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从办公室出来,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下起了雨,夹杂着点点雪花。
他没有带伞,站在路口扬手打的。
他的车子送去了修理厂,今早的时候精神不好,上班的时候撞到了马路边的栏杆。
路上的行人不多,下起了雨夹雪,忙碌的人们一个个都坐在车中,神色疲惫地往家里赶。
等了很久才有车子停下来,他猫着腰进去,身上都湿了,却找不到纸巾来擦。
一路上堵得很厉害,他坐在车子里坐了半个小时,衣服头发都干了才到了社区。
走出车子,雨下得更大了,他冲进雨中,进了大楼。
开门,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开暖气,没有开灯,没有声音,只是一片黑暗。
他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浑身软绵绵的,好像飘在云中。
他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头,隐隐约约有点烫,又挣扎着去找出感冒药,和着水吞了下去。
真的很累,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生活里只有疲倦和劳累,找不到欢乐和喜悦。
只有些许的安宁,在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家里,感觉到夕颜那股淡淡的气息存在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觉得有些许的安宁。
房间里真的很安静,洛夕颜的身上那股时刻弥漫着的糖果的甜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的鼻尖,淡淡的馨香。
颜颜,你在吗?他轻声地问,回应他的是自己的回声,一声一声地。
他苦笑着摇头,她还是离开了,或许应该不会回来了,她终于要离开了,这个冷漠的房间和他。
她想要的家,其实不在这里,她要的温暖,也不是他可以给她的。
他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爸爸,可以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分享一切的父女和朋友。
那些孩子们该拥有的亲情,她都没有。
他有次出去应酬,有一个同桌吃饭的大老板带着女儿一起来的,搞得所有人都没办法放纵地玩,大家都怪他怎么把女儿带过来。
那个人笑着说外面下雨去接女儿放学,家里保姆做好了饭,孩子却不肯走,非要赖着爸爸,所以就把她带来了。
吃饭的时候父亲一直夹菜给女儿,手忙脚乱。
这就是父亲。
他和颜颜很少同桌吃饭,甚至他总是选择和林菲菲或者陌生人一起吃饭,也不愿意回家和他们一起,不知道在避忌什么,以前是,现在是,都成为了改不掉的习惯。
颜颜从来不会跟他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今天学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买了什么,都和他无关。
关于她的行程,他从来都是通过司机或者李嫂知道。
要开家长会了,李嫂来问他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他去,没有空的话爷爷去。
考试卷子要签名,爷爷签的;要买的参考书,家教去买;文具,李嫂会准备一年的,都是她喜欢的卡通文具。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吃的,穿的,用的,他只知道给她钱,一笔一笔对于别的孩子来说有点不可思议的数额。
因此,她从小都是其他女孩子羡慕的对象,每天都穿新款的衣服,用最好的东西。
她没有同性朋友,那些聚在一起讨论八卦周末约好去逛街的小姐妹都和她没有关系,不是她不愿意去交朋友,是别人已经将她推出了正常的世界。
少女时代的洛夕颜。
到了十五六岁开始叛逆,他在那个时候开始明白洛夕颜走上了一条歧路,走得太远了,他忘记看住她,等发现时已经拉不回来。
等他气急败坏地想要挽回一切,都晚了,所以只能将她远远地推开,让她彻底地放纵,因为没有办法看她失望看她忧伤,宁愿她朝着别人都觉得可怕的方向走去,只想要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可当她站在自己面前,却那么强烈地想要推开她,不愿看见她的眼睛,那双澄静的眼睛,什么都没有,只是常含泪水,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掉下来。
