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瘦的王国峰正拿着一本炮兵指挥的教材，津津有味地看着。
(ＨＡＯ１２３-中文网纯手打文字小说站，1２3.)排房里，被子歪歪扭扭，凳子也摆放的不是很整齐，几个武装带乱七八糟的放在王国峰旁边的铺上，因为这是个进门的铺，估计大家图省事。
几个义务兵盘在地上打牌，没多远几个老兵也在椅子上打牌，其中两个老兵还叼着点燃的香烟，熙熙攘攘，倒真像是一个集市场。
一个老兵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王国峰，不屑地讥笑：排长啊，整天看书，部队马上就要裁掉了，你还有啥看的。
旁边另个老兵放下手里的吉他，走了过来递给两人一人一支烟，就是啊，排长还看啥，这炮兵指挥你看了能干啥，转业回去了，还想指挥大炮打仗？先说话的老兵，给王国峰点上烟，还可以当民兵连长，说不定还有淘汰前些年的老炮，说不定你能过瘾。
吉他老兵正准备坐下，王国峰赶紧抬手，对面坐。
吉他老兵笑道：排长啊，现在还有几个人叠那么整齐的被子，再整齐咱们的部队也要解散，你还怕回家以后忘记怎么叠被子啊？王国峰长长地吐出一股迷茫的烟雾，当兵七年了，这当排长也两年多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军营。
吉他老兵笑道：你算不错的了，当了班长，考上了军校，还当了两年指挥排的排长，既过了大学的瘾，又过了当官的瘾，比我们强啊。
点烟老兵也很羡慕地说道：就是，我们才亏呢，本想多当几年志愿兵，听说明年就要搞什么合同兵了，志愿兵就不叫了，可以吃工资了。
吉他老兵也惋惜道：是啊，什么好时代咱们都没赶上，听说现在大学也扩招了，哎，当年要扩招，说不定咱还是大学生呢？点烟老兵不以为然，就你那点水平，能考上大学，***，我现在都是大学老师了。
王国峰笑道：其实咱们这是第九次大裁军，裁掉50万，主要增加技术部队的含量，这是大趋势啊。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师里的作战参谋，不知从哪买了一个飞机模型，在天上飞了几圈，师政委大叫高科技，其实当时没看咱们指导员在偷偷笑吗？吉他老兵恭敬地说道：那是，咱们黄勇指导员可是咱们师分来的第一批本科生。
王国峰也很尊敬的说道：的确，他还湖北的，那些年大学没扩招，至少文化方面，他的确很强的。
我估计他笑的原因，是因为小孩的玩具被师政委称为高科技，真是滑稽，那参谋也真敢糊弄。
点烟老兵笑道：那裁掉咱们不亏啊。
王国峰悠悠说道：咱们师从参加革命到现在出了很多将军，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也立了大功，估计很多领导舍不得裁掉啊！三人一时间冷静了不少。
王国峰又说道：现在你看全师从领导到新兵蛋子，哪个不人心惶惶的，还好我们指导员的口才过硬，我看我们连队还好点儿，至少心里面没那么浮躁。
吉他老兵笑道：朱班长，你今年退伍回去准备干什么？点烟的朱老兵说道：我也不知道，在部队呆久了，回去都变傻了，咱这一没文化，二没什么技能，算了，还是回去当保安算了。
你呢，胡杰群？吉他老兵胡杰群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家庭状况好点，争取回去进公安局呗；不行的话，我就拿那个破吉他，去北京卖唱去。
王国峰笑道：仔细想想，我还真没什么路子，我家在农村，转业去公检法可能性渺茫，也拿不起钱送礼。
干保安吧，拉不下这脸。
种田种地的，我又不甘心。
去私营企业，这个军队的中专毕业，学历低人家还不一定认，找工作都危险，我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朱老兵说道：别操心啊，同志们，过一天是一天，不是说了吗，让我们过完最后一个八一，再开始撤编，还有3、4个月的逍遥日子。
