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洛夕颜装满药的柜子面前,陆嘉木才知道她已经无药可救。
那几乎是所有品种的止痛药,强效的,让她的神经变得麻木。
他想那应该是许墨的,许墨有腿伤,必然要吃许多的止痛药,他走了,于是她就对那些药上了瘾。
突然对她厌恶,这样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沉浸在过去不肯醒来的女人,自己到底爱上她哪一点了。
那样的爱无望而不能救赎,明知不可取,偏偏她就像贴在他心口里的口香糖一样,用尽了力气还是拔不起来,揭不掉。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霸占了他的心,怎么也挥不去的影子,纠结了他这么久。
起来。
他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她不耐烦地嘟馕着,干吗呢,我还没有睡够?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压根不管她,直接把她从床上拎起来。
你病了,发神经,我要带你去看医生。
你才发神经呢!她一下子也火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竟然推开了他。
他被推到一边,复又扑过来,抓着她的手。
对,我也跟你一样发神经了,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病,你不用怕,我陪着你。
我没有病,我不去。
她呆呆地看着他,眼神游离。
那你为什么吃这个?陆嘉木被她的表情激怒,将那些白色的药丸通通都丢在她的脸上,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白痴才会把这个当药吃,你不要跟我狡辩,说是为了收藏,还是等着你的许墨回来后再吃。
好吃吗?不苦吗?你现在的神经还没有被这些药给麻木吗?还是你早就没有感觉了?他嘲讽一般地盯着她陡然失神的眼睛,他的眼睛里也冒着疯狂的红色血丝,是怒火,是嫉妒,是歇斯底里。
你不要管我,与你无关。
她冷漠地转过头,无视他的一切,不管是关心还是责备,她都不在乎。
那你要谁管你?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想要关心你,你还以为谁把你放在心里头。
许墨他不要你了,不会回来了。
他亲口说的,除非是你爱上别人了,要嫁给别人了,他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洛夕颜惊鄂地回过头,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他怎么说的?陆嘉木一愣,自知失言,索性也大方地告诉她真相。
他走之前通知我,我们两个有过一次长谈,他认为我会更加地适合你。
所以跟我说了那样的话。
哼。
你凭什么?她突兀地一笑,你凭什么,以什么样的身份接受他这样子的话,你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错。
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那你去告诉你那个不知道走到哪里去的养父,让他把那些话给收回去。
我不配。
陆嘉木也不耐烦再跟她争执,却仍旧放弃带她去医院。
你是叶子萱的男朋友,不是我的,你走,不要再来打扰我。
她恼怒地踢他,你到底喜欢的是谁,为什么明明有了别人还要去招惹别人。
你们算什么,说不要就不要,说放弃就放弃,爱不是永恒的吗,爱不是无所畏惧的吗?你们为什么不要爱?陆嘉木手一松,她重心不稳地倒在床上,眼泪簌簌落下。
我知道你昨夜说的话,你爱我,是不是?想要取代他的位置,我能明白那种感觉。
我以前以为只要起赶走了林菲菲就够了,许墨就会来到我的身边。
可是不行,他两个都不想要。
特别是我,有太多太多的理由阻挡着他走到我的身边。
可是嘉木,你也是。
我不能接受你,我喜欢你,从没有那样地喜欢过一个人。
我跟嘉齐说如果没有许墨,我一定会爱上你。
可是就是有他,他在我心里住了十五年,那种感情是时间的作用,潜移默化,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不能不爱。
那好像是呼吸吃饭睡觉一样,只要活着,我就会爱他。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取代他,也不要想取代他,那太可笑了。
你能取代一个女人的父亲吗?你能取代一个人的母亲吗?还有亲人,朋友,知己和爱人?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存在在我的世界里,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
我在他的心中也和他在我心中无法被取代一样,自然而然的事。
他除了我没有亲人,我也没有。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没有言语,但不需要言语,我们就知道彼此的需要。
是默契,更是时间堆砌的情感。
时间, 我感谢他,可我更恨他。
横亘在我们之间阻碍了我们。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我是多么期待你,嘉木,我也想要爱你。
因为我也孤独,我也寂寞。
可是我不甘心,如果我爱上你,那么我这么多年的爱怎么办,许墨他怎么办,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你有你的世界,不要再来搅乱我的世界了,就让它这样好了,挺好的。
我爱你,除了许墨,没有别的问题。
他握紧了拳头,可洛夕颜还是笑,那样的笑容原本不属于她的。
他觉得陌生。
