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的说,现在的海尔特中将已经是一个称职的、优秀的军事统帅,这样的人物即使是在魔属联盟也属于炙手可热的顶尖人才,得一人即可安邦,遇一双就能定国。
但是,无论海尔特中将有多么出色,自小的经历始终在提醒他──你不是贵族,你是贫民的后代,你的血,是低贱的……所以,任何有关血统、出身的话语,都会让海尔特中将变得敏感、反感。
除了科恩之外,任何人说这样的话都会让他深深记恨,虽然他老大从当上总督之后,经常变着花样的耍他,三不五时的丢出血统论来砸他,这几乎都成了私下的保留节目,但老大的用意不一样,他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海尔特中将在这点上变得不那么敏感。
在吃了加菜的晚饭之后(不用怀疑,斯比亚官方所谓的加菜,肯定就是多加蘑菇再多加水的模式),海尔特中将还没从白天的争吵中抽离出来。
他很苦恼,似乎自己的血统真的无法变得更好了……苦闷一阵之后伸手入怀,摸出了老大给他的一本笔记。
这是科恩在登基之后一字一字写给身边各位兄弟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本,虽然纸张都被磨出了毛边,但每个人都很珍视,都随身带着。
不仅仅是因为其上写的东西很有用,更重要的是,这是科恩自己动笔写出的,最长的东西。
每当手握着这本笔记,每当看着上面可以用希奇古怪来形容的字迹,海尔特就能逐渐平静下来,慢慢的思索遇到的难题。
而且,科恩还针对每一个人的性格,分门别类归纳了处事纲要……海尔特这本的通篇风格是最直接、直白的一本,当然,也免不了会有一些粗口。
如果对方嘲笑你的衣服破烂,你不用偷鸡摸狗的攒钱去买新衣服,那就是对方想让你干的,你只要让对方的衣服比你穿的更破烂就行了……海尔特默念着其中的几句话,闭上了眼睛,但是,撕衣服的时候别让人抓住……如果被打成猪头,我是绝不会帮你的……报告长官!副官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军报。
进来。
海尔特把笔记放好,让副官进来。
长官,最高等级情报,副官的表情是非同一般的严肃,魔属战备情况。
提前?海尔特看了几行,嘴边就起了冷笑,眼中弥漫起浓重的杀机,果然是这样。
还有一件事,长官,玛丽.霍格珊达公主的卫队在换防,理由不知道,但有两名贵族接到什么消息带着手下离开了,副官靠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卫队已经换了一半了。
机会啊!海尔特脑海中浮现出玛丽公主那张高傲的脸,一个大胆的想法闪现出来,瞄了瞄副官,我说,以前奔狼部队的老家伙们,有多少在这里?第一批的不多,第二批的有几个,第三批的不少。
一听到奔狼两字,副官就两眼发光,长官,是什么好差事啊?兄弟们已经很久没吃香喝辣啦……屁的吃香喝辣,又不是杰克属下的夜鹰部队!海尔特一巴掌拍过去,私事!私事?我说长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哦,现在的这些人,等级最低的一个都是少校军衔,副官嬉皮笑脸的伸出手来,看样子是已经进入了办私事的状态,想办事得先给钱哦,大爷……小的好歹是个准将……我早知道你这家伙死性不改,我就不应该把你从夜鹰部队换过来!啊?换的?副官马上就揭了海尔特的老底,不是跟杰克长官打赌输了吗?我靠!海尔特有些哭笑不得,你找死啊!还不快去叫他们集合!不多时,散布在大营各处的前奔狼部队成员就接到了集合命令,这些军衔擦得铮亮、神态威武坚毅的中高级军官们安排好一切,从隐密处取出已被当成纪念品收藏着的行动服,走出指挥部、参谋部、联络部、后勤部、装备部……甚至是军法处、禁闭室(人五人六的军法官和垂头丧气等着被打屁股的倒霉蛋),在规定的时间里,齐聚到中将的帐篷前。
相视一笑,等待出发──至于去哪里,做什么,不是问题。
午夜时分的小镇,白天的喧哗全被黑夜换成了沉静,街道上只余下一些摇曳的灯光,还有那些不时巡逻的卫兵在地面上踏出的孤单脚步声。
唯一灯火通明的地方,是玛丽公主下榻的院落周围,因为公主殿下今夜要通宵准备案卷,所以,厨房还在精心准备着夜宵。
在镇外,在那些连片的、早已被废弃的农田里,大量黑衣蒙面的人正小心翼翼的潜行着,装扮干练,手法老到,移动的时候几乎不发出什么声响。
在镇边苦等了一个钟头之后,领头的黑衣人闻到了从镇子里传来的一股淡淡香味,于是把手一招,大量的黑衣人弯腰疾奔,踏上了连接镇子里外的草地。
进入小镇之后又分做五人一组的小队,分头隐入各条道路。
一时之间,镇子边沿各处布满了黑衣人,在墙上飞的、在地下滑的、在沟里爬的,应有尽有,气象万千。
而克尽职守的玛丽公主,她才刚刚准备完明天要使用的材料,正一边揉着头,一边考虑要怎么对付某个粗鲁的斯比亚混蛋。
侍女送上的夜宵散发着香气,而她却全无食欲。
姐姐,吃点东西吧!一位看上去比玛丽公主要年轻一些的少年走到她身边,你别生气了,你说过,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
姐姐可没有那个闲心生气,但眼前,我们却遇到了一个困局。
玛丽公主摇了摇头,除了仅存的身分之外,我们没有什么别的依靠,到手的任何一件差事没有办好,就会有无数的人落井下石,所以,我们不可以放弃努力的,因为我们没有能挥霍的东西。
是的,姐姐,少年点点头,可是也要吃东西吧?想到明天还要跟那个中将谈判,还怎么吃得下去?玛丽公主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月光,叫她们收下去吧!是,缓了缓,少年又问:可是,我看到了斯比亚的谈判代表,他真的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海尔特中将吗?似乎很笨拙的样子。
说他笨拙其实并不恰当,站在帝国和联盟的角度上看,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对手,本身就是偏执的人,眼睛中又充满了野性,充满了以下犯上的渴望。
玛丽公主评价说:还好他脖子上有链子拴着,不然怎么会来这里谈判?如果是在没有链子拴着他的战场上──这是什么香味?啊?香味?有吗?不对,这是毒烟,快发警报!玛丽公主赶紧拉起弟弟跑进了里间。
灿烂的魔法烟火在半空中爆开,把小镇照得亮如白昼,似乎知道时间紧迫,黑衣人的偷袭立即变成了强攻!一边是已中了毒烟浑身无力的护卫,而另一边却是如狼似虎扑来的偷袭者,六十多个黑衣人完全占据了上风,血光飞溅,不是厮杀,而是屠杀,偷袭者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包括伙夫和侍女在内。