胡杰群笑道：就是，那个俗语咋说的，做一天和尚……王国峰笑道：撞一天的钟，也是就剩这么几天军队的日子了，也该享受下，还看个屁啊。
朱老兵喊道：孙晓宇，过来，三缺一。
屋角落一个精瘦的新兵正在写信，头也不回喊道：班长，我的信马上就好了，等我一小会儿。
胡杰群怒骂：***，孙晓宇，你为个女人天天写信，你烦不烦？朱老兵对王国峰说道：排长，看到没，现在新兵蛋子都有女朋友了，你得抓点紧了，按军队年龄，你今年25岁也够结婚了。
王国峰笑道：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地位，四没长相，五没时间，六不浪漫；谁跟我？朱老兵笑道：干部就是干部，说起话来，条条杠杠。
胡杰群又在催促，孙晓宇，我开始计数了，倒计时开始，10，9，8……孙晓宇把东西往上铺的被子里一塞，飞快的跑了过来，熟练地在旁边排长小柜里拿出扑克牌，并赶紧把凳子搬过来，摆好。
动作利索，姿态优美，而且没有丝毫地拖泥带水，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
朱老兵笑道：孙晓宇这个兵可惜了，要不是来咱们师，肯定是个好兵啊？孙晓宇笑道：班长，那我现在就不是好兵啊？胡杰群笑道：好个屁，你五公里有我快吗，你射击有我准吗，你仰卧起坐有我多吗？朱老兵笑道：其实咱们几个都可惜了，就这样被裁掉，真是有点不甘心啊。
说话间，已经摆好阵势开始打牌了。
王国峰叹了口气，当兵为的是战争和遏制战争，黑桃a。
朱老兵，遏制？黑桃3。
孙晓宇解释道：遏制就是避免，吓得别人不敢打。
黑桃10。
胡杰群叹息道：我们什么也没赶上，早点的杀越南没赶上，晚点的合同兵也没赶上，黑桃2。
楼上传来呼喊声，王排，指导员叫你。
王国峰也叫道：来了。
于是放下牌，迅速地小跑下楼。
朱老兵指挥道：孙晓宇，去看看别的排还有闲人没，拉壮丁，说四班长喊。
孙晓宇立即飞快的跑了出去。
胡杰群也笑道：我们以前当新兵的时候，四班长可是二排排头班长，那可是当干部用的班长。
朱老兵笑道：咋了，我现在一天没退伍，一天就是四班长，想我这个位置啊。
胡杰群赶紧抱拳，饶了我吧，我的五班副，当的也挺舒服，咱没那么大的野心，反正这五班副的位置也当不了几天了。
朱老兵回忆道：记得去年看军报上说的，国家要加强什么信息部队建设和高技术部队建设，我们这样的炮团是没什么用了。
胡杰群笑道：咱们炮兵可是号称战神，打打小国家还是可以用的上咱们的，光说要咱们打比咱们先进的，怎么就不能打打比咱们落后的？朱老兵笑道：不知道。
以后咱们退伍了，国家打大仗的时候还会召咱们回来的。
胡杰群很不屑，靠，等召咱们这些老兵回来，国家也危险了。
朱老兵显然反对，你再早来几年，咱们指导员黄勇刚下来当排长的时候，经常给大家讲各种各样的战争知识和故事，他说了在对老山作战时，新兵和老兵的战死比率是7比1，谁说老兵没用。
胡杰群叹口气，没赶上啊，指导员现在话越来越少了，除了给咱们教育的时候还在说，平时都抽闷烟。
朱老兵说：是啊，跟他一起当排长的，提干的早都副营了，可怜他这全师第一批本科生还正连，老牌武汉大学本科生，又不是没能力，在地方上说不定早混什么局长处长什么的了。
胡杰群说道：也不知道指导员的工作找的怎样了，听说湖北的转业干部也不好分配。
朱老兵无奈的说道：原来听些老干部说就两广的退伍军人就业安置好些，其余的都不咋地，像什么湖北、河南、安徽、云南尤其的差。
胡杰群笑道：我得赶紧回去，我姥爷快退休了，人走茶凉，回晚了，可能进不了公检法了。
朱老兵笑道：大檐帽还没带够啊？胡杰群笑道：当然没够，公检法多牛，走哪人家都怕啊。
楼下，简单设置的连部，会议桌很简陋，指导员黄勇正坐在王国峰的对面，两人都在吸着小烟。
黄勇慢慢地说道：国峰啊，你也是老排长了，虽然我们这个部队马上要裁掉了，但是你、我、干部们、战士们还年轻，我们的人生路都还长。
今天我还能坐在你面前和你聊一聊，还可以以上级的口吻安排你做一些事情，等三个月后建军节一过，我们就各奔东西了，很多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你是不是感觉你这个兵当得不值？王国峰苦笑了下，我这个人没指导员会说话，确实感觉亏了点，按惯例，指挥排长很快就可以上调机关或者直接提升连长的，也快满两年了，我本以为要提拔了，却等到的是上个月通知，我们要被裁掉了。
