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鸟鸣,缓缓晨风,红日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露出一点,喷薄而出的光芒穿越虚空,给弥漫在树干的雾气裹上金边。
黑色坐骑迈着碎步前行,四蹄往复流畅,稳健中透着轻灵,时而探头下去含草弄花,时而摇头晃脑的喷个响鼻。
坐骑上有一男一女。
身材相对娇小的女子坐在前面一具侧鞍上,两条腿搁在马鞍边随起伏轻晃,上半身依靠在身后男子的胸膛里,一双还泛着红肿的眼睛微微向上,直盯着他的脸。
后面的男子一只手稳稳抱住她,另一手拿着根还带着翠叶的树枝,不断抽打着身下的坐骑。
两人皆华服,有三只手缠满了绷带,女子正小心拨弄着男子的漆黑长发,试图用它来遮挡一下对方额头上的红肿。
无奈那红肿的面积太大,部位特殊,衡量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
就这样吧,男人不怕人看,你别累着了,男子微微一笑,抽向坐骑的枝条加了一分力:全怪这个小畜生,贪生怕死,早来一步会死啊?改天杀了去卖钱!小乌鸦转了转脖子,单眼,非常委屈的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
蜂群覆灭之后,科恩用镊子从两人身上挑了七十多根蜂刺出来,那个痛啊。
所以,科恩就都把怒气撒在小乌鸦身上,早上踹了它两脚,这一路上用树枝打了无数下,虽然不怎么痛,但这是失宠的先兆啊。
就别再骂它了,科恩,它才几岁,贪玩贪吃是免不了的。
菲琳看得有些于心不忍,轻轻拍着小乌鸦的脖子说:不管怎么说,最后也是它赶到救了我们,要不是它,恐怕我们都已经都死了吧。
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死?科恩看了菲琳一眼,她苍白的脸色让他心里一软,终于丢了手上的树枝:这次有菲琳在,老子先饶了你,还有九千鞭记在帐上!先前骂小畜生、现在又自称老子,菲琳被口不选言的科恩逗得莞尔一笑,眉间忧愁消散不少,一个异样的念头突然掠过她的心头:科恩,这是故意在逗自己开心吗?那一场大哭,虽然是把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冲淡不少,但关键的心结还是没有能解开。
如果她还是之前的菲琳,说不定依然是什么都不能做,看现在不同了,她不愿意放任这个机会,更不愿意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之前那种互相敷衍的阶段。
菲琳,她身上从来就不缺少勇气,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能为自己赢得幸福的时候,她的勇气是非常充足的。
科恩,我,我知道,无论是对发生的事情,又或者是对我,你都还在生气。
菲琳伸出手去,让科恩的脸正对着自己,也让两人的目光融合在一起:我现在能说话了,我能解答你所有的问题……你当然有权利生气,但是,我希望那是在你清楚了一切之后。
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告诉你吧,在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原谅你了,或者这对你说会有点奇怪,但我并不太需要你的解释,科恩考虑了一下,正色解释说:两个人,因为什么原因在一起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彼此之间的感觉如何。
换一种说法,就算把对方的一切都了解了,也并不一定是你的好恋人,反而会失去了缓冲的空间。
可是……你不是很在意吗?科恩的话让菲琳呆了呆,想好的话用不上也就罢了,令她更吃惊的是科恩考虑得居然比自己还要深远。
这也让她的态度更加认真——自然而然的,冷静而慎重的神色一丝丝的出现在菲琳脸上,就是她那让万人沉迷的招牌表情。
人嘛,怎么可能没有在意的事情?但这得看跟什么东西比较,分清孰轻孰重之后,一切就迎刃而解了,科恩对菲琳的表情不以为然,把头低下来一点郑重其事的说:你要国泰民安、你要报国仇家恨,这都没有问题,我可以去开疆拓土、可以去打一个太平天下送你!只要你说,只要你对我说就可以。
