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安静了。
她猛地坐起来。
门虚掩着,她看见隐隐的光线透进来,温暖的灯光。
她听见洛瑶琴虚弱的声音。
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结婚,你连碰都没有碰过我。
可是我怀孕了,你什么都没有说。
我生下颜颜,我问你你喜不喜欢她,你说喜欢,你表现得像个正常的父亲。
我觉得好害怕,所以才会走的。
许墨。
你忘记了吗?颜颜,她不是你的女儿!晴天霹雳一般,她喘着粗气,酒精在燃烧,整个脑袋都是嗡嗡的声音,全世界都是洛瑶琴讨厌的声音。
颜颜,她不是你的女儿。
颜颜,她不是你的女儿。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但是她是我的女儿,当我第一眼看见她,我就确定她是我的女儿。
因为我走过去,跟她说我是她的爸爸,要带她回家。
你知不知道那句话对颜颜意味着什么,那是承诺,是一辈子的。
她相信了,就会信一辈子。
不管她是不是有我的血缘,她都是我的女儿,我爱她,疼她,宠她,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的担心莫名其妙,你以为她会像一个女人那样爱上我,洛瑶琴,你真像她说的一样,神经病。
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口从门缝中看外面。
洛瑶琴跌坐在地上,呆呆地低头流眼泪。
许墨坐在那里脸上都是愤怒的神情,她听得出来他话语中的愤怒。
可是,他真的不是她的爸爸。
有一天,突然不是她的爸爸了。
她很想笑,怎么可能。
那个拿着娃娃出现说带她回家的爸爸,怎么可能不是她的爸爸呢?是他牵着她的手,坐上那辆车子,李嫂递给她巧克力,她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是幸福。
那么,爸爸没有了,幸福也该没有了吧。
颜颜的爸爸是他吗?叶杨林?许墨突然开口。
洛瑶琴点头,是的。
叶杨林是洛夕颜的爸爸,叶子萱是洛夕颜的妹妹,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他,是个真正的外人,在洛家的客房里住了太久的客人。
他恍然大悟,当这么多年以来不敢去认定的事实终于得到确认,他还是觉得很失望。
这么多年了,他连一个家人都没有找到。
他站起来,让洛瑶琴走,自己开车去林菲菲家里,他很痛,需要安慰。
洛夕颜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坐得腿脚都有点麻了,才站起来开灯。
客厅里空无一人,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洛瑶琴流的泪水蒸发了,许墨的愤怒被空气带走了,只有真相刻在她的心头,一道一道地刻下去,残忍可怕。
她拉开门,踉踉跄跄地走着。
她喝醉了,连路都走不直了,所以刚才是假的吧,听见的都是自己的幻觉,并不是真实。
她走到婆婆的房间,敲门,然后抱住那个高大的身体。
陆嘉木穿着棉质的睡衣,很暖很柔软。
她抱着他,想哭,哭不出来。
你干吗啊?发酒疯啊?你干吗?奶奶她不在家,你回家去吧!她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鼻涕齐齐上阵,全都擦在他的睡衣上,冰冰的凉。
我没有家了,本来就没有妈妈,现在连爸爸都没有了,我是孤儿了!陆嘉木身子一僵,把她轻轻地拉进来,轻轻地关门。
她抱得太紧,他不敢动,站在那里任她抱着。
她喝醉了酒,浑身都是酒气,说着胡话,断断续续的,模模糊糊的,只是几个片段,伤心的旧回忆和痛苦的刚才。
她累了,松开他,倒在沙发上静静地淌眼泪。
他不知所措,哪里见过这个女孩子哭,以前那些女孩子哪个不哭哭啼啼的,他都没有这么慌张过,怎么这个平时张牙舞爪嚣张霸道的女孩子哭起来竟是这么地震撼,震得他几乎想不到该怎么应付。
他到底是陆嘉木,拿了纸巾给她,自己又跑到房间里换上新的睡衣,她的鼻涕眼泪黏糊糊又凉,那件刚买不久的睡衣怕是要丢掉了。
有没有酒啊?她问。
哦!他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从厨房找了瓶别人送的白兰地,又找了两个杯子分别倒上。
她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接过杯子,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
陆嘉木,我还认得出你,你放心,我没有醉。
干杯,新年快乐!说完,仰头就喝完。
他伸手去拦,喝酒不是这么喝的,你现在没有醉,待会儿就醉了。
她烦躁地推开他,我就这么喝酒,喝醉了最好,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浑身软绵绵的,心脏跳得很快,晕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做什么都可以。
那才是自由,我要的自由。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倒进她的透明杯子里,格外地美。
她举起杯子,来,干杯。
新年快乐,陆嘉木。
新年快乐,爸爸。
可是我没有爸爸了,许墨他不是我爸爸了,我不能和他一起了,她说我不能爱他,因为他不是我爸爸。
