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夕颜没有想到林菲菲会来看她。
年少的时候,林菲菲用力地讨好着她,她总是冷面地将她驱逐出去,肆意地嘲讽她竟然敢妄图做自己的后母。
后来,真实被揭露出来之后,却是这个女人很快地改变了立场,不再退让,甚至是一而再地挑衅。
可她们之间真正的冲突到底有多少,其实很少,她们都明白,重要的是许墨,不是别人。
林菲菲拿着香水百合,提着她爱吃的水果,轻轻地叩响了她房间的门。
她没有回答,后来林菲菲就进来了。
颜颜没有想到是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来干吗?你知道,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是你。
不用这么直接。
我也不太想来,但是我想来看看许墨他在不在,他跟我说以后不会再和我一起了。
所以我来看看你会高兴成什么样。
不过看你这样子,他似乎没有来。
洛夕颜,我们两个斗了那么久,都没有赢,真是遗憾。
林菲菲若有似无地笑着,是吗?洛夕颜没有表情,望着电视里言情剧女主角蹩脚的表演。
又在上演俗套的剧情,倾盆大雨,男女主角争吵,然后接吻,开始一长串彼此痛苦的表白。
你说他们是爱情吗?一见钟情,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的爱情吗?他们了解彼些吗?爱怎么会来得那么快?是啊!不像你,要用十几年的光阴才来发现你爱的人是他。
说不定他们也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每天见面,一点新鲜感都没有的人,甚至这个人是以你父亲的面目出现。
林菲菲自己坐下来,也看着那个屏幕。
那你呢?怎么发现的?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离异,带着一个拖油瓶,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比他更好的。
尤其是他不愿意娶你,我听到过你跟他求婚,他没有表态。
我那个时候光顾着生气,后来想想你真是可怜,一个女人,要向男人来企求婚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是在嘲讽我吗?不过,我已以习惯了,从你愤怒地看见我们在亲热开始,你没有一刻不在嘲讽我。
洛夕颜,也只有你可以嘲笑我。
林菲菲不以为然。
没错。
我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嘲笑,但是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嘲讽我。
她被激怒,将手中的遥控器丢在地上,电池散出来。
他不要你,可他也不会要我。
没错,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说错,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我当成一个女人看待。
甚至我脱光了衣服,他都没有感觉。
我想他是爱我的,可是那只是一种亲情,十几年来当成女儿来养的亲情。
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亲人了,所以把我当做唯一的亲人来爱。
我努力了半天,都无法更改。
那你还想怎样,你以为你是谁,他一定要爱你?你只不过是养大的没有关系的女儿,还要用什么来爱你。
一个男人,离了婚,带着一个女儿十几年,而且这个女儿还有心理疾病。
这么多年他怎么爱你,你难道没有看见吗?几乎是用了他的一切,他拥有的一切,难道不是在你手里。
财富,生命,最宝贵的东西,他不是都给了你。
你还不知足,难道真的要让他死?死,他又不是没有死过,只不过是最后丢失了一条腿而已,因为你。
你闹脾气,难道他也没有脾气吗,可他还要如你的意。
他有心脏病的,要承担的痛,你知道吗?可你呢?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哪里,在哪里,让谁感觉到了。
你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吗?你知道他每天要吃多少药吗?你知道他承受多少痛苦吗?你们当他是什么,是机器,是永远不会知道痛苦寂寞的机器吗?你这么多年,有感激过他为你付出的吗?一句也没有,你洛夕颜的人生除了你自己,还在乎过什么?你除了抱怨,还对他做过什么?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我,洛夕颜竟突然哑了口,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听这个她恨了这么久的女人说那么多话,一句句都那么有道理。
你总是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都对。
你是那个最不讲道理的人,只有他才能容忍你那么久,还觉得一定要疼惜你,用尽一切来让你觉得满意。
可你从不知足,即使他给了所有,你仍不满意。
你知不知道你胸口那个玉佩是谁的,是洁子的,是他曾经最爱的那个人的。
可他给了你,在日本时洁子看你的眼神你没有注意到吧,是感慨,她爱的许墨终于有了另一个更爱的人。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做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疯了。
我是嫉妒你,就算我躺在他的身边,他心里想的人是你。
我是个傻女人,爱上了这么一个心里狭小的装不下我的男人,可有什么办法。
我也跟着他一样用尽了一切去爱他,现在他也不要了。
我不后悔,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不后悔。