你说了,我们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我也不用强迫自己去学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去讨好你,你也就不会对我们的关系而头痛,科恩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把这件事情说个明白:我不喜欢别人来安排我的生活,我也不喜欢、不擅长去猜别人给的哑谜……菲琳,不管你以后想要什么,你都得告诉我才行,我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我知不知道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的话,你不是会很辛苦吗?菲琳很不适应这样的谈话方式,不知不觉间,下意识里又有了点退缩:我说了,你,你会快乐吗?只要你确定你能快乐就行!科恩坚决的回答: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的存在是建立在相互之间的存在上,没有人能脱离对方而存在。
快乐也一样,我的快乐永远建立在你的快乐上……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在做事之前,多考虑下与你共同存在的人。
屏昭壑杏肯殖雒曰螅-耐妨泶-乓坏愣-怕遥-挥谢卮穑——拖峦啡ハ赶钙肺丁?/P>科恩的话并不是信口开河,他和菲琳相遇时,彼此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幼童,从此就玩在一起。
虽然不是单独两人,但在众伙伴里面,科恩无疑是对菲琳影响最大的一个,其力度远远超过了其他人,如果没有科恩这个标准物品,菲琳不可能成为今天的菲琳。
她那超然的眼界、灵动的思维、当机立断的果敢,除了科恩还有谁能赋予?反过来,在不知不觉当中,菲琳也对科恩的造成了影响。
虽然科恩的性格非常复杂,自主性和排斥性都很强,但在他的骄傲、坚持好冷静里,却始终都有菲琳的影子存在……可以说,在两个人的性格当中,都留下了对方的烙印。
这样的两个人,本来就是无法分割的。
之所以造成以往那种局面,除了在娘胎里就被人惦记之外,两个当事人更是难辞其咎——彼此之间虽然珍惜,但多数时候是在相互敷衍,真正容忍和退让的时候少得可怜。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你不可能真正达到我心目中的完美,我也不可能达到你心目中的完美……但是回过头来想想,有差异,才有吸引力,科恩的轻语回响在菲琳耳边:所以我们就不要再顾虑了,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无非就是个对错而已,而不到结局谁又能知道对错?活的简单一些吧,想那么多也没用……不到结局、不知对错……这句话一直在菲琳心中翻腾,心中的迷惘逐渐散去,最后,她伸出手来,拢了拢飘在耳边的发丝:你说了那么多,我也给你讲一些事情吧。
如果是故事的话,我很乐意。
科恩笑答:就看你讲的故事是不是生动了。
难说,不一定合你的胃口。
菲琳对科恩露出一个微笑,转眼沉吟起来: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小时候,那是多久以前的时候了……还是从去圣都的时候说起吧……科恩目光下垂,自己从未见过的一股女儿家的可爱神态在她脸上含蓄的逸出,又闻到她身上飘来的一股香气,心跳不禁加快了许多。
在刚明白世事的时候,我和凯丽很奇怪为什么我们和爷爷不同姓,但爷爷一直解释说,我们是从母性的,虽然一直疑惑,但却不想令爷爷不开心。
但在那天晚上,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菲琳把压抑在内心很久的秘辛婉婉道出,说一句,就感觉心头的沉重减少一分:真可笑,我竟然是帝国皇帝和皇后的亲生女儿,斯比亚王子的亲姐姐…………我不想相信,但却不得不相信,因为,因为爷爷就在身边啊……眼前的皇帝、皇后,虽然他们向我道歉,向我微笑,但我心里却没有一点想亲近他们的想法,我很冷,真的很冷……我叫不出口,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就算是皇后把我抱住流泪,我依然叫不出…………回到家,我抱住凯丽哭了一夜,她吓坏了,不知道是谁欺负了我,但我却不能告示她原因……她后来因为温丝丽的事情跟你吵架,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没过多久,我们俩就被指婚了,我心里很高兴,也很慌张。