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里,偷袭者们已经完全包围了玛丽公主所在的庭院,一位领头的黑衣人走到院落中间,先用嘶哑的嗓子笑了几声,然后才说:玛丽公主,斯比亚帝国海尔特中将属下前来拜访,您难道就不出来说几句客气话吗?真不出来,咱们兄弟可就进来了!其他占据了墙头、屋顶的黑衣人同声大笑着,很是下流,很是放肆。
真不出来呀!那兄弟们就不客气了,先用您的侍女们练练手。
领头的黑衣人把手一招,门外就押进七八位玛丽公主的亲随侍女。
把这些女人往地上一丢,就有黑衣人走过去,一边淫笑,一边撕开这些侍女的衣服,稍有阻拦就拳打脚踢,手段简直粗暴到了极点。
住手!一声沉喝后,紧闭的房门打开了,玛丽公主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站在门边,两手拢在袖口里,冷眼看了一眼侍女们的惨状,不由得怒火中烧,混帐!她们只是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冤仇,非要这样对待她们?畜生都比你们强!其实这个人啊!并不比畜生好多少。
说话的黑衣人笑了笑,玛丽公主,丢掉您的武器,不然的话,这里的兄弟就会拿您的侍女上演一出合欢大会哦。
大胆!玛丽公主气得脸色发白,援军转瞬即到,你等真是不知死活!劳您担心,兄弟们感激万分。
但我们既然在这里,就说明您的援军来不了。
黑衣人头领好整以暇的说:我再说一次,请丢掉武器。
当啷一声,玛丽公主把手里倒握的长剑丢到门外,冷声说:本宫是魔属联盟的谈判代表,你等深夜偷袭,也不怕这样的行为传出去遭人耻笑?没事,咱干的多了也不在乎这个,黑衣人头领笑答,把您的另一把剑也丢掉吧!当啷一声,玛丽公主又一把短剑扔到地上,斯比亚帝国,就尽出你们这等贱人吗?谁是贱人,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黑衣人笑着说:脱掉您的衣服让兄弟们开开眼,放心,我们有足足六十个人,今天晚上通宵服侍您,会让您浩瀚的欲望得到满足的。
无耻!科恩.凯达就是带着这样的军队打仗吗?玛丽公主向后退了半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前之所以会丢下武器,是因为对方一直蒙面的缘故──在一般情况之下,这就说明对方怕被自己认出,也就是说,对方与自己还有见面的机会,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而现在,事情似乎不是在往那个方向发展。
蒙面的原因,也就更加可疑了。
什么都好,反正您今天晚上是归我们了,我们不但爱您的身分,我们也同样爱着您的身体。
黑衣人说:您可听好了,如果您不脱,我们就放火,把您和您的弟弟都烤了,再把你们运回故国,扒光衣服暴尸城头!不过嘛!如果您的身体能让我们满意,我们会放了您的弟弟,不碰他一根手指头──虽然我们这里也有非常喜欢美少年的,但我们会劝他们克制。
做梦!玛丽公主举起手来,手心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您知道自杀之后的结果吗?您就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吗?告诉您,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爱您的身体,而不论这身体是不是活着的,除非您把自己切成手指那么大块,否则您摆脱不了这命运,黑衣人并不惊慌,何苦呢?就算不相信本人的话,您也应该为自己的弟弟留下一线生机──给我脱,腰要扭起来,屁股要翘起来。
您是公主,这就不用我来教了吧!玛丽公主轻声说着什么,手里的匕首渐渐下压,一丝殷红的血迹在银白的衣料上显露出来,门后那位少年用坚毅温和的目光看着姐姐,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缓缓压下……啊?你们开始了呀?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气喘吁吁的黑衣人小跑着进了庭院,看看周围,迷惑无比的问:来得这么快?有没有搞错,我才是尖兵,什么时候怎么变成了殿后的?满院子的黑衣人都转过目光,看着这个后来的同伙。
看什么看!连老子都不认识了?看你妈的──后来的黑衣人一脚踢在一个目光特别奇怪的黑衣人身上,然后用手里的长剑指着黑衣人头领,你,你他妈哪部门的?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黑衣人头领没有回答,飞起一脚把他踢飞。
我靠──啊!被踢飞的黑衣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慢慢的爬起来,可怜兮兮的说:问你一个问题嘛!不知道答案就算了,为什么要动粗呢……黑衣人头领看看周围,问:谁带这蠢货来的?周围的人都摇头,当黑衣人头领再回过头去看时,被自己踢飞的家伙已经缩在墙角。
老大不好了──有人抢生意呀!缩在墙角的家伙用一个异常尖利的声音喊叫着,女人都被他们脱了!我被逼到墙角了!玛丽公主还没分辨清楚眼前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耳边就听到一个往日绝对不想听到,而现在却如同天籁的雄厚男音,那声音飘在庭院里,却让人分辨不出方位,但一字一字,却清楚无比,看到了,如果只靠你这个尖兵,我们就不用混了。
杀了他!黑衣人头领见事不妙,大叫一声,灭口!但立即,身后就有一只大手放到他的头顶,手指插入他的头发把他提到空中,惊恐莫名的黑衣人头领看见,正是跟在身后的一个大个子抓起了自己,突然想起,从一进入小镇,这个抓住自己的大个子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难道,难道他竟然不是自己人?你他妈想杀谁啊?那大个子的眼神中透露出浓郁的杀机,迎面就是一拳打在黑衣人头领的脸上,黑衣人头领的身体直接撞上围墙,还没落到地上,那大个子已冲到墙边,抡圆了又是一拳──黑衣人头领的身体穿墙而出,像条破麻袋一样瘫在外面街道上。
虽然现场有一半的人都不清楚状况,但四处却是一阵大乱,各处的黑衣人纷纷捉对厮杀,还不断有人从天上掉下来,在混乱中,大个子黑衣人走到围墙破口处看了看,呸了一口,就这德行,还他妈想学人灭口──你们放机灵点,留几个活的!是的──长官!庭院内外有数十人齐声回应,手上的打斗却没有放松。
大个子黑衣人把面罩向下一拉,露出自己的脸,走到玛丽公主所站的门边坐下,没有要跟公主打招呼的意思,但玛丽公主整个人都已松弛下来。
