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爸爸一直微笑着看着大家。
他头上有些可笑地戴着我送的那顶有护耳的防寒帽,招呼大家入座。
等都坐好了,他说:除了你们大哥在石家庄部队上这次来不了,现在全家都团圆了,难得的是老三今天能坐在我们中间。
这些年,我和你妈最怕的是过年过节,怕看桌子上为老三空摆着碗筷,不知道老三在哪儿,不知道老三还能不能回来,那时候我们最想了解朝鲜战场的消息,又最怕听到朝鲜的战报,那时候我们经常在半夜惊醒,不是梦见日本鬼子‘八.一三’炮轰上海时,我们抱着老三逃难的情景,就是梦见美国鬼子飞机在追着老三扫射!…..头一年我们还盼着开信箱时能突然见到老三的信,后来我跟你妈谁都不愿去开箱取信,怕、怕......爸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屋里空气凝固了!妈巳泣不成声,妹妹转身去里屋拿来毛巾自己擦了泪又递给妈。
我用手支着低垂的头,泉涌的泪水不断滴在桌上,M 在旁边递上了她巳被泪水打湿了的手绢。
我起身到院里使劲擤去堵塞的鼻涕,浑身颤粟着!我望着天上闪闪的寒星,心想:但愿人间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战俘,不再有生离死别的苦难!春节过后,老战友黎子颖从四川来了。
他这个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回乡后竟大半年不分配工作,只得在长江边码头上当苦力挣钱,最近分配他在镇子上供销社里卖油盐酱醋,而他的镇子上中小学校缺语文教师却不让他去!他是来内务部上访要求按照正常复员军人对待他。
我跟爸妈很同情,留他住在家里。
平时和我一起睡, M回来了,就单为他在贮藏室里支一个行军床。
我们真是亲如手足,对此他毫不在意。
我陪他找到了内务部,接待室的干部确实相当热情,听完了子颖的呈述后,要他写一份书面申诉交去,说他们将认真研究解决。
出来后我对子颖说:你这集中营里写控诉书的专家就重操旧业吧!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第二天他送申诉书去时,那位接待员请他耐心等待些日子,说他要先跟四川省民政厅联系,厅里还得跟县民政局联系,并说他们人手少,要解决的类似问题太多。
子颖为难了:我真不好意思长时间打搅伯父母,我又囊空如洗,无法报答!我说:有办法了!我到东城工人夜校找到教务主任,问是否还需要语文老师?听了她否定的回答,我便请求将我的语文课转由黎子颖代教。
见主任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我说:您放心,我的这位战友是大学中文系科班出来的,教得真比我强多了,这样我也好集中精力把代数讲得更好些。
这样,老黎就和我一起在工人夜校工作了。
我们白天一起备课,晚上一起上课,他又抽空不时去内务部询问回音。
日子过得又充实又匆忙。
转眼一个月到了,我们各人都得到了25元酬金。
从学校出来,我们第一件事是先到东安市场去一人买了一套银灰色的中山装,一顶同颜色的八角帽。
第二件事是我们到中国照像馆穿好新衣戴好新帽合了个影。
看像片上我们那土里土气又得意洋洋的样子,似乎我们已经赢得了整个世界!子颖还剩些钱,硬是不听我劝,用来给爸妈买了盒点心表示孝敬!但好景不长,几天之后,教务主任很抱歉地告诉我,他们的两位老师产假巳满,将恢复教课,我们只能再等到有空缺或下学期扩班之后再教课了。
临别,教导主任握着我的手说:同学们可喜欢听你们讲课了,学校要有条件就长期聘用你们了。
事实上,我们已经向教育局提交过建议正式录用你的请求报告,只是......我机械地点着头,生硬地重复着两个字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