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豪赌4

2025-03-25 12:03:56

江远表情变了变。

程潜来不及看清楚那表情的含义,江远已经又开口,语气很淡地说:先走吧。

程潜一愣。

上了车,江远才像突然想起似的问他:你明天还要上班吧?程潜明天确实要接待一个重要的客户。

江远点了点头,你先回去,我会把半夏接出来,送她回去。

程潜觉得江远真是贴心,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做男人也能做到这样的贴心。

程潜连忙跳下了车,交代了几句后,回到自己车里,开车回家安稳睡大觉去了。

程潜觉得江远和半夏其实应该比他和江远亲近的,他俩怎么会搞得这样生分?有江远去接孔半夏,他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江远心潮澎湃,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看上去非常用劲。

把车开到拘留孔半夏的分局外停下,他关上车门三步并做两步往里走。

这个分局他有认识的人,只是不知道今晚值不值班。

刚巧有个人迎面走出来,江远顿时放心,喊了声:汪治国。

那人抬起头,面露喜色,阿远?你怎么有兴趣来这儿?该不是来找我喝酒的吧?此人正是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长汪治国。

江远平日很忙,很少有机会来找他们这帮旧友。

江家在北京扎根很稳,江远又在国外好几年,他们这些朋友都是久没有联络过的,但是交情还是在的。

我有个朋友被关进来了,我来领她出去,一会儿你们局长应该会来电话的。

江远说着来意,手指头在身侧弹跳,眼神郑重地看着汪治国,你方便先领我去看看她吗?汪治国听明白了大概,嘴角一下子咧起来,灵敏地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你要先见见她?我看这个\'她\'一定是女字旁的……来来来,说说是何方神圣,劳你江公子这大半夜的匆匆赶来英雄救美,够不够分量?特殊吧?江远只是笑了笑,也不掩饰,你帮我这个忙,下回我回敬你。

汪治国随即一文件夹拍在他肩上,笑起来,这是什么话?你上面都打点好了,这点儿小忙不在话下!走,我也跟去瞧瞧。

你这家伙也太低调了,不够意思。

找了女朋友还藏着掖着,不够意思啊!汪治国脸上摆着一副暧昧的笑意,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缩着肩看着办公警员。

眼神茫然的女人。

他个子高,块头大,一下子挡住了半夏一大半的视线。

半夏以为又是来盘查的,浑身一凛,紧绷的神经几经折磨,已经快要绷断了。

她看着这个一脸怪异笑容的警官,舔了舔干涩的唇,只怕今天就是磨破嘴皮子也无人肯相信她了。

警察同志,我真的已经都交代了。

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良好公民,以前没有一点儿不良记录。

汪治国也不回应她,转身问身后的江远:嘿,这就是你要领的人?半夏这才顺着光线看到江远,瘦高的他站在制服警官的身后,穿一件灰色的毛线衫,黑色的麻质长裤,手上还搭着一件长外套,一身尊贵,纤尘不染。

这样的人真像是千里迢迢来和她的这一身狼狈作对比的。

可她毫不介意,她觉得她看到了救星,顿时没了刚才的沮丧。

虽然有一点儿尴尬,可她知道,江远来了,能被保释的可能性一定很大。

江远唇角跃出笑,只是朝着她问:冷不冷?我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了一件外套,秋天了晚上凉气重。

江远递过来外套,他的语气那样温暖,半夏不小心碰触他的指尖,也带着暖意。

汪治国趁着这空档上上下下把孔半夏打量了一遭儿,美是美,只是和毒品牵扯上关系,怕不大好。

他自然也不耽搁,拨了个电话开始办正经事。

顷刻,电话挂了,他朝孔半夏一笑,说:孔小姐,真对不起,把你抓进来了。

你怎么也不先提提阿远的名字?那我肯定会好吃好喝地照应你。

这回搞得我多不好办,把兄弟的\'好朋友\'抓进来,回头得挨多少批斗!他嗓音略高,普通的国字脸,笑容很灿烂。

半夏知道这汪治国在警局里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平日里肯定没少打那些官腔。

他这回对她真算是非常客气的了。

你们可以走了。

只不过回去后还是要积极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才行,你这一阵子也不要离开北京了。

