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申海虽不后悔两年前将计飞骗回北京,但这两年里计飞惶惶不可终日,他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心疼。
现在她说已经下定决心,他是否还要枉做一次小人来阻拦她的决定?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他这个妹妹已经长大,他再把她看作没有羽翼的雏鸟,反而只会害她。
王起泽是订过婚的人,如果他不解除婚约,你是否就要当一辈子第三者?她二哥讲话总是理智而残忍。
计飞静静瞧着自己手掌,这一双手经常被王起泽牵起,或紧或松,能时刻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或甜蜜或难过。
人生在世,不过求一个能时刻陪在自己身边,喜怒相容、哀乐共享的人。
王起泽做到的远比他承诺的多,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她缓缓地说:二哥,王起泽没有订婚。
与其说信任他,不如说她愿意相信他。
计申海本来微闭的眼瞬间睁开,盯住计飞:谁说他没有订婚?见计飞沉默,他大概能猜出七、八分,不由怒从心起,你明天跟我回武汉!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他闭了眼睛,不容计飞辩驳。
二哥……计飞迟疑着,见二哥始终闭着眼不看她,她轻叹口气,我知道二哥你在气什么,可我仍是相信他。
相信他没有订婚?全C市的人都知道王家公子在一年半前订婚,不信你随便拉个人问问!计飞,被人欺骗不可怕,可怕的是自欺。
王起泽欺骗人固然可恨,你明知道他是骗你,却仍旧不管不顾一头扎下去,这是愚蠢。
她二哥按按额角,露出一丝疲倦,计飞,你从小就聪明乖巧,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就如你说的,你在学校乖张,在家里却温顺可人,因为你不想让我们担心。
同样地,你的存在必然会给他未婚妻造成伤害,你为什么不能忍一忍?难道是因为他未婚妻不是你亲人或者朋友,便可以只顾自己?但你分明不是这样自私冷漠的人。
计飞强打起精神,一笑:二哥,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弄清楚一些事,如果确定他真不值得我这样愚蠢,到时回武汉也好回北京也好,我都认命。
计申海只能深深叹息,他这个妹妹有时候称得上固执。
他想起小时候,他哄她吃蛋糕,她吃了一次后就再也不要,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就是不吃;又好比她吃冰激凌只吃芋香口味……她认定的事,必然是要坚持的,她不在乎的事,任凭岁月浮沉,她仍旧不会在乎。
细细想来,他这个妹妹二十五年来,可有执念过什么?除了王起泽。
他长叹一声,睁开眼: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有些不能做的事千万不要去做,知道吗?计飞自然知道二哥指什么,她点点头:我也有我的原则。
她二哥第二天便走了,在机场等候登机时,她二哥凝重而忧心地看着她: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或者大哥。
计申海放心不下这个妹妹,她如今所面临的困顿,远远超出她自己想象,她有一颗坚定的心,却缺少人生阅历,到最后……到最后谁能预见结果?但只要他和大哥在,她便永远有退路。
他们做兄长的,自然希望这个唯一的妹妹能够安定幸福,而他们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在她退无可退的时候,给她一个住所,给她几句温暖。
计申海走后的几天里,计飞一直没跟王起泽提起任何事,也未有任何情绪。
而王起泽一直很忙,应酬也多,每天晚上回来差不多已经是十点过了,自然很少注意到计飞的情绪。
两个人总是客客气气,偶尔开开小玩笑也不若两年前那么轻松自在。
计飞有时候想,是否这一条路真的那么难走,难走到让两人如履薄冰?那天吕央约计飞到蔡卡儿店里见面。
蔡卡儿的店仍旧是两年前的样子,也仍旧卖些T恤和小饰品。
计飞很匪夷所思:卡儿,你是怎么养活自己的?吕央笑着搂她肩膀: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叫《独自等待》?卡儿不求钱财,大约是在等她昆明那个女朋友吧。
蔡卡儿睨吕央一眼,算是默认。
计飞不知自己是感动还是难过,笑一笑,转开话题:吕央,你约我出来,是要我陪你逛街还是喝酒?她们以前在学校,总是三个人相约着逛街或者一起出去疯。
吕央一笑:我现在变高雅了,请你喝咖啡。
计飞哭笑不得,吕央所谓的请她喝咖啡,就是拿一包麦氏速溶兑水……她感激涕零地接过,真心赞叹:吕央你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吕央一笑:你现在整天在家,厨艺有没有进步?计飞苦着脸:我觉得他做的好吃一些。