他要走了,只有你能挽留他,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能照顾他,让他健康快乐而已。
我退出了。
洛夕颜没有再说话,她从来没有在这个女人面前如此狼狈过,她想笑。
可是看着这个与她争斗了那么久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哭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她也很想哭。
可她这一辈子哭了太多了,她哭不出来。
后来洛夕颜终于在病房里见到许墨,自从那个恐怖可怕的晚上过去后,她一直没有见过他。
她本来也快出院了,可是她没有说要走,因为她无处可去。
她站在窗口望着远方,这个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竟然没有一处是她可以容身的。
她没有家了。
那个时候许墨出现了,站在门口,拿着礼物,像是陌生人来看望。
她转头看他的脸,他难得地笑,不知是歉疚还是别的情绪在那样的笑里,她觉得讨厌。
我讨厌你。
她厌烦地别过头,不再去看他。
许墨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和伤感,可还是堆起了笑容。
颜颜,我来接你出院。
我爱你。
她说了一句,静静的,也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如何。
许墨愣了一下,不说话,手里的礼物也轻轻地放了下来。
我知道,颜颜,你不用一而再地告诉我,提醒我这个曾经的父亲做得有多么失败。
可我就是爱你,这有什么错,你不能因为你曾经是我爸爸而让我不爱你。
我不能明白你为什么不能爱我,是因为你是我爸爸吗?她扭过身,昂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没错,颜颜,我就是不能爱你,我是你的爸爸,你喊过我爸爸,那我一辈子都只能是你的爸爸,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能改变。
爸爸和女儿怎么能像两个陌生的男女来相爱呢!许墨斩钉截铁地说。
可你不是我爸爸。
我爸爸的名字叫叶杨林,不是你。
你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许墨,你爱我的,你一直是爱我的。
连别人都看得清楚,你最爱的那个人是我,你去问问他们,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那个时候是你来找我的,不是别人的要求,而是你自己要来找一个与你无关的人。
而且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心态来对我,我以前不明白,现在全都懂了。
不是父女亲情,肯定不是的,许墨,不是的。
我求求你,你承认吧。
她没有去抱他,她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做出任何让他觉得危险的动作。
她怕,从未有过那样的害怕,他会不要她,虽然他已经表现出来了,可她觉得只要他不说,一切都可以挽回。
那只是同情,我会觉得一个小女孩在那里受苦很可怜。
我只是同情心泛滥了。
他还是否认,不愿意承认她说的。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忘记了。
只是他记得,为了找到她,他真的努力了很久,搜寻了很久才找到的她。
初次见到她时,第一次明白了心疼是什么滋味,觉得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尤其是心,在那一个变得软了。
她站在黑暗的房间里,墨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跟现在一模一样。
他脱口而出,我是爸爸。
一切都因为那句话脱离了轨道。
是吗?她嘲讽地笑,许墨,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信,再也不会信了。
颜颜,那么告诉你真话,你听不听,信不信?许墨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坐下,直视着她的眼睛。
颜颜,我已经四十五岁了。
你知不知道四十五岁是什么概念,是你的整整一倍。
我是两个你度过的人生。
这个跟我们两个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她仍是一脸倔强。
四十五岁,人已经度过了大半个辈子,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人。
经历了那么多,什么事都做过,从一个落魄的学生到最后走到这一步,结过婚,又离了,有过孩子,可不是自己的。
我已经老了,人老了,真的很可怕。
老了,就不会再相信爱情了。
已经爱不动了。
你总说只要你爱我,我爱你就行了,可是你真的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了吗?颜颜,你太单纯了,很多事情都不能明白。
如果只要有爱就行了,那为什么会有罗密欧和茱丽叶,为什么有梁山伯和祝英台!如果只要有爱就行了,世界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没错,洛夕颜可以爱许墨,许墨也可以爱洛夕颜,没有人能让他们不相爱。
但是不是我们两个,那两个人可以,唯独我们不行。
甚至,你可以爱我,但我不能像爱一个女人一样来爱你,我只能是一个父亲,那样地爱着我的女儿。
我不要,你不是父亲。
她抗议,声音已经变得哽咽。