我还有点儿事,就不送你们出去了。

汪治国走的时候还不忘手举到耳边,朝孔半夏一个敬礼,笑容灿烂,孔小姐,回见!他那样的笑容亮得耀眼。

他们是还要回见的。

往后半夏每次来警局报到,他都很照顾,亲自为她保驾护航不算,还做了不少好事。

半夏知道他的身份后每次都很客气,也不敢接受他太多的帮助。

半夏只是不明白汪治国这样的大男人原来也有八卦的爱好,总爱从她嘴里打探她和江远的关系。

你和阿远怎么认识的?孔小姐是哪里人?口音听着耳熟。

什么时候和阿远来找我,我带你们参观北京最有历史的监狱!……警局她还是第一回来。

她仍然心有余悸,想一想,仍觉得胆战心惊。

江远打开车门,等她坐进去才绕回驾驶座。

江远开车开得不快,车窗半开着,阵阵风吹来,竟然很冷。

她觉得冷,把车窗关上。

可她坐在座位上,仍然不安稳。

音箱里流淌着悠扬的音乐。

江远偏爱轻音乐,车上随带了好几张绝版CD.江远开着车,随意问她:你平常就常去那家酒吧吗?有没有碰到过临检?那是一家消费不低的酒吧,去的人大多金贵,但到底是娱乐场所,猫儿腻还是有的。

她摇头,去过几次。

播放的曲子半夏觉得很熟悉,却想不出叫什么名字。

明明关了窗子,可风却好像还能从玻璃窗的夹缝中渗进来,似乎无孔不入。

她感到寒冷将她包围了。

这时江远按了暖气开关,暖气机嗡嗡启动。

他的车只怕价格不菲,只开了一会儿暖气车内的温度就上去了。

她稍稍放松了身体,憋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其实现在不过是十月天,哪里是用暖气的时候?才开了一会儿车,江远就不自觉地拉了拉领口,似乎有些热。

江远温润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很有安抚她纷乱心绪的作用,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并没有仔细听,只是和他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很快,她觉得困了。

已经凌晨三点钟了,整个城市都没有了声音。

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车外,橘色的路灯串成一条直线,一盏接着一盏,绵延着伸向未知的尽头。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江远再次看向她时,她蜷着身子,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车到了半夏家。

江远没有叫醒半夏,而是锁了车子,抱着她上楼。

他从来没有和她这么贴近过。

他抱着她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的缕缕幽香,若有似无,可又那么的真实。

她的身体沉沉地压在他的怀里,头枕在他的胸膛上。

好在此时四下无人,楼道空空的,不然有个人下来,看到他们俩这样,一定以为他们是情侣。

江远唇角露出一丝笑。

她的头发撩过他的颈窝。

下巴,一丝一丝的,很柔软的触觉。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他从她的包里找出钥匙,单手吃力地抱住她,挪出另外一只手打开房门时她也没有被惊醒。

江远走进房内,把她放到大床上。

他长出了一口气,呵,还真不轻!他呼吸急促,可站在床边看着她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温柔。

她似乎睡得不安稳,可又分明很沉。

怎么能睡得那么沉呢?连被他抱上来都不知道,警觉性这么差的人,平日里怎么生活的?!可转念,他知道她是真的吓坏了,又觉得无比心疼。

那些毒品到底是什么人栽赃的,居然吓坏她?他不会放过那些人!想到这儿他胸口还是一悸,那么多毒品,可以对她造成很大的伤害,那是可以毁了她前途的凶器。

如果不是那些叔叔伯伯肯买他的面子,他不敢想象。

他走时不忘留下一张字条,让她安稳睡,他会帮她请假。

半夏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她有点儿懵,抬眼查看自己身处何处。

她最后的印象停留在江远的车上。

江远将她送回来,她没有醒,他是怎么把她搬上楼。

抬上这张床的她不知道。

她看到床头上江远留下的字条,三魂七魄渐渐归位。

江远说了帮她请一天假,钥匙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她起床,刷牙洗脸,正坐在沙发上发怔,手边的电话响起来,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您好,请问您是孔小姐吗?我是。

