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还是会遇见,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他走进电梯,看见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他轻轻地上前一步,挡住要合上的门。
点头微笑说早上好,两个人不再是以前一见面剑拔弩张的模样。
她变得收敛安静,他也没有了逗弄的兴致,她终于和别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分别。
而他们,仅是这样的交情。
司机会来接她,一个憨厚的男人,她喊他李想哥哥,关系密切。
两辆车子一齐开出社区,然后交错分开。
两公司往来密切,他们两个都是最高层,竟然没有半丝交集。
偶尔会收到彼此签署的文件,他的字大气流畅,她的青涩幼稚。
陆嘉木第一次看她的字的时候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害得等着他发表意见的职员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其实只是觉得她的字像极了小学生的字,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多岁女生那种秀气美丽的字体。
她的字,有点男孩子气,方方正正硬邦邦的,一撇一捺都没有丝毫连带,仿佛是孩子照着书本一笔一笔地写出来的。
他看着她的字,突然很怀念起她以前的模样,那么真实。
而现在,她的样子,只是让他觉得惋惜,遗憾,和一点点怜惜。
那种怜惜似乎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她冲进他的怀里,莫名其妙地抱着他哭,说胡话。
她的身子软软的,头发软软的,浑身都是软软的,眼泪也是软软的,将他的心突然之间融化了。
又见到洛夕颜,陆嘉木就没有上次那么惊讶。
陌生人的婚礼她也一个人去了,在这个场合也不算奇怪。
酒会,慈善是最高贵的噱头。
洛老太爷竟也来了,这个德高望重的老爷子,就算是自己父亲见了也得鞠躬哈腰,毕竟是前辈。
叶子萱也来了,她现在也是在洛氏里做。
自打许墨出车祸之后,洛氏就陷入了危机。
叶子萱被召了回去,洛夕颜也被弄去当总经理。
洛老太爷笑着和诸人打招呼,将两个孙女介绍给商界各位。
他来得比较晚,刚进门就看见他们三人,叶子萱也看见他,前来打招呼。
他朝认识的男男女女点头微笑,挽着她走到洛老太爷的面前。
爷爷,您也来了!洛老太爷拍拍他的肩膀。
我这两个孙女也算和你有交情,嘉木,可要多多提携。
他连说不敢,两位千金德才兼备,哪里轮得到他来提携。
他刚说完,就听见洛夕颜的嗤笑声,显然是笑话他的虚伪。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原来洛夕颜也终于有厌烦了的一天,本性暴露出来了。
主持人很善于调动气氛,有明星有名流,整个酒会都很成功,拍卖了不少东西出去,爷爷做主也让洛氏出了不少风头。
陆嘉木反而是沉默。
他坐在椅子上端着酒,叶子萱坐在他身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以他的女伴自居。
他知道,是他太过纵容了。
现在开始拍卖的是一幅画,年轻的艺术家的作品,默默无名。
只是一个孩子,坐在秋千架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背景是一片墨黑,秋千的白色和孩子身上的黄色衣服都形成强烈的颜色对比。
最吸引人的是孩子那双纯黑的眼睛,清澈,干净。
他猛然地回过了头,洛夕颜静静地坐在那里举起了牌子。
她要那幅画。
最后,画到了他的手里,以奇高的价格,让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一鸣惊人。
竞争者只有他们两个,接二连三地举牌,像是较上了劲。
她咬着嘴唇冷冷地看着他,要举起的手被爷爷狠狠地按下去。
年轻的艺术家受宠若惊地走过来和他握手,感谢他的青睐。
他淡淡地将手抽回来,有点嫌恶地看着对方那头艺术性标志的长发。
请问,这个孩子是有真人吗?我很好奇!对方哦了一声,喜笑颜开。
有,有,有。
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记得当时大概十岁吧,那个孩子比我小,通常都轮不到她玩秋千。