黄勇笑道：你的确挺亏的，三年战士，两年军校，两年排长，就这么回去了，是不是感觉满腔的抱负都无处释放啊？王国峰站起身，给指导员和自己的水杯加满，然后颓然地坐下，哎，说实话，我舍不得离开部队，我的一身本领到地方上有什么用啊。
黄勇笑道：那我离开有什么用，我比你还大几岁，副团以下转业都是按战士转业一样安排，既然我们都不知道未来怎样，何必灰心呢？而且，我相信一个老首长的一句话，你要是下当好兵这么大的决心和毅力，你可以干好任何事情。
王国峰把烟头熄灭放到烟灰缸里，苦笑道：一个好兵是当不了一个好老百姓的，因为本来就是两种生活逻辑，这是陆院的院长毕业的时候告诫我们的，要我们好好在部队混，立志干一番大事业，没想我这短短两年排长，军队干部生涯就结束了。
想想自己当初为了考学，付出那么多艰辛，真是最大的讽刺啊。
黄勇笑道：你的愿望大，所以失望也大，如果你还是个战士，估计你的失望就没有这么大了。
其实，在我看来，你现在多看看书，保持自己的锻炼，守住这剩下的日子，保住你排的稳定，平安的在八一过后，回家开始新生活，其实也不错啊，你想啊，我们现在还年轻，身体又棒，又有一定的管理才能，回去不一定干太好的职业，也能凭借双手养活一家人。
王国峰笑道：还是指导员乐观啊，不过我现在的确心里稍微好受点，我们一家人辛辛苦苦地把我送到部队，那年考上军校，家里还待客了（请一帮亲戚朋友大吃一顿，当然也收礼的），现在裁军回去脸上感觉真是没光。
黄勇笑道：你想啊，这次裁军50万，可以节省多少钱，可以买多少先进的武器装备，虽然我们这些人都回去了，但是可能我们的国防力量更强大，这不也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希望，所以想想这些你会轻松一些。
王国峰犹豫了下，指导员，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说吧，还有几天都成普通公民了，还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指导员，你堂堂一个本科生，毕业来的时候，老师长亲自开车接你们来，结果你们几个提拔都很慢，你没生气难受过吗？（有点像某著名电台的主持人，经常问一些超级低级的问题，这个低级是指引导别人说一些套话问答，或者潜意识迫使别人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黄勇好像刺疼了一下，正拿烟向嘴里送的手，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了出来。
王国峰有点不安了，微微的汗意出现在黑黑的额头上，也赶紧猛吸几口烟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黄勇这才幽幽说道：是啊，当初师长专门去东江市的火车站接我们，确实风光，而且短短的几天，师政委、师主任、团政委、团主任和干部科长，都和我们挨个谈话，连军报记者都来采访。
一时间，我们真的以为从此就可以一展抱负，平步青云了。
黄勇眼神变得迷蒙起来，或许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个时候我们个个是斗志满怀，一心想干出点成绩。
我们体能较差，我们几个就和新兵一起训练，向别的干部学习带兵经验，每天完成自己任务后，抓紧时间学习专业知识，那段时间我瘦了十几斤，操心啊。
咱们不能比其他排长差，领导一出口就本科生怎样怎样，学习能力我们应该强，但是不是什么都该强的，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我们无法施展，激情随着时间慢慢流失，慢慢地感觉混一天是一天，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踏实一点，不好高骛远，也就慢慢地没了那么大的怨气。