对方的声音沙哑低沉,我是谭谏严先生的律师。

谭先生有一处房产改到了孔小姐您的名下,希望您能于近日内来签字,办理相关的手续。

是哪里的房子?半晌,她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询问。

对方告诉她地址。

小区的名字。

她只觉得正在胃酸一点一点地分泌出来,喉咙里都阵阵难受。

挂了电话,她的胃又空又痛,连带的胸口也窒闷酸涩,像是两片粗糙的胃壁直接贴在一起摩擦,分泌出大量酸液。

她一向健康,从没有得过胃病,或许她只是太久没有吃东西了,饿了。

她忍着阵阵灼痛,去厨房里下了一大锅饺子,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吞咽。

她脑海里思索着方才谭谏严律师的电话,想着那里的房价,几万元一平米吧?她略略估计了一下,只觉得数额惊人。

他为什么买那里的房子送给她?他出手真阔绰。

她该不该因此而觉得命好?分一次手而已,居然得到他馈赠的这样巨额的分手费。

可她只觉得心里猛一阵翻搅,像被人掏心挖肺了一样,原本含在嘴里细细嚼着的饺子再也吞不下去了。

她不过是曾经说她很喜欢这样的房子,花园别墅,用雕花的栏杆围起来,美丽动人。

北京的空气不好,那一带绿化却很好,很像她的家乡。

她握紧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把饺子吐出来,仍然阵阵泛着恶心。

他冷酷无情地捅了她一刀,这一会儿又来舔舐她的伤口,真贱!她闭上眼,眼皮颤抖。

她从来没有这样骂过一个男人,可是这一次,她觉得这个词太贴切了。

她双手扶着桌子,双肩簌簌颤抖,无法抑制地抽搐让整个身体都开始摇晃,昨夜的委屈和今天他的举动一起在她心头膨胀。

她睁着干涩的眼,稍眨一下眼皮都疼。

终于,她直起身,力挽狂澜一样收拾心情。

她开始一遍遍地清点她拥有的东西,像一个谨慎的会计,把这些年的支出收入。

个人所得小心翼翼地列举得清清楚楚,又像一个暴发户,拼命向自己炫耀着她拥有的财富。

她有房有车,有稳当的工作,有名牌服饰,有名有利,她还有什么没有呢?她是那么努力地要让自己幸福,所以幸福不会离她很遥远的!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窗外还有风景,而且景色宜人!谭谏严坐在律师楼里,今天是他和孔半夏约好,在第三人面前签署财产过户协议的时间。

律师楼余老板的办公室采光设计十分不错,玻璃窗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阳光照射进来,房子里的人都微微眯了眼,敛着眉。

秘书小姐给谭谏严倒了茶,极品碧螺春,雾气腾腾,绿染杯底。

他一眼看去,竟像是白云翻滚,雪花飞舞。

碧螺春最好的产地是苏州太湖畔,半夏的家乡就是这里。

那次他和她在那个南方小城相遇,他本是为了替老爷子找好茶叶,他没有想到他们两个有这样的缘分。

他见到她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兴些。

她站在柜台前试鞋。

他远远就看到她将穿着丝袜的脚伸进鞋里,脚趾绷着,勾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穿鞋动作,就让他觉得猛然间一阵心悸。

这个女人,连名字也是特殊的。

半夏,半夏,是他以前看过的药典里的名字,听人说起她的名字,他也能过耳不忘,哪里像那些寻常的莺莺燕燕。

他心里就像是被加进了实验里最高效的催化剂,心潮汹涌澎湃。

她的妈妈也在场,笑容十分和蔼。

他第一次为获得长辈的认同而激动不已,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样的兴奋像是只有毛头小伙子才会有的。

他特意问她们还有什么要买的,他并不想就这么走掉。

她却回答还要陪妈妈去买两件男装。

他没有见过这么不待见他的女人,这个女人从一开始见面就不待见他,他心里竟然怅然若失。

他仍然不想就此走开,于是笑着点头,礼貌地问她妈妈,这时段不好打车,他陪她们逛,逛完了再送她们回去可好。

他看到她脸色变了一变,可她妈妈自然是乐意的。

他特意殷勤周全,在她母亲面前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含糊不清。

此后他心里的感情一直在发酵孕育着。

他很有心思,不怕追不来心仪的女孩子。

可她到底没有爱上他,这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谭谏严和律师等了许久,墙上时钟的分针一圈一圈地转。

最后他像是早已知晓了一般,站起来和余律师握手,笑着说:看来她不会来了,这份过户协议和房子的钥匙就放在你这里吧。

谭谏严的脸色冷峻,显得没有一点儿生气。

这样冷峻的脸色叫余律师微微一怔,尤其他那双凤眼里像是有些微的怅然和隐隐的痛楚。

余律师开始好奇那位孔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谭谏严新聘任的律师,对他的过去并不十分清楚。

他只知道他不久前订婚,女方姓苏,他在婚宴上还与未来的姐夫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

当然好奇也只是好奇,身为有名的律师,他对这些有钱人私底下的情事通常闭口不提。

来来回回也只有那么些事,他早就不好奇了。

谭谏严的车经过半夏上班的医院时,他盯着医院的大门看了一会儿。

医院的玻璃门大开着,不时有人走出走进。

半夏已经不去远光上班了。

她先违约的,被董事会提出来要追究法律责任。

他二话不说替她挡下来,那些董事个个目瞪口呆,愣在那儿。

他现在大权独握,说一不二,他们不会轻易得罪他。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绿灯,斑马线上人流涌动,城市还在井井有条地运转。