推开她之后,也许她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发疯就发疯,她至少不会孤独,不会寂寞,不会伤心。
那个大房子,即使不是她的家,可是有爷爷,有李嫂,总比孤零零地等他回来好。
洛夕颜和陆嘉齐一起看电影,两个人现在完完全全就可以用游手好闲来形容。
一个毕业了还要呆在学校读研究生不愿意去工作,一个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去工作。
抱着薯片和爆米花,喝着可乐,坐在暖气开得十足的电影院看特技出众的美国大片,在一个寒冷的雨天真是一件格外享受的事情。
圣诞节快到了,情侣格外地多,整个城市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感觉。
洛夕颜叹息,圣诞节不是西方的节日吗,中国人凑什么热闹。
商场里贴出了诱惑十足的广告,打折信息,搞得人特别地多,人潮汹涌,她烦躁地看着四周,拽紧陆嘉齐的衣服。
你别把我搞丢了啊!陆嘉齐回头看着她皱起的小脸,温柔一笑,捏紧了她的手。
那也得你把我抓紧了,万一我看到了什么美女,说不定就把你给抛弃了!洛夕颜做了个拳头的动作,烦躁地嘟囔着该死的圣诞节。
路上有遇到卖玫瑰花的小姑娘,抱着陆嘉齐的腿非要他买花给洛夕颜。
哥哥,买朵花给姐姐吧!祝你们恩恩爱爱,百年好合!陆嘉齐哭笑不得,孩子脏兮兮的脸和乱糟糟的花都让他有点无奈。
他掏出一张钱给那个小姑娘,没有接过花。
洛夕颜在一边看笑话,顺便买了热乎乎的烤红薯吃。
最后还要跟那个小姑娘说:你应该喊他叔叔,不能喊哥哥!陆嘉齐跑过来压在她的身上,揽着她向前走。
两人打打闹闹,在这寒冷热闹的雨夜里像极了一对普通的情侣。
12月24日,洛夕颜准备了一堆东西,在公寓里捣鼓了一天才出来了一个塌塌的蛋糕。
她略为失望,她叹息了一下自己的笨手笨脚。
婆婆安慰她第一次做成这样就不错了,不要太在意,心意到了就好。
婆婆,你教我做菜吧,做一碗长寿面,一碗就好了!婆婆的厨艺她见识过,当然要就近利用一下资源。
婆婆拍拍她的脸连声说好,婆婆平时大多是一个人在家,就算是孙子回来了,也不会像个女孩子一样可以和她撒娇,可以和她一起做做蛋糕,烧烧菜聊家常。
有了一个洛夕颜作伴,自然是满足。
陆嘉木回家看见婆婆在厨房忙碌,客厅里摆着一只长相丑陋的蛋糕。
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随手拿起刀切了一块来吃,味道还不错。
他走进厨房,奶奶,你别准备那么多,我待会儿还要出去应酬。
洛夕颜回过头,瞪着眼睛,几乎想把他吞进去。
你,你把我的蛋糕吃了?陆嘉木低头看了一下蛋糕,你做的吗?怪不得那么难看,比那天丢在我脸上的那块难吃多了!洛夕颜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已经准备了上千句骂人的话,包括某些不干净的话,还有准备要一巴掌拍在他那张脸上。
陆嘉木,那是我辛苦了一天做的,你竟然吃了,还说不好看,还说不好吃,妈的,我杀了你!陆嘉木笑着躲过她的攻击,轻轻地抱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我说的是实话。
婆婆上来劝架,夕颜,再做一个好了,还来得及。
她觉得分外沮丧,没有时间啦,等下许墨就会回来了,她早早地和他约定了7点一起吃饭的,现在都快6点了。
许墨说了七点回来的!陆嘉木见她没有再生气发货,松开了手。
今天晚上许墨也会出席,可能七点不能回来了吧!说着,就往自己房间里走,没有理会愈发沮丧的洛夕颜。
她呆呆地掏出手机,发短信问许墨,果然如陆嘉木所说,许墨跟她说抱歉,说很忙,不一定能赶得及回家。
她站在那里看陆嘉木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果然人模人样地帅。
她嘟着嘴巴看他,他又拿了块蛋糕吃。
平安夜应该跟男朋友一起过,要不然和别人一起出去玩乐。
不然我打电话给陆嘉齐,让他来接你,听说他在追你。
她切了一声,要你管!她今天好不容易才推了陆嘉齐的约会,怎么可能再让他来接自己。
陆嘉木走了,她沮丧地拿着另一个匆匆完成的蛋糕回家,然后照着婆婆教的方法回家煮面。
等了很久,面变得糊糊的,她又撅着嘴巴倒掉再煮,最后没办法想到了法子,把汤和面分开,继续等。