高兴,是因为我能跟着你而且远离圣都,慌张,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做一个妻子……我更害怕因为自己的这个身份,而给你带去灾难…………在黑暗行省的那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令人后怕的事情,但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不管再怎么担惊受怕,我都没有放弃希望,哪怕是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也知道你一定能撑过来……但是神魔大战来了,最让妻子害怕和恐怖的战争来了……当听说你从土城脱困的时候,我真是无法形容自己的情绪…………我曾经以为,只要待在你的身边、只要我们不回圣都,血统这件事就会慢慢的被大家淡忘,至少是被上一辈的人淡忘。
就算是没有被遗忘,只要帝国没有大动乱,他们也不会来打扰我们……但我没有想到,个人的意愿在世事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斯比亚帝国就乱了,血统的枷锁,注定会降临到我的身上…………你救出菲谢特之后,我就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但我的想法被阻止了,他们的理由让我无话可说。
因为菲谢特已经是皇帝了,他必须保持着满腔的怒火,去点燃敌人的身躯、去照亮皇族复兴的道路……这个时候,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姐姐不但对他没有帮助,反而会让他分心、甚至让他疑心…………当你,我的夫君成为斯比亚皇帝的那天,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机会,错过之后,我就再也无法成为你单纯的妻子了……但结果还是被阻止了,一场交易摆在我的面前,如果我说出一切,他们就要推翻菲谢特的最后诏令。
而只要我保持了沉默,他们就会效忠于你,而等我们有了后代,皇位就传给这个既有夏麦血统、又有凯达血统的孩子……因为你那时的精神很不稳定,我和父亲根本别无选择…………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不是你单纯的妻子了,我失去了从你那里索取幸福的权利,时常都是在麻木中度过……而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心里充满的懊悔和不安,却不能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生怕被你察觉。
我很少与你亲近,是因为我怕万一有了孩子,他会跟背负着我这样的包袱……我很想离你远一点,却总是挪不开脚步……我真的很累了,眼看着她们都能在你的呵护下得到快乐,我很嫉妒,虽然我连嫉妒的权利也没有……断断续续的说了这么多话,菲琳的脸色又苍白起来,讲到悲切处,眼中又充盈着濛濛泪光,看得科恩心酸不已。
他俯首下去,吻去菲琳腮上的一滴泪珠,轻声说:这些事情,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说。
你放心,那些人,你夫君我会帮你欺负回来。
欺负回来?菲琳脸上染红了一抹,没明白科恩的意思。
当然了,我妻子让人又利用又要挟,我这做夫君的怎么能不管不顾呢?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科恩又亲了菲琳一下:另一方面,既然你真的舍不下斯比亚,我也会替你想个办法。
你……菲琳紧张的问:你不生气了?谁说不生气了?生气啊!但还能怎么办?不是已经遇到了你们这姐弟俩了吗?总不能把你们家的东西贴上标签卖了吧?其实不管怎么样,一个人穷困也好悲惨也罢,生活总是要继续的,自己的心态,就决定你的生活究竟能过得怎么样。
