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计飞一下班就跑去卡儿店里,吕央也在。
柳奇云昨天那番话计飞听进去了,她一直记得他说,吕央当时不得不选择打胎——加上大四那一次,吕央应该是堕了两次胎。
这让计飞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她慢慢踱进店里,看吕央一会,然后上前轻轻拥抱她。
吕央觉得莫名其妙,朝蔡卡使眼色儿。
蔡卡儿长年在清点货单,抬头看她们一眼:计飞你在发情?计飞想一下:不是。
就是突然想抱抱吕央。
吕央沉默一会,拍她后背:怎么了?计飞没说什么事,于吕央来说,那种过往总是痛苦的,她不愿揭她的伤疤。
计飞给王起泽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了,她要去吕央和卡儿家里睡。
蔡卡儿提前关了店门,三个人一起去超市买菜,一路上有说有笑,依旧是半年前张扬的学生样子,惹来不少人观看。
回到家,吕央的手艺又有进步,计飞这样夸她,她相当不满:我的厨艺已经是最高境界,不存在进不进步的问题,你用词错误。
如此自信,计飞满心崇拜。
吃过饭,三个人窝在沙发里,就如以前,说些八卦,聊着无关紧要的事。
吕央问她:你说你二哥来了?计飞点头:他们公司在这边包了工程,要在这里留一年。
吕央笑着捏她脸蛋:王起泽带你见过家长了,你也该带他见见你二哥了吧?计飞抿嘴一笑,点点头。
她想起前次问李凌普他跟吕央的事,李凌普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不禁问吕央:你跟李凌普怎么样了?吕央像是很诧异她提这个问题,目光移到她脸上:我跟他早就没什么了,你难道看不出来?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以为你们在玩暧昧。
计飞笑笑,忍不住想拥抱吕央,吕央,以后你一定会幸福的。
当一个人经历过失去,便更懂得珍惜,而像吕央这样聪明又美丽的女人,一定能够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一定会找到生命里最能支撑自己的那个点。
吕央探究似地看她一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计飞摇头:我只是觉得生命很脆弱,死去的人永远没机会活过来,活着的人永远有遗憾,与其一辈子在遗憾里挣扎,不如拼一拼。
一个人一开始拥有的东西或许有限,但只要经过努力,就一定能够抓取到自己想要的。
吕央,我真希望你不要再犹豫了。
我二哥说的,做什么事都不要太顾忌,顾忌总是横亘在我们的人生路上,我希望你能看开点。
不止吕央,连蔡卡儿也因她的话而愣住——她们心里一直单纯的计飞,什么时候已经能够说出这样感悟的话来。
蔡卡儿弹掉烟灰:所以在王起泽的事上,你已经决定争取。
计飞不否认,看看蔡卡儿,将目光投向吕央:其实李凌普人不错,虽然看着像痞子。
吕央好笑地朝她眨眼:计飞啊计飞,你确定你没看出来李凌普喜欢你?别说你迟钝,我想你只是不敢面对,而且也怕我生气。
不过我跟你说,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喜欢他。
计飞一时语塞。
她确实看出来李凌普对她有点意思,可这事怎么看怎么诡异,李凌普还是王起泽的好兄弟呢,她觉得自己还是装傻最好。
记得大学时期,她们三个是一群朋友里最没志向的,计飞是得过且过的那种;吕央的理想是跟初恋男友结婚,现在她初恋男友却已经不知所踪;卡儿从没说过她的抱负。
如今毕业快一年,三个人已经各自有路走,偶尔聚在一起,不是抱怨工作就是谈论爱情,总是少了些轻松,多了些压抑。
这次也一样,她们谈论的话题越来越沉重,最后不得不说晚安。
只是计飞不知道,再往后,她的人生就再也没有这样与她们促膝谈心的机会——再也没有。
所以每当她回忆起,就觉得这一晚特别弥足珍贵。
王起泽有时间见她二哥了,他们约在希尔顿大饭店。
计飞曾经来这里采访一个房地产老总,那个时候正好是冬季阳光温暖的下午,她经过饭店前的小区,看到老人们在玩桥牌,小孩子四处奔跑嬉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那样祥和宁静。
她一瞬间觉得这个城市真的很适合居住,从此她便喜欢上这个城市,一发不可收拾。
王起泽顺着她目光瞧向那一片小区,笑问:很喜欢这里?计飞点点头,舍不得移开目光:总觉得他们这样很幸福。
王起泽笑着握紧她的手:你觉得自己不幸福吗?计飞对上他的眼,那里面温柔荡漾,又有些隐藏的不解,他或许以为他给的,必定能让她幸福。
计飞笑着摇头,懂得什么时候该说好话: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满的。
他听了,果真笑起来。
王起泽看到计申海时,确实很诧异。
计申海倒没什么表情,与他点头打招呼。
计飞替他们介绍,三个人坐定,王起泽看计飞一眼,说:没想到计经理竟是计飞一直挂念的二哥。
计申海笑笑:我也没想到王局跟我妹妹在一起。
两个人对望,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有计飞这一层关系,他们之间的合作将更加顺利,对工程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要说计申海对王起泽的印象好不好,站在外人的角度,王起泽无疑是出色的。
不过既然他是以二哥的身份来见他,必定就会站在自己妹妹的立场考虑。
吃过饭,王起泽借口有事要忙,留时间给他们兄妹谈心。
计飞问她二哥对王起泽的印象,他不正面回答,只是问计飞:你是不是很爱他?二哥这样严肃,让她不得不认真考虑。
她当然做不到脱口而出说自己很爱王起泽,尤其在二哥面前,她更应该诚实。
在心里清理一遍,她慢慢就有了答案:他条件很好。
计申海眯起眼,也慢慢地说:未免太好。
计飞的心一下子沉下来,无疑她二哥说的是事实,她也听得出二哥的态度,二哥怕是不太赞成她跟王起泽在一起。