他正准备发动车子,猛地在人群中看到她高瘦的身影。

她穿一件银白色外套,长裤挺直飘逸,高跟鞋总是拣跟最细的穿,显得干练而且扎眼。

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紧,竟然有一种推开车门跳下车去追她的冲动。

终于还是看见她了,他向来觉得和她更有缘一些。

可是追过去有什么意思呢?后面的车子喇叭震天响,此起彼伏。

他收回看她的目光,发动车子。

崭新的黑色克莱斯勒飞驰过马路,气派而豪华。

他永远都是路人关注的焦点。

汽车绝尘而去,他的心里痛着,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溃烂。

他曾经是真心希望和她过一辈子的,甚至愿意忍受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他想那样的一辈子一定是很幸福的。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他的孩子会有最爱他的爸爸。

他甚至想过孩子会像谁,可无论像谁,他都会爱孩子。

然而他不能肯定,半夏的爱是不是一如他的。

那曾经是他认定的最好的生活。

最后他却向利益投降了。

他喜欢她,可为什么他最后选择的是利益?他眼睛定定地看向指间的钻戒,两克拉,璀璨晶莹。

泪水涌了上来,他不知所措地仰起头,动作很仓皇。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掉眼泪。

他唯一的亲人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流下过泪。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样难过的。

痛苦似乎已经深入骨髓。

他仰起头,泪水仍然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在他的胸口烫出一块永难愈合的疤。

他骇笑,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董华约半夏去K歌,好半夏,你好不容易嗓子好了,当然要去一展歌喉,不练练,技术都生疏了。

两人下了班去唱K,才进门去前台咨询,服务生就告诉她们包厢已经满了。

也难怪,今天是周五,出来消遣的人确实多。

这里就是上次碰到谭谏严的那一家综合性的娱乐场所,在北京很出名,服务周到,设备也好,一般都是座无虚席的。

今天她们特意来得早,却还是没有位置。

董华眼睛转了转,顷刻,情绪分外激昂起来,半夏,不如我们去楼下!楼下的娱乐场所我早就想去了,可是一直找不到人陪着。

三楼是夜总会,是男人们歌舞笙箫的地方。

半夏看着她,不明白她们两个去那里干什么,难道也找一两个小姐,左拥右抱看节目?董华一看半夏眼底的神色,就知道她不知道行情,哎哟,现在那里的女老板可多了。

夜总会早就不是只有小姐了,还有帅哥。

走走走,我听我朋友说过,这里有个很帅的帅哥,我们去见识见识嘛。

什么样的是很帅,半夏见识了。

这样的美男自然紧俏,所以他只是到她们桌转了一圈,人就不见了。

董华一脸的惆怅若失。

半夏也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这是许久没有过的感觉。

她不禁又想到谭谏严来。

刚刚的那个人和谭谏严站在一起比一比的话,不知道谁胜谁负?这么一个念头跳进她的脑子里,她倏然一惊。

想他做什么?随即她笑了,谭谏严要是知道她把他和夜总会里的男人相比较,不知会有何感想!还有两个帅哥坐在一旁和她们聊天。

董华一个劲地打探着那个王子的信息,那两个男人也浑不介意,笑着一一回答。

果然是花钱买来的服务很周到,难怪男人们都喜欢来这样的地方。

半夏正想着,忽然觉得颈后一阵凉意,仿佛有人注视着她。

她略转头,就看到了一双冷冷的眼。

她一怔,垂眸,转回了头。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不过在这里碰到他也并不奇怪,这里是全城最好的娱乐场所,他这样的老板怎么能不来呢?半夏本来以为他们会擦肩而过,他走他的,她看她的。

何况谭谏严身边还有一个客户模样的人,他们被三三两两的莺莺燕燕环绕住,花团锦簇,自然走不开身。

可是谭谏严却交代了几句后,朝这里走来。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双乌亮的黑色皮鞋,半夏只当没看到继续看节目。

倒是一旁的董华愕然看过来,怎么能这么巧?她统共和半夏来了这儿没几次,但次次都能碰到他!他是不是天天守在这里,等着她们一出现就立刻现身?孔半夏的漠然谭谏严丝毫不在意。

他薄唇微张,眼里漾起嘲讽:孔半夏,我不知道你也喜欢来这样的地方。

我认识你这么久,连你有这样的爱好都没看出来,看来我还真是不够了解你!半夏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分毫没有被他的话激怒,也许心里有个地方像针扎一样,可是脸上依然沉静如水,谭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我们并不熟,我的喜好好像也需要你来品评。