那……菲琳低下头去,不敢看科恩的眼睛:那父亲那里……你还生他的气吗?这个啊,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当老子的不向着儿子,总是说不过去的,就算是旁敲侧击的暗示一下,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吧?你差一点就没命了,如果现在我装成个没事人,那我也太狼心狗肺了一点吧?那怎么办呢?]我真的管不了他,但是呢,自然有人护我这个短。
科恩笑了笑:你累了,休息一会吧,要不,我施展一下催眠魔法?不,我不想睡。
菲琳抬起头来:我要看着你,我不说话,看着你就好。
你……科恩晃了晃头,声音高了一个八度:我没看错吧,你在撒娇!?……原来我真的没有看错,能让第一皇妃撒娇,我心里很欣慰啊,科恩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妞,给爷笑一个……不笑?那换爷给你笑一个……呸!舔了!你敢摇头?你再摇头,我就去外面勾引一个软妹子回来……面对菲琳非常直接的回应,科恩恐吓说:不信?你看好了,看这棵树,看见上面的名字了吧?驻马在一颗树前,先让菲琳看仔细了树干上那几个蚯蚓似的字迹,科恩换上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神色,对着那科树说:软妹子,去告诉你的主人,斯比亚皇帝携第一皇妃来访!科恩,菲琳一脸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对着树说话?这不是树,或者是一棵不仅仅是树的树……科恩解释了一下,又指着树干说:你要让我没面子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这里有十年不褪色的墨汁,你想我在你脸上画只乌龟吗?如果你觉得乌龟很可爱,我也可以考虑给你来点别的,比如那种毛茸茸的、蠕动的、温热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我、我有名字。
一位身穿白裙的少女从科恩身后出现,脸色通红,手指局促的搅着衣角:我……我不叫软妹子……啊,还真有人在。
菲琳一声轻呼,无可奈何的瞪了科恩一眼,向白裙少女伸手过去:小妹妹,别听他胡说,他吓唬你呢……来,让姐姐看看你……清丽可人的少女似乎看出菲琳身体不好,迟疑了一下,走上前行了一个异常古典的礼,然后握住了菲琳的手,虽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掩饰不住她目光中的好奇。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少女接下来的回答让菲琳很无奈:我年纪比你大一点……外篇 黑暗传说—超越在看到沉眠之地的第一眼起,菲琳就会对这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她的追问下,科恩并没有解释。
他曾经保证过不外泄生命之源和四神真正的身份,要忠于当日的承诺。
至于菲琳的疑问,他让她自己去问,有自己这个丈夫在,四神能敷衍菲琳吗?显然是早已得知光临沉眠之地的不止是科恩一个人,更知道科恩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四神这次是早早的到了岸边迎接——在碧波荡漾的岸边,十二位原始形态的树精灵伸展出妙曼的枝条结成一条绿廊,四神面带微笑一字排开,衣袍在风中荡漾,显得很飘逸。
在神的角度来说,哪怕是逃难的神,这样的姿态也算是很亲和了,但一番应对下来,科恩却感觉到他们在与菲琳的言谈中少了一些自然,多出几分暮气——其实,四神的态度正式而郑重也没有什么不对,至少还不构成得罪科恩的理由,但他们却准备了给菲琳的见面礼。
菲琳皇妃,我们为你的到来准备了一些小小的礼物。
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我们现在还不能送你携带着我们气息的东西,但还是请你收下这些包含我们心意的东西,水神天生就能让人感觉亲切,在这样的场合中,她自然就成为天经地义的主持人:这是一套裙装,还有些相应的配饰,用来衬托你的魅力是最合适的。
托盘里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裙装由不知名的红色和紫色料子制作,造型古典的花瓣纹饰以宝石镶边,看不出任何线缝针脚,最特别的是这套衣服搭配有两套珠宝,造型各异,颜色不同,所用原料都是罕见的顶级魔晶石,正在玉石托盘的陪衬下散发着迷人光芒。