叶子萱只是我喜欢的那么一个人,在我没有遇到你之前。
你说的对,男人都是这样的,他们心里总是不能只装得下一个,明明爱着一个人,可身体或者灵魂还是会背叛。
我知道不好,但是她很好,她很像我爱过的一个人,我没办法抵抗那种诱惑。
我以为会爱那个人一辈子,可是有人取代了她。
颜颜,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你说我无法替代许墨,他用了他的一生来爱你,那我也有我的一生,比他会更长。
颜颜,你相信我吗?你别这样。
她无法正视他灼热的目光,也许这也是许墨曾经形容过的,像是火,能把她燃烧,像是海,能把她淹死。
为什么不要这样?陆嘉木弯下身子,迫使她与自己平视。
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没有什么理由放弃。
洛夕颜,我爱你,原谅我以前一直不肯说。
我爱你,非要你不可。
不管你心里有谁,我有的是时间等那个人在你心中死掉,我也有时间等你把我装进你的心里。
你不用管别人,不爱管什么叶子萱,陆嘉齐,只要慢慢地去做就行了。
等你爱上了我,病就好了。
陆嘉木的故乡是典型的江南小镇,一条流水贯穿整个小镇。
走过的路就是那河的岸,窄窄的小道。
两边的房屋皆是临水而建,枕河而居。
桥尤其多,常常是没走几步就到了另一座桥。
这样的景致却让洛夕颜无由地想起一句诗来。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年前那几日本来是阴雨绵绵,到小镇的那天却突然放了晴。
他们走在日光下,穿着厚重的羽绒服竟然会觉得热。
没走多少路,洛夕颜就想脱掉外套,陆嘉木伸手一挡,皱着眉头。
回去再脱。
这里风大。
洛夕颜没有说话,要拉拉链的手却停了。
陆嘉木说的没错,风很大,吹在脸上还是有股阴凉的感觉。
这个小镇即使出了太阳,还是有水汽氲氤,湿湿的,虽然有点凉,却格外地舒服。
陆嘉木的手却是暖暖的,和那镇上的空气相反。
奶奶热情地与众人打招呼,她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几十年,这里的人基本上都认识。
陆嘉木也是这个镇子上出名的人,偶尔喊出对方的人名,让对方惊喜万分。
啊呀,嘉木还认得我们呢,记性真好,都十几年没回来了。
哦,这是老婆吧,真是漂亮啊,男才女貌。
阿婆你真是好福气啊。
刘正风很开心吧,前几天就一直说嘉木要回来了,这个老爸可真是没话说的好,嘉木这次回来要多呆几天孝敬一下老爸啊。
洛夕颜惊讶地看向陆嘉木,可他只是稍微地握紧了她的手,笑容淡淡的。
是啊,他年纪也大了,他要是愿意我来接他去我那里,也方便照顾。
就怕他不肯。
怎么会不肯叫呢!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会心一笑。
你说出口了,他肯定会同意。
再说了,让新媳妇去说,他要敢说一个不字,我这颗脑袋给你当凳子坐。
他这个人啊,就是嘴巴犟,心里可想你们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多可怜。
嘉木,他可是一手把你带大的。
陆嘉木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
洛夕颜看着他的侧脸,觉得有点忧伤。
嘉木会带他一起回去的,你们放心好了。
我也会好好孝敬公公的。
话一出口,她也有些没办法接受,对方眉开眼笑地说这就好,然后似乎全镇上的人都在夸奖她。
她听见所有美好的本与她无关的词汇全都堆砌在她的身上,让她不知所措。
温柔,大度,体贴,知情,知理,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有教养,孝顺,诸如此类的词,她想如果其他认识她的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想笑吧,什么时候洛夕颜这个变态女人竟然会拥有这样的词汇,真是可笑。
于是她的嘴角不自然地扯开了一定的弧度。
陆嘉木的手突然放松,脸色却不怎么地好,奶奶在一边陪着笑脸。
正是尴尬中,洛夕颜不知道说什么,陆嘉木他生气了,她似乎第一次觉得陆嘉木是真的生气到极点的感觉,仿佛不像他了。
以往他对她大吼大叫,过两天她示弱了,或者是他忘记了,一切都没事了。
可这次突然变得那么可怕。
她说错话了。
她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他没有什么反应,很久之后才回头来看她一眼,然后又把她的手用力地牵住。
她没有挣扎,轻轻地叹了口气。
洛夕颜没有想到他们口中的刘正风,陆嘉木的老爸是这样子出场的。
穿着一身廉价的西服,似乎是为了要迎接他们刻意的打扮,脚下却穿了一双绿色的军鞋,不伦不类。
他憨笑着,手里还提着一大袋子不知道什么东西。
正风,快过来,你家儿子带了新媳妇过来。
有人热情地招呼着。
那人连声应着,洛夕颜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一看就知道不是嘉木的亲生父亲,她见过陆家父亲,和嘉齐更像一些,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很帅的。
而眼前这个,只不过是个稍显平凡的人罢了。
爸。
陆嘉木终于开口,低声地喊了一声。
那人似乎很激动地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欲拉他的手,却在要碰到他的一瞬停下来。
刘正风的脸上开出了花一般的笑容,洛夕颜觉得那样的笑格外地真诚和朴实。
走走,妈,来,我们回家。
这里风大,您别着凉了。
这是夕颜吧,上次听说了你的名字,没想到你真来了,来,一起走。
洛夕颜微笑,伯伯好。
我是洛夕颜。
东西重吗?我来帮你提。
不重。
刘正风连忙摆手,连退了几步,似乎是怕她过来提他手中的东西。
陆嘉木看了他一眼,还是牵着洛夕颜的手,另一手却扣上了刘正风手中的袋子。