因为坐在她身前几步的人,就是斯比亚帝国的海尔特中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玛丽公主却没有再担心的理由了。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庭院里的情势大变,还站着的黑衣人都取下了自己的面罩,而那些没有取下面罩的,都被绑成了粽子,跪倒在海尔特中将和玛丽公主面前。
一堆斯比亚军制式装备被搜了出来,包括军衣、军衔、针线包、武器、绷带等等……另有大量的壮阳药。
而拷问出来的原由,才是真正让人后怕的。
在真正的斯比亚帝国海尔特中将属下的审问手段下,没有人能撑得过去,先是地位最低的人开始,众黑衣人吐露了自己的身分和来意:这是一个贵族奸杀旅行团,主要成员是魔殿大祭司的子弟、突蓝帝国贵族……先前带换防部队走人的贵族也在其中……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来奸杀玛丽公主。
而带领这个旅行团的主要成员之一,是突蓝帝国的一位皇子。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女人,你不是谈判代表,而是一个嫁祸给我的饵,他们准备把你叉叉圈圈之后再嫁祸给我,然后提前行动的魔属联军才能师出有名。
你的护卫被调走,也不可能有救援,海尔特靠在门框上,看来,你在你的帝国也不怎么招人喜欢……不管如何,本宫还是要感谢阁下,手里全是冷汗,但玛丽公主却强自镇定的说:本宫感谢阁下的英勇骑士行为,请阁下原谅本宫以前的那些冒犯言语……英勇?海尔特一楞。
难道……阁下不是看到本宫有危险,而赶来援救的吗?玛丽公主也是一楞。
你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海尔特中将哼了一声,大手一伸就把玛丽公主拦腰抱起,一边跑一边喊,兄弟们,人抢到了,擦屁股闪人啊!擦屁股的命令一下,庭院里就多出几具魔属联盟贵族的尸体。
姐姐──姐姐──玛丽公主的弟弟跑出来,一头撞上尖兵。
尖兵开心大叫,买一送一!于是尖兵扛起玛丽公主的弟弟,也是一溜烟的跑了。
篇外篇 黑暗传说──伤口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以前只听说有谈判不成大动干戈的,却没想到活生生出了件谈判谈到穿婚纱、进洞房的怪事。
而且还是出在情势最紧张的前线,发生在两军对垒的时候。
完全是不可想像的。
在装饰一新的近卫军统领府,当事者之一是斯比亚帝国的海尔特中将,他当着十名神殿祭司的面,把另一名当事者──突蓝帝国的玛丽公主扛进了礼堂接受祭司的祝福,当时还有帝国驻军的一群高级将官在下面吹口哨起哄,事后他们都证明这对新人的婚礼是相当成功的。
而在另一个风格的婚礼上,当被找来的十名魔殿祭司祝福新人的时候,却发现玛丽公主两眼都是眼泪汪汪的,还不停的在挣扎着,分明就是被迫嫁给这位中将的。
接到消息,魔属联盟愤怒的终止了谈判,并对内宣布,伟大的军队将在两个月内发起对斯比亚的进攻,惩罚玷污公主的斯比亚强盗、杀死亵渎尊严的神属罪犯,除非斯比亚皇帝以实际行动证明这件事情并非是他做出的决定──交出海尔特中将,送还玛丽公主。
其实在早些时候,斯比亚帝国所面临的局面就已相当不妙了,里瓦帝国各路叛军得到援助,无论质、量都有了很大提高,在海尔特中将做出这件震惊大陆的事情时,叛军联盟已正式发起了反击,临时组建的里瓦第二近卫军抵挡不住,为保存实力只有节节后退。
而在国内,一些地方的叛乱也以流寇和山贼的名义开始,在个别地方,叛乱的部队甚至威胁到了交通线。
有那么广大的地域需要驻守,而斯比亚的军队数量又不是太多,所以在这些事情同时发生的时候,斯比亚上下官员都感觉异常的吃力。
情况越来越紧张,军部甚至发出动员令,在全国范围内征集兵员不说,还命令在数十所军校就读的学员立即组建新的军团开赴各地。
而魔属联盟的抗议威胁声浪就是在这时汹涌袭来,猛烈的拍击在圣都的每一寸土地上。
虽然各自的出发点不一样,但对于这件事情,斯比亚帝国各部官员和贵族们的态度却是空前的一致,都要求科恩陛下严厉惩罚海尔特中将。
在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人是害怕在这个时候跟魔属联盟开战,抢了人家的女人,人家就会变成哀兵,哀兵必胜的道理大家都懂吧!另一部分大臣倒是对自己的皇帝、对自己的军队有信心,却很看不惯海尔特中将冒失的行为方式,认为他这是全无责任心的做法,是把斯比亚帝国往火坑里推。
如果这次不进行处罚,那么这位中将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还能有人管得住他吗?在这个需要缓冲的时候,第一皇妃身体欠安,不再处理政务;德高望重的马丁.路德上将镇守里瓦边境,无法分身;总参谋官参与军务忙到日夜不分……再没人能阻挡这些大臣的声音,所以,全部的尖锐意见全都直冲着科恩陛下去了。
科恩陛下随即下令,限海尔特中将在十五天内回圣都述职。
通常情况下,即便是最近的路线,从前线赶回圣都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大臣们都以为这是陛下变通的做法:海尔特中将在十五天内回不来,那么陛下就可以用这个借口处罚他,以回避掉一些令人尴尬的处罚理由。
科恩陛下的一些亲近好友,比如杰克大法官,已经在暗自想办法,为保住海尔特中将的小命而努力──虽然谁都知道科恩陛下不太可能把海尔特中将交给魔属联盟,但海尔特现在已经是中将了,一些在常人看来很普通的处罚手段(比如剥夺官职、削减封号、发文训斥等等),其实跟直接杀了他没有太大区别。
在规定时限的第十四天上午,九位风尘仆仆的武士站到了圣都城门下,当守卫军官要其头领出示身分证明时,这位身材魁梧、腰身直挺的武士把一面腰牌拿出,脸上的威严神情令人不敢靠近,皇家近卫军驻坎普行省、威尔斯行省总指挥官海尔特中将及随从副官、护卫。
停顿了一下,又回头看看两位蒙着脸,身体矮小的武士,这是家属。
守卫军官立正行礼,查验身分完毕立即放行,在这一行人离去时,却不住的回头偷看。
这真是太神奇了,只用十四天就回到了圣都,而且不带任何行李和足够护卫(中将的随身护卫是御赐近卫五百名,在圣都城中可带御赐近卫五十人),中将所说的那两位家属,到底是不是被中将抢来的公主呢……中将大人真是硬汉啊!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依然沉着冷静。
回到圣都的,的确是海尔特中将,因为有几位位高权重的兄弟帮他打点,他甚至还享受了龙族提供的快捷航运服务,不过帮他打点的兄弟毕竟没有科恩陛下那样的面子,所以赶来提供服务的只是一般龙族,这旅途实在不怎么惬意。
在之后借助马匹赶路的时候,海尔特中将更是彰显其猛将风范:直接从叛乱地区穿过,还顺便救了一支地方军的侦察队。