不说裙装与首饰中涌动的魔法能量,就单从服装本身来看,这都是一套非常难得的珍品。
我说,既然要送礼的话,为什么不送点罕见的呢?四神刚把东西拿出来,科恩脸上就有点不满了,所以毫不客气的找麻烦:皇妃平时也不缺华服首饰……如果科恩殿下能拿出比这套裙装更好的华服,我就打开我的私人宝库,让你尽情挑选十件东西,水神的目光转到科恩脸上,笑容灵动,颇有自得之色:这件裙装是我千年前亲手制作的,最大的用途是可以掩盖我自身的气息,却一直没有机会穿。
虽然用料并不算特殊,但胜在稀少,想重新收集材料的话,少说也要两百年的时间。
比如这花瓣纹饰,其实是用噬焰花瓣做的,这种花虽然说不上珍贵,但是三百年的花期也算是一点特色。
布料是吐艳鸟用倾心草芯织成的,这样一块,大概需要一百五十年的时间……搭配的首饰也一样,是这三位为了打发时间做的……穿上这套衣服呢,绝大多数的魔法攻击无法起到任何效用,而以菲琳皇妃的能力,立刻就能比肩高级魔导师,一口气说完了裙装的奇特之处,水神揶揄的看着科恩:所以,殿下你现在是拿不出能平分秋色的衣服,就爽快的认输吧!知道你有个私人宝库,我就算认输一次又有什么不行?况且这套裙装的确很适合我的皇妃,我都有些急不可待的想看她穿上的样子,科恩嘿嘿一笑,接过托盘放到菲琳手中,很不客气的转身、开口:那么,大家给我的见面礼呢?那有这么赖皮的?水神惊异:殿下来过两次,离开时,不都是送你礼物了吗?有吗?临别时送的东西叫纪念品,是为了巩固情谊的;见面时的东西叫见面礼,是为了加深情谊的。
这是两种概念!科恩很自然的把手伸出来:我也不多要,这次的外加前两次的,利息就不计算了,伤感情……大家出来混,一定要一碗水要端平。
啪的一声,水神打了科恩的手心:晚辈,你是皇帝,要顾及身份。
怎么你觉得我现在做的不是皇帝的本职吗?科恩面无愧色,口中振振有词:被皇帝敲诈,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如果觉得吃了亏,你们也可以派个皇帝来反敲诈嘛……他这一番谬论说得众神摇头,连骑在小乌鸦背上的菲琳都有点啼笑皆非,眼见水神就要和科恩吵起来,风神只好站出来救场:菲琳皇妃身体有恙,不能过于劳累,不如先进去休息一下,我们也好准备治疗的事情。
至于殿下的见面礼,就请殿下一会去我那边挑选吧。
风神殿下也有私人宝库吗?那真是太让人意外了,殿下放心,我是个很腼腆的人,拿不了几件的。
科恩点了点头,搓了搓手:咱们走吧,肚子还饿着呢。
水神有心教训晚辈,但在菲琳这个晚辈妻子面前实在是施展不开,于是借口船小人多,提议分两次渡过环形湖。
科恩非常赞同,让小乌鸦驮着菲琳上船与三神先行。
等小船走远、水神转身过来要找他算帐时,却见科恩正瓣着指头在跟白影说话。
跟科恩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水神手一招,科恩的话音就传到她耳边,虽然内容让她不解,但预感不是什么惬意的事:……记得告诉大家,来的时候要穿得普通一些,多敲一点是一点。
不能把琴伦忘了,她是这次战斗的主力,能不能发达就看她的表现了……晚辈,你在罗嗦什么?老了吗?水神气呼呼的说:快点过来。
马上就好!对了白影,我有件东西给你,把手伸出来吧……科恩在怀里摸索半天,才把攥成拳头的手拿出来往白影手心里一放,白影眉头一皱,看都不看科恩转身就走了。
你很喜欢欺负别人吗?水神指着科恩说,你太坏了,我看见的,你用野蜂扎人!不知道不要乱说啊,这可是谢礼。
科恩用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肿块:水神大人您专程留下来,有什么关照?关照你个头!看了看科恩的额头,水神噗哧一笑,也不再生气,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原本连绵起伏的红肿就消褪下去:看起来是吃了苦头啦,好吧,就多送你几件东西好了。
配合一点嘛,大人您这样予取予求就不好玩了,要坚持、要坚持啊!科恩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然后,刚刚在另一边上岸的第一皇妃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我是病人——你不能这样抓着我走,好歹让我头朝上行吧?我脱了啊,我真的脱了啊……非礼啊!非礼啊!有人脱我裤子啊!咝——一声布匹被撕破的声音隐隐传来。