谭谏严目光里的嘲讽加深,我们不熟?你和我都不熟,我想知道你还和谁比较熟------江远吗?她闻言轻笑,我和他是十几年的老交情,确实比较熟。

谭谏严眼内的神色一黯,居高临下地逡巡她平静的脸。

半夏被他看得心底生出一股烦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眼神十分锐利,锐利到她有点儿难受。

多可笑,这个男人分明是背叛者,却在她的面前摆出一副被背叛的姿态!谭谏严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竟然坐下来,安稳地坐在一旁,两腿交叠,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轻松而惬意地开始看节目。

半夏真怕这一刻的平静在下一刻就要迸发出来,变成歇斯底里。

她咬紧了牙,只差咯吱作响。

她再也不能心平气和了,胸腔里暗潮涌动,脸上还要艰难地维持着浑不在意的表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像是被人泼了辣椒油,火辣辣的,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半夏鼓足了力气,终于站了起来。

要她再和这个男人共坐在一起,真不好意思,她做不到!谭谏严问她:你不看了?他瞥一眼节目,似在感叹,还挺精彩的!其实他平日从此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回了,从来都是要一间包厢坐下来喝酒谈生意,很少坐下来欣赏舞台上的节目。

今天一看,他才知道这里的节目的确热辣、精彩!他的声音带着戏谑,已经不复方才的冷锐,仿佛还隐隐透着笑意。

她一怔,酝酿了半天的愤恨突然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董华见她站起来,也急忙站起来,就听到半夏说:谭谏严,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算是我求你了。

放过我,也是放过你自己------谭谏严的目光掠过她的脸,仿佛想要看破透什么。

他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心猛地一跳。

孔半夏走了。

那个姑娘也跟在她身后急匆匆地走了,走之前不忘探究地望了他一眼。

他抬头盯着孔半夏背影消失的方向,眉头一蹙。

他站在隐匿的黑暗里,隔着周围的灯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头越来越亮。

汪治国喜逢升迁,邀请众人去酒店里喝酒庆祝,汪治国曾经在警局里对半夏照顾颇周,半夏双手奉上一份大礼,汪治国乐的眉开眼笑。

半夏,你这可就客气了,我哪里好意思收。

说是不好意思,可是他收的很开心,他瞟一眼江远,隐隐有些奇怪,他原以为这两个人的关系很暧昧,可是经过一段时间仔细观察,却又不像。

在洗手间里,汪治国和江远说起缉毒案的进展,阿远,那厮翻供,打死也不招认了,自己全抗了下来,估计是收了陆家的许多好处,也怕招了之后出去没有活路,道上的人都讲义气,看来从这里不容易查出端倪,当然可以从其他的地方下手,不难。

江远一边听着,一边洗着手,默不作声。

汪治国戏谐道:江大少,你有什么打算没有?陆氏的企业!他垂眸。

只是,他的进展缓慢,陆家到底是在北京有头有脸的,就是他,行动起来也不容易。

他们从洗手间里出来,正好碰到迎面走来的半夏。

汪治国又一次仔细地打量她,美是美,笑起来也温柔,只是以他警察的直觉,她温柔的有些空洞。

半夏朝他们一颔首,走进了洗手间,汪治国八卦道:阿远,你究竟是怎么爱上她的,怎么就这么无法自拔?我看这样的佳人很难攻陷。

江远不语,走进了包厢,包厢里面人声鼎沸,非常热闹。

晚上江远送半夏回去,两人还有说有笑的,半夏蹉叹道:汪治国这么年级轻轻的就当上了分局副局长,多好的位置,荣华富贵数都数不清。

江远闻言笑起来,人家可是正经的公务员,按月领钱,他的工资估计还没有你高。

半夏哎哟了两声,我当初就应该考公务员,也别当什么医生,端上铁饭碗,再由你们这些贵族罩着我,生活的多安逸。

江远的唇无法抑制的勾起来,为着她似无限羡慕的口气,你要是真愿意,现在考也来得及,不说每年一次吗?其实她想要过安逸的生活,有很多选择!可是孔半夏不是喜欢安逸的人,她只是开玩笑,于是他也莞尔一笑。

他倒是真愿意她安逸下来,和他组成家庭。

想到这儿,他的笑扬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就听到似乎变得很有幽默感的孔半夏说:那年底我就去参加考试,到时候你可得罩着我!谭谏严在办公室里听秘书汇报他的行程。