有一天,她拿了一个花盆砸中了当时我们的老大的头,把我们都吓死了,她就上去了。
起初还是笑得很开心,后来就那样坐在那里。
印象太深刻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呢!陆嘉木没有再听他因为兴奋而继续下去的唠叨,将目光移转到一个角落里。
洛夕颜坐在白色的椅子上,她的红色礼服像血一样的艳丽。
他转过身交待秘书把画送到他的房子里去,对方应承了一声就去了。
叶子萱好奇地问他:那画有什么好?他莫测地一笑,接过酒杯。
在我眼里挺好的。
陆嘉木走到洗手间,用水冲掉手上那些人的气味和油脂。
他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握手,礼貌的代表,他只是厌恶不停地不停地伸出手去,握到瘦的,胖的,光滑的,粗糙的,干净的,肮脏的手。
水凉凉的,很舒服。
他站在门口点燃了一支烟,却不去吸,看青色的烟雾缭缭升起。
洛夕颜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透过烟雾,能看得见她的眼睛,墨黑墨黑的,不知是不是灯光照的,特别地亮。
他静静地站着,她终于走过来,站到他面前。
把画给我!他挑了挑眉头,浅笑道:为什么?那是我买的!她作势要从包包里掏钱出来,哪知今晚根本就没有带上钱包,她翻了一遍放弃。
把画给我,我明天拿钱给你!双倍!他用手指掐灭烟头,丢进垃圾桶里。
洛小姐,这已经是天价,你还双倍,这幅画有那么好吗?她面无表情,不好,一点也不好。
所以我要把它毁掉!他摆摆手。
可我觉得好,所以更加不能把它给你让你暴殄珍物!她突然沉默,似乎在沉思。
他侧过身要走,她却突然伸手拉住。
三倍,如何?他低声笑了一下,抱着手低头看她。
那幅画真的值那个价钱吗?难不成那个孩子是你,我觉得很像你。
刚才那个人还跟我说了一个故事,抢秋千的故事,貌似很精彩。
洛小姐有兴趣听吗?她一下子变了脸色,惨白。
他竟一语言中,连他自己都不有点敢相信。
他捂着脸,刚才那一巴掌还隐隐作痛,这个女孩子的手劲不小。
他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洛夕颜。
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这样打过我?她狠狠地瞪着他。
把画给我,别让我做出我自己都不能控制的事情来!穷凶极恶,赤裸裸的威胁。
他还是摇头。
我也告诉你,不要作出让你以后后悔的事情来。
钱和威胁,都不能使我改变主意。
叶子萱将酒杯轻轻放下,转身看了一圈,没有熟悉的身影。
她不解地走向洗手间,偶尔能看到有人急急地走过,她侧过身子,看见陆嘉木的背影,站在那里。
她笑了一下,嘉木!他没有转过头,立在那里好像一座雕像。
她突然觉得那背影太过凌厉,硬梆梆的,伤人。
她要走过去,没走几步,就听见陆嘉木低沉的声音。
不要过来!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准备过去看看。
陆嘉木立刻阻止她,越发严厉,语气责备。
她吓得一下子站住,不敢再走。
陆嘉木痛得说不出话来,洛夕颜刚刚那一脚踢在他的要害,他几乎腿一软就跪下去。
可他是陆嘉木,便是再痛,也绝对不能在她的面前露出任何失败者的模样来。
他就是失败了。
他这样想着。
尽管他现在扣着她的手,把她堵在角落里让她动弹不得,可是在她的面前,她仰着头倔强地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倨傲,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卑微。
洛夕颜,你记住,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一定会。
他隐忍着剧痛,眉头蹙在一起,一番话也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格外地狰狞。
她用力地挣扎,奈何还是挣不开他的束缚。
他几乎是压在她的身上,整个身子贴着她,他的气息就喷在她的脸上,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好像看见猎物时的觅食者一样可怕。
她忽然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竟然歪着头就朝他的手臂咬下去。