是,我不是父亲,即使我不是父亲,也不能爱你。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她的眼泪,这个时候硬下心肠来,她以后才不会流眼泪,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挺住,一定要坚强。
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距离,是二十年,整整的二十年。
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
现在他们很流行什么忘年之恋,隔了几十岁都可以结婚。
但是我不行,就算你可以接受,我都不行。
现在,你二十岁,青春少艾,意气分发;而我呢,以前人家还可以说我是什么稳重,现在腿成了这样,即便打扮得如何光鲜亮丽,也掩盖不住我的颓丧。
现在就已经如此了,那么十年后,二十年后呢,你还是风华正茂,我却已经被时光摧残得没有人形了。
六十岁的身体,颤颤巍巍,走路说话都不利索,头发是花白的,眼神混沌看不清你的脸。
你会后悔的,后悔最美好的光阴都浪费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身上。
我们如果真的在一起,他们会怎么说呢,即使他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去约会,坐在餐厅里,在电影院里,他们会说,啊,多么好的一对父女,父慈女孝,一对幸福的父女。
况且,我们两个曾经就是一对父女啊。
我见到你是八岁,一手将你养大,现在你二十三岁。
整整十五个年头,每一年都替你过生日。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生日从来都不过?因为我害怕,你每天都在长大,而我每天都在老去。
真的很残忍,我不敢面对。
可是我不在乎啊。
她大声地喊道,她就是不在乎,只要是你,管你有多少岁,我就是爱你。
就算你明天就要死了,我依然爱了。
甚至是你已经死了,我也要爱你。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爱你。
许墨淡淡地笑了一下,眼睛里是满满的宠爱和怜惜。
没错,你也不在乎,不在乎他们怎么说。
可我在乎。
颜颜,年纪大了就会觉得恐惧,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很多后果。
年轻人可以张扬可以说我年轻,什么都不可以打倒我。
你们不怕失败,不怕嘲笑,无所畏惧,认定了什么就勇往直前。
可那个固执前行的我已经不在了。
我怕责备,怕嘲讽,怕他们的嘴巴,人言可畏。
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经是你的父亲,也许现在还有人这么认为,洛夕颜是许墨的女儿。
我怕别人指着我骂,不要脸,竟然跟自己的女儿谈恋爱,更遑论你说要跟我结婚。
他们会说,这是乱伦,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词语。
我甚至做梦都会惊醒,那样的画面比血比死亡还恐怖。
这是你不可否认的事实,我曾经和你的母亲是夫妻,法律上你还是我的女儿,说什么爱呢,虚幻的,不堪一击的,可笑的爱。
你的爱,太浓烈,太尖锐,像是火一样地熊熊燃烧着,像水一样深不可测会让我溺死。
颜颜,我是个胆怯的人,我怕。
我害怕你,害怕地浑身发抖,不敢靠近你,不敢想你的名字。
甚至,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在那场车祸中死去,一切都将完美。
她终于感觉到绝望,缓缓地中跪倒在他的面前,将头放在他残缺的腿上。
你爱我吗?是的,我自然爱你,颜颜。
我用我的一辈子来爱你,用我的生命来爱你。
我的爸爸,爸爸就是这个样子的,胆颤心惊地等待孩子的降生,小心翼翼地呵护你成长,看到你恋爱会害怕失去你,可到最后还要牵着你的手送你去你人生中最重要的男人身边。
你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她用力地说,像是在说一句誓言。
不,不是的。
你会遇见的,说不定已经出现了,你不知道罢了。
这个人会比我爱你,会陪着你,一起老去。
爱情,从来都只是相濡以沫,而不是相忘于江湖。
不,不会出现的。
她摇着头,固执地像飞向火光的飞蛾,有时候明知会是死亡,可还是偏执地追求。
世界上不会有那样一个人能够取代你,只有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
是你拯救了我,用生命来爱我。
你在这个人世间唯有我,我也唯有你。
我们都是寂寞的灵魂,离开了彼此不能存活。
我,如果没有你,只能死亡。
你是氧气,是阳光,是粮食,唯有你才能让我活下去,你知不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她像是虔诚的教徒,在向上天阐述她忠诚的信仰。
颜颜,我怕,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你越是这样越是让我觉得害怕,我求你,不要再爱我了。
去爱别人吧,优秀体贴的男人,他们都会爱你的。
你是个天使,我不能拉你下地狱。
不,许墨,不要怕。
我不是天使,也不要让别人来爱我。
我只要你,只想要你,我们 一起下地狱。
许墨,不怕。
对不起,颜颜,不可以。
许墨从黑暗中抬起头来,温柔而冷酷地打破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我恨你。
她放开手,冷冷地看着他,恨不得想把他吞入肚中。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要你爱我。
他也是这般冷漠地抬起头来,就那样凝视着她,毫无惧色。
他从未那样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