去了军部报到,又去了皇宫报到,但皇帝陛下却没有直接见他,几位亲王和皇妃也没有接见他,无奈之下,海尔特中将只好带着其他人进了自己在圣都的府邸。
虽然这府邸富丽堂皇,但海尔特中将却真正的担心起来:皇帝陛下,不是真的要拿自己开刀吧?除了担心自己,还有更加麻烦的事情──刚刚换了衣服的玛丽公主一边嚷嚷着:谁是你的家属!?一边提着刀子冲过来。
她那乖巧的弟弟在后面死死拉着她的衣角,神情急切,却只敢向海尔特中将猛打赶快逃走的眼色。
早知有今天,就不去抢这娘们回来了。
海尔特在心里哀叹着,埋怨着命运的不公。
自从抢了这女人回来,他就没有一天清静过,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强悍的女人?不高兴嫁给自己就自杀嘛!干嘛要拿刀子对着自己……不过,如果她真的要自杀,海尔特中将也是不会答应的。
用海尔特自己的话来说:你是我抢回来的,这就够了!事实上,玛丽公主是个看得清处境的人,她知道突蓝帝国已经容不下自己,魔属联盟里也容不下自己,抛开信仰和敌对的关系,能在斯比亚帝国生活下去也不错。
因为,这位抢了自己的男子,没有遵守一般的游戏规则,即:尽量利用自己、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去洗清他身上的污名。
作为一名军事将领,他不可能不具备这样的头脑,但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甚至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这种由一个男子的行为给自己造成的陌生环境,让一直苦苦挣扎在阴谋和丑恶中的玛丽公主,心里有了某种变化。
尽管他用那样的姿势把自己扛在肩上,尽管他无数次的向别人炫耀抢来的自己……这些都是很让人难为情的经历。
虽然海尔特中将除了逼迫自己举行婚礼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举动,但自己却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
怎么说也是堂堂帝国公主,居然是被抢去当妻子的,如果没有合适的台阶,她怎么下得来台?其实找个台阶下来并不难,斯比亚皇帝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她早听说斯比亚皇帝是个疯子,最近又听说这皇帝开始吸人鲜血。
看看海尔特,就知道这个被他私下称呼为老大的皇帝应该也跟他差不多,甚至要更加粗鄙和卑劣……别说台阶了,这次的事情,他甚至有可能砍了海尔特的脑袋,当然,作为红颜祸水的自己也逃不掉……哼,皇帝,没一个是好东西!家庭战争一直维持到晚饭前,结束的原因并不是大家肚子饿了,而是海尔特的两位兄弟来访。
知道这关系到海尔特的前途,玛丽公主才收了刀子、撂下狠话回房。
但在晚上,玛丽公主发现跟兄弟谈完事情的海尔特,脸色却更加沉重了。
这一晚,分房而睡的夫妻俩都未曾合眼,寒夜蒙霜,冷暖自知。
第二天清晨,海尔特带着玛丽公主到了皇宫,晋见斯比亚皇帝,科恩.凯达。
中将阁下,陛下传令,要将军携玛丽.霍格珊达在早朝后晋见。
等了一会,一位跑来的传令官对海尔特说:陛下和各位大臣的会议已近尾声,请将军准备。
知道了,海尔特整整身上的衣服,转头对玛丽公主说:跟我来。
玛丽公主站起身,收拾好纷乱的心绪,准备在海尔特中将的陪伴下,勇敢的去直面自己阴暗人生最重要的一个瞬间,即使是不好的命运,也要表现出自己的气概、为人的尊严。
对于海尔特中将,其实她早没有恨意……应该说,她一直没有恨意,甚至在谈判期间,一直处于阴暗生活中的她就对这位中将有特别的感觉,一种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事情的,安全的感觉。
况且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海尔特不立即抢她走,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带着弟弟自尽。
甚至,在某个角度上,她是深深的感激海尔特。
但这个似乎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明白的海尔特,就是那种天生能让她生气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浪费机会,一次又一次的对自己的暗示置若罔闻,让她生气、让她跳脚……如果他明白,他愿意,那么在今天,他和自己就不会以这样被动的状态来晋见斯比亚皇帝。
这不单单是为自己,也是为他好啊!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让人气闷。
斯比亚皇帝……走在后宫的小路上,反倒是玛丽公主先开了口,会怎么对待你?这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抢你回来开心的,没说过你有权利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海尔特头也不回的回答,你不是说我粗鲁卑鄙吗?还问这个干什么?你的确粗鲁卑鄙,但我看啊看啊就看习惯了不行吗?玛丽公主说:分清好坏行不!对,我就是分不清好坏的人,所以才会把你抢回来。
不走了!玛丽公主停下了脚步。
海尔特也不多说,拦腰抱起玛丽公主向前走去,毫不理会玛丽公主为恢复自由而进行的一系列抵抗,一直到了一座凉亭边上才停下来,把你的头发弄弄,像什么样子?我就是这个样子,嫌我长得不行,当初就别抢!海尔特楞了一下,随即背过身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公主怨恨的目光中,围着她走了一个圈子,然后猛一转身,抓住了公主的衣领,把她拖过来,两张脸有史以来第一次靠得这样近,让公主的心跳都乱得一塌糊涂,不知道海尔特要做什么。
我只说一次,你要给我听清楚了!海尔特似乎是动了怒,脸色变得煞白,无论我今天是什么下场,但是你,你必须给我漂漂亮亮的出场。
我海尔特做事从来都是争先,就算我今天被砍了脑袋,我也要让这里的人、帝国的人、整个大陆所有的人知道,我海尔特抢回了最漂亮的女人!我的女人!她值得我去付出代价!你……你……玛丽公主曾经无数次的憧憬过另一半对自己的表白,但都不是这个模式。
这时候被海尔特慑人的气势全面压倒,双目所见尽是那攻城掠地的神情;双耳萦绕的尽是那低沉的充满男人气概的话;呼吸的,是带着他身上战甲气味的空气……她整个人呆住,紧张、茫然、迷乱,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如果你再表现得像个泼妇,我就把你扫地出门。