还是我来吧。
身后响起了很多夸奖陆嘉木的话,刘正风蹒跚着脚步扶着奶奶走在前面。
她偷偷看陆嘉木的脸,还是漠然的,没有什么表情。
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地说:你不要生气。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只是知道他肯定是很爱你的。
是的,他爱我。
洛夕颜,我知道。
我没有生气。
陆嘉木一直看着远方,她以为那眼神是看着前方的刘正风的,后来又发现不是。
他也许只是看着他的过去,很多很多年前的过去,怎么也回不去的过去。
来,洛小姐,来,快进来。
刘正风热情地让她进门,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他本就是个木讷的人,见着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伯伯,叫我夕颜就好。
不要这么见外。
她甜甜地笑,乖巧可爱。
刘正风停了一下,愣愣地转过头猜疑地看了她一眼。
她笑了一下,跟着奶奶一起进门,心里也没有多想。
夕颜,来,把行礼放下。
我带你去房间看看,这可是嘉木小时候住的地方。
奶奶无视身边两个男人的异状,拉着她走进小小的房间。
你要不要跟我们回去?陆嘉木走到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站在那里问他。
表情还是刚才那副模样,语气也没有波澜。
还是不要啦,反正你也不太愿意见到我。
他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们不知道的。
等你走了,我就说是我不想走好了。
刘正风憨笑着,去整理狭窄的房间。
那么按照你的意思就是你很想跟我回去,是因为我不愿意见到你,所以你勉为其难地一个人住在这里,还要顾及我的感受。
那么我要多谢你了,爸爸。
陆嘉木冷嘲热讽。
其实不用,我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你可以跟他们说我就是讨厌见到你,所以才不愿意接你去和我们一起住。
嘉木你,刘正风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又低着头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还在恨我,我还以为你有了别人就不会记得过去。
没有人那么容易忘记过去,尤其是那么悲惨的过去。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回了房间。
洛夕颜没有想到陆嘉木过去的生活是这样的,一时之间措手不及,竟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
她原本以为的一切都被颠覆。
他的房间看上去更像是一间书房,小得可怜,堆满了书籍,大多数都是教材,还有各种各样的辅导用书,能看得出来他年少时有多么努力。
他的床刚被整理过,换上了素净的床单,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她想他的爸爸一定很爱他。
她坐在椅子上,书桌上干干净净的,他年少时的照片还放在那里,穿着白衬衫,微微地笑。
彼时他尚只有十来岁的模样,眉眼弯弯的,十分清秀。
嘉木那个时候可真好看。
她不由自主地说。
那是,他小学的时候都被当成女孩子的,有一次班里要演节目,他的老师让他演白雪公主,他不肯,还回来跟我诉苦。
幸亏那个时候有萧筱,不然他真的糗死了。
奶奶说起来的时候一脸骄傲。
他小时候像妈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我的孙子。
长大了就不像了,倒更像他的父亲。
这种事情还真的很难说,以前那样的性格,现在也完全不一样了。
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样。
他以前性格怎么样?她刚问完,就看见陆嘉木拎着行礼走进来。
奶奶见状赶紧说要去和刘正风说话就走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洛夕颜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他的相处,陆嘉木却仍然站着,不说话。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不儿就听见外面刘正风在喊吃饭了。
原来刘正风在去接他们之前就做饭菜,放在锅里饱温,怕他们一回来又累又饿。
洛夕颜站起来,陆嘉木却仍然不动。
她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走吧,去吃饭。
菜色很不错,都是当地的特产,也是陆嘉木年少时爱吃的。
洛夕颜看着他,虽然仍然一副不爽的样子,可还是津津有味地吃着。
她展眉一笑,这梅菜扣肉最好吃了。
伯伯手艺真好。
是吗?那就多吃点。
刘正风眉开眼笑,夹起她说好吃的梅菜扣肉,就往她碗里夹。
她笑着递碗去接。
陆嘉木却突然伸出筷子挡住。
这样不卫生。
气氛一下子冷到极点。
刘正风的筷子很快地缩了回去。
洛夕颜的碗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一顿饭的时间,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洛夕颜坐立不安地吃着,奶奶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刘正风脸色不好,自己一个人自酌自饮,藏了很久的女儿红,到最后没能让这一对父子化解什么,只剩他一人独自饮下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