外因诱导,有可能会产生一种应激反应。

过了一会,伊敏随值班医生进来,胡教授翻看值班医生拿来的检查结果,告诉苏哲:听力略有下降,基本可以排除爆震性耳聋。

但耳鸣和眩晕不能忽视,我现在开点药,晚上输液,留院观察一下。

明天白天必须查血,做前庭功能检查,排除突发性耳聋的可能性。

胡教授,她这种情况可以坐飞机吗?还是得先做彻底检查,如果已经有突发性耳聋的前兆,气压剧变引起中耳气压及颅压骤变,很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听力损失,没必要去冒那个险。

而且就算没事,短期内也最好不要乘飞机,不然至少耳鸣症状不可能好转。

苏哲看下伊敏,她默不作声,呆呆看着对面墙壁,也不知道把这些话听进去了没有。

他谢过刘院长、胡教授和值班医生,然后搀起伊敏,随护士去了十楼一个单人间病房,他脱掉她鞋子,安排她躺下,看她毫无抗拒的样子,不禁担心,好在护士很快配药过来给伊敏做静脉滴注,他趁这时间赶紧下去交费,上来时病房里只剩伊敏一人了,她安静躺着,一只胳膊搭在床边输液,另一只胳膊抬起来盖在眼睛上,一动也不动。

苏哲几乎以为她是睡着了,可是马上发现,她的面孔被胳膊挡住大半,下巴那个轮廓分明是牙齿咬得紧紧的。

他坐到床边,轻轻移开她的胳膊,她的眼睛紧紧闭着,神情痛楚到扭曲。

苏哲握住她的手,正要说话,她先开了口。

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我猜他本来希望添个孙子,一鸣惊人,可是有了我这样不爱说话的孙女,他说他也开心。

读大学前,我只出过一次远门,爷爷奶奶带我回他们的老家,浙江一个小县城,那是我头一次坐火车。

其实爷爷老家没有很近的亲人了,我知道他们是想带我去散心,让我忘了父母离婚的不开心。

其实我是开心的,能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可是我从来没对他们说过。

我太自私,以为未来还有大把时间,以为什么都在我的安排以内,我把他们通通排在了我的工作后面。

我本来计划下半年去看他们的,可是我忘了,时间对于我来说也许很充足,对于他们来说是不一样的。

她一直声音平缓地说着,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这差不多是苏哲头一次听到她这样滔滔不绝,他默默握紧她的手,贴到自己嘴唇上,希望她能发泄出来也好。

终于眼泪顺着她紧闭的眼角无声流淌了出来。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50 章ˇ第二天一早,伊敏不顾苏哲的反对,起床就要出院回家。

你觉得自己全好了吗?伊敏把乱糟糟的头发挽起来,从化妆包里摸出发卡固定好,实事求是地回答:耳鸣和头晕都还有点,但好多了,我打算赶早去办护照,然后去公司交接工作。

苏哲深知她的个性,也不多说什么,跟医生打了招呼,然后带她下楼:先去你家,你把行李收拾好,直接放我车上,省得还得回来。

然后去我办公室看传真到了没有,再去出入境管理处办护照。

护照没那么快下来的,你把事情办完了就老实在医院待着检查治疗。

伊敏点头,她为集团高层办过护照,自己也办过去香港的通行证,跑过不止一次出入境管理处,大致知道程序,唯一的麻烦是自己挂的集体户口,必须查一下怎么去开户口证明。

罗音被闹钟叫醒后,照例地还在床上懒上一会才慢吞吞爬起来。

做倾诉版记者这个工作有个最让她满意的地方,就是作息时间还算适合她爱睡懒觉的习惯,若不是今天和个读者约好了上午见面,她一般会睡到将近九点才起来,吃过早餐,慢慢走到报社,差不多快十点的样子,正好开始一天的工作。

看邵伊敏每天雷打不动七点半起床,她就觉得虽然每天听到的故事越来越离奇狗血,写起稿子想找到爱越来越困难,不过比起那样刻板固定的工作,还是眼前的职业比较适合自己。

她伸着大大的懒腰走出卧室,却一下怔住。

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回头看看她,马上移开了视线。

她满脸通红,猛然退回卧室关上门,意识到衣冠笔挺坐在客厅的正是苏哲,而自己穿着的的幼稚卡通图案睡衣虽然是最保守的两件套式样,落在他眼里总归是不好。

可是这是自己的家呀,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有点郁闷地想。

昨晚她睡得很晚,伊敏还没回来。

两人合租基本形成了默契,伊敏固然从来没带男人回来,她也没让张新在这待得太晚,更别说过夜了。

再走出卧室,好在苏哲十分知趣地起身到了和小小客厅相连的阳台上打着电话,罗音松了口气,总算不用从他面前穿过去进卫生间。

可是她转眼看到自己的内衣正晾在阳台上随风摆动,也只能无能为力苦笑了。

她洗漱完毕出来,看苏哲仍然站阳台上,正准备干脆回房拎了包早点走掉算了,苏哲却转回头:早上好。

罗音糊里糊涂回了句:早上好,早上的太阳从苏哲侧边照过来,罗音看着他,他依然没什么表情,面有倦色。

她还是头次在这么明亮的光线下离得这么近看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了以前那样一对着他就窘迫的感觉。

他看上去沉静而内敛,并不是她记忆里那个神采迫人而来,让人在他视线下不安的男人了。

苏哲轻声说:待会看到伊敏,请不要问她问题,她爷爷去世了,心情不大好。

罗音吃了一惊,忙不迭点头,这时,伊敏拎着一个行李箱走出了自己房间,她苍白的脸色吓了罗音一跳,但马上记起苏哲的嘱咐:早上好,你们坐会,我先去上班了。

罗音,我可能要出去几天。

伊敏象每次出差前一样交代去向,并不多解释,罗音只好点头。

苏哲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两人先下楼去了。

苏哲已经打电话问过程序,他先送伊敏去她的集体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开证明,再去自己办公室,加拿大的传真已经发了过来,他递给伊敏,她拿在手里,却不愿意看,迟疑一会还是递给他:对不起,帮我看看吧,我……她说不下去,只能将头扭向一边。

苏哲迅速翻看一下,有医院、使馆分别出具的证明,应该比较齐全了:走吧,去办护照。

我自己去好了,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

苏哲苦笑:还好你没跟我客气到说‘谢谢’、‘麻烦你了’,我应该知足了,我的工作我有数,已经安排好了。

两人到了出入境管理处,拿号填表拍照后将资料递进去,一问取证时间,果然规定是出国奔丧可以办理加急,但也需要五个工作日。

办证大厅里人头蹿动,十分嘈杂,苏哲走出去打电话。

伊敏迅速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今天是周五,除去周末,要照这个速度,能不能赶上葬礼都很成问题。

她靠墙站着,茫然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出了一会神,才给丰华的办公室主任打电话,他有亲戚在省公安厅,看能不能帮忙提前一点,主任答应马上给她联系。

苏哲进来时,看她灰败的脸色,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头晕了?见她摇头,时间你不用担心,我刚才打过电话了,应该能提前一点。

说话间,他手机响了,接了电话,他牵她走出来:应该下周一上午就能取,待会我再确认一下,然后让秘书订机票。

伊敏松了口气,知道这样的提前来之不易,不知道他是托了什么样的关系才能争取到,可是对着他说谢谢,他固然不愿意接受,她也说不出口了,只能默默随他上车,给主任发了消息,告诉他问题已经解决。

等苏哲再直接拖她去医院做检查,她已经没办法反对了:我给徐总打过电话,她说让你先做检查,没事的话再去做交接。

胡教授开出的检查着实不少,而按他的说法,每一项都是必要的,查血排除感染,做头颅CT扫描排除内听道和小脑桥脑角病变,椎基底和大脑血管循环障碍,做眼底和脑血流图检查排除听神经瘤,做前庭功能检查看是否有眼颤……。

所有检查做完了,大半天时间过去了。

胡教授一项项翻看结果,告诉他们:从检查来看,应该能排除大部分病理性病变,但低频听力下降,有阵发性高频声调耳鸣、眩晕,仍然符合原因不明突发性耳聋的征兆,必须卧床休息,配合高压氧舱治疗,避免情绪波动、感冒和疲劳。

我下周一必须坐飞机去北京。

胡教授正色说:我也不用拿严重性来吓你,不过你必须知道,有时听力的损失是不可逆的。

你如果一定要去,至少这几天要休息好并配合治疗。

苏哲看看伊敏一脸的神思不属,知道和她说也白搭,只能点头,送教授出去。

伊敏基本就没再发表意见了,安排什么做什么,包括她父亲打来电话告诉她已经到了北京,你朋友安排人到机场接我直接去使馆办理了签证,很顺利,现在已经订了去温哥华的机票,明天可以动身,替我谢谢你朋友。

她也只说:知道了,您先过去,我办好签证就赶过去,路上小心。

做完高压氧舱治疗,苏哲送她去公司和秘书、办公室主任办理交接,自己在接待室等着。

伊敏努力集中思绪,将所有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然后进了徐华英办公室,跟她告假。