可是为什么呢?她抓着他的手,仰着头问他,眼泪簌簌而下。
我为什么不是他的女儿?不是他的女儿就不能爱他了吗?傻瓜!陆嘉木也觉得醉醺醺的,好像是空气里的酒精进入了他的脑袋,他也变得有点晕眩,浑身发烧一般地烫。
没有爸爸就没有爸爸好了,总比有爸爸却跟陌生人一样来得好。
我啊,是我爸爸的私生子,他要不是当年怕公司倒闭是不会认我这个儿子的。
在他的心里,只有陆嘉齐一个人。
啊!原来你也是可怜的孩子!洛夕颜嘿嘿地笑了,为我们两个都没有爸爸干杯!陆嘉木疯了,真的疯了,他知道自己应该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但是他控制不住,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一股魔力,让任何人做和她一样的事情,那就是疯狂。
他笑着,说干杯。
他说了很多,说到奶奶。
奶奶其实是他的外婆,和洛夕颜一样,他们的称呼都很奇怪。
陆嘉木的妈妈现在在国外,有了自己的家庭,不会回来找他,所以他没有妈妈。
他的爸爸,是陆嘉齐的爸爸,陆嘉齐的妈妈不是他的妈妈。
他喊弟弟的妈妈是大妈,可笑的称谓。
他的爸爸五年前公司出现危机,而他在国外攻读硕士,直接一个电话弄回国,接手一个烂摊子。
他花了三年时间重振旗鼓,做到如今的佳绩,年夜饭桌上,爸爸下了个命令,让陆嘉齐来接管现在的公司,直接把他的成果奉送给了弟弟。
这就是光彩照人意气分发的陆嘉木真实的模样。
两人疯狂地笑着,倒在沙发上,滚到地板上,拿着酒瓶子喝,一人一口,哈哈大笑。
这就是他们的人生,别人羡慕得不得了的人生。
陆嘉木侧了个身,捂着耳朵还能听见敲门声,那么急,要人命啊,他嘟囔着站起来,跑去开门。
是陆嘉齐,见到他就拉着他问:哥,你知不知道洛夕颜跑哪里去了?你有没有见过她?他烦躁地摆脱弟弟的手。
那个女人,我又不熟,虽然是邻居,又不来往,怎么会见过!陆嘉齐慌慌张张,急地跳脚。
她到底去哪里了?昨天晚上她喝了好多酒,我顾着玩没有送她回家。
昨天晚上叶子萱打电话给我说她没有回家,找遍了都找不着她。
许墨开车去找她,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急救呢。
我想进他们屋里看看,可是进不去,你说,她会在哪里呢?陆嘉木瞬间觉得自己被一盆冷水浇个通透,他伸手拍拍自己的脸,回过头看见洛夕颜浑身狼狈地坐在地板上看着他们,眼神呆滞。
陆嘉齐冲过去,一把拉起她,就往外面拖。
她似乎是失去了魂魄一般,任他拖着往外面走。
陆嘉木刚要追上去,看见自己身上的穿着,急急忙忙地跑进房间换衣服,出来时,他们早就不见了。
他赶紧拿了东西下楼,看见陆嘉齐费力地将洛夕颜抱进车子,他赶紧追上去帮忙。
一路开车到医院,三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谁都没有开口问怎么回事,洛夕颜坐在后座,陆嘉木扶着她,她整个人都是呆滞的,浑身都是酒气,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是。
陆嘉木看自己,稍微比她好点,可是一看就知道是昨夜酗酒,浑身都是酒气。
到了医院,手术房外都是人,有警察,有一起撞车的另一辆车的司机,有洛家的人,有林菲菲。
她抬头,看着长长的走廊,站在那里不敢走,太长了,太空了,她觉得害怕。
陆嘉齐拉她过去,她奋力地挣扎,身体往下坐,不肯走。
陆嘉齐费尽力气,竟然拗不过她。
陆嘉木上来帮忙,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摇头说不要。
她不信,一句也不信,陆嘉齐说的话是梦,和昨晚一样是梦。
她看见的也不是真相,那盏亮起的灯,那个可怕的房间里躺着的是许墨,是梦,是一场还没有醒过来的噩梦。
林菲菲大步地冲上来,往她脸上就是一个耳光。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洛夕颜,我知道你自私冷漠绝情,我知道你从来都只知道你自己,但是这是你爸爸啊!你从来都只是喊他许墨,你讨厌他,恨他,觉得他欠你的,该被你这么虐待,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是你欠他的。
他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报复他,总是让他害怕,让他紧张,让他开车找遍整个城市,每个夜晚为你担惊受怕。
他有病的,心脏病的,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的。
你让他躺在那里了,你来看看。
她发狠地拽着她的头发,拽着她往前走。
陆嘉齐和陆嘉木赶紧拦着她,你别这样,你这样也没有用。
林菲菲还是扑上去打她。
你怎么那么坏,那么坏,打人骂人都够了,他忍了那么多年都认了。
可你怎么能让他变成这样,许墨,他是你的爸爸啊!打完骂完她又抱着她,哭着求她。
我求求你,请你把他还给我,一个健健康康的许墨,你还给我好不好?洛夕颜还是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站在那里。
最后她伸手掩住了眼睛,嚎啕大哭。
洛瑶琴心疼地跑过来,抱着她哄她。
她没有推开母亲,任她抱着,在自己的耳边絮絮叨叨。
她那么恨,她刚刚开始的幸福生活,被一场噩梦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