海尔特慢慢的把手放开,一丝不舍在目光掠过,让你去过你那该死的自由生活。
捕捉到眼前男子那一点细微却真实的对自己的眷念,玛丽公主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身体微微发着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张开娇艳的红唇,却吐出一句那么不合时宜的话:你威胁我!同不同意,一句话。
我……玛丽公主咬了咬嘴唇,突然意识到自己显得很弱势,于是背过身去,偷拭去眼角那一点泪花:这地方不能化妆!毛病,刚才的话似乎耗费了海尔特中将大量的体力,他看看四周,指着近处一精巧房舍,那里,快点。
清水洗面,花汁点唇,轻拢云发,拈草凝眉,玛丽公主最细微的动作全映在海尔特眼中,没有一丝遗漏。
这位从来不懂儿女情长、从来没把贵族名媛放在心上的铁血战将,嘴唇边隐约露出笑容,带着苦涩,带着坚定,带着心甘情愿。
带着一身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玛丽公主低了双眉,绞着素手,几乎是一步步挪到他面前。
良久听不到他一句赞赏的话,慢慢的抬起眼,怔怔的看着他。
你刚才用的水,是第一皇妃承接的清露,是用来泡制饮品给国相的;摘的花,是第四皇妃辛苦培育、第一次开花的珍品;那草,是皇帝陛下的母亲视若心头肉的故友遗物……海尔特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公主,很无力的说:三罪齐发,够我被砍十次了……那么,玛丽公主秀美的眉毛一扬,把头轻轻偏开一点,开启嘴唇,又怎么样呢?值得。
海尔特点了头,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这样的你,才是我要抢的。
拉起玛丽公主的手,一直走到花园的尽头,在一处被保护得几乎有些过分的楼前,海尔特中将才停下了脚步。
一位近卫军军官上前,向海尔特行了一个军礼,解下了他的佩剑。
进去之后,不需要你做任何解释,你当初怎么对我,今天就怎么面对那些大臣,一切的话,都由我来说,最后,海尔特转头过来,以不容拒绝的语气交代,不许软弱,不许哀求,更不许流泪,就是我被拉出去砍脑袋,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含着微笑目送我,不许倒地不起,不许惊慌失措……我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海尔特中将,我天生就不需要这些,即便是在被老大牺牲的时候也不需要,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吻你吗?在那样的情形下,跟做戏有什么区别?玛丽公主打断海尔特的话,你可知道,身为一个魔属公主,我吻你代表着什么?懒得去想,海尔特回答,从来不想。
如果我要吻一个人,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我自己知道怎么做……玛丽公主放脱海尔特的手,抚上了他的脸,慢慢的靠过头去,缓缓的踮起了脚,但火热的唇落在空处,没有吻到海尔特那久经战场的粗糙脸庞──玛丽公主亲眼看着三个近卫冲上来,不由分说的按住了海尔特,用一根象征着皇权的绳索把他的双手绞在身后。
眼泪在瞬间就涌了上来,却在海尔特的一句话中被强自按下,在被近卫们拖起来的时候,他微笑着说:记住我的话。
近卫军驻坎普行省、威尔斯行省总指挥官海尔特中将,晋见皇帝陛下!在内侍长的通报声中,反剪双手的海尔特挂着微笑,骄傲的走进了楼内大厅,玛丽公主缓缓跟在后面,她正从另一个角度看着这个男人,只觉得这巨大的大厅,似乎还容纳不下他的身影,于是,也微微的仰起头,平和大方,仪态端庄的跟进,一直跟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一直以来,她心中暗暗惋惜没有见到海尔特中将在战场上的气概,但在这时,她已不用等战争了,因为走在自己前面的海尔特中将,就是最为威武的海尔特,不可能有比他更勇敢、更无畏的将军了。
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她会记得这个背影,这一刻。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香,在最靠里的正中平台上,安放着一张可以由人抬的病榻,一位黑发的青年无力的依靠在上面,以手支头,看着另一手里握着的卷宗。
看上去,他似乎比海尔特更要年轻,但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挺立的皇家礼服也难掩他打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疲倦……但,这个大厅里有他,就几乎使人注意不到站在两侧的大臣们。
他似乎是一个神秘、危险、又具有致命吸引力的黑洞,把玛丽公主的目光牢牢的吸引过去,为了不偷看,而是直视他,玛丽公主再不能保持常态。
陛下!看到这年轻人的面色,海尔特禁不住的前冲几步,以玛丽公主从未见过的慌乱和急切口气问:你……你还好吧!?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疯子,科恩.凯达啊!玛丽公主在心里这样想着,目光一偏,寻找着这位皇帝靠吸血维持生命的证据……对自己的命运,反倒不那么关心了,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非常坚定的海尔特中将,最后也不得不点头,答应牺牲自己吧!有他为自己这样做,有他曾经为自己这样做,能够亲眼看到有人曾经为自己这样做,就已经够了,已经可以满足了……无知女流!一位站在科恩.凯达下首的大臣上前一步,见到皇帝陛下,还不跪下?院长大人自重!还没等玛丽公主想好要回答的话,海尔特已经抢先回答了,我海尔特一向敬你为师,你训斥我天经地义,但你不能训斥我的妻子!海尔特中将,斯比亚帝国还没承认这位玛丽.霍格珊达是你的妻子。
被称为院长的大臣冷着一张脸回答,校官以上军官迎娶,必须得军部批准,准将以上将领迎娶,必须得到皇帝陛下批准──你身为中将,岂能不知?是我不守军规,卤莽从事。
自从成为军人,我就知军规国法神圣崇高,身为将领,我愿领受一切处罚,海尔特目光低垂着说完上半句,然后把脖子一硬,但这不关她的事!她是公主!我无法容忍她受到不符合身分的对待,你们不承认她是我的妻子,但是你们也无法否认她是我抢回来的,我抢她回来,就是为了拿她当老婆!能训斥她的,只有我!这一番话,把这位大臣气得瞪圆了眼睛,正要发话,无力依靠在病榻上的科恩陛下轻轻的将手里的文书翻页,纸张的轻微响声回响在大厅里,各位义愤填膺的大臣,还有同样义愤填膺的海尔特中将,都不由自主的低了低头。