徐华英一边签字一边说:你放心去,不用着急工作。

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我们谁也躲不过,只能面对。

伊敏跟徐华英工作三年,知道她曾在公司情况最紧张,王丰正式收押等待判决、轻易不能探视的时候,又赶上母亲突然病危。

很多时候伊敏陪她加班完了,收拾好东西告辞先走,都只见她独立窗前抽烟沉思。

那样的内外交困,可是她也咬牙全捱了过来,眼下说这样的话,当然不是泛泛而谈的安慰。

伊敏眼圈发红,只能克制胸中的情绪翻涌,郑重点头。

伊敏在周六周日在医院住了两天,很配合地卧床休息,上午输液,下午做高压氧治疗。

她明显没有说话的心情,最常做的就是出神。

苏哲也不和她说什么,只买了书报上来给她看,自己拿了笔记本坐旁边处理自己的事情,到了时间就打电话让人送餐。

到了晚上,伊敏请他回去休息,他也不多说,替她将灯光调暗,说了晚安就回去了,到第二天早上准时带早点上来,仍然是一待一天。

伊敏下午去做高压氧治疗,回来刚进门,正听到苏哲靠在病房窗边用英语讲电话。

她仍然受耳鸣影响,可是几步之遥,加上英语不差,大致听得出正让对方将和港交所的会议推迟几天,随后再接另一个电话,改成了普通话,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老郑。

静听了一会,笑道,你也不用抬老爷子来压我了,就这样吧,我明天给你电话。

又讲了几句,他放下手机,手撑着窗台看着外面,从背后看,那个姿势都是疲倦而无奈的。

她走过去,站到他身后,双手环抱住他,他明显一震,一动也不动站着,低头看她扣在自己腰间的手,那双手纤细修长,手背上淡蓝色血管清晰可见,留着输液的针眼痕迹。

良久他才转身,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她的眼睛,自从周五晚上,她前所未有滔滔不绝诉说,直到倦极入睡后,这是两人头次视线交接。

明天我拿到护照以后自己去北京,你不要让他们改时间了,照日程安排去香港开会吧。

就知道你这样主动抱我,是想客气地叫我滚蛋了。

他温和地说,我这两天都不大敢跟你说话,生怕一开口,你就记起旁边有个讨厌的人还没自动消失。

伊敏苦涩地牵动嘴角,却也没能扯出一个笑意:唉,我也没那么乖张不讲道理吧。

你倒是不乖张,只是一切太讲求合理了。

我已经推了会议,打算陪你去加拿大,不然实在不放心你。

不用,苏哲,我没事的,耳鸣减轻了,头晕也基本没有了。

你始终不愿意我陪你吗?你已经陪了,在我最难受的时候。

是呀,我庆幸我凑巧在,不是因为我无聊到觉得这对我算什么机会,只是实在不希望你一个人咬牙硬扛。

不过,他长叹一声,我觉得你好象还是更愿意一个人待着捱过去,不想让别人看到你难过的样子,就象你说过的那样,宁可让全世界都把你忘掉。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伊敏沉默片刻,摇摇头:我所有最软弱的时候都是在你面前发作的,已经没法在意是不是会更狼狈了。

可是最终,我们都得自己去面对各自的问题。

你也不想我以后对着你只是因为愧疚,对吗?你决定了的事,我总是没法改变的。

其实我也没能改变过你的决定,打电话吧,我去躺一下。

她松开苏哲,躺到病床上,克制着自己的做完治疗后的不适感觉。

高压氧仓治疗据说能增高血氧含量,增加组织获氧,促进血管收缩,改善、防止内耳组织水肿、渗出和出血,可是坐进去相当于三十米潜水,对于鼓膜有剌激,做完后伊敏都觉得有点恶心想吐,只能静静躺着等这阵不舒服过去。

她没说过自己的不舒服,但苏哲问过胡教授,自己也上网查了相关资料,知道她治疗完了要脸色苍白躺上好一会才能恢复。

他站在窗边,看着她仍然是习惯性地曲一只胳膊遮在眼睛上,仿佛要挡住自己的难受。

他想,果然还是没法象自己期望的那样,分担她所有的痛苦,有时也只能这样眼见她挣扎。

而更多时候,她甚至是拒绝别人看她挣扎的。

他试着回想那唯一的一次,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其实只是和继母起了争执,但也不知是累积了多久的郁卒一起发作了。

要换在现在,可能她只会耸耸肩就丢到一边吧。

看着她这样长大成熟,他只觉得心疼。

他去卫生间,拧了一条热毛巾,过来轻轻拉开她的手,搭在她额上,然后坐到病床边,握着她的手,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待着。

第二天一早,苏哲送伊敏去出入境管理处,顺利取到了护照,他马上让秘书订了最近时间的一张飞北京、一张飞香港的机票。

两人赶到机场,伊敏乘的航班已经开始换登机牌了。

苏哲帮她托运好行李,将她送到登机口,然后一样样嘱咐她:下飞机后,会有一个张经理在机场等着接你,送你去办签证。

订好了去温哥华的航班,给你叔叔家打电话。

我已经让秘书给你的手机开通了国际漫游,下飞机后记得开机。

按时吃药,如果耳朵有任何不适,一定不要忍,马上去看医生。

伊敏再也禁不住,微微笑了:呵,我快成残障人士了。

你的确是,如果你不听医生的话一意孤行。

苏哲并不介意自己表现得絮叨,有什么事,马上给我电话,答应我。

伊敏点头,快步走进登机口,将登机牌递给地勤人员,走进登机通道,然后止步回头,对原地注视的苏哲挥了下手,继续走了进去。

苏哲看着那个穿着黑色衬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以内,意识到这应该算她头一次在大步离开时的回顾了。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51 章ˇ爷爷下葬的那一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他长眠的墓园没一丝阴森感,抬头看去是空旷碧蓝的天空,远处背景是连绵的洛基山脉,近处则是无边无际的草坪,一眼看去,是一片平铺着的墓碑。

此时正赶上温哥华樱花季的尾声,到处一株株依然盛开的樱花树,大片大片的粉红、洁白烟雾般笼罩树端,轻风吹来,花瓣如细雨洒落在绿茵茵的草坪上。

所有的人都肃穆而立,做着最后的告别。

伊敏一只手紧紧握住奶奶的手,一只手牵着名字发音和她相似的小堂弟邵一鸣。

她转头看着奶奶的神情,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是不舍,然而更是平静。

三岁的小一鸣穿着黑色西装,柔软的小胖手放在她手里,站得直直的,专注望着墓碑上镶着的爷爷的照片。

那一刻,没有眼泪,她终于释然了。

心头一直纠结郁积的情绪仿佛被一只如风般温柔的手轻轻抚过,耳边连日尖锐的鸣响也渐渐低了下去。

这里全是她的亲人,她的生命并不孤单。

伊敏和父亲一块返回北京。

苏哲头天已经从深圳飞到了北京,过来接机。

伊敏准备在北京待上一天,她父亲没出机场,直接买了回老家的机票,离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伊敏和苏哲陪他去首都机场的餐厅吃饭,因为时差的关系,他们都疲倦而没什么胃口。

邵正森郑重感谢苏哲:太麻烦你了,小苏,特别是你表嫂还专程出席了葬礼,我们全家都很感动。

孙咏芝在葬礼头天打电话过来致意已经非常周到了,而第二天,她特意从居住的温西区开车出席在公共墓园举行的葬礼,确实让伊敏一家意外又感动。

将近四年不见,孙咏芝一身黑色套装,看上去精神状态极佳。

她紧紧拥抱了伊敏,告诉她乐清乐平都让她转达慰问,伊敏同样抱紧她,充满感激。

您别客气,本来我答应了您要照顾好伊敏,应该陪她过去的。

苏哲彬彬有礼地回答。

他走开帮邵正森办行李托运手续,邵正森看下他的背影,再看看女儿,欲言又止,伊敏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过她确实没有和父亲谈心的习惯,同机十一个小时回来,除去休息,也只泛泛谈了彼此的工作,聊了下她异母妹妹的学习情况,此时正打算回避这个话题,可看到父亲斑白的两鬓和疲惫的神态,她蓦地心软了。

爸爸,您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为我操心,我没事的。

邵正森微微苦笑:倒要你来嘱咐我这。

我把照顾你爷爷奶奶的责任全推给了你叔叔,把照顾你的责任全推给了你的爷爷奶奶,实在是太自私了。

爸爸,都过去了,爷爷走得很安详,现在奶奶心情平静,我也过得不错,何必还想那些呢?人年纪一大,再不反省一下,算是白活了。

算了,小敏,爸爸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一向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不需要我这不成功的父亲教你什么,不过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伊敏点头:我知道了。