再慢慢地，大会小会表扬就是不提拔，也习惯了。
后来，尤其当了指导员以后，全连人的吃喝拉撒睡，什么都要**心，也就没有精力去思考什么其他的东西。
等到一个月前听说我们要被裁掉，心里反而感觉很坦然，或许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状态也该结束了，也该回去找个老婆，在这鬼地方，哪个女孩愿意来，一直不稳定，这下也该回去稳定的过小日子了。
黄勇的脸上慢慢出现了笑容，眼神也愈发的明亮起来，那里面透着对未来的渴望，对幸福的追求。
王国峰也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到两人喝水和吸烟的微弱声响。
王国峰说道：是啊，我们都该回去过过稳定的日子了，不过找工作倒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不像你，有学历，有工作经验，又有团结管理人的能力，回去不愁工作啊，我可是一无所有。
黄勇笑道：一无所有？不是吧，你当3年兵两个三等功，上军校的优秀学员，去年又被评为优秀基层干部，你要是简单，你能获得这么多荣誉吗？王国峰笑道：优秀基层干部是你坚持要给我的，与我没太大关系。
黄勇丢掉烟头，废话，你要是表现差，我能给你这个荣誉吗？王国峰害羞地摸摸脑袋，呵呵，干了不一定有成绩啊，还是感谢指导员的赏识。
黄勇笑道：那是，我坚持给你荣誉是因为我要给全连战士看，谁为连队做了事情，会得到肯定的，我这是在树立正气。
王国峰笑道：是啊，刚开始大家都知道明星指导员来了，没想到的确有一手，把一个6年没有先进的连队两年就扭转过来局面，我也是在您当指导员第二年分配来的，老兵给我讲以前乱的一锅粥，到处冒泡，按了这个，那里又冒。
黄勇笑道：其实啊，也没啥，我只是按自己的个性和良心在工作，上梁正了下梁能歪哪儿去。
王国峰笑道：是啊，你查账查的司务长和财务科长都怕了，你每天跟着我们跑五公里，你看去年年底我们连队全师全副武装五公里，我们创下记录了，连队眼看蒸蒸日上，你说怎么就被裁掉呢？黄勇笑道：小知不及大知。
王国峰笑道：指导员我可是中专啊。
黄勇笑道：这一句又不难，是《庄子•逍遥游》里面的，就是咱们怎么能知道国家策略的深意？不过裁军按老毛的话来说，就是精简，是变得更强，所以裁掉我们，部队会变的更强大。
王国峰笑道：我没什么怨言啊，咱们都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7年前入伍的时候，我就有这个准备，部队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部队不要我的时候，我也绝不拖累部队。
黄勇站起身子，双手后背，头转了一圈（汗啊，和孙阳的习惯动作如出一辙），对呀，这才像个军人，像个排长。
黄勇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去召集几个人打篮球。
王国峰惊奇地问道：指导员，你不是一贯晚饭后打吗？黄勇笑了一下，哦，忘记说了，晚饭后七点全连到篮球场集合，我有事情要宣布。
王国峰迅速地跑了出去，吹哨，闹哄哄的三个排房迅速安静下来。
王国峰高声喊道：打球的都下来了，指导员要陪大家活动活动。
各班把人找齐，晚上七点集合，吃饭时就不另行通知了。
不到一小会儿的功夫，来了不少人，连衣服都换好了，一个个穿着裤头背心都过来了。
因为东江四季如夏的炎热天气，这个时候还是很热的。
王国峰对刚穿着裤头背心出来的黄勇笑道：还是指导员有威望，要是我说我打球，估计来不了几个人。
黄勇笑道：还是兄弟们给面子嘛。
王国峰笑道：你们赶紧热下身，我换衣服去。
说罢，蹬蹬蹬上楼去了。
一个老兵惊讶地叫道：我靠，连一班长朱启龙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