……早叫你不要脱了……赔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我对内裤的品味怎么样?喂,你不要跑嘛,你可是神呢……事情是有商量的!菲琳皇妃,这边请,土神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干咳一声:让风神帮助你。
风神上来握住菲琳的手,一股柔柔的回旋的气流托住她的身体,缓缓前行,一直到了巨大金字塔侧面的建筑前。
刚刚坐下不久,就看到科恩穿着一身新衣服从另一侧走了过来,水神一脸郁闷,慢慢的跟在后面。
菲琳身边的三神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水神,很明显,她这回是被敲诈了心爱之物,至少比先前送给菲琳的要珍贵不少。
心满意足的坐在菲琳身旁,科恩解下外面样式极简单的黑色宽肩大氅,里边是一件立领束腰武士服,装饰寥寥,线条硬朗,却把人衬得别样俊朗。
两颗菱形天蓝色宝石扣在领子上,仔细看看,两颗宝石的大小成色完全一样,还各有一条竖立的紫痕,就象是一双猛兽的眼睛,正在沉默中凝视外间的一切。
殿下,菲琳皇妃的身体我们已大概了解,风神开口:具体的治疗方法比较复杂……这就没必要告诉我了,科恩握起菲琳的手,语气清淡的说:我们来这里就是治病的,具体治疗方法什么的,你说得再明白我也听不懂,反正治好就对了……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菲琳皇妃需要半个月,看起来火神并不是不喜欢回答问题,而是不喜欢回答复杂的问题:殿下你的身体要麻烦一些,一个月。
一个月啊,真是个漫长的过程啊,科恩摸摸下巴:包吃包住?之后的日子里,科恩夫妇就在沉眠之地暂时居住下来,开始一段治疗生涯。
依照四神的说法,菲琳所中的诅咒其实并不难根除,麻烦的是科恩向菲琳体内注入了一种诡异能量,以他们的能力,也只能将其慢慢驱散,所以要耗时半月之久。
两相比较,其实科恩的身体更麻烦一些,因为他身体里携带的诡异能量太多,默然驱散会引发能量的反噬,只能用更加谨慎的手段清除那些长久以来积累在科恩身体里的疾病和诅咒。
至于那种令四神束手的能量,只能留待以后解决——四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这问题只有生命之源有办法解决。
科恩倒不担心四神是有意留下一个让自己卖力营救生命之源的理由,以他几次接触下来的判断,四神是优秀的执行者,却并不擅长使用谋略,他们虽然急迫,却更倾向于用类似生意谈判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不管赋予利益还是欠下人情,永远都是放在桌面上的。
他们的这种性格,或许就是科恩身处纷乱之中时,选择沉眠之地暂作停留的另一个原因了。
科恩,需要时间来思考,需要在一个没有任何外在因素干扰的环境下独自思考——只有他能攀登的金字塔,就具备了这样的条件。
每天,在四神例行的治疗时间之外,科恩大多数时候就在金字塔各层漫步,或者看看浮雕,或者丢丢石头,表面上过得清闲惬意。
四神从菲琳那里知道了个大概,也不会这种时候来打扰他。
科恩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所造成的影响也很深远,所以,他的思考进程必定缓慢而痛苦。
但另有两件事情值得庆贺,菲琳不但身体逐渐康复,而且心结尽去,与科恩的感情一日胜过一日,更难能可贵的是两人之间开始产生默契。
不同于揣测和判断,默契是一种自然的反应,由性格上的契合度决定,细微入致,难以伪装。
半月之期,转眼即到。
日头偏斜,科恩已在第四层上乱晃了一天。
伸个懒腰,信步走到平台转角向下一探,正好看到以手遮额向上昂望的菲琳,她身穿着水神赠送的红紫色裙装,袍带无风微动,花纹处淡光流溢。
挺立的三段肩饰彰显了她威仪,而一条勒在细腰上的斜垂腰带,又恰到好处的点缀出她的柔美,看似随意搭配的几件首饰,把两种风格完美融合。
科恩邪邪一笑,手指向正面阶梯一指,菲琳脸上浮现一丝欣喜,点了点头。
听闻这塔只能夫君游玩,带我上去的话,不怕被四神知道了怪罪吗?阶梯处,菲琳一只手伸手给科恩握住,另一只手轻提裙边,绣着紫色花瓣的鞋儿踩到了第一级玉石阶梯上。
身体好转,心结不再,所以在现在的菲琳看来,能陪着科恩胡闹反而是自己的正事。
怕,怎么不怕?科恩握住菲琳的柔?两晃:但是挡不住刺激啊,就当是爬悬崖吧。
