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鑫被捆在庵子里,大约个把钟头光景,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心想来的人干什么的?于是,他急中生智,尽力用肩膀去碰高粱杆,以弄出声音,引起此人的注意。
听到脚步声忽然停住了。
他便更加用力,发出更大的声音。
这样果然引起来人的注意。
庆鑫听见,有人拨开高粱杆儿。
来人发现五花大绑的他,便将他蒙住眼睛的黑布解开,把嘴里袜子取出。
他看到来人,肩上有颗梅花,是一位陆军军官。
他就把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军官问他从哪里来,他回答说汉中。
他当时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到底是吉是凶。
军官说:你既是汉中来的,可以给我说说那儿的景物吗?庆鑫的高中是在汉中读的,在那儿两年多,当然对答如流。
庆鑫说,学校在冷水河旁,附近有韩信的拜将台,方先觉的点兵处等名胜古迹。
说得清清楚楚,天衣无缝。
峰回路转,军官的态度马上缓和下来,脸上顿时起了变化,冷漠傲然的表情,刹那间烟消云散。
原来他是汉中人,提到他的家乡,似有无限的骄傲。
于是,他很亲切地跟庆鑫说长道短,心平气和地给他松了绑,答应送他回去。
庆鑫随着他,走到检查站,以为曲终人散。
可是,那些与他同行的父老乡亲,都还留在那里,没有离去。
原来,他们看到庆鑫被抓走,都在替他磕头求情哩。
纯朴忠厚的乡民,他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真是可爱可敬啊!庆鑫对他们深表感谢,继续同行。
过了曹县,离家越来越近了。
他的心情渐渐紧张起来。
真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点不假。
忽然,无数个可怕的念头袭来。
庆鑫几乎哭出声来了。
父母都平安吗?八姐还跟从前一样吗?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幸?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步伐。
到定陶县城,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了。
那是他上高小的地方,好多街道他都游玩过。
到了司集,这是他经常赶集购物之地,也是他小时候的天堂,常演大戏。
那时,多么希望经常看戏啊!听戏时,可以吃到糖果、瓜子、山楂糕、枣泥饼、花生等,母亲还会把戏中的故事,详细地讲给他听。
他最喜欢的戏目是《宝莲灯》,说的是沉香救母的故事。
过了司集,离家只有一里路了,庆鑫心跳加速,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
村庄、田地、房舍的轮廓清晰在望,他含着泪,悲喜交集,哑着嗓子,大声叫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庆鑫进村,看到自家的宽门大院,只见面目全非,跟以前大不相同。
大门的油漆已经剥落,两旁的柱子也灰沉沉的。
他擂起两个拳头,用力打门,大声喊叫。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面孔。
当庆鑫告诉开门人,他是谁时,那人立刻说,他的父母与弟妹都到舅家去了。
他连喝口水的时间也不肯耽搁,就又火速向马纪庄奔去。
到舅舅家,终于见到家人了。
一见母亲,庆鑫竟像小孩子一般,叫了一声娘,就泣不成声了。
母亲见了他,呆在那里,好像不认识似的,愣愣地站着不动。
待别人连声喊着,这是庆鑫!庆鑫回来了!她这时才如梦初醒,搂着儿子大哭起来。
好像把这几年的挂念、忧心,一股脑儿都哭出来似的。
庆鑫说起在外之苦,流亡上学,饥寒交迫,瘟疫盛行;回家的路上,在曹县被捆,几乎命丧黄泉时,家人都流泪不止。
母亲说,抗战八年,沦陷区的百姓已够苦了,鬼子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中央军到来,也没有保护百姓。
常常搜捕,像要把每块土地都翻过来一般。
有一次,在村庄驻军,把民房都霸占了。
硬把村民说成匪区的人,当间谍对待。
认为他们都通共,将所有的村民,都赶到一个柴草园里。
好几天不叫出来,不给吃,不给喝,刮风下雨,谁都不准回家,乡亲们个个又渴又饿。
尤其是苦了老弱病残,最后支持不住的,就病倒了。
那次兵灾以后,流行瘟疫,村里病死的竟有一百口之多。
国军竟如此迫害自己的同胞,真令人痛心不已。
庆鑫到舅家时,妻子八姐正住娘家。
妹妹跑到东王店韩家,把八姐叫回。
他与母亲谈话时,八姐在旁边相陪,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总是笑盈盈地,显得又活泼,又可爱。
可爱的是她身材匀称,如出水芙蓉,像谷雨盛开的牡丹,脸色娇嫩,白里透红,更是鲜艳美丽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