送父亲进了登机口,苏哲拖了伊敏的行李上了外面的车。

这几天耳朵有没什么问题?没事了,偶尔耳鸣,很轻微。

伊敏靠在椅背上,将座椅放低,半躺下来,尽力舒展身体,其实你不用特意又跑一趟北京,我打算办点事,明天晚上就回去的。

你又不让我去加拿大,我再不来接你,怎么放心得下。

而且在北京,我也有事情要处理。

伊敏不再说什么,半合上眼睛躺着,前后不过十天的时间,往返温哥华和北京,两次倒时差,中间又经历葬礼,确实觉得很累。

本来奶奶很想留他们多住几天,可是父亲工作丢不开,肯定必须赶在五一长假结束前回国。

那边叔叔也忙于工作,婶婶又再次怀孕,每天晨吐十分辛苦,依然要照顾一家人生活起居。

她实在不忍在那边多打扰叔叔一家的生活了,只告诉奶奶,她一定会争取再拿到假期过来住一段时间。

到了苏哲下榻的酒店,进了订好的房间,苏哲见她无精打采,让她马上上床睡觉,告诉她自己就住隔壁,明天上午会出去办事,醒了打他电话,然后走了。

伊敏洗了澡,关上手机倒头便睡,这一觉算是近一段时间最沉酣的。

再睁开眼睛时,窗帘低垂,房间黑暗寂静,让她一时有点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了。

恍惚间记起刚才的梦境,仿佛是重现在温哥华机场看到的情景,透过高大的玻璃墙看出去,海面上成群的海鸥在低低飞翔盘旋,那样自由的姿态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两地十六小时的时差,虽然只飞行了十一个小时,再回到北京,已经隔了差不多一天,再加上这样彻底的一个长觉,她头一次在计算时间时出现混乱,不禁哑然失笑。

她坐起身,将枕头塞在背后靠着,将手机拿过来打开,发现自己这一觉当真了得,昨天晚上八点不到上的床,现在快中午十一点了。

她不大记得上一次在床上这样酣睡是几时,只知道长时间以来不管头天晚上几点睡,她的生物钟固定会在早上七点半将她叫醒。

每次看到罗音在休息日睡到快十点才自然醒,她都隐隐有点羡慕。

手机马上收到短信,是苏哲上午发来的,告诉她他在外面办事,要是醒了就打他电话。

她梳洗以后换了衣服, 先给苏哲打电话,苏哲正在外面准备陪客人吃饭:要不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要出去办点事,你忙你的吧,晚上见。

伊敏出了酒店直接叫出租车去了刘宏宇就读的大学,在路上她给刘宏宇打电话,请他到学校门口等她。

她只在走之前匆忙给刘宏宇发了简单的邮件说明情况。

刘宏宇看她一身黑衣从出租车上下来,连忙迎了过来,握住她的手,怜惜地看着她:伊敏,节哀。

伊敏点头,勉强一笑:没事了,宏宇,请我吃饭吧,我饿坏了。

去体验一下我们学校小食堂好不好,很不错的。

说是食堂,其实完全不同于伊敏以前在师大吃习惯了的学生食堂。

这里是大食堂二楼一个小型的餐厅,竹木桌椅,宽敞舒适,靠窗而坐,可以看到北京难得一见的河畔垂柳婆娑,十分清静。

两人点了菜和啤酒,随意饱餐了一顿,然后去学校著名的人工湖边散步。

此时长假还没结束,学校里相对安静。

站在这个名声显赫的湖边,刘宏宇微笑:是不是见面不如闻名?伊敏在自己待的城市见多了一望无际的天然大湖,也笑了:这里当然不一样呀。

两人找长椅坐下,对着湖面,五月的轻风吹拂过来,很是惬意。

抱歉我完全没能给你分担,伊敏。

伊敏摇摇头,垂眼默然一会:过去了,我以后会多抽时间去陪陪我奶奶。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刘宏宇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一直目标明确,家人引他为豪,全力支持他实现理想,他也习惯了他们的无条件支持,现在不觉有些怅然。

伊敏不想气氛这么沉重,转移话题:宏宇,你准备几时去办签证?我已经办好护照了,说起签证也很讨厌。

我就知道有人拿到哈佛的ORREF,踌躇满志,意气飞扬,觉得世事无不可为,可是居然转眼之间被拒了,成了所有等签证人眼里的反面案例。

BBS上流传着好多神叨叨的攻略,据说还有人以签证咨询为业,专门教人怎么应付不同类型的签证官,生意很不错。

他们要是拒了你是他们的损失。

其实这是前段时间刘宏宇MSN的签名:拒了我是你们的损失。

刘宏宇被逗乐了:要命,那个签名挂了两天我换了,别人都说我太猖狂,导师也骂了我,哈哈。

这算猖狂吗?你肯定没告诉他们以前你是怎么填高考志愿的。

他们读的高中是家乡名头最响亮的学校,而刘宏宇考试完毕后自己估分,填志愿时只填了目前读的这个学校,并且拒绝调剂,当时很出风头。

刘宏宇笑着摇头:那是年少轻狂,不一样,可是倒也很值,至少你留下了印象。

我觉得导师说得有道理,其实目前的这种猖狂恰好反映了我的焦虑和浮躁。

你的导师对你期许很高呀。

读理工的人理性有余,偶尔轻狂一下,我觉得能算很好的调剂。

这话我要说给导师听,估计他会大摇其头,然后好好教我以厚德载物之道。

刘宏宇笑道,他一直严谨,我选择了MIT,他才算多少对我点了点头。

伊敏看着湖心亭子的倒影怔怔出神,刘宏宇回头看着她,此时她的头发用发夹固定成马尾,鬓边细碎的发丝随风飘拂着,轮廓秀丽的面孔宛然和他记忆中那个从来独来独往的沉默女生重迭起来,他的心柔软地触动了。

当时的她坐在他的左前方,乌黑的头发也是这样束成马尾,上课总是全神贯注,下课多半是独自在操场边走走,从来不参与别人的闲聊。

重点学校的重点班,大家学习都很努力,她的用功并不突出,但沉默成她那样的就很少了。

他清楚记得自己头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时的情景,数学老师有个很好的教学习惯,就是让学生分成小组讨论,轮流讲自己的解题思路,轮到邵伊敏时,她声音清脆流利,讲得简洁明确,没有一点内向同学常见的期期艾艾,下午斜射进教室的阳光光柱里灰尘舞动,照一点在她清秀的面孔上,衬得她的皮肤仿佛透明一样,刘宏宇破天荒头一次对着课本走了神。

他从没对人讲过自己的初次心动,可是他珍藏着这份记忆。

伊敏,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宏宇,关于之前的那个提议。

伊敏也回头对着他,我现在给你一个回答好吗?我感觉你是要拒签我了。

刘宏宇仍然微笑,温和地看着她,越发后悔弄了那个猖狂的签名上去。

哎,两回事,我从来没做那样的联想。

有相通的地方呀伊敏。

如果你是觉得我在向你求婚这件事上表现得没一点谦卑,那我觉得自己很活该了。

因为回来以后我再想想,也觉得自己很欠揍,拿着一个MIT的OFFER就厚着脸皮跑去找你了,确实很自以为是。

你给我的,是男人能给女人的最大肯定和诚意,我很珍惜。

我可以坦白讲,我真的觉得,如果拒绝了你,一定是我的损失。

刘宏宇笑里带了点苦涩:然而你还是要拒绝。

我爱过一个人,宏宇,三年前我们分手了,我以为分手以后我和他的生活再没有关系。

不过最近,他说他想重新开始。

在我不能确定我的想法前,至少我得对你做到诚实。

现在我的心情很混乱,如果一直拖着等自己想清楚再对你说,那是对你不公平。

嘿,我早说过我没找你要公平呀。

刘宏宇倒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你当然有好好选择的自由。

我的确有浮躁的时候,可是并没狂妄到希望我一说求婚,你就爱上我,我希望的是你慢慢接受我。

你让我惭愧,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伊敏苦笑,至少请你保留你选择的权利好吗?不然该轮到我焦虑而且狂妄了,可能回去会把签名改成:生平头一次,这么好的男人对我说,他等我选择。

刘宏宇哈哈大笑,知道伊敏是在开玩笑,他认识她这么久,从没见她用过QQ或者MSN签名表达情绪:生平头一次,我希望我好到足够让你无法拒绝。

不,伊敏,别让我的建议成为一种负担。

对我来说,未来几年的生活已经确定是在一个单调的环境里苦读,我并没为你放弃什么。

相反,只要你还没对我说不,我就能保留一个少年时期梦想成真的机会。

少年时期的梦想,伊敏侧头想了想,对,我的确也有过。

当时我想当一个老师,有一个幸福稳定的家庭。

你别笑我,这个好象还说不上是梦想,只能算一点愿望吧。

现在回头想想,这样简单的愿望,似乎也并不容易实现。

没人说得清下一个路口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刘宏宇正色点头:我知道未来对我们两个人来讲都不确定,并且生活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问题。

伊敏,我只能告诉你,你做你该做的选择,而我愿意信任、接受你的选择。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52 章(正文完)ˇ伊敏回公司销假,徐华英看着她:小邵,不要逞强,我并不是刻薄的老板,愿意给你假期让你好好休整。

我没事了,工作反而比较容易排解心情。

徐华英点头:好,你去和秘书把事情交接一下,最近她手忙脚乱,还真是急得我够呛了。

伊敏恢复了正常的上班族生活,甚至连周末的羽毛球也恢复了,唯一有点不同的是,苏哲越来越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他仍然经常去香港、深圳出差,但回来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公司接她。