好,陪你爬了!大不了一会受罚去。
菲琳被科恩的话勾起儿时记忆,抿嘴一笑,当真是千娇百媚。
看得科恩心中一荡,握手的力道不由加重了些。
菲琳半个月的治疗,就与四神相处了半个月,闲谈之中,多年管理帝国的经验让四神感触量多,四神现在对菲琳的定位已经由科恩的夫人变化为我们的朋友。
虽然是这样,但偷偷登塔并不是没有危险的。
水神风神看到菲琳上塔,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另外那两位,性子可是死板得很。
居然有这么多不同风格的浮雕,并肩跟科恩走上第一层平台,菲琳就非常惊讶:嗯,这处精美绝伦,这处又粗犷豪放,必定不是出自一人之手,甚至连流派也不一样。
夫君每天都在看这些浮雕吗?算是吧,小心别去摸,浮雕上有强大的魔法阵,会夺人心智。
科恩嘱咐完,又问了一句:四神跟你说过这地方的来历了吗?前天晚上,水神和风神将大概情形告诉我了,不过为保证这些事情不泄露出去,我答应她们在我身上安放了魔法禁制,一旦距离四神过远,我所知的事情会变成另一个传奇故事,菲琳向科恩笑笑:是我自愿的,夫君别怪他们。
你这又是何必呢?科恩点了点头:不下禁制,他们还不是得告诉你。
这不一样,或者是第一皇妃做得太久,忘却了很多,有这个禁制在身也是对自己的一个提醒,菲琳解释完,又兴奋的说:能在除了夫君之外第一个得知这件事,我很高兴!那个啥,光明神不是教育过我们,嫉妒是一种罪吗?档不住刺激嘛。
菲琳轻哼一声,微微耸耸。
这动作自然诙谐,逗得科恩放声大笑。
两人说说笑笑,转完一层又一层,最后,科恩拉菲琳在光洁无尘的阶梯上坐下来:上不去啦,你夫君我就这么点本事,目前就只能到这里。
夫君你很想上去吗?菲琳转头看看身后的阶梯,神色很平静。
怎么说呢,一方面很想早点上去,可是在另一方面却顾虑重重,科恩变坐为蹲,手指在玉石阶梯上无意识的划着:最迫切的原因是关于你那个弟弟……你还不知道,某个很有本事的存在向我保证过,菲谢特那家伙还有救……真、真的?!菲琳的呼吸一滞,科恩转头看去,发觉她眼中泪光滢滢。
骗老婆不算本事,真有救。
科恩点了点头:不过有时间限制,为了这个家伙也要上去……走上顶层,就是救活这家伙的关键一步。
那夫君你?菲琳反握住科恩的手:你似乎是被什么心事困扰着,而不是能力不够吧?难道是走上顶层之后,会发生什么大变化吗?你说对了,变化,整个世界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科恩叹了口气:你想啊,一个斯比亚帝国都能让人焦头烂额,何况是让整个世界动荡?无论我是出于什么目的,带给世人的影响都太大了,大到超过一般人的想象。
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无聊,去翻看皇家图书馆的藏书,发现最让我厌恶的不是奸臣妄逆,而是那些口口声声为万民、为苍生而大开杀戮、犯下滔天罪责的畜生……嘿嘿,这个评价,真是委屈了那些老实巴交的真畜生。
夫君以前人为戒,倒不是不好,凡事都有好坏两面,就象你前些天说的那样,无非对错而已,你这样郁闷只是苦了自己……菲琳学识广博,翻来覆去也记不起那本书里有这样的记载,不过科恩这样说了,她也不去深究:如果你真不生气了,那么我问你件事。
我的心情从来没这么平静过,你问吧。
你……菲琳依然小心翼翼:真原谅父亲了吗?两父子,特别是我们这两父子,不会真有过不去的坎。
科恩平静的回答:其实父亲在处理这件事时,更多的是在保护我,只是事情突然又触及我的忌讳,难免心里别扭……那么,为什么这件事情不去与父亲商议一下呢?菲琳看科恩不是在作伪,也就说得直接一些:以你之能,无论是否告之真相,都得到父亲的建议吧?不行,说到底,父亲与我的性格的思维相差太多。
科恩摇着头回答:最理性的分析一下,父亲能与我能相处,无非是相互容让,我们对世界的看法相去甚远,这种相处方式必定有个界线,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实际上是在把他往绝路上逼。
说笑的吧?菲琳一愣:事情真的大到这种地步吗?不错。
科恩这一次的点头,显得有些沉重:打个比方,你在做一件好事,你明知道是好事,但却会夺取很多人的生命,你会不会迟疑胆怯?如果你进一步发现,你在做了这件好事之后却无法控制局面,甚至想不到什么人能控制这个局面,进而导致局面溃败倒退,你还敢不敢做?我觉得夫君你不是不敢,也不是在迟疑,而是还没想到控制全局的办法而已。