他自然是指王起泽,而说起王起泽,吕央和蔡卡儿都有些尴尬,她们是替计飞尴尬,计飞自然知道,所以先她们一步提起。
吕央见她神色如常,不由也笑了:计飞,这些天你怎么样?她好好地站在她们面前,她们却问她这些天怎么样。
计飞苦笑一下,轻轻回道:很好啊。
蔡卡儿站在收银台后静静看她。
计飞朝她露一个笑,她便摇摇头,也笑一下。
说来奇怪……吕央与蔡卡儿并排站在收银台后,她瞅着计飞:一年半前王起泽订婚,订婚宴上竟然不见他未婚妻的身影,据说那两天他未婚妻重感冒,无法出席。
她们不清楚其中原委,但王起泽的未婚妻确实没有出现在订婚宴上,作为计飞的好朋友,她们觉得有必要对她说这些细枝末节。
计飞点点头。
她们都在看她,希望她有所表示。
她想了想:王起泽说他没有订婚。
她的表情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她对王起泽的信任。
吕央平时冰雪聪明一个人,此刻也只是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三个人都是沉默,计飞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吕央和蔡卡儿是怕她多想而不敢开口。
计飞虚晃一笑,想起这些天来自己想问他订婚的事又不敢问的情景,不免有点心灰。
王起泽仍是忙,没时间来接计飞。
计飞倒不怎么在意,一个人打车回家,不知怎么,中途忽然很想去百年广场看看。
她没想到会在百年门口遇到李名秀,李名秀认出了她,也是一怔。
两个人很快扬起笑……李名秀往计飞这边走,计飞纹丝不动,微笑着等她走近。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名秀笑吟吟走来。
自然是问她什么时候回的C市,计飞笑着答:快一周了。
两人也曾对立过,而如今对望,都是微笑,就好像那些前尘都化在了这些微笑里。
李名秀扬扬眉:我订婚了。
计飞微微诧异。
她一笑:不是起泽哥。
介不介意去左岸坐坐?计飞自然不介意。
两人曾爱上同一个男人,现在见了面,难免要互相比较。
李名秀搅动咖啡,无不感慨:之前起泽哥订婚,我以为未婚妻是你,后来却听说是外省某位高官千金……顿了顿,她看向计飞,这两年你一直在北京?她话里并无讽刺。
计飞点点头:他订婚的事我也是后来才听说。
李名秀有些感慨,沉默一会,安慰道:我听说当时王家出了点事……平心而论,计飞,那一年里起泽哥对你是真的好。
你或许不知道他都为你做过些什么,但我想他的心意你一定感觉得到,不然以你平时温和的性格,怎会直接与我扛上,又怎么可能巧笑嫣然地站在他妈妈面前以示坚决。
我曾经很嫉妒你,从你们恋爱开始,以前和起泽哥暧昧过的女人都没有再出现在我们的圈子里,我一度认为起泽哥从此就认定了你。
她感叹着世事无常,看向计飞,目光里有一丝温柔,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李名秀仍旧是妩媚的,妩媚里有一些同是沦落人的寂寥。
计飞大概也能猜到她心思,大家都是失败者,失败者就该站在一起,即使曾互相嫉妒过、暗斗过。
她微微一笑:看情况而定,我已经辞掉北京那边的工作,我觉得这里更适合居住。
顿了顿,转了话题,你呢?怎么突然订了婚?两个人坐一起,就像多年的老朋友,谁能想到她们曾为同一个男人彷徨过、伤心过?李名秀淡淡一笑:家里安排的。
计飞了然,知道这其中必定有很多旁人无法感知的心情,她本想安慰几句,转念一想,李名秀神情洒脱,也许并不惧怕婚姻,反而乐在其中,她便也只笑笑,没再多说。
对坐片刻,李名秀轻抿咖啡,终究还是问出声:计飞,你回来这些天,可有见过起泽哥?见过。
计飞并没有迟疑。
李名秀看着她,等她继续,却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后,神色也忽闪不定。
她回头,也是苦笑:起泽哥怎么来了?再看向计飞,却见她嘴角露一丝淡笑,彷佛刚才那个忽闪的神色只是她一个错觉。
那女人是宣传部黄部长的千金黄念如。
李名秀顺着计飞目光,微笑介绍。
计飞将目光收回,笑着看她: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李名秀玩味,目光落在黄念如身上:在你之前,起泽哥一直对她很上心。
后来有传言说他们将要订婚,最后不知怎么,却换成了外省高官的女儿……起泽哥与她关系倒不错,订婚了还这样旁若无人地出双入对。
她语气里有一丝遗憾,更多的是不带情绪地调侃。
计飞也是笑,笑过了,轻轻道:我们走吧。
出咖啡厅,李名秀问她住哪里,要不要送她。
计飞把蔡卡儿家的地址告诉她,与她笑着说再见。
这两年里,她从未打探过王起泽的事,对他订婚的消息有所耳闻,却也仅限于耳闻,并不知道其中那些细枝末节。
她以为自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相信他那一句我没有订婚,可是事情渐渐显露,他分明订过婚,她却还在自欺欺人。
二哥的警告言犹在耳,他说不能做的事千万不要做。
那么,是否,她不顾一切回来,本身就是一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