徐华英看到他,只好笑地扬一下眉毛,并不说什么。

丰华集团的员工从最初的惊诧中恢复过来后,确认了本公司徐总的特别助理正被昊天的苏总紧锣密鼓地追求着。

没人会不知趣到去问伊敏什么,可是并不妨碍小道消息在公司里悄悄流传。

伊敏这天午休时间去茶水间冲咖啡,终于头一次听到了关于自己的议论。

……他们以前就认识,我听徐总的秘书说的。

我奇怪男人的眼光呀,说话的是人事部一个助理,倒是用的纯研究的语气,象邵小姐这样冷冰冰生人勿近的,一样可以有帅哥追求,没理由我们找不着好男朋友吧。

伊敏再怎么不去注意别人的闲聊,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得止步了。

不过她知道一般人对自己的忌惮,并没有进去吓得她们脸白噤声的兴致,只拿了杯子转身回办公室,改喝纯净水算了。

站到窗前看底下的车来车往,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有点奇怪,不要说公司同事要议论要好奇,此时闲下来一想,她都有点苦笑加无奈了。

苏哲几乎是以静悄悄的姿态,不声不响却又理所当然地重新占据了她身边的位置。

只要在本地,他会来接她下班,带她出去吃饭。

有时陪她看场电影,有时带她去郊区散步,然后送她回家。

两人交谈得并不多,可是居然都觉得这样相对很是平静自然。

发展到后来,连她去羽毛球馆他都管接管送了。

当他头一次到羽毛球馆去接她时,罗音还能保持镇定,戴维凡和张新都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苏哲礼貌地和他们一一打招呼,伊敏先去洗澡换衣服,他就坐球场旁边等着。

他穿着白色衬衫加深色西裤,明显和球馆里清一色的运动装束很不搭调,但他坐得泰然自若,专注对着球场,似乎在看打球,又似乎心不在焉在想着什么。

罗音下场休息,坐到他旁边,一边拿毛巾擦着汗,一边顺口问:苏先生平常喜欢什么运动?他回头微微一笑:叫我苏哲吧,平时有空我会去慢跑一下。

伊敏出来,他很自然地帮她提着球包,一手替她整理头发,微笑着说:吹干呀,还在滴水。

罗音很肯定地确认,他对着邵伊敏的那个笑是不一样的。

她在张新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带着宠爱和开心。

而伊敏仰头看下他,虽然随即移开视线,可是如果那不算默契,罗音觉得自己就是白混倾诉版阅人无数了。

他们俩人离去以后,罗音看看戴维凡难得有些黯然的面孔,居然心软了,并不打算乘胜追击再去取笑他。

可是张新一向和戴维凡言笑无忌习惯了,老实不客气拿胳膊拐一下他。

老戴,不容易呀,从小学到现在,我终于也等到了,能看到有个女孩子成功没落入你的魔掌了。

戴维凡没好气瞪他,可自己也知道跟老张硬气不起来,只能笑骂:罗音把你带坏了,原来多老实忠厚一个人,现在也知道讽剌挖苦打击刻薄我了。

没等罗音发作,张新抢先说:我积攒了多少年的妒忌呀,终于爽了,今天哥哥我请客,音音,你说你想吃什么?有你这号重色轻友的吗?安慰我也得问我想吃什么吧。

有什么可安慰的呀,你都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

说到底,你还是太走运了。

我其实一心想看着你去表白,邵伊敏淡淡一笑拒绝,你把你以前哄女孩子的招数全用上,拼了命去追求。

罗音越说越开心,她不理你,然后你越陷越深,每天为相思所苦,从此对所有女人都没有兴趣。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过尽千帆皆不是,蓦然回首……张新抱住她及时制止了她的诗兴大发:得得得,咱不说了,再说老戴真得跟我们急了。

戴维凡哭笑不得,的确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他有很多想法,可是就算想表现得深情,似乎也显得无厘头了,更别说被罗音这么一搅:你好去写小说了,只写点凡人诉苦的东西太浪费你的想象力。

本地盛夏已经不声不响来临,炙烈的阳光,酷热的天气,持续的高温,一如既往考验着大家的忍耐力。

苏哲又去香港出差了,这一次待的时间比较长,到周五时,他打电话给伊敏说下午赶回来,会到公司来接她。

而伊敏晚上正好有会,只能告诉他大致结束的时间。

苏哲过来时,将近晚上八点。

丰华这边的会议还没结束,他就在会议室外沙发上等着。

这次会议范围比较小,是讨论徐华英自己独立做起来的品牌代理公司盛华商贸的业务。

这两年盛华一直平稳发展,但聘请的总经理和公司磨合并不算好,已经离任。

徐华英只能抽时间处理着那边的事情,大半具体的管理工作由伊敏在做。

这次来开会的几个品牌经理分别汇报了最近的经营状况,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昊天百货城南店开业在即,公司代理的几个品牌都在做卖场装修收尾工作。

徐华英听完他们的汇报,说:丰华和昊天的合作不止一个商场,盛华代理的品牌将来也和昊天百货有很紧密的联系,第一个店,不能马虎,下周小邵集中时间到现场去看一下。

邵伊敏点头答应下来。

散了会后,徐华英先出去,看到苏哲,打了个哈哈:小苏,我的助理很难追吧。

周围几个人全笑了,苏哲却并不以为意,笑道:徐总,让伊敏少加点班,我的机会会多一些。

徐华英大笑:这建议很合理,采纳了。

我先走了。

盛华马经理正站在伊敏身边,她从营业员做起,跟徐华英的时间最久,此时看伊敏略有些尴尬,忙扯开话题说:小邵,我们就下周一去城南店吧,正好昊天百货招商部经理那天还跟我打听你呢。

伊敏纳闷,只想难道昊天那边也对他们老板的私生活这么有兴趣,可是自己差不多只到过苏哲办公室一次,去拿传真而已,哪至于就弄得要满世界打听了,她只能笑一笑。

她说她跟你以前认识,不过你恐怕不记得她了。

向安妮,有印象吗?伊敏摇摇头:也许见面会想起来吧,反正下周一过去,马经理到时给我们引见一下吧。

她突然若有所思,从来强大的记忆力一下自动将某段回忆带到了眼前,她看向苏哲,苏哲同样听到了马经理的话,也正向她看过来。

两人视线相接,伊敏避开他的目光,跟马经理和其他几人说再见,然后回自己办公室收拾东西,苏哲尾随她走了进来。

关于向安妮,可不可以听我解释一下。

伊敏轻声笑:好,比我下周直接见到她的意外惊悚要小一些。

三年前我已经请她自动申请辞职,但她拒绝,我只能让人事部门将她调离总部,她自己选择了去百货分公司。

我并不分管百货这一块的业务,三年来我和她没有任何私下联系。

这一次她是直接向集团那边申请过来的,中层的人事任免,我并没有在意,调令下达后她过来报到,我才知道。

她的理由是她是本地人,父母年纪大了,希望她回来工作。

在情在理,我都没办法再去让人事部门将调令收回。

可是,我相信她已经明确知道,我和她早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伊敏默然,随手关掉电脑,将文件码齐放好,苏哲身子倾过办公桌,按住她的手:你不相信我吗?伊敏抬起眼睛看着他,眼前的苏哲神情看似平静,可是眼神却是锐利地闪着光,她隔了一会才说:我信,你没必要费这么大事跟我编故事玩。

可是我会觉得很无趣,如果往后的日子,你不得不解释,我不得不听解释……你以为我还敢再给你听到这样解释的机会吗?他俯下头看着她,笑得苦涩。

一次你已经放手得那么坚决,再有一次,我想我握得再紧,恐怕你也会断腕转身走掉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伊敏也苦笑:我们走吧,待会保安该过来巡视了。

她拎了包,和苏哲一块出了公司,下电梯到地下车库上了他的车。

昊天上市的前期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可以不用总往那边跑。

苏哲发动车子,开上大道,声音不疾不徐地说,我们结婚吧,伊敏。

他说话的口气好象是我们今天去吃上海菜吧,伊敏再怎么镇定,也惊得完全无语了。

苏哲注视着前方说:我知道这个求婚很不象样,可是再这么拖下去我大概会发疯了。

一想到已经有人抢在我前面向你求婚了,而你在认真考虑,我就忍不住要做噩梦。

伊敏苦笑:我还能考虑吗?和你这样出双入对,我要是再去考虑别人的求婚,怎么对得起他的诚意,又怎么能说服自己。

对不起,伊敏,我知道我很自私,不过仗着你对我保留了往日的记忆和情份,就这样纠缠不肯放手,剥夺了你选择的机会。

我实在听怕了选择这个词。

好象一切都铺到我面前,只等我比较挑选。

可是我哪有资格拿别人的心意来做对比,我只惭愧我没付出同样的诚意。

而且,伊敏迟疑一下,叹了口气:苏哲,我觉得你始终小心翼翼对我,我也始终表现得患得患失,我们两人这个样子,好象说不上是正常恋爱的状态,真的有必要继续下去甚至说到结婚吗?苏哲眼睛注视着前方:别再问我这个问题,伊敏。

我爱你,我没象爱你这样爱过别的女人。

对我来说,你已经是一种抹不去的存在,我只知道我早就没得选择了。

这是他头一次说到爱,声音仍然低沉。

伊敏的震动不下于刚才听到求婚。

她咬住嘴唇看着车窗外,再没有说话。

车子驶顺林荫大道向前开着,进了苏哲住的小区,伊敏下车,看着三年没来的小区,一时有点眩惑。

这里的房子外立面似乎翻修过,树木更加茂盛,仰头只见枝叶繁密间透出隐约天空。

那个告别的夏夜似乎重又出现在了眼前,身边这个男人曾那样大汗淋漓地紧紧拥抱她,带点灼热呼吸在她耳边逼问。

真的快忘了我吗?这个回忆让她恍惚,苏哲握住她的手,带她上楼,拿出钥匙开门,伊敏注视着他手指间那把闪着幽光的黄铜钥匙,刹那间百感交集。

昔日的时光如此清晰浮现眼前,尽管做过那么多遗忘的努力,可是那一段回忆已经铭刻进青春岁月,正如苏哲所说,成了抹不去的一种存在。

同样的钥匙她也保留着一把,此时正和爷爷奶奶住过的老宿舍钥匙一起,用一根红绳结拴着,静静躺在她的箱子底下,她几年没去翻动那两把钥匙了,可是从没忘记过它们代表着什么。