这是极具威严的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玛丽公主很奇怪,传闻中的斯比亚皇帝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只有暴政淫威,应该只有卑劣阴险,应该永远得不到大臣真正拥戴才对。
在把公文翻过了一页之后,科恩陛下依然把目光放在文书上,连眼都没抬,更别说就身前的事情发表任何见解和决定。
我们先放下身分待遇,海尔特中将,在这件事情上,你应该知道你犯下了怎样的罪。
于是,另一侧的大臣开口了,我国与魔属联盟如同水火,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应该尽量延缓开战时间,而不是用这样的手段去刺激他们将战事提前。
你可知道目前的形势?国内已有叛乱,里瓦叛军正在反攻!我知道,海尔特中将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跪在这里。
中将,你不可一错再错了,说话的大臣忧虑的看着海尔特,请你告诉我们,你是被这位来自魔属联盟的女士设计引诱,你是中了魔属联盟的奸计──事情,或者会有转机。
我海尔特是一个军人,同时也是一个男人,我今天跪在这里,是因为我要跪的是皇帝、国法、军规,我并不会因为这一段身高的差距就泯灭我身为军人的坚定,做为男人的担当,海尔特抬起头来,犯错的是我,我绝对不会把过错推到一个女人身上。
她端庄高贵、她矜持聪慧,是我自己一见倾心,非要把她抢到手不可!但我们接到情报,当晚的情形似乎不是这样,又有一位大臣发言,在魔属联盟中有人想对其不利,中将大人似乎是去救了她出来,有感她已无路可走才出此下策……这是一派胡言!我海尔特刀锋饮血,绝对不是慈悲心泛滥的闲人!海尔特中将大声将其发言打断,她是我费尽心机抢来,强行逼迫举行了婚礼,除了将她几度扛在肩头,我没碰过她一个手指头!一直到现在,她还未对我心甘情愿,所以,还是我的追求目标!大厅里,回荡着大臣们轻微的讨论声,无一不是对海尔特极力维护玛丽公主的事情感到愤怒和失望,而玛丽公主本人更是深切的感受到这一切,喉头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海尔特中将,你……太令我等失望了。
劝告的苦心白费,于是一位大臣用沙哑的声音感叹一声,然后转头向着科恩陛下一礼,为正帝国法典,给世间一个交代,免于陷入两线作战的危险境地,请陛下以军法处罚海尔特中将,并对等处置玛丽公主。
海尔特中将很平静,维护了她的声誉,让大臣们用公主的称呼,似乎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一些大臣扼腕摇头,跟着附议:臣等同请……一些大臣稍微考虑了皇帝陛下与海尔特中将的私人关系:或将海尔特中将和玛丽公主降为平民……在场的大臣们一共提出了七种处置方案,随便哪一种,都不是一个中将领受之后还能维持威严和尊严的,但是在这个大厅里,大臣们脸上没有愧色,有的只是惋惜和悲切,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他们,处理此事可以说不带丝毫私人感情。
暗保海尔特,是为了帝国的将来,明令处罚公主,也是为了帝国的将来。
大臣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挽救海尔特中将了,无奈海尔特中将却不肯迷途知返……而且在本质上,斯比亚不但难以向外交代,也难以向国内民众交代魔属公主的事情。
就算科恩陛下无视帝国之外的声音,他也要对内有所交代才行,陛下的身体已经这样子了,难道又要去为海尔特中将背这个黑锅?归根结底是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更别说这个女人实际上是一个已穷途末路的魔属公主,值得吗?是她的帝国要毁掉她!哪怕,哪怕就是海尔特中将暂时受一下委屈,身为统军将领,日后未必就找不回来这面子!在场的大臣就差对海尔特中将明说:牺牲这个魔属公主,保你一世威名,保我斯比亚武将齐全!群臣的发言结束,而低头看着文书的科恩陛下依然没有抬眼,对场内的一切视而不见。
事情陷入了僵持的局面,这很明显,海尔特中将不放弃玛丽公主,而大臣们是在强迫着海尔特放弃玛丽公主,双方都不肯后退一步。
自从遭遇了前些时候的变故,玛丽公主对皇族其实已非常了解了,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她向前跨出了一小步,迟疑了一下,再跨出一小步,然后,义无反顾的迈出了第三步,嘴角露出微笑,提起裙边,向着科恩.凯达皇帝行了标准的宫廷礼。
在她露出微笑的时候,在场的大臣们清晰的感觉到了她的魅力,如同方才海尔特转述的那种魅力,他们惊讶于她在这时还能艳光四射,还能笑得出来……我,玛丽.霍格珊达,魔属联盟突蓝帝国公主,她微笑着,请求跟皇帝陛下说话。
科恩.凯达没有任何表示,群臣也不能逾越礼节,海尔特不知她想干什么,于是,无人出声制止──在这样的情况下,能不给海尔特极力维护的女人说话的权利吗?即便她就是红颜祸水,能迷惑海尔特中将,她还能迷惑这大厅里的所有人吗?皇帝陛下,我自幼生长在宫廷,见惯了男女欢爱,情场追逐;我习惯了贵族少年向我献慇勤,风流才子追逐我的身影,我已习惯了征服男人的心灵,习惯玩弄男人于掌心,并且……以之为最大的生活乐趣。
公主无视海尔特惊讶又愤怒的眼神,就站在他的身边,以最悠闲、清淡的表情说出了这些话,初见海尔特中将,感觉他粗鲁无礼、不学无术,但我,我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笑,肆无忌惮的说……肆无忌惮的,拿面包屑喂鱼……大臣们的迷惑,海尔特中将的慌乱,还有皇帝陛下的无视,在这刻构成一幅奇特的景观。
所以,我用自己的容颜,千般迷惑海尔特中将……我用一言一行去……去挑逗他,伴随着海尔特的怒吼声,玛丽公主咬着牙,强行命令自己说出声,是我……我想玩弄他……我要……我要把他……踩在脚下……我、我,我从来……你!海尔特大喊一声,声音振聋发聩,你敢说出口!我现在就砍了你!一名昨天晚上去过中将府邸的年轻大臣快速上前,用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牢牢的封住了海尔特中将的嘴,然后目光复杂的看了玛丽公主一眼,又转过头去对近卫点了点头──两名近卫手上用力,那不知用什么东西做成的绳索紧紧的缚住海尔特中将,使之动弹不得!我……玛丽公主发着抖,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自己从未想过会说出的话,我、我是一个……淫荡的女人……我……我是……用心险恶的,去设计这个……男人……我……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她说出了最伤人伤己的一句话: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从来没有!然后,放弃了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的她,身体不受控制的瘫到地面上,垂着头,大滴的泪水滴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无力的程度,比斯比亚皇帝更甚。