秘书告诉他美国有个研讨会邀请他参加,那个研讨会甚少邀请华人医生参与,这一次可以说是无上荣耀。

可是研讨会的时间与他的婚礼冲突了,秘书试探着问他:谭先生,是否推掉会议?谭谏严沉思了片刻,微一摇头,你帮我订飞机票,婚期的事我会与韵宸商量延后。

秘书惊骇,没有想到自家老板竟然是这样的工作狂。

那位苏小姐该多伤心,终身大事比不得一个研讨会!其实老板人帅多金又有能力又怎么样呢?女人在乎一个男人的不是他拥有多少,而是他愿意付出多少。

老板坐拥千万资产,连一天时间也不肯花在自己的未婚妻身上,太冷酷无情了,还不如她那个在大学时期交往的、工作后一起同甘共苦的男朋友好。

秘书退出去了,谭谏严低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已不知道几点了。

最近一段时间由于两家的合作紧锣密鼓的进行,他相当的忙碌。

喂?略冷的声音打破静谧的空气。

电话那头传来娇笑。

谏严,你在干什么呢?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我的婚纱已经送来了,你来看我试穿吧。

他磁性的嗓音平静的说道:明天我要去明苏达州开会,短期内难以回来,韵宸,我正要跟你说起这件事呢。

你要去几天?我们的婚礼怎么办?苏韵宸怔怔开口,仿佛霎时不能消化这样的消息。

这个会议对我很重要,我希望婚礼能延期......我们的婚礼就不重要吗?谭谏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希望延期到什么时候?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和我结婚!女人已经歇斯底里。

谭谏严面不改色,只沉寂着一张脸,目光怔怔地注视桌上一张香格里拉的照片。

那只是一张风景照,上面并没有人,除了谭谏严谁也不知道实在哪儿拍摄下来的,它不知何时被放在谭谏严的办公桌上,偶尔接受谭谏严的注视,只是没有人知道那注视是何深意。

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抽离。

他再回神,电话里已全无声音,他略带歉意,说:对不起,韵宸,我会补偿你的。

说对不起有什么意义呢?苏韵宸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也许那个会议真的很重要。

她见到的懒人都是以事业为重的,她看不起儿女情长的男人,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当初一眼就看中了谭谏严吗?昔日的优点,如今自己为其所苦。

转瞬,她已经卸下怒意,软下声来,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到底她们没有感情基础,脆弱的关系不宜争吵。

下午两点。

第二天,谭谏严飞走了。

男人总是用工作来当最坚固的盔甲,女人无法攻破。

孔半夏二十九岁的生日是和江远一起度过的。

这天她从实验室回来后,就没有打算再出去。

江远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准备炒两个小菜,自娱自乐一番。

她擦干净手,接起电话。

在干什么?今天是你生日,你想要怎么庆祝?江远打这个电话时正在她家楼下。

他想着如果她有安排的话,他便回去,如果她没有安排,他就陪她度过这个生日。

所以当半夏笑说:没有什么安排,正在考虑怎么解决民生问题几分钟,她家的门铃响了。

她打开了门,江远站在门外,一脸温暖的笑意。

半夏感到诧异,这人动作总是神速,那次去她家拜年也是。

他今天的穿着十分随意。

他本来也是个穿着随意的人,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大多是穿黑色西装裤,白色衬衫,冷的话就加毛衣,西装外套,一般夏天他也都是这样穿衣服的。

半夏好像没有见过他穿短袖,很多时候他是把衬衣的袖口挽起来,随意而且潇洒。

半夏却知道,他身上的随便一件白衬衣都价格不菲。

她笑着请江远进来。

水池里的水还在流,她忙往厨房里走,我炒了几个菜,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我生日,怎么样?江远给她一种温暖的感觉,所以他加入她的生活,她没有一点儿不适。

只是没有想到江远会自告奋勇地抢她这个大厨的工作,更没有想到江远会切到手指。

看着他在厨房里不甚熟练地操弄刀具,水溅湿他身上衬衣,她就应该想到的,这位是十指不沾水的大少爷,怎么可以让他为她操刀下厨?和谭谏严的相处,让她不知不觉地以为男人能独立生活到三十岁,必然懂厨艺。

可她忘了,江远和方懋杨一样是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公子少爷,毕竟与谭谏严不同。

半夏微含歉意,你要不要紧?我这里有云南白药。

她转身去找药箱,自己是医生,家里的应急药很全。

她替他上药,看着浓稠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

江远还在笑。

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有点恍惚。

如果是以前的方懋杨,一定会嗷嗷大叫的。

江远有些地方让她联想到方懋杨,可他到底和方懋杨不一样。

他笑得毫不在意,还有一个汤,先把水煮开再放鸡蛋吗?她点头,也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