一个早已拆迁夷成平地,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家。

她后来只回了老家一次,却始终提不起勇气去看那片原地重新竖起的高楼;而另一个,正是眼前这座房子。

木制电扇缓缓转动,柚木地板,深色的家具,米色的窗帘和宽大的颜色略为黯淡的咖啡色沙发,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仿佛时光固执地停留在了这个地方。

在这座房子里,她曾度过生命中迷惘岁月初次的放纵失控,曾头一次体会沉沦带来的致命快感,曾和一个男人建立起生活中从未有过的接近与亲密关系,曾试着交付自己的信任与承诺,曾经历在想念中辗转的独处时光……她的回忆突然沉重而铺天盖地袭来,让她有喘不上气的感觉。

苏哲拥住她,凝视她的眼睛:我曾经很狂妄,说要教给你恋爱的感觉。

可是到头来,是你给了我爱情的感受,远不止一点点喜悦那么简单。

他俯下头吻她的眼睛,她的睫毛颤动扫过他的嘴唇:我的患得患失你知道吗?他吻向她的嘴唇,他轻柔的话语仿佛直接送进了她的唇中,我那么怕得而复失,那么怕我从来不曾拥有你。

他的吻在加深,唇舌辗转在她的口腔中,一点点深入攻陷每个角落。

她被动地张开嘴,任他掠夺她的呼吸和思维。

那样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如潮水般湮没着两个人。

我爱你。

他再次附到她耳边,轻声说。

这样低柔的语声令她耳中嗡然一响,她微微向后仰头,然后转过脸吻住他,这个吻从缠绵到热烈,悠长到他们的呼吸紊乱,同时有了微微的窒息感。

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游移,他的唇灼热切烙过她每一寸肌肤,急迫中带着痛。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时间每时每刻留下印记。

那些铭心记取的,那些来不及遗忘的,通通成为生命的点滴珍藏。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为止了必要的解释如下:1、本文和《曾经的你》没什么关系,不要对照来看,向安妮是他们生活的过去式了2、本文标题似乎并不大贴切,好象叫《来不及遗忘的时光》更妥一点吧,可是算了,不想改了3、本人并不爱浪子回头的神话,苏哲这人不能算完全意义上的花花公子,可能番外会给一个更深入的解释4、小邵能得到大家的喜欢,我很意外,证明读者其实比我有觉悟5、虽然说到了番外,但早就不耐烦的读者看到这就说再见也可以了,嗯,对,我看到好多人说:可算要完了,真打击人,虽然其实我也有这念头6、最后,小广告,请支持我的新文,哈哈下一次爱情来的时候有兴趣追文的朋友请加群69720459不对,还有一点,请买了V老是不发言的也吱个声成不成,我爱留言呀留言,留言越多,番外越甜蜜,掩面而下……9月12日,加个小小说明:我待会发一篇番外,不过不是大家期待的甜蜜番外,剧透一下,是罗音角度的一篇讲述,大致能解释有些人似乎不能理解的男主的行为吧,不看的话也没什么影响,不想买的别买,节约为本。

还是鼓励留言,多多留言,我多多送分甜蜜番外会有的,等我好好酝酿一下情绪,默~~~~~~~~~《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番外(一)ˇ这天下午,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呵,当然是陌生女人,因为我的手机号码和另两个同事一样,印在报纸倾诉版上,差不多每天都要接到好几个陌生男女的电话。

她的普通话标准,声音略微有点沙哑,非常好听。

她说她必须讲出她的故事,不见得希望能登出来,可是她没人可以诉说,只有找我,她希望这样能埋葬一段过去,再开始新的生活。

这段话多少有点打动我了,我们约时间,她说她近来很忙,希望能约在晚上。

好吧,就晚上,我固定是两个地方接待读者:要么报社的一间小会客室,要么是报社对面的绿门咖啡馆。

她说那就绿门吧,她喜欢这名字,让她想起欧•亨利的小说The Green Door。

我多少是个不可救药的文学女青年,听她知道欧•亨利的名字,不觉对她好感大增。

绿门的老板娘苏珊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我常年在绿门接待读者,和她混出了不小的交情,每次我去,只要她在,她都会和我聊上几句。

我问过她,为什么给咖啡馆取这名字,是不是读过欧•亨利的小说,她大笑摇头,说是她先生的建议。

她的先生是个神秘的存在,至少我没见过,可是能娶到这样的美女,开了这样一间明显不大可能赚多少钱的咖啡馆给妻子打发时间,当然财力是很明显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一个苗条女子准时走了进来,她四下一看,直直走到我面前:请问是罗音吧,我是安妮。

我起身请她坐下,她是个相貌娇美的女子,化着淡妆,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样子,穿一套米色亚麻套装,很是精致。

她很直率,一一回答着我的问题:安妮,29岁,在一家商场做管理工作。

我打开了录音笔,告诉她,如果倾诉能登出来,我会对名字、职业等通通做虚化处理,现在请只管讲。

她踌躇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道从哪说起,好多人都是这样,带着满腔的心思跑来,却会欲语还休,良久,她突然问我:罗记者,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老早以前,我问过好多人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千奇百怪。

不过我最喜欢我的同学,学数学的江小琳的回答,这时我原文引用了:我相信所有没发生在我身上的奇迹。

其实那个奇迹似乎也发生在我身上过,可是好象不用细说了。

安妮听了我的话,微微一笑: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奇迹,那是五年前,我24岁。

我从医学院毕业,我父母都是医生、教授。

可我越学越不爱这个职业,所以没听从他们的话继续深造,一毕业就去了一家美资医药公司做了医药代表。

她陷入回忆中,目光仿佛越过了我:我们公司在市中心一座写字楼办公。

我的生活很上轨道,工作算得上顺利,男朋友也很体贴,直到有一天,我在电梯里遇到了一个人,什么都变了。

我听过太多遇到一个人改变整个生活的故事,好多人都是象安妮这样,回忆起来带点喟然,又带点甘愿。

想来这样的的改变其实他们还是喜欢的,平凡平淡的生活就此有了不一样的可能性。

他个子很高,长相,怎么说呢,用帅或者英俊来形容似乎很不够,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很有神采,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摄人的气质,和写字楼大多数人一样,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可是站在一堆人里,都显得很不平常,我相信所有人都和我有同样的感觉,一眼就能在人堆里看到他。

我莞尔,可不,大概每个人都会有遇到一两个出众人物的机会吧,这么一说,好象我也有过相同的感觉。

简单讲,我对他一见钟情了,注意他下楼的楼层,打听他工作的地方,和他相遇时会对他微笑打招呼,他很随和,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然后,我对男朋友提出了分手。

我倒是佩服她的当机立断。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笑了:我是不是很无情又很可笑,只是认识了这个男人而已,可越看自己的男朋友越觉得相处下去没什么意思。

就算追不到他,大概我也定不下心来和男朋友再继续了,不如早点解脱。

我试着接近他,他倒并不难接近,有时开车出来在路上看到我,也会捎上我送我一段路。

呵呵,以前都是男朋友管接管送的,分手后,我只有自己上下班了,顺便说一下,前男友的车可比他的捷达好得多。

她继续讲着,我加入了他待的一家户外运动俱乐部,留心收集他车上放的音乐,听他谈的话题,然后努力培养相同的兴趣,总之不放过任何和他走得更近的机会。

我在心里叹口气,不是我故做悲悯,实在是听了太多这样的故事,自己把自己弄得陷溺日深,最后不知道是爱上了那个人还是爱上了这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感觉。

我想我们足够熟悉了,在情人节那天,鼓起勇气跟他开口约他出去,他却笑了,说,不,对不起,安妮,我喜欢上了一个有趣的女孩子,正准备晚上去约她。

我的心顿时比当时的天气还要冷,也只能强撑着装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不然怎么还可能有机会。

我相信没女孩子能抗拒他的追求。

我只能装成不在意的样子,偶尔跟他碰上时,会开玩笑一样问他,追到手没有。

他笑笑说:有趣的女孩子,值得多花点时间。

我妒忌得发狂,也只能跟他一块笑。

有次在酒吧碰到他独自喝酒, 我问,怎么不带你女朋友一块来。

他说,她还是个学生,而且喜欢安静怕吵闹,不喜欢来酒吧这种地方。

我很吃惊,他居然会喜欢一个学生,也许是我太职业女性化了,根本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吧。

于是我去拉直了头发,穿尽可能学院气的衣服。

可是还是白搭。

快到夏天时,俱乐部组织7月去稻城亚丁,他报了两个名,说女朋友正好放假了,准备带她一块去,我也报了名,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够吸引住他。