在海尔特中将的坚持下,只要玛丽公主不说出这样的话,凭海尔特中将以往的功劳与地位,她至少还能保得住性命。
而海尔特中将也是这样打算的,要用自己的处罚换她一命……束缚海尔特中将的绳索,因为他剧烈而绝望的挣扎,已经嵌入皮肉之中,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中将礼服,滴在金黄色的军衔上,红得刺眼。
请陛下决断!大臣们强自按捺着,不再去看这一男一女,硬着心肠进言,公主殿下已表明心迹,海尔特中将确实是误入陷阱,请立即将玛丽公主以间谍罪名法办──臣等再诚请陛下,给公主殿下以皇族待遇!玛丽公主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遥望着上方的科恩.凯达,心中对这位皇帝已没有了任何的好奇和鄙视。
因为没有任何理由了,这位传说中的疯子一言未发,就把事情推到了这个地步……真是她从前闻所未闻的阴险和歹毒……也是这个时候,科恩.凯达才拿过一枝笔,在文书上写了点什么,然后把手上的东西交给身边的书记官,抬起了双眼──真的是一双黑色的眼睛,属于洞察者的眼睛。
在这一瞬间,玛丽公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幼稚、有多愚蠢。
你,科恩.凯达抬起了左手,指着海尔特,轻声说:近一点。
近卫松开海尔特,让他行进到科恩陛下十步处,海尔特正要下跪,科恩陛下又斜斜看了他一眼,要死的人,免。
然后转头看着玛丽公主,示意她也走上去……不过,当她走到一半的时候,斜边过来一位白衣侍女,唰唰唰几下清理了她身上所有的尖锐物品,最后假意旋身以衣袖掩盖,用几乎要捏碎了她右手骨头的力气,把她手心里的一枚细针夺去──那可是玛丽公主异想天开,想劫持斯比亚皇帝好与海尔特中将逃跑,如果海尔特中将死忠就用来捅自己喉咙的最后依凭!你非斯比亚人,在她要下跪的那刻,面无人色的斯比亚皇帝又说:免。
然后,科恩陛下的目光环视全场,让众人也围拢过来,在平台前站成两排。
你们,看不到吗?凝视着地面,科恩.凯达问了众人一个摸不着头脑的话,嗯?没有人醒悟过来,皇帝陛下是在问大家看不到什么,难道是在责备大家看不到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没人能回应。
你们知道吗?如果朕现在受制于各方压力,处罚了海尔特,科恩.凯达的目光抬起,在包括海尔特在内的所有人脸上掠过,海尔特会变成什么?变成军法如山、国法威严的活生生的反面例子?没人能回应。
斯比亚皇帝支起身子,从病榻上站了起来,早有门外的护卫抬过麻袋,让科恩陛下抽出匕首刺入了麻袋,逐渐的,一点血红从他嘴角边渗出。
海尔特会变成朕心里、斯比亚帝国心里的一个伤口,一个永远的伤口,朕与斯比亚,将永远无法再前进一步。
科恩.凯达将匕首还鞘,用丝巾擦去嘴边的血迹,用平和的目光看着众人,说出了谜底,在朕、在斯比亚想做点什么的时候,这个伤口就会痛,就会流血……它就醒目的摆在眼前,用那痛楚和血液告诉我们,我们曾经怕过、曾经犹豫过、曾经妥协过。
众位大臣静静的听着,一时没有话来反对。
我们本来可以不妥协的,科恩.凯达继续说:魔属联盟的提前攻击,就是因为抢了他们的女人?可笑,他们的用意再明白不过……这是送上门的女人,不抢回来,后果更为严重,海尔特至少避免了成为奸杀者,是这样吧!各位?哀兵,女人被抢了,只能成为没卵蛋的兵!记住,没有心甘情愿就没有哀,有的只是行凶未遂的老羞成怒。
虽然一直在某中将的粗鲁中经受历练,但玛丽公主听到这里,脸蛋还是前所未有的火烫,可是,内心却无法不去注意这个疯子皇帝的任何一个字,而这并不完全是他在说自己的事情,而是他那种淡泊却理所当然的语气,平缓却无视豪强的态度……皇帝说这些话,不可能是随口说说就算了。
天知道,身为魔属一员,她本应该立即反驳才是,即便是找不到任何理由,她也可以对这位皇帝怒目而视的。
至于无法向国内交代,这就更过虑了。
斯比亚皇帝的嘴角向上一翘,士兵们、民众们,会很高兴海尔特获得一位魔属公主的青睐……当然,前提是公主回心转意,但这属于技术细节,暂时放下。
然后,说到里瓦的叛军,不错,他们会来势凶猛,在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他们甚至会找个借口结成真正的同盟,不拘泥于里瓦境内,而是从所有的边境线上攻击斯比亚。
科恩.凯达收敛了笑容,从根本上看,他们的人数没有增加,却会分散到更为广大的战线上去,这对我们的防守来说却是好事。
他们的空隙更大,在同一战线上的力度减弱,缓解了我们的压力。
那么……朕说了这么多,最后,科恩问:你们明白了?明白了,陛下。
皇帝的意志是如此的明显,没有人能拉得回来。
至于海尔特,朕以后会处罚他,而现在,却要麻烦你们在两天内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
朕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位女子心甘情愿的嫁到了斯比亚,嫁给了海尔特。
这……大臣们面面相窥,但是最后,谁还能敌得过皇帝的意志?剩下的是私事,你们就不用围观了。
科恩示意众人离开,再让大法官撕去海尔特中将嘴上的东西,说吧!自己说。
老大……我……我……海尔特见大事底定,反倒羞愧万分的说不出来什么,不过,羞愧的原因不是因为抢了人,而是因为先前怀疑老大有可能会把自己拖出去喀嚓,或者就干脆是卡嚓卡嚓。
话都说不利索,还敢学人抢老婆?科恩.凯达冷冷一笑,这婚礼也不用办了。
不是!老大!海尔特当然知道科恩的意思,我喜欢!我是真喜欢!从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虽然我那个时候不明白!你们俩方才演的那一出戏真是矬到爆,科恩还是冷冷的看着海尔特,有没有排练过?跟你说了多少次,演戏要专业!专业!老大……那个……海尔特低下头去,其实不是演戏……哦?不是演戏啊!那么就是你真心爱上了女人?科恩.凯达的面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变得邪恶,但多少有了些凡人的表情,记得很久以前,有四个人跟你有一个赌约啊!老大!不要!此时出现在海尔特脸上的,才是真正的恐惧,不要!至少换个地方!哭求无用啊!因为你老大现在是痛兵,科恩笑笑,谁叫你当时斩钉截铁的说自己绝对不会为女人怎样。