陆嘉齐打电话过来,里面都是音乐声和笑声,吵得她听不清楚他的声音。
他问她在干吗,她嘟囔一句在家看电视。
陆嘉齐笑她,干吗不出来玩?呆在家里不无聊吗?她愤愤地挂掉电话,关机。
许墨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拒绝了林菲菲的邀请共度这个世人认为浪漫的夜晚。
在西方,那是个家人欢聚一堂互相祝福的节日。
他开车经过彻夜不眠的商场,匆匆地购买了一只大熊娃娃。
车上都是人,堵得几乎开不了车。
他花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到家。
从楼下抬头看见家里的灯还开着,他抱着比人还大的熊走进房间。
那个孩子趴在餐桌上已经睡着了,桌子上还有蛋糕。
他轻轻地走过去,将熊放在沙发上,然后坐到她对面的凳子上。
就这样看着她,沉静的睡颜,眉头还是微蹙着。
她被细微的声响惊醒,皱着眉头微微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看见许墨的眼睛,如墨的黑。
她笑了一下,你回来了!许墨张开的嘴巴又合上,突然觉得心脏跳得那么快,好像是病又发作了一般。
她的眼角还有微微的泪水,应该是刚才打哈欠时流下的。
他心中一动,伸手去拍她的脸,又柔又滑,在房里待得久了,因为暖气通红发热,格外娇艳。
触电一般,立刻缩回手来。
她终于清醒了,笑着拿出蜡烛,要点上。
他笑,怎么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就算是平安夜,也用不着搞这套吧。
她还是笑,眼中嘴角都有满满的喜悦溢出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不记得了?他恍然记起,只是她怎么晓得,身份证上的数字不是今天,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是在这个西方世界最快乐的夜晚出生的。
她很得意,我记得你第一次为我过生日的时候你说的,平安夜那天是你的生日。
那个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前了,她没有遗忘过,一直都记得,只是以前不会想到这个日子也会成为她记在心里牢牢惦记的日子。
他已经四十多岁,因此她只是点了一只略大的蜡烛,孩子气地关灯,让他许愿。
灯熄了,只有微弱的烛光,他看着她的笑脸,孩子一般天真无暇和纯净,心想若是她一直是这样笑着该多好。
我希望颜颜一直是快快乐乐的。
他低下头吹熄了蜡烛,一片黑暗。
一只温柔纤细的手握住他的手,温暖渐渐地由指尖传进他的心里。
爸爸,我们一直快快乐乐的。
灯开了,暖暖的橘色灯光洒在洛夕颜安宁的脸上,天使一般的圣洁。
他看她欢快地站起来,跑进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
长寿面,不能咬断哦!他的脸上多了几条黑线,你煮的啊?她佯怒,今天刚学的,不准说不好吃,全部吃完。
许墨失笑,夹起一根又长又宽的面,狼吞虎咽。
熟悉的味道,十分有嚼头的手工面,香滑爽口的鸡肉,高汤浓汁,十分美味。
他疑惑地抬头,是你做的吗?她挠挠脑袋,支吾着。
那个,基本上是我做的啦,主要是婆婆教的好!他不愿意揭穿她,笑着吃面。
她又不知从哪里弄了瓶红酒,掏出两只茶杯,说和他喝酒。
他望着那两只印着卡图案的杯子低低地笑,说好。
红酒很甜很香,和她以前喝的不一样,那么好喝,像甜甜的葡萄汁。
她轻轻地抿了一口,嘴巴啧啧作响,真的很好喝。
许墨,干杯,生日快乐!他没有喝,却有点醉了,似乎刚刚喝下去的面汤都变成了酒,在他的身体里燃烧着,让他晕眩。
他举起了杯子,轻轻地和她的杯子碰了一下。
颜颜,我又老了一岁了!她嘿嘿一笑,伸出手指在蛋糕上划拉了一下,白色的奶油在她的手上散发着甜蜜的味道。
她用那只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脸,画了两道白色的胡子。
等你这么老了,胡子都白了,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还是会做蛋糕和长寿面给你吃。
他们都去狂欢,就我们两个人还是这个房子,我们一起喝酒吃蛋糕。
你说,好不好?他受到了蛊惑,那种强烈的甜蜜太过美好,让他一下子就沉沦进去,没有理智,没有顾虑地点头。
等他老了,她长大了,他们坐在一起,这样的画面,让他无法控制地渴望。
若是有一天,若是有一天能看到,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