江远下厨做出来的三菜一汤其实很简单,简单的原因是她家里本来就没有采买什么材料。

不过这一餐吃下来,半夏丝毫没有感到简单,反而觉得有点奢侈。

真奢侈啊,她该不会是第一个品尝他手艺的人吧!没有觥筹交错,没有推推让让,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吃完了饭。

江远的手指上贴着创可贴,两个人侃侃而谈。

她笑问:阿远,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喜欢的人吗?这样的事情要随缘。

江远半靠在柔软的沙发靠垫上,柔亮的灯光照在他的面庞上,留下一半阴影。

是啊,强求不得。

她的目光有些幽远,仿佛是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那个时候,你们怎么能那么热衷于打篮球?害得我每天都要等,有时候都等到忍无可忍了,明明上了一天的课,却还要留下来自习一两个小时。

回到家里吃过饭,休息不了多久,我又要回房看书。

有时候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和你们在一起,我的成绩不会那么突飞猛进的。

她似乎有点惆怅。

不知道从何时起,提起方懋杨,她的情绪已经变成一种释然的惆怅。

也许是她许久没有见到方懋杨,许久没有听说他的消息了,所以反而变得坦然。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经不起刺激,越刺激,越容易钻进死角;越是想要放开,反而抓得越牢,仿佛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

其实那都不过是一种机会执念,以为会一定怎么样,可最后只是把自己逼迫得很惨。

江远那时候说对了,他们不过是在互相折磨,明明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何苦相互折磨?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她应该感到欣慰,因为他是幸福的。

她看着他的幸福,觉得自己的也不会遥远。

那时候不明白,原来沉淀爱情的方式是开始一段新的爱情。

隔着后来的感情去想他,似乎熟悉,却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他们最终也只是曾经很熟悉的两个陌生人,他和她确实已经没有多大的牵连了。

江远想,原来她已经想通了,可惜让她相通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知道,她此时不是伤心,只是想起了那段真挚的时光。

那是一段特殊的时光,一生只能有一次,即使再遇到也各不相同了。

他理解她,他也不心急,因为没有人能抹杀她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心底的那段少年时的炙热情愫。

他见证过她的那一段莽撞感情。

他有信心,成熟稳重的自己不比那时那个桀骜的少年好很多吗?他愿意等她。

春风总是无声而来,他想,总有一天会有一阵风能够吹进她的心里,在她的心田浇灌出一朵盛开的花。

那时候的生活真单纯,现在的心境和当时不一样。

半夏,他用现在这颗心去看当时,只会欷歔,感叹那时的美好。

可是如果以当时那颗心来看现在的我们,又怎么不是百般风情呢?他看着她,幽黑的眼仿佛要看进她心底。

她一怔,略略转开眸子,看向窗外。

她微微一笑,说:你怎么看得比我还透?我跌跌撞撞了这么多年,你却能人不动,心不动。

你就是因为看得透,所以才会冷静对待吗?江远看得透吗?少年青年的时候确实将什么都看得淡淡的,从小见惯阿谀奉随,父母聚少离多,为了政治前途各自奔波,他独自在小城长大,自然不跟阿杨那样跟随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一样。

江远看得透吗?少年青年的时候确实将什么都看得淡淡的,从小见惯阿谀奉随,父母聚少离多,为了政治前途各自奔波,他独自在小城长大,自然不跟阿杨那样跟随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一样。

那一点微弱的火苗,在心底被引燃成磅礴的大火,怕有很多缘由是因为主人的放之任之。

时间周而复始的循环,此时已经是三月,柳絮飘飞,入眼皆是一片嫩绿,娇柔的一小点一小点,分外脆弱的模样。

这样一个季节是播种的季节,是孕育生命的季节。

半夏走过街道,两旁杨柳依依的情景让她不自觉又回想起那棵城郊农家院子里的垂柳。

那时如花的柳絮飞落她的发间,粘在衣服上。

谭谏严蹲在院子里破鱼,她仿佛还能看到他衬衣上的折皱,和他微敛的眉目。

她仿佛还能记起站在农家的矮楼里,从窗子里望下去,看见他搬了椅子坐在塘边,报纸覆面,是再普通的一个平凡男人。

阳光从枝叶茂林的间隙里渗透,最终将他的整个人都圈进斑驳灿烂的光影子里。

她闭起眼,怎么突然又想到这些,太不可思议。

其实有什么好不可思议呢,她是一个长情的人,七年时光,她能淡忘方懋杨,必然是真的爱上了谭谏严。

可她陷入了怪圈。

总是老死不相往来后才开始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让那些点点滴滴在心里酿成酒,自己一个人酸涩的体味那股辛香。

她忽然很想去看曾经和他一起有过畅想的那片别墅区,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就再也抑制不住。