杰克,把那东西抬上来。
在场的六个人之中,只有两位女性不知道目前是什么状况,然后,就看着本应该很严肃的大法官杰克扛着一根巨大的灯柱,贼笑着从偏门进来,而那位先前堵住海尔特嘴的总联络官,正躲在一角,捂着肚子,异常夸张的偷笑。
灯柱是一般的灯柱,毫不起眼,就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那种。
但海尔特中将如同见到了鬼魅一样,不住的求饶,令两位女士异常诧异。
再不开始,一会的人更多,甚至会有皇妃过来看,说不定还有公主,不急,可以慢慢等。
科恩说:又说真的爱,又说军人的坚定、男人的担当,恐怕不是真心话吧?是……是真的,海尔特低下头,又抬头看了一眼玛丽公主,是真的。
那就请吧!杰克扶着灯柱,已经笑到不行,我已经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了哦。
海尔特踌躇片刻,神情变得坦然,然后走到灯柱边用双手抱住了灯柱,玛丽公主惊讶的掩上嘴,却看到海尔特的双脚也盘了上去……难道是学动物爬上去做什么令人尴尬的动作吗……两位女性的心里刚刚掠过这样的正常人的想法,就听到海尔特中将难为情、粗壮的吼声──我的病──终于有救啦!我的病──终于有救啦!我!的!病──终!于!有!救!啦!惊讶过后,两位女性的好奇心顿时大涨,不约而同的注目看了过去,发现灯柱上贴满了那种一个指头、两个指头的短小纸条,因为经历风雨,所以变得跟灯柱的花纹一般。
再走近一点,发现这些纸条上以各种字体写着一些广告:包治男性隐患,一剂上天、二剂入地、三剂四剂神魔难敌!(需要者请前行五十步,左转五步后进入旅店,向店家寻求隐居在此店最便宜房间的大师即可)上承十五代专治男儿风流疾病之不二世家,一不要钱、二不要物,广结各地豪杰而已!(欢迎各风流男儿前来寻访,在下于前行一百步之露天花园左侧之围栏边听候差遣)十四风月街,八大寻芳地之共同推荐之保健名师,一心培训男欢女爱之绝代高手!即日起大赠送,来就送绝版山川大地寻花问柳图!(欢迎──这厮卖假药已经被抓了,现在由真我大师免费问诊受害者,地址是……)两位女性一目览过,都同时撇了头不再看向那边,脸上表情极为复杂。
为了躲避海尔特中将接下来的报复,杰克和总联络官赶紧收拾东西溜了,而科恩.凯达走过去,一把扶住无地自容的海尔特的后脑,猛力把他的脑袋收拢过来,让两个人额头相抵,而科恩的目光,直直的盯住了海尔特。
海尔特大吃一惊,这力气、这眼神,怎么会是刚才那个无力靠在病榻上的皇帝?你有没有把我真正当兄弟看待?科恩的目光逼视着海尔特,一字一句的问:说!有啊……海尔特茫然的点点头,真的有!刚才有没有怕过?逼视的目光更甚,怕那个斯比亚皇帝砍了你的脑袋!没有!海尔特摇了摇头,我……只怕斯比亚皇帝砍她的脑袋……有抢的果敢,就要有保护的坚持!科恩捏住海尔特的脸,你能做到吗?尽全力去守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即使是所有的人都反对,还能坚持吗?能!即便是来自魔属联盟的女人,也不怕吗?不怕!那好……我在此地以老大的身分祝福你,我的兄弟!好多年,我一直盼望你等得到幸福,现在,你终于肯自己去夺取了。
虽然斯比亚皇帝会惩罚你,但我,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科恩放开海尔特,随即一个紧紧的拥抱,我,以你为荣!我……老大……海尔特说话有些不利索,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刻……爬开!科恩突然变脸,一把就把他的将军推了个跟头,然后转过头,阴阴的笑着,对目瞪口呆的玛丽公主说:看到了吧?他就这傻样,长得不帅,又不会说话,喜欢跟人抬杠,钻进牛角尖就不会出来……真心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嫁了。
天空海阔,外面的好男人就像是地里的庄稼,你一抓一大把,抓两把就放不下……你……又气又急的玛丽公主突然明白了,面对这样一个皇帝,最好什么修饰的话都不要说,直接说出心里的感觉是最合适的选择,于是猛的擦去眼中的泪,你欺负我!皇帝不能欺负人,还干这个皇帝干嘛?科恩眼睛一翻,不服?回家种地去!这……玛丽公主又抹掉一把眼泪,这……不公平!公平?科恩哼了一声,海尔特,解释一下公平的含义给你女人听。
所谓的公平,海尔特这个时候才从地上爬起来,眼中全是狂喜,就是把能让人看到的不公平的地方全部隐藏起来!所以,你还是要赶快习惯的好,科恩满意的点点头,隐去了一些笑意,用手指着海尔特,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人,你也愿意陪伴他吗?无论他怎样,都始终相信他,就算斯比亚皇帝以后要砍他的脑袋,你也会像刚才那样身怀暗刃来救他?虽然绝对不会成功。
白影硬插了一句。
我想……看着海尔特,玛丽公主用嘶哑的声音说:从那天晚上,他出现在我面前,我……我就不可能再对其他的男人那样了……也就是说,有可能对其他女人这样做是吧……算了,如果有这样一天,也是他倒霉,科恩轻咳一声,右手抽出一柄礼仪佩剑,左手捏住剑尖,都给我跪下!朕,斯比亚皇帝在此宣布,授予玛丽帝国南郡公主的封号,依从原姓,不需更改。
说着,科恩转了头过去,朕,准许你们的婚姻,并祝你们白头相携,幸福美满。
说完,科恩两手同时用力,礼仪佩剑一声脆响,断为两截──这是一国皇帝非常正式的决定仪式,剑一断,意味着这件事情永成定局,如果有人要反对的话,不好意思,请谋反先。
从此,我把我的生死兄弟托付给你,请你,一定要给他幸福。
拉起玛丽公主的手,科恩先轻吻了她的手背,然后拿过海尔特的手,眼内洋溢着细碎的闪光,除了教会他打仗和抢女人,我没有机会教他其他的,请看护他,扶助他。
老大!海尔特哽咽着说:我没有那么没用!你也一样要给她幸福,有了家,男人就不一样了。
科恩的目光再次落到玛丽公主脸上,现在,请回答我。
是的,皇帝陛下,我保证。
玛丽公主哭得不成样子,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像陛下这样的皇帝,别说一天吸十个死囚的血,就是一天吸一百个,也没人可以歪曲陛下的声誉……说到这个……科恩回过头看着白影,尴尬的笑笑,我是不是又……白影没好气的点点头。
朕好辛苦,斯比亚皇帝的脸色在瞬间恢复能吓死人的苍白,无力的倒在白影的怀里,手轻轻一挥,淡淡笑说:你们还不请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