菲琳终于了解科恩话中的关键:你这些天以来,一直是在头痛这个问题吧?可以这么说,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只有我不忍心做的事,科恩的笑容有些苦涩:菲琳,这次的事情我早不放在心上,我也不想去处罚谁。
但是这件事却提醒了我,我之前做事都有明确的目标,但并不做全盘考量。
而现在困扰我的,就是这事成功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菲琳从四神处了解的只是大概,并不完全清楚始末。
简单的说,就是变天,科恩用手指向上一指:天变了,地变了,人间变了……但是,人心没有变。
天变,地变,人间变……菲琳喃喃念了两遍才明白科恩所指,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夫君的意思,我明白了一点,你是担心流了无尽的血,到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个表面的变化,你能改变一时的格局,却永远改变不了人心……吸血的依旧在吸血,而那些遭受苦难的人,却依旧在继续自己的命运。
科恩伸出手去在菲琳肩上用力搂了楼,此时,这无声的行为,比语言更能表达他的心境。
菲琳把头靠向科恩,缓缓说:另一方面,夫君你也焦虑那些没有自救之心的人,你能救他们一次,救他们两次,救不了他们一生一世,是吗?对于内心的麻木,外力始终是次要的,科恩说:就好像皇权更迭,只是换了面旗帜,于普通百姓没有半点好处可言。
强权能做到很多事情,而且不需要解释,但之后呢?菲琳你能做斯比亚的第一皇妃,呕心沥血的话,未必就不能做比斯大陆的第一皇妃,但如果你不去打破这个规则,结果又能怎么样?没有谁能维持一辈子的慈悲,厌了、烦了,最后必然是撒手不管了。
我能改变多少?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一个菲谢特、一个你,这一生下来,十个菲谢特、十个你就到头了。
如果不是利益的驱使,我连斯比亚都改变不了……但是之后呢?就算我有本事而且有耐心把利益分到每一个人手上,但如果这些利益有一天不存在了呢?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是不是就要象旧时代一样崩溃?哈!你真狡猾!菲琳突然醒悟过来,坐直了身体:先用事情乱我心境,然后绕着圈子拉我入局,让我不知不觉上了你的当。
没有哦,科恩伸出手指,点了点菲琳的额头,非常无辜的说: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是,我要感谢夫君专程指点我,让我开阔眼界,菲琳哭笑不得的说:不过呢,这个当也上得值吧,至少知道了夫君你的打算。
以此为界,前事不提,科恩的手掌在空中划下:接下来我会很忙,很多事情需要菲琳你帮忙。
我能做什么呢?当然是先做好第一皇妃,我们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该骗的骗,该瞒的瞒,我估计找麻烦的人也快来了。
科恩微笑着说:至于这边的事情就交给我打理吧,我觉得有个十来天的时间也就足够,之后我就去跟大家回合。
夫君的意思是?菲琳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阶梯,似有所悟。
是啊,科恩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本少爷不会再让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是科恩,菲琳想了想科恩的话,感觉有些忐忑:你应该很明白,凡人心中一定需要有一片天,无论是晴好或阴沉,总是得有一片天才行。
这样的话,他们才能把恐惧的、无法琢磨的事务搁置,才能战战兢兢的生活下去。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如果你打破了这片天,结果可能比你刚才所说更为严重……嘘,科恩一笑,右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子,伸直的食指轻轻竖在菲琳的红唇上:有的是时间,你可以看本少爷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