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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2025-03-25 12:03:55

本来喝点酒也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这两天她刚好来那个,以致清醒后一直闹肚子痛。

撕心裂肺地痛。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王起泽给她熬了粥,粥果然暖胃,她一边喝一边回忆昨天晚上的事。

她记得二哥给她打电话,也记得自己一直拉着王起泽的衣袖,问他会不会离开她。

曾经她也这样问过柳奇云,问他会不会离开她。

那时候年纪还小,以为只要他答应了,就是保证,就一定能长久。

她揣着他的承诺从大一到大二,以为可以到大四,到三十,到六十,然后一辈子。

他消失后,她才明白原来那种承诺是那样脆弱,而索要承诺的她是那样幼稚。

昨天晚上王起泽的脸色是平淡的,静默的。

他没法给她承诺,就算给了,那也不是真的,所以他索性不开口。

他是对的。

不开口是对的。

计飞咕噜一口把粥喝完,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把汤匙扔进碗里,看着王起泽,说:我们分手吧。

她总在说分手,总是在跟一个又一个她喜欢的不喜欢的男人告别。

其实分手的理由很多种,计飞认为其中一条最适合她心境:高不成低不就。

和王起泽一起三个月,她终于决定抽身——连李名秀也要不起的人,她计飞哪有本事把握住。

王起泽有点惊讶,沉默地看她。

她轻挑地笑一声,站起来:我去外面走走,晚点来收东西。

就这样分离也好。

她走到门口,王起泽追上来,问她:是因为柳奇云吗?计飞愕然,然后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是因为他。

如果你说是因为李名秀……算了,我开玩笑的。

我不想说这些,先下楼了。

他看着她:等你回来后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她点点头,说:好。

楼下是个广场,周末人特别多特别热闹。

计飞走在人群里,突然很乏力。

这些人每天都在努力生活,或幸福或悲伤,或笑或冷漠。

生活里琐事太多,一个人承担起来太苦,于是就想两个人一起,即使是痛苦,也可以商量着分担。

两个人走到一起,总是有很多理由,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对方有可用之处。

而那些或悲伤或甜蜜的爱是否真能够支撑所有,包括以爱之名的生活?现代人的爱情就像道别游戏,充斥着离别。

计飞不喜欢离别,她第一次体会生离死别是初三那年。

记得那天正好是中考,她在做物理题,不知怎么,突然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坟堆。

从考场出来,家里人等在外面,说爷爷过世了,让她收拾东西快点回家。

计飞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冥冥之中亲人间特有的牵绊,她想着草稿纸上的坟堆,一下子就哭了。

后来她去市里念高中,又去外地读大学,自爷爷过世后,就很少见到奶奶。

计飞清楚记得自己跟奶奶的第一次长谈发生在大二第一个学期。

那时候奶奶已经七十三岁了,不小心摔了一跤,等计飞回家看到她时,她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

计飞看到第一眼就失声痛哭起来。

还记得小时候她很吵很闹,很喜欢哭,一直跟在奶奶身后,摔了跤就使劲哭使劲哭。

然后,她慢慢长大,奶奶却一日一日衰老。

那是个暖和的下午,计飞握着奶奶的手,听她讲从前,讲她和爷爷的故事。

奶奶很少提爷爷,以前计飞缠着她讲她都只是笑而不语。

而那个下午,她一直在回忆,回忆和爷爷的媒妁之言,回忆跟爷爷一起吃过的苦——他们一起孝顺过公婆,一起将孩子拉扯大……奶奶皱纹满布的脸上挂了祥和的笑。

计飞蹲在她脚边,仰望着她,心里溢满了疼爱和感激。

她知道奶奶正沉浸在回忆里,而回忆里必定有很多心酸和苦痛,但奶奶一直笑着,就好像这七十多年来,她走的是一段圆满的幸福路。

奶奶摔一跤以后,一只腿严重受损,只能借助拐杖走路。

计飞经常扶她去厕所,经过走廊时,奶奶总要边走边回望远处的青山,有时一步一回头,有时甚至忘了走路。

计飞当初很不理解,直到一个月后奶奶去世,她回想奶奶回望山头时的情景,想起奶奶那无奈而忧伤的表情,才恍然了解,奶奶原是这样深深依恋着这片土地,她专注地回望,是因为她对这个人世还有许多留恋和不舍。

