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兴冲冲地去了,由姓陈的团长亲自考查,她弹琴让我自选几首歌来演唱,我选了自己演出过几十场的《白毛女》和《赤叶河》片断。
我站在练唱室的三角钢琴边上,运了气,竭力压抑着自己有些紧张慌乱的情绪,我告诫自己:沉着点,沉着点,别砸了快到手的饭碗。
于是眼前出现了在漫天风雪中弯腰驼背的杨白劳的身影,我尽最大努力唱出了:十里风雪一片白,躲债七天回家来,回家来......自觉声音还饱满宏亮,感情也表达得相当深沉。
而当无唱到只望熬过了这几天,挨冻受饿也心甘,也心甘的时候,想到自己的命运比杨白劳也强不了多少,眼里还真溢出了泪花。
忽然,我发现自己的嗓音中出现了沙哑的撕裂声,我的情绪一下就低落下来。
勉强唱完后,我惶恐地对团长说我因为感冒没好,声带有些发炎。
她婉惜地说:恐怕不只是刚犯的咽炎吧?路奇告诉我你是从美军战俘营回来的,你们在那里过着非人的生活,你的嗓子看来有问题了!对,对,嗓子是受了些损伤。
美国鬼子没少让我们吃毒气弹,不光让人流眼泪,还刺激嗓子和气管,我们几乎常年咳嗽。
回国一年多了也未全好。
可惜了你这BASS(男低音),音域又低,声音又厚实,稍加训练是很有前途的!但现在看来声带损伤了,你得先到协和医院去认真检查,彻底治疗,然后再来试唱,好么?好好,我这就去,谢谢您的指点!我走出中央歌舞团的大门,看见不远处有个小店,掏了掏身上还有好几角钱,进去买了一盒大婴孩香烟和一盒火柴,出来倚在墙角猛吸了几口,剧烈地呛咳起来。
去他妈的,戒了烟嗓子也不行了,何苦呢!美国鬼子,你们功劳大大的,你们用毒气毁了一个中国歌坛上的男低音歌唱家,你们知不知道?这下你们该高兴了吧!哈、哈、哈、吭、吭、吭,......我蹲在地上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呛咳,一边傻笑、一边擦眼泪。
我忽然发现身边站了好几双小脚,抬头一看是几位过路的红领巾围着我。
一个带有小队长臂章长着极乖的苹果脸的小姑娘弯下腰对我说:解放军叔叔,你病了,我们送你去医院,好吗?啊,这才是人世间最美的声乐!我一下清醒过来:不要紧,我这是老毛病了,马上就好。
你们真好,谢谢你们,放学了快回家去吧......我站起来语无论次地边走边向她们挥手,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
那些尚不知人间有苦难的孩子们对我真诚关怀的眼神便永远刻印在我的脑膜上了。
关于报考中央歌舞团未成之事,我只给M讲了。
他说:你幸好没考上, 歌唱演员是不许沾麻辣味的,你受得了吗?3.去当矿工?等我再见到路奇大姐,她说中央歌舞团的陈团长巳打电话把情况都告诉她了。
没关系,你不去也好,那些艺术家成堆的地方是非也多。
咱们另找工作。
我父亲在煤炭工业部当总工,我已经跟他说好让他帮你在部里找个工作,你尽快去吧!她把地址给了我,我立即欣喜地骑上我二哥的那辆旧自行车飞快地跑往煤炭部。
一路上我哼着歌子,心想:等我有了工资也买辆自行车,太方便了,还省钱! 那时的煤炭工业部还在三里河的旧楼里,但警卫比现在威严,我填写了会客单,传达室又打电话到总工办公室问了,才让我上楼去。
伯父对我很熟悉,解放前我上清华大学时,他在门头沟煤矿当总工,圣诞节、春节都是在他家过的。
伯父视我如义子。
我确信他会尽力帮助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