可能是怕她受伤害,可能是怕王起泽始乱终弃,总之二哥虽未表态,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她斟酌着,说:二哥,其实王起泽他人不错。
计申海笑着点点头:好吧,你自己看着办。
回到家,她看到王起泽坐在沙发里抽烟,烟灰缸里尽是烟蒂,也不知他抽了多少。
计飞笑着迎上去:我回来了。
王起泽却不像往常那样以微笑对她,而是静静凝视她,良久,才皱起眉来:我不知道你哥哥原来是这么有前途的青年。
计飞听得出他的愤怒和讽刺,可她并不觉得隐瞒自己哥哥的职业就是种错,她走到他面前,温柔地看着他:你以为我哥哥是做什么的?无业游民还是农民工?她这样尖锐,只让他觉得狼狈。
他确实以为她家庭条件不好,以为她两个哥哥都是社会底层人物。
他沉默一会,掐灭烟蒂:你大哥是做什么的?计飞一动不动地看他。
他现在的表情和神态,就好像她二哥如此优秀都是她的错一般,她实在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可不知怎么,脑子仍是经不住刺激:他在航天局。
难怪她大哥说要接她去北京,养这样一个没有野心、没有物欲的妹妹,实在绰绰有余。
王起泽冷笑起来:为什么一直瞒着我?这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平常表现出来的那些自卑又是怎么回事,是要博取谁的同情吗?他肩膀微微抖动,极力忍着心里那股无法言说的恼怒。
计飞咬着下唇。
他的话太伤人,好像只有她是自卑的,他才能要她,他同情她才跟她在一起。
而如今她有两个优秀的哥哥,他便再也找不到那种优越感,所以他恼羞成怒,所以他这样质问她,重伤她!是,我就是瞒着你,就是以此来博取你的同情!她捏紧手里的包,眼里泛着泪,可眉头和眼神是那样倔强,即使面目变狰狞,也不改她的决绝。
你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兄长用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去求生活,你永远体会不到当兄长每天上学念书还要带着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妹妹时,妹妹那种感恩的心情。
他们那样辛苦。
若是你,当你已经长大,你会不会拿着他们的成就到处炫耀?你不但没有能力感恩,反而要以他们的名义来生活……你怎么可能体会这种心情!你不能!你多风光,一出身就注定被万人捧,你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她全身都在颤抖,委屈、愤怒和难过在她心里交织。
客厅里如死寂,只有她重重的喘息声和他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在叹息什么,叹息她怎会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吗?她跑进卧室,将房门狠狠带上。
在这个房间也可以看到夜景,百年的灯激烈地闪烁着,就像她起伏不定的内心,像要爆发,像要撕开口子尽情发泄。
她在卧房里犹自伤心难过,客厅里,王起泽点燃一根烟,又点一根,不抽,就只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这明灭的烟火最后将是怎样一个结局。
他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他应该告诉她,他并非不懂她的感受,也并非故意损她尊严,他那样怜爱她,想给她最好的,他怎忍心惹她哭泣。
可她回房时那样决绝,他来不及说点什么,她便已将房门关上。
还记得刚认识她时,她给他的感觉就是个会耍心计的女孩子,他并未把她放在心上。
直到那一次他跟李凌普开车经过她们那个区,他看到她跟吕央、蔡卡儿站在一起等红灯。
她站在吕央身边,被吕央逗得直笑;她倚在吕央肩膀,恣意地撒着娇。
后来,蔡卡儿一声不响地把她手里的袋子接过去。
他看着,才惊觉原来她是那样需要疼爱,于是他仍旧以请她作挡箭牌的借口,顺理成章地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他从来没有过那样激烈的,想保护一个人保护到老的心情。
如今知道她两个哥哥都如此优秀,他是否就该放手,她是否就不再需要他的疼爱?是他偏激了,他扪心自问,自己何曾有过放开她的心思?两个人熬了一夜。
计飞故意拖到快上班的时候才开门,客厅里已不见王起泽的人影。
她踱进客厅,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
起来了?王起泽从厨房里出来,端着刚做好的早餐,见她盯着烟灰缸,不由一笑,快去洗脸刷牙,有早餐吃。
他这样温和,就好像昨天晚上他们并没有争吵。
计飞低着头,不与他对视。
他叹口气,朝她走来。
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他皱了皱眉:你还在生气?他上前拥住她,哪会给她逃的机会。
对不起。
他压着她的发,低低抱歉。
计飞的呼吸声湮没在他的心跳声里,撞击在他心底。
原来互相伤害是害怕失去,他想继续以保护者的姿态拥有她,而她也贪恋他的温暖,他们都很害怕失去彼此。
乖,快去洗漱。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渐渐软下来,此刻不得寸进尺,还待何时——刚给你们频道主编打了电话,替你请了假……今天我们在家好好休息。
他说话时语气暧昧轻软,计飞本身就是个害羞的人,听他一说,不由尴尬。
他在她颊边轻轻一吻,将她带入浴室。
总有些事就算不摊开来讲,也会过去,就像这一次他们争吵。
他们争吵的理由其实很可笑,可笑到第二天两人相对时,都不好意思再提起。
本来他们就已经决定不理会家庭环境,现在这样执着只能算是给心里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