也是在那时,计飞真正了悟到什么叫死别。

死别锥心,她想原来每个人到最后都会离她而去,而与其最后锥心,不如一开始就淡漠。

现在跟王起泽分手,也是不想以后受锥心之痛。

计飞疲乏地坐进长椅里,看到广场中有个双腿残疾的小男孩一直望着她。

见她看他,他便朝她慢慢移来。

她冲小男孩一笑,那小男孩便停在原地,也羞涩地笑了。

两个人互望着,不知道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什么。

计飞想起小时候奶奶给她看手相——奶奶其实挺迷信的,每日两注香,从不怠慢神灵。

她捏着计飞的手仔细观摩,看到一半脸就沉了,很久过后才摸着计飞额头:手心纹路是可以改变的……你以后要多做善事。

计飞一直记着奶奶的话,看到可怜人她总是要给点钱表示心意。

可她现在却忘了要帮助这个小男孩,她只是与他对望。

她在想,她跟这个小男孩到底有什么区别?一样奔波在世上,一样努力地积极地生活,同样地,有时也会伤心难过,有时又会开心。

她走过去,把身上所有的一元零钱都给了小男孩。

她坐回长椅里,忽然很想回家,很想爸爸妈妈。

她在想自己的心事,连旁边多了个人也没注意到,直到李凌普不满地咳出声,她才转过头去。

李凌普笑嘻嘻凑近:吵架了?他那笑可真恶毒,好像他一直期盼着她跟王起泽吵架似的。

计飞摇头:没。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李凌普赶忙解释:我来这边办点事,远远看到你在发呆,就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你们一定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分手。

计飞懒得多说,就望着远处的百年发呆。

李凌普看她一会,琢磨着说:昨天名名是不是来找你了?计飞不答。

他皱起眉:你千万别把她的话放心上。

计飞点点头,站起来:我去别处逛逛,你随意。

李凌普跟着起身:我等下去见起泽,你要不要一起?计飞摇摇头,转身走了。

她飞奔到火车站,买了张回家的车票,快要上火车时,她给人事部的小王打电话,再一次申请辞职;给吕央和蔡卡儿发短信说她回家了;给王起泽发短信,说他如果有空,就请帮忙替她收拾衣物送去卡儿家里,要是没空,就把衣物扔了。

回家的路艰辛但一直有希望,她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回到市里,那时正是凌晨三点,她需要再等四个小时,等早上七点钟才有回县城的汽车。

她坐在候车室里等天亮。

正是深秋天气,白天夜里温差很大,夜里特别凉,计飞穿着白天那件薄T恤,冷得瑟瑟发抖。

她翻看手机号码,一直翻阅到最后也没找出一个可以陪她聊天的人。

如果她没跟王起泽分手,或许王起泽会陪着她。

所以两个人在一起,或多或少还是因为寂寞,就好比现在。

原来与人交往,当朋友或当恋人,求的也不过是在凌晨的时候,能有个人陪她发短信、等天亮。

计飞熟练地按下几个数字。

电话一直在响,却无人接听。

她继续打,打到第三遍时,那边传来困倦的声音。

计飞差点落下泪来,她喊了声妈妈,而后长久地沉默。

妈妈在那边急坏了,一直喊计飞?计飞?,直到计飞低低地应一声,妈妈才长吁了口气。

我七点到家。

想象妈妈在那边又愕然又紧张又开心的样子,她不由微笑起来。

或许这个世界再没有其他人可以陪她,但家里人永远不会抛弃她。

即使也会死别,但那种死别也无法将他们之间的牵绊隔断,就好像爷爷奶奶的音容样貌会永远留在她心间一样。

早上七点十五分到的家,妈妈已经准备好一桌的饭菜等她。

她跟爸爸妈妈撒着娇,觉得特别幸福。

中途吕央和蔡卡儿都打了电话来,她的心情已不像昨日那样颓丧,便笑着说了些话,劝慰她们别担心,然后挂了电话继续享用美食。

过了几天,她回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坟地在自家菜园里,她很久都没去过了。

她望着那两个并排静立的小山丘,忽而想起生同裘死同穴的古语来。

她记得爷爷奶奶从没吵过架,或许是因为年纪老了,或许是从没让她碰见过——老辈的感情,总是亲情大过爱情,她一直很羡慕。

其实每个人内心都对爱情有个定义,只是每个人的欲念不同,表现出来的爱情观也就不同而已。

人心是一团欲望,欲望越大,想得到的东西就越多,就越不容易满足。

不满足,所以要继续匍匐追求。

而到最后,每个人都在欲望里燃焚,实在难受了,就拼命找出口。

计飞总在猜测那些在爱情里游游荡荡人,他们到最后会不会忽而发现,其实所谓的爱也不过就是想求个安定,或者只是在寂寞的时候,有个人陪你聊天,陪你一起等天亮?大哥给她电话,说是想接她去北京,她拒绝了。

她对北方城市有种偏执,虽然她的朋友中也有北方人,但她就是不喜欢那些或漂亮或美好的北方城市。

二哥也给她电话,他说:你现在累了,可以停下来休息,是因为爸爸妈妈、大哥和我都很宠你。

但你要明白,你总要学着长大。

当然,你以后要是累了,也可以回来,回我们身边,但我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是另一种心态。

计飞在老家呆了一个月,每天去菜园里坐坐,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八点睡觉,白天的时候一般都是发呆。

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变化,二哥果然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这样匆忙跑回家,何尝不是一种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