我早习惯了这样琐碎的回忆,我写稿只能从这样的流水帐里提炼出一篇能见报能抓住读者眼球的文章来,所以我静静听着。

可是到了集合那一天,他一个人来了,我问他,他不耐烦地说分手了,然后再懒得理人了。

我又惊又喜,呵,这算不算我的机会来了。

我们飞到成都,然后包车自驾,我当然和他乘一辆车,他一路上都很沉默,我也不打扰他。

她又有点出神,停了一会才说,夏天的稻城亚丁很美,沿途草原都是星星点点的野花正在怒放,远处雪白的雪山、清澈的河水,那样美丽的高原风光,而坐在我一心爱着的人身边,我觉得那算得上是梦想之旅。

到第四天到达稻城后,晚上其他群人都去看当地的文艺表演,他独自在外散步,我跟了上去,我知道他并不欢迎人打扰,可是我管不住自己了。

她突然顿住,随即苦笑:我要说下去,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我也笑:不,我从来不对读者的品质或者行为下判断,我只负责倾听,读者对自己负全责。

她笑出了声:没错,我主动向他献身了,他迟疑,我也是这样对他说的:‘我知道目前你不爱我,我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全责’。

嗯,我不下判断,不过我得说这不算一个好选择。

我温和地说。

她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不后悔。

从稻城亚丁回来后,他还是那么若即若离的,总是心不在焉,我若是约他,他偶尔也会带我出去,都是酒店,做完就走,我们身体算是亲密了,可是别的还是谈不上。

到了八月中旬,他突然跟我说他打算辞职,去深圳工作。

我呆住了,问他是不是想躲开我,他好笑,说不,他从来不用躲谁,相处不下去了都是直接说分手的,不过是家里人一定要他过去,他刚好也在这边待腻了。

我想说那我怎么办,可是明摆着,他的安排根本就没包括过我,我也说过对自己负责。

他说走吧,去商场,我送份礼物给你。

我坐上他的车,一路想的全是,这算分手的礼物吗?我并不希罕什么礼物,我要的是他这个人呀。

我有点怜悯地看着她,求之不得的那个人就那么重要不可取代吗?很多次读者来做类似倾诉,我总想问这个问题,可是总也没问出口过。

车子到了地下车库,他突然下车,和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子讲话,他的神情那么紧张,我再也忍不住了,降下车窗对着他们笑,问他是不是遇到了熟人,那个女孩子转头看着我,也笑了,说对,是熟人,再见,然后转身走了。

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天气那么热,我却有点发抖。

这么说这个女孩子就是他分手的女朋友了,穿着T恤牛仔裤,背了个双肩包,还戴了个有快餐厅标志的棒球帽,看上去很瘦弱,只能算是清秀罢了,可他看着她的眼神那么专注,他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他重新上了车,突然说:‘对不起,安妮,今天算了吧,礼物我回头买给你,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问他,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孩子。

他坦然点头,说:‘对,我还是喜欢着她,没办法,对不起,我送你回家吧’。

我能说什么,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一点也没在乎我的感受,我猜我要是和他吵闹,他恐怕只会冷冷一笑,走得更远,我只能装大方不在乎了。

他送我回家后就匆匆开车走了,后来晚上狂风暴雨,我一直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想象他去接那个女孩子,想象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这样的想象让我发疯,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第二天,我下班后直接去他的办公室,他的秘书已经走了,独自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远方。

看到我来,他说正好,然后拿出一个首饰盒子递给我:看看是不是喜欢,发票在里面,不喜欢可以去换或者退。

我气极了,问他,这算是拿我当什么了?他倒是诧异,当然是当朋友,告别礼物,不用想太多。

我问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和好了。

他笑了,说哪那么容易,不过他会争取。

我的心全凉了,问他,你不是要去深圳吗?打算带她一块过去吗?他说,不,她还有一年才毕业,等毕业了再说。

我脱口而出:那么我呢?他很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我们从一开始就有共识的,今天就算是结束了,希望你以后过得开心,大家还是朋友,无谓的纠缠就没什么意思了。

’。

我无话可说,只能勉强笑着说,既然是朋友,那把深圳的联系方式留一个吧,大家以后也好联系。

他倒是很痛快,留了那边一个电话给我。

接下来,他和他的公司办了交接就消失了,我也跟公司提出了辞职,收拾东西去了深圳。

我吃了一惊,这样可真得算是纠缠了,在心里嘀咕,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我去了深圳,没费什么事就打听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其实是他家的公司,我直接去应聘,也顺利考了进去。

他看到我,大吃一惊,可是我只说我想换换环境,并不是来纠缠你。

他居然一笑,说那好,随便你。

他果然是随便我了。

我再想约他,他都是摇头说没时间,我也不好公然去纠缠老板的儿子。

那天在公司里听他的秘书议论,他连夜订机票回去给女朋友过生日,第二天又一早赶回来开会,说他简直是情圣了。

我也只有默默听着。

我几乎想放弃时,却终于来了机会,也许不能算机会吧。

他母亲生病了,乳腺癌,我刚好学医,以前就职是美国医药公司,主要产品正好是一种后续治疗药品,公司在美国还赞助了一个知名医院的专项研究,我父亲也是国内一个知名的外科专家。

我主动说明自己的背景,帮着联系美国的医院。

他送他母亲出国手术,我主动要求同去照顾,他妈妈也同意了,觉得有个女孩子一块去要方便一些。

我无语,当然我听过很多为爱奉献的故事,可是因为预知结果,越发觉得有些凄凉。

同在异国,我们总算走得更近了点,我在公司工作,对他家的情况也有一点了解,他和他父亲相处得不算好,他父亲没多花时间陪他母亲,只来看了一下就回国了,走前他们又大吵了一通,他母亲情绪也很不稳定。

他的压力很大,直到手术成功,他才算松了口气,我提议去酒吧放松一下,他同意了。

我们都喝多了,接下来,很顺理成章的,我们……做爱了。

我不得不摇头了:这不是顺理成章呀,安妮,充其量就是一种情绪的渲泄。

她再次苦笑,娇美的面孔有点扭曲了:你说得没错,因为第二天,他也是这么说的,而且他说,他觉得很抱歉,以后肯定会约束自己,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也希望我再不要提起这件事。

我们回国后,在公司碰到他,我还是只能装若无其事。

他看上去总是有点心神不宁,我知道他工作压力很大,他父亲要求很高,他哥哥又一向表现强势出众。

有时我会看到他一个人去酒吧喝酒,但他总是不愿意再和我坐一块了,我过去,他会找理由走掉。

我想安慰他,想为他分担,我觉得我有能力开解他,可是他并不接受。

虽然做倾诉记者讲究的是倾听,可是我多少总有点管不住自己的毒舌,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安妮,请恕我直言,你这样的心态,可能会害了你。

他是成年男人了,如果不能面对自己的负担和压力,也用不着你主动去请缨分担。

有时这样的想法只能导致无谓的牺牲,人家还不会领情。

呵,当时我哪有这个觉悟。

我只想,他女朋友马上快毕业过来了,我再不抓住机会,可能就再也没任何机会了。

那天我又在他常去的酒吧碰到了他,我们闲聊,他说打算五一回去看看他女朋友,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她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牵挂着。

他笑了,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忍不住就是会牵挂她,然后摇摇头,说这女孩子,性格太强大了,栽在她手里,也不算冤枉。

我也有点好奇心起,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这样套住一个实在太有魅力的男人呢?他去了洗手间,手机放在桌上,我呆呆看着,想应该死心了吧,这时电话响了,上面显示了两个字:伊敏。

我惊得拿咖啡杯的手一抖,她并没注意到,顾自说着:我管不住自己了,接了电话,她很镇定,问我是谁,我把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稻城亚丁、一块去美国……呵呵,现在你得批评我了吧。

我摇摇头,勉强压住自己的惊讶,告诉自己同名的人很多:我猜你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不用我来批评了。

没错,她没听完就挂了电话,他回来以后,我勉强镇定着,我们聊了几句,他拿电话就走了,第二天到了公司,他看到我只是冷冷一眼,转身走开,我知道完了,他从没这样冷漠看过我。

我追上去,他只不耐烦地说要去开会,然后转头叫他秘书给他订到这边的机票。

再看到他,是几天以后,他把我叫进他办公室,让我自己辞职,他会给我一笔钱,算是回报我照顾他的母亲。

我问他,这算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大家都不用面对事实吗?难道你们俩的感情这么脆弱,要迁怒于我吗?他笑了,笑得冷冰冰的,说他不是迁怒,他肯定得自己去面对这件事了,他只是不想再见到我罢了。

我拒绝辞职,只说愿意调离总部,他答应了,让我自己去人事部门办手续。

我申请去了公司下面的百货部,再以后,看到他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见到我,倒是再没有发怒,只是非常礼貌客气,和对其他员工没有任何区别。

他变了,变得非常专注于工作,待人比以前更疏远。

我忍不住问:难道那段恋爱对他影响那么大吗?居然改变了他的整个行为。

只有天知道了。

我没办法再接近他,不过公司职员总是爱议论老板的。

听说他又交过女朋友,可没多久就分手了。

我有点不相信他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以前他也并不算随便,可是在不用负责任的前提下,还是可以接近的。

我也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

你后来见到那个女人了吗?就是你说的伊敏。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当然,我们公司百货部今年来此地拓展业务,本来他不分管这一块,却主动要求过来了,我猜他是为了那个女人。

