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佳音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或许是初春感冒的人也多,她睡在过道临时加的床位上。
医院里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谁。
韩佳音摸摸伸在被外吊点滴的手,冷得像冰,不由往里缩了缩。
正在想是谁把她送进医院的,抬起头却看到过道入口的沈放,提着一大包吃食,见她醒来,略带埋怨地说:保安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可吓死我了,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还带了一身的感冒!佳音有点不太习惯沈放此刻的热情,笑容淡淡:麻烦你了,我正在想是谁送我来的呢。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天下掉下了个白马王子?沈放话里有话。
韩佳音干脆顺腔接了下去:是啊,爱情小说里不是说吗?女主角每次晕倒总是在温柔英俊的男主怀里。
上次倒是呢。
沈放放下东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样的经历应该有一次就够了吧?多了就是白日做梦。
梦总是要做的。
韩佳音坐起来,没理会沈放的挑衅,但也没兴趣和他就此事抬杠下去,转而问:买了什么?我饿了呢。
确实是饿了,几瓶水吊下来,身体果然轻快了不少,只是没有力气。
沈放打开带来的东西,一份清菜粥,一份排骨饭,还有一个汤。
不是吧?我就喝粥?佳音看着沈放打开排骨饭自顾自坐在床头吃起来,吃惊地问。
此君果然没有照顾人的潜质,连病人饿了都不知道!医生说你感冒,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吃些流质食物对你恢复更好。
搬出医生,韩佳音只好闭口,也实在是饿了,要换往常,闻着医院那消毒水的味她就没胃口,此刻却只吃得香甜,粥本极烫,稍稍吹吹就入口了,待得一份粥下肚,舌尖已然烫麻,再喝汤都没什么味道了。
烫到了吧?沈放递给她纸巾,笑着问。
佳音点头,直着眼看沈放还有大半的排骨饭,她好像才刚垫了个底!想吃?点头。
医生说病才好一点,吃太饱对你没什么好处。
沈放大笑着端起饭盒,假装吃得很香。
韩佳音好气又好笑,也没说什么,靠在墙上叹气:真是老了,吃个饭都觉得好累。
你老了倒是行情越来越好呢。
沈放嘴里塞了一口饭,说得有些含糊。
你想说什么?佳音皱眉,睨他一眼。
没有。
沈放自知失言,立马改口,我发现你越老越有魅力。
油嘴滑舌!佳音白他一眼,只作没听见,轻轻滑入被窝,准备睡觉。
只是吃了些东西下去,身体暖烘烘的,加上睡了一天,精神竟好得不得了。
沈放扔了垃圾回来,坐在旁边好半晌才问:佳音,我们聊会?聊什么?佳音背对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心里明白沈放要问什么,却故意不随他的意,假意打了个呵欠说好困。
佳音,我其实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呢。
沈放的声音很低,夹在过往宣闹的声音里,飘忽得像是梦呓。
但佳音还是听明白了,她心里随之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呯地掉下去,是猝不及防的惊吓,又好像是猛地击中心脏,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与疼痛。
缓缓转过身,过道的灯光映得她一张脸更是苍白,只眼睛漆黑如墨,沉静如一坛深水:恭喜你了。
四个字出口,竟是她意想不到的平静。
我本想和她分手的,只是她有了孩子。
沈放的声音很低,眼神飘忽。
孩子。
佳音心下一痛,如吃了最苦的黄莲,却说不出苦在哪里,想起那个不知已流到何方的未成形的小东西,有一个生命也曾距她很近过。
如果,当时告诉沈放她有了孩子,他会否回头,她是否愿意重新接纳?敛住心神,佳音看着沈放,声音认真:如果会因为孩子而娶她,那就好好爱她。
让你的孩子成为最幸福的。
佳音……你不怪我么?有什么怪不怪的?她浅淡地笑,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
如果说她心里还有一点恨,那么她会因为那个幸运留下的孩子而原谅。
每一个生命都有活下来的权力,而她曾经剥夺了。
打完针,佳音让沈放在小区入口处把她放下。
在超市里买了些东西,走到岗亭的时候送给值班的小保安: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佳音笑着说,这些吃的送给你吧。
那怎么行?您太客气了呢。
佳音把东西放下,取走信件,临走的时候似不经意间想起,轻哦了声说:对了,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请千万不要再麻烦沈先生,就把他登记的电话划掉吧。
小保安很是乖觉,不好意思地搔头:当时也是急了,又不知道……你没做错,佳音声音轻柔,只是沈先生以后没那么方便。
小保安点点头,佳音轻柔地笑笑,说声再见就走了。
心里一直说不清有什么,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怨恨,好像什么情绪都有,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纷繁复杂乱蓬蓬,只没个头绪。
她想她倒底不是无动于衷的,却是真的过去了。
在家又休息了几天,佳音才去上班。
期间林木正来看过她一次,还没坐下歇口气,就给一连串电话以夺命连环呼叫走了。
林木正苦笑着说:终于知道我们有多忙了吧?佳音在他走的时候找给他一脚,要他滚快点。
她也给江河打过电话,开始都是不在服务区,后来接通了,是一个很严谨的女声:请问你是谁?佳音给问得一愣,她从来没有给江河打过电话,所以也没有预想过这类的问话,说是江河的朋友吧,好像她年纪太大,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江河关系的怪异。
你是江河的老师么?对方见她没说话,倒先问了出来。
哦,是。
佳音赶忙接口:我只是随机家访一下。
可能王校长没跟你说,我们江河出国了,暂时不会回来,以前真是麻烦老师了。
佳音愣愣地挂掉电话,就说那家伙怎么后来一直没个电话,原来竟是出国了。
心下却是一阵怜惜,也不知道他那么小能不能适应国外的生活。
他的家人真是狠心呢,这么小就由得他离家如此远。
一时却也无法可想,总不能冒失失问人家要国外的电话吧?她的身份也着实尴尬。
想起江河叫她妈妈,以及掩盖在粗暴语气下依赖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更不知道那时候江河是否还记得她。
佳音叹气,人生总能有一些意外的相逢,也有一些不可避免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