他穿着西服,一咬下去其实咬中的更多的是衣服,可她发了狠像只野兽一般咬着不放。
陆嘉木没想到她竟然会这般无耻,反应不过来,一股刺痛穿透他的身体,和还没有过去的剧痛交错在一起,真是生不如死。
他闷哼一声,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抽离。
她用力地甩开,不再和他多作纠缠,跑着离开。
叶子萱静静地看着洛夕颜离开,小跑着过来,抓着他问: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了?嘉木,她打你了?陆嘉木低头看着自己衣袖上那块濡湿的印迹,无奈苦笑。
自找的。
陆嘉木回到公寓,整个房间已经被翻了天。
奶奶在一旁要拉她,似乎又有点害怕地不敢拉,见到他回来急急地问他:你怎么她了?他烦躁地把外套一脱,丢在沙发上。
我怎么她了,你应该问她怎么我了!说着就上前去拉洛夕颜,你别找了,洛夕颜。
不要发疯了!洛夕颜找得大汗淋漓,反手握住他。
把画给我!他气急败坏地推开她。
不在这里,你少在这里发疯,把我奶奶吓死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婆婆,果然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
她抱歉地跟婆婆道歉,转身又瞪着陆嘉木。
把画给我,求你了!他突地笑了,原来洛夕颜也会求人!可是,真的,我不想给你,那是我买的,无价之宝。
其实事实是他也不知道秘书把他的画放哪里了。
她不说话,蓦地低下了身子,看见沙发和墙之间露出黄色的包装纸。
进来这么久,她竟然一直没有看见,她拍着自己的额头,真是笨蛋。
陆嘉木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见了那抹黄色,后退一步就要去拿,她动作更快,竟然直接冲到他怀里去,将他狠狠地撞到墙上。
他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她管也不管踩着他的脚去拿画。
陆嘉木也发了疯,竟然反身一把抱住她的腰,拉着她不准她去拿。
两人简直是扭打在一起。
婆婆在一边看得急得不得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洛夕颜力气也算大,尤其是生气的时候总是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她抓住了边沿,一把拉过来。
那画框撞在她的身上,痛得她闭上了眼睛。
她撕开了纸,重新再见到那幅画,那幅熟悉的景象。
她几乎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自己,过去那个自己。
陆嘉木已经站起来,靠着墙笑着看她。
她的侧影在灯光下很暗淡,只有那泪水那么耀眼。
她的眼泪掉在那画上,黑色的背景上一颗刺眼的泪珠。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恶,只是好奇,所以将她的过去曝光。
她尖叫了一声,把画往地上一摔,用力地踩着,踩着过往。
她不想再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洛夕颜就是那个没人喜欢的小孩,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小孩。
画没有破,只是被她猜得有点脏,她又气急败坏地冲到厨房拿了刀子出来狠狠地割开,一下一下地,将她的过去千刀万剐。
血滴下来了,她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痛。
她那么委屈,用手背去擦眼泪,哭得哽咽,血顺着她的手背流在她红色礼服上。
陆嘉木,我恨死你了!没有任何征兆地,嚎啕大哭。
哭着骂他,陆嘉木,一口一个陆嘉木地骂,完全没有风度。
他却急了,握着她的手,不再想笑,不再抱着手冷眼旁观。
奶奶,你去睡觉,我送她去医院。
值班的女医生替她消毒,痛得她呲牙咧嘴。
忍着点。
小两口吵架归吵架,用得着这么打吗,还动刀子,不要命了!她委屈地看着那黄色碘酒把她的手心也染得黄黄的。
我们俩不是小两口。
不是小两口,就是恋人呗。
一样,现在的年轻人哪一对不是老夫老妻那样。
吵架算是情趣,打架那可伤感情。