于是我也跟公司提出了请调,这几年我做得还不错,也算是中层骨干了。

调回来,倒不是对他还有什么奢望,我知道几乎是没可能了,可是就有点不甘心,另外,父母也确实希望我回来工作。

我也实在有点倦了,这三年中间有人追求我,不止一个,可是相处得还是没感觉,我想难道得一辈子陷在这样无望的单恋中吗?未免太惨了,回来看看,彻底死心,好象也算是一种选择。

我过来报道,他很惊讶,把我叫去办公室,直接说他再也不想听到旧事重提了,我说我有分寸,不会再做蠢事。

他点头,说那就好,然后让我出去做事。

用不了几天,我就知道了他在追求我们合作方公司的董事长助理。

他本来负责的是总公司的香港上市,可是为了这女孩子,不惜两地飞来飞去,听说他父亲责怪过他,也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前几天,我在百货公司终于又和这个女孩子见面了。

她肯定知道我是谁,可是很镇定,直视我的眼睛,和我谈着公事。

呵呵,几年不见,她没什么学生气了,好笑的是,我们看上去倒是挺同类的,都是职业女性的样子,穿着套装高跟鞋,化淡妆,说起话来客气周到。

不一会,他也来了,那么紧张看着她,说卖场装修,太吵,对你的耳朵没什么好处,赶紧走吧。

她礼貌地跟我说再见,然后走了。

看着他们那样亲密的背影,我知道这段故事算彻底结束了。

我已经确定故事的主角是苏哲和邵伊敏无疑了,我其实对他们俩早就有好奇心,可是我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满足自己的好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眼前的安妮了。

她笑了:讲完了,松了口气,罗小姐,你听的故事应该很多,我这个是不是一个典型的炮灰女配的命运。

我也笑了,她能自嘲,应该是放下心事了吧:其实我觉得很多时候,命运和道路一样,是自己选择的,你现在放下,也不算迟呀。

她点头:是呀,24岁到29岁,从刚见面到今天,快五年时间了,实在够长的,有时不得不愿赌服输,幸好这几年虽然荒废了专业,可工作还做得上手,没有白活。

今天讲完了,希望可以就此忘记往事,重新开始。

忘记?大概很难,其实也是自己的人生经历,不用努力去遗忘,才是最好的释然。

她沉思一下,点点头:有道理,谢谢你,有个不情之请,这个故事能不能不登出来,很抱歉我拿你做树洞,浪费了你的时间。

我也点头:没问题的,我的职责就是倾听,并不是每个故事都适合见报的,我们尊重当事人的意见。

她告辞走出了咖啡馆,我给张新打电话,他坚持要每天来接我,不管多晚,我想我是幸福的,在听了这样充满无奈的故事以后。

原来一见钟情真的存在,原来并不是每个奇迹都值得人感激,原来坚持并不总是一种美德,原来放弃需要更多智慧……我脑袋里条件反射般涌现了好多句子,都适合安在这样一篇讲述后面当记者点评,同时不禁失笑,当真是有职业病了,这个又不用我写成稿子。

这个样子见证别人的人生,我不知道该感谢我的职业还是苦笑了。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54 章ˇ ——晋江原创网[作品库](一)她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牵挂不放?问这个问题的是向安妮,她的面孔透着绝望,其实前几天晚上在酒吧碰上,她就问了我这个问题,我当时心情很轻松地回答:这女孩子,性格实在是强大,栽在她手里,我认了。

我没想到这个回答会剌激到向安妮,并接了伊敏打给我的电话。

我匆匆赶回去想挽回,但她的回答决绝,没留任何余地,大步走开,当然根本没回头,我留在了原地,沮丧而恼怒。

没错,似乎也在这湖边,我和她散步,开玩笑地说她是那种可以把生离死别当普通再见处理的人。

她并不生气,倒觉得好笑。

真到了分手时,她连再见都不说,我意识到,她根本不想再见。

此时我不想再回答向安妮任何问题了:我的感情,和你没有关系。

你坚持不辞职也随便你,去人事部门办调动手续吧。

她冷笑:这算什么,为你们的分手迁怒于我,可说不上公平。

你在我面前扮情圣有什么意思。

你又没许诺过我什么,一切是我自愿。

我只想知道,我的感情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吗?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的感情就如此脆弱,甚至面对不了一点事实吗?她难道不知道一直以来你的生活态度就是这样随心所欲吗?我不是迁怒于你,向安妮。

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见到你我会更加厌恶我自己的行为,你的感情,很抱歉是你的事了。

她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伊敏当然知道我一直活得随性,所以她一直不信任我,一直抗拒着我。

然而就是这样,她也许诺了。

我回去给她过生日,这寂寞的孩子,一个人待在那个空落落的房子里,并不指望别人记得她。

看到我,她那样用力拥抱,那样将头抵在我胸前。

她对我轻轻说了个好字,答应毕业后和我一块去深圳,我当时只是开心。

现在我才意识到,我给她的不过是一点点温暖,而她却初次答应为我改变她的人生。

我却并没意识到那个好字的份量,没有重视那个来之不易的承诺。

我从来觉得追悔于事无补,于人无益,可是这一刻,我确实是在追悔。

如果我早知道会这样对她恋恋不舍,而她会去得这样决绝,还会那么随性生活吗?我猜我不会,这个代价,付得太大。

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做到淡漠,并且我也不想淡漠。

我不会在你忘了我之前忘了你的,我猜我的记忆应该会比你来得长久。

她曾这样对我说。

她一向吝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坦白起来却毫不计较。

哪怕她觉得我会先忘了她,她也不介意说出自己的感受。

可是我真的能忘记她吗?(二)一定要选这样一天说结束吗?问这话的是别人介绍给我的女朋友,而这一天是情人节。

对不起,很抱歉在这么个日子说这话。

可是如果再交往下去,对你会更不公平。

她一脸失望,但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早上还是秘书提醒我要不要订花送女朋友,我才想起是情人节,蓦地想起我和伊敏的第一个情人节。

你赢了,我猜以后的日子,我会记得你给我的这个情人节。

在那个湖边,她的眼睛亮如寒星,嘴角微微上挑,这样坦然地对我说。

可是赢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现在这样一天,她身边有人陪吗?她会记得我们共度的那个情人节吗?和她分手的第二天,我还在想怎么去找她求得原谅。

不过公司那边马上打我电话,一堆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我只能心神不宁赶回深圳,生意就象一个欲罢不能的游戏,有时这游戏显得乏味,可是却没办法断然中止,陷身其中,只能继续。

随后还陪母亲去了一趟美国,做术后检查。

母亲的情绪也说不上稳定,后期的治疗很折磨人。

她一生隐忍,为这个家庭默默付出,病成这样,长期郁积何尝不是原因之一呢?我和父亲继续冷战,她却一定要我答应,不要因为她的病就责怪父亲。

她勉强笑着说:当初嫁他时就知道他性格强势自我,有过婚姻,有复杂的家庭,一切都是我愿意选择的,我从来没指望过改变他,这么多年,也说不上牺牲,只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罢了。

我无话可说,却情不自禁想到了伊敏,她也有隐忍的性格,可是她从来坦白,爱惜自己,我爱她对自己生活的坚持。

几次拔她宿舍的电话号码,却又挂上,如果面对面都不能求得她的谅解,电话里又怎么说得清楚。

而且我知道我请求原谅的解释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她一向逻辑强大性格坚强,我根本不敢想象打通电话就能让她回心转意。

终于还是打了她宿舍的电话,却总是没人接,看看时间,我想应该是毕业了,这样可真是消失在人海之中了。

我对自己说,好吧,这是你活该了。

一生之中不知道要和多少人相遇再擦肩而过,也许我和她就只有这样的缘份了。

我开始认真工作,家人对我的变化十分满意。

我对父亲还是亲近不起来,可是相处算是不象从前那样一语不合就翻脸走人了。

别人介绍女孩子给我认识,我想试试能不能开始新的感情生活,就去约会、吃饭、逛街、购物、泡酒吧,可是一切那么程式化那么乏味。

关于她的记忆翻涌上来,我提不起精神再去敷衍谁,我知道我不用再去做这种尝试了。

我只能认命地发现,她给我的影响其实远大于我可能给她留下的印记。

有时间我会坐飞机回我们共同待过的城市住上两天,我叫物业派人定期打找我的房子,告诉他们,万一有女孩子过来开门,一定记得马上打电话给我。

可是跟我预计的一样,我并没等来这样的电话。

我想她应该是和先前计划的一样,去了温哥华留学,和爷爷奶奶团聚。

我和表哥林跃庆一块去了一趟温哥华,探望嫂子和乐清乐平兄妹,他们长大了,快上大学了。

我去了几家有名的大学,抱着万一的指望,查看他们的海外学生名单,还是一无所获。

加拿大那么大,她不见得一定在温哥华。

她一向目标明确,我只是她生命里一个意外,虽然她许诺过会记得我,大概也不过是记得罢了。

可是我怎么能够做到忘了她?对她的想念,固然折磨着我,却也让我心里充实。

我没试过对人对事这样固执,然而她这样长久占据我的心,我愿意。

我甚至害怕我会忘了她,有时会象履行一项仪式一样,一点点回忆我们相处的时光。

(三)她很爱你吗,你这么放不下她?问这个问题的是我的大哥苏杰,他大我九岁,早就成了家,女儿已经十一岁了。

我们本来关系一直并不亲近,可是这两年倒是相处得越来越好了,按他的说法,是我成熟了,能很好分担家族生意的重担。

我并不缺爱我的人,我只是缺一个我爱的人。

我们俩人都笑了,兄弟俩进行这样的对话,的确有点可笑。

尤其大哥,他是从来不相信什么爱情的。

他的婚姻是两家大人共同愿望下撮合而成的联姻,他并无不满。

他之所以问我这个问题,因为父亲刚刚跟我发了火,勒令我必须等香港上市的工作有了眉目再去内地,我的回答还是我可以两地跑,不会耽搁正事,可也别想我耽搁我自己的私事。

他笑着摇头,显然没把我的话当真,只嘱咐我好自为之,别没事惹老爷子生气,然后走了。

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我敛去了笑,看着窗外乌云翻滚的天空和下面大片的高楼大厦,只希望将要来临的台风不至于影响到下午的航班。