医生自说自话,完全不管他们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他带着她回家,一路上她都是骂骂咧咧的,却不是刚才那样的暴怒,似乎只是玩笑话,一句一句地不轻不重,孩子气。
送她进她的房间,白天没有关好窗户,整个房子都是蚊子。
她在那里被咬得鸡飞狗跳,拿手去拍,疼得尖叫。
他赶紧去家里拿了电蚊香给她点上。
她手受了伤,什么都不能动,连水都不能碰。
不然送你回洛家,好歹有人照顾你!不要!她立刻拒绝,躺在沙发上开电视机。
大不了今天晚上不洗澡不洗脸,明天不出门。
分明是耍赖,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陆嘉木无奈地从袋子里掏出一堆药,这是消炎药,这是敷的。
她看了一眼,伸手捞过一包薯片,嘎嘣嘎嘣地吃起来。
碎末落在她身上,她看都不看一下,电视里放着最流行的偶像剧,几个男人在里面耍帅。
他看不过去,伸手帮她拂去。
你都几天没有打扫房间了,脏死了!没有钟点工吗?她头也不抬,没有。
很早之前她就把阿姨辞了,偶尔自己会拖着吸尘器随便瞎晃一下,衣服之类的都塞进洗衣机里,饭在外面吃,李嫂偶尔会过来打扫。
他坐到茶几上,挡住她的视线。
她烦躁地踢他,你滚开。
他抓住她的脚,小小的,手感也好,他内心突然膨地一声悸动。
你不能碰水,吃饭洗脸怎么办,现在是夏天,你受得了吗?她的脚在挣扎,一下一下地,像是一阵风,让他的心湖渐渐泛起涟漪。
不要你管!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扑过去就把她抱住,低着头就寻到了她的唇。
她大叫你干吗,他的舌头就伸进她的嘴巴里。
他急促的呼吸,欲望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又热又湿。
她惊吓地瞪大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他到底在做什么。
她伸手要推开他,他却压着她的身体,将她的手放到她的身后。
想要踢腿,他也做了准备一般让她没有办法。
洛夕颜气死了,他们两个闹了一晚上,他竟然用这样的法子来羞辱她。
根本就不是电影里电视剧里情到深处不由自主地深吻,根本就是掠夺,那么用力,那么霸道,弄得她那么痛。
她不愿意,拼命地想把他挤出去,舌头却纠缠在一起那么紧。
她要咬他,他反倒退出来咬她的唇。
这是什么吗?她急了,侧过头去咬他的脸,他嘻嘻地笑着躲开。
这次咬不着了吧!洛夕颜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不要脸的陆嘉齐,两兄弟长得不像,气质尤不同,一个是青春张扬,一个是成熟稳重。
陆嘉木刚才那一笑太孩子气,她差点以为是陆嘉齐的笑容。
若是陆嘉齐,那一巴掌应该早就招呼到他的脸上去了吧。
可是看着陆嘉木的眼睛,她突然觉得害怕,不敢打下去,这个世界上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人,竟然是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他的眼睛常常是那样的冷漠,看不见他心里的想法。
他的笑也很可怕,不知道是开心还是生气,捉摸不透。
他究竟有什么值得她畏惧的,是因为那天晚上他说出来的那番话,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将他归类为和自己一样可怕的人,在她的心里,自己也是那么可怕的。
陆嘉木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没有反应,啪地一声打在她的脸上。
她醒了,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陆嘉木,你这个死男人,你占我便宜我都没打你,你反倒打我?他伸出手邀功一般地将献给她看,一小坨蚊子的尸体,还有些微的血迹。
有蚊子,我帮你打了!说着,又指着她大腿上一处地方,别动,还有一只!洛夕颜彻底无语,站在那里又听得清脆的一声拍打声,一只蚊子葬身在她的身上。
她脸上一红,默默地坐下来。
气氛很尴尬,非常尴尬。
电视里的音乐非常抒情,男女主角在雨中亲吻,浪漫得一塌糊涂。
她侧过身子,拿过电话。
喂,李想哥哥,你能不能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