这样空中穿梭,自然很累,可是叫我一直待在香港,我恐怕真的会发疯。

终于又见到她了,在我绝对没有准备的一个场合,而她却显得从容。

原来她一直留在国内工作,甚至见过我大哥苏杰,但她既没特意和我碰面,更没特意去避开我。

她礼貌周到,递我名片,叫我苏先生,说相遇只是偶然,不见也是平常。

听到她声音低低讲电话和人约在酒吧碰面,我的心凉了,这么说她的生活里已经有了别的男人。

我送她去三里屯南街后,开车回自己住的酒店,可是怎么也没法平静,想来想去,还是拿了车钥匙去了她和徐总住的希尔顿酒店。

查到她的房间后打电话上去,她还没回。

我坐在一楼咖啡座,喝咖啡等着她。

她一向好静,却也会和人约在酒吧,并且这么久还不见回来。

也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吧。

终于透过玻璃长窗看到了她,她下了出租车,微微摇晃一下才站定,正要往里走,一个高个子男人追了下来将她的包递给她,两人笑着挥手说再见,那男人上出租车开走了,她径直走进来穿过大堂,去电梯那边,我原地坐着,突然没了想上去叫住她的勇气。

她已经有了她的生活,我还应该再去打扰她吗?我的想念对她而言也许只是一种困扰。

这样嫉妒,这样患得患失,在我是头一回。

可是我终究放不下,如果就此不见,各走各路也许可能。

既然已经见到,我又怎么能放手。

我开始不管不顾纠缠她。

我表现得强硬,其实内心毫无底气。

我所仗的,不过是她对我还有一点温情回忆,这样迹近无赖的做法,已经不能算是追求女孩子了,我只是实在怕和她再度失之交臂。

看到在北京曾送她回酒店的那个男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听她说那人已经向她求婚,而她正在认真考虑,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我不能再拿自己的绝望来困扰她了,她有权做她想做的选择,我跟她说我不会放弃,但一定接受她最终的选择。

幸好我没有放弃,在她失去亲人的最痛苦的时候,我能守在她的身边。

可她还是拒绝了我的陪伴,独自去加拿大奔丧。

我毕竟不能象希望的那样为她分担所有,她始终是那个宁可独自面对生活的女孩子。

(四)苏哲,我觉得你始终小心翼翼对我,我也始终表现得患得患失,我们两人这个样子,好象说不上是正常恋爱的状态,真的有必要继续下去甚至说到结婚吗?我开口求婚了。

她惊讶、犹豫,这样反问我。

别再问我这个问题,伊敏。

我爱你,我没象爱你这样爱过别的女人。

对我来说,你已经是一种抹不去的存在,我只知道我早就没得选择了。

我头一次对她说了那三个字,她会不会对我说,我不在乎。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爱我,可我知道我爱她。

现在对我来说,爱情哪里止于一点小小的喜悦,既然对她的爱已经重到我无法摆脱。

我想留住她,用婚姻,用她向往的平静安稳生活。

早上我先醒来,她依然熟睡,晨曦里她样子那么恬静,长长的睫毛覆出一排阴影,我长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孔,听着她细微稳定的呼吸。

我完全没了睡意,又不想惊醒她,轻轻吻一下她搁在枕上的指尖,出了卧室。

走到客厅飘窗那边坐下,推开一点窗子,热烘烘空气扑面而来。

回来以后我就住在这里,很多次独坐抽烟,一边想她。

而此时,她正在我的床上熟睡,这一点让我的心充满宁静和喜悦。

她并没有马上答应我的求婚,居然说:要不我们一块住一段时间再说吧。

我哭笑不得,好吧,被你拒绝这么多回,这一次好象来得最婉转。

我不给她反悔的机会,马上陪她回去收拾东西。

她的同学罗音在家,她有点尴尬地对着罗音解释:最近这段时间我不住这边,不过房租我照付。

罗音忽闪着眼睛打量我们,笑着点点头。

她只收拾了一个简单的箱子,住进了我家。

只要不出差,早上我送她上班,然后再去自己办公室,晚上我坚持去接她,她若是开会,我就在接待室等她。

回到家里,她有点招架不住地抗议:我不喜欢这样成为别人注意的焦点啊。

他们看习惯了以后就不会再注意了。

她默然好一会,我以为她不开心,不想她却开了口:苏哲,我想这个周末去趟北京。

出差吗?我陪你去。

她摇摇头,一双眼睛澄清地看着我:不是出差。

一个同学出国读博士,他下周三的飞机。

那天我不可能有空,但我早就答应了一定去送他的。

只能乘周末去,机票我已经订好了。

我怔了一下,当然知道那个同学是谁,点点头:好,我送你去机场。

她那么坦荡,我只能以坦荡回报她了。

没有她的屋子安静而空落,我不知道怎么会起这种联想。

其实她在家也是安静的,通常我在书房,她在客厅,各拿一个笔记本处理自己的事情,或者坐沙发上看看碟,我抱着她,她专注看着荧光屏。

她曾问我:哎,会不会无聊,你可以出去消遣的,不用老陪着我。

我好笑:我泡夜店的习惯差不多戒了两年多了,你叫我出去干什么。

难道在街上乱转?我习惯也喜欢看她在这座房子里轻盈走动,让我有了家的感觉。

明天她就能回来了,我对自己说。

我很晚上床,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外面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我起床走出卧室,她正在玄关那换鞋子,我过去抱住她:不是说明天回来吗?吃过饭后,看时间还早,直接买了晚班机票,没想到晚点?她的神情疲惫,显然这样当天去回是很劳累的。

我心疼地说:何必这么赶,住一天再回呀。

想到你在家等着我,突然不想一个人住在酒店了。

她声音沙哑轻柔,随即掩口打个呵欠。

抱歉吵醒你了。

我抱起她,直接走进卧室,一边吻她:这样被吵醒,我很开心,亲爱的。

诶,放我下来,我去洗澡,困死了。

不放。

我吻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她听力始终有点下降,侧头疑惑地看着我,我提高一点声音,一辈子也不放。

然后吻住她的唇。

(五)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下意识回答:都喜欢。

我也一样。

她正注视着草地上她的小表弟邵一鸣迈着胖胖的小短腿奔跑踢球,这个四岁的小男孩有着和她发音相近的名字,我喜欢。

她的婶婶正抱着她才出生不久的小表妹,和她叔叔、她奶奶在闲聊。

小小的婴儿长着一张花瓣般娇嫩的面孔,奶奶很肯定地说:和小敏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样温暖的天气,和煦的阳光,轻风拂面而来,带着海洋气息和花的芬芳。

而靠在我身边的她,神情那么放松那么温柔。

一切看着如此协调而美妙。

到温哥华来度蜜月,实在是个好主意,我正这样想着,她将头靠向我:我不知道我将来会不会是一个好妈妈。

傻孩子,为什么这样想?我和自己的妈妈就不亲密呀。

读中学时,有一次她去学校看我,给我带去了一个新书包,我接是接了,就是不肯抬头正眼看她,后来她告诉我,那天她伤心极了,一路哭着回去的。

我也难受,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才算自然。

你还说你不会是个好妻子呢。

可是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

我忘了那是我第多少次求婚,她还是犹疑,理由居然是她性格孤僻,可能并不能算一个好妻子的人选:我不会安慰人,不算体贴,有时我想,象我这样的性格,可能更适合一个人生活。

我只好堂而皇之地说:现在说这晚了,我已经彻底适应了有你的生活,你再不嫁我,我就没人要了,你叫一个已经32岁的男人上哪再去找第二春。

她笑:何必谦虚呢苏总,我看到跟你搭讪的女人从这里排到深圳了。

早两年,或许吧,可是现在我这么居家贤良,还准备买菜谱回来给你洗手做羹汤,别人想搭讪我也会觉得我无趣了。

你再不对我负责,我可怎么办。

她只好招架不住地认输,到底带我去见了她的父母,再随我去见了我的父母。

她和她父母的确相处得礼貌而客气,可是我看得出她父母是由衷为她高兴的。

我的父母喜欢她的镇定大方,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我认真决定了我的生活。

我们终于结了婚,握着她和我戴了同样指环的手,看着她注视眼前奔跑的小孩子,我庆幸我没有错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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