乘上去那里的地铁,走出地铁口,正是一阵清风拂面而来。

沿着宽阔的马路走了好一阵,路两旁的叶子绿油油,生机盎然。

公路上很少车辆,她漫步走来,目光搜索四周景色。

和上次来很不一样,没有炙烈的阳光,没有闷热的空气,没有聒噪的蝉声。

她看着街边雕花栏杆里的一幢幢红顶房子,乳白色的墙,有乡间纯朴的气息,闲散,幽静。

一条河蜿蜒穿过别墅群,大块大块的草坪让人联想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空气中仿佛有一股茶的香气,他们曾经在这里畅想了一个共同的未来,生一两个孩子在草坪上玩耍,他说的那样诚挚真心,眸底闪着光,仿佛所有的幸福已经可以被预期。

可是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她只能独自来领会这一片小区的宁静。

那时的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如果是虚情假意,又怎么会在分手后,事业有成时,还处处表现不甘。

她真想要明白,那一丝不甘心到底是什么。

她为什么会突然到这里来,突然走在垂柳间想起那些。

也许真的是事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像一张看不见的网,织出缜密的,无法预示的命运。

也许女人的第六感在此时起了作用,也许一切只是单纯的胡思乱想。

可是世事到底我们难以预先知晓,只能勇敢地闯下去。

也许每个故事都有留白,结局往往很难确定,因为她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真正的结束。

他以为浪子回头她就稀罕?他错了,那样的人,她怎么会原谅他!谭谏严从美国回来,恰逢阴雨阵阵,春季总是多雨水,黏黏腻腻,就是使万物生长,有时候也还是抑不住的烦闷。

谭谏严回医院有一大滩的事情等着他,忙得焦头烂额,成日办公室的灯光都到深夜才熄灭。

苏韵宸每次想要和他提婚期,都被他委婉地带开话题。

苏韵宸到底斗不过他,在他这样的泰山北斗面前是,她不过是蹦不出五指山的孙猴子。

继上次的生日之后,半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江远,这日才发短信来说是出差回来,明天约了问楼南等人一起出来消遣。

半夏正给他回短信,又一条讯息挤进来,她打开一看,不期然看到一窜熟悉的号码,叫她出来一聚。

半夏顿了顿,手指微僵,心跳还是有些变化。

到底这个人在心底还是特殊的,恨也好,爱也好,和陌生人对她的影响力就是不一样。

上次和他不欢而散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她起初毫不犹豫地回了一个字,忙,可是才要按下发送键,思维百转千回,又将那个忙字改成了好字。

她出来赴约,见到谭谏严原来就会抽烟,只不过后来戒了。

那么重烟瘾的人,能下定决心戒烟,一戒就是十年,可见意志力极强,可是如今旧病萌发,到底何解?谭谏严见她走来,把烟蒂熄灭,扔进路边垃圾桶。

他拉开车门,看她坐进去,才转而绕过车头,走进驾驶座。

他身上有轻淡干爽的香水味,和着淡的烟草味融入她的鼻息。

这是她终于不能拥有的男子,有什么好提起?她微垂睫,她为什么来,她分明就是有目的而来的。

想到这,她的呼吸微微一变,几不可变地露出一丝难以承转的艰难。

车厢里气氛沉默,些微的名为紧张的分子在稀薄的空气间慢慢的膨胀着。

谭谏严心里也不复平静,只是表情很坚硬,这样的表情,其实很少男人会有。

不经历一些什么,练就不出这样的神态。

就像江远,不是心胸温淡,便露不出那种温柔和煦的目光。

这样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可哪一样吸引人?仿佛很难评定。

谭谏严说出他想说的话,眸光在孔半夏的脸上流转,仿佛她脸上有什么是他迫切关注的。

我这阵子去参加明尼苏达州MayoCoinic的医学研讨会,碰到一位剑桥医学院的教授,还向我提起你的研究,对你赞不绝口。

他声音不疾不徐,说的时候面容有稀微的放松。

半夏一怔,原来他今日如此迫切来找她,是因为这件事。

Jellenaon yang?谭谏严颔首,下巴上有新蹿出的点点胡茬。

他说十分欣赏你,曾邀请过你去剑桥加入他的团队。

他说完,双目细细凝视过她的神色。

虽然她的脸平静一如出,可他狭长的眸子里却有奇异的光一闪而逝,半夏,他是什么时候邀请你的?你为什么拒绝他?他都能有资格参加MayoClinic的研讨会,她戏谑的想,这样的男人也还是想着一步登天,真要在心底狠狠一叹!他的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而他分明已经知道答案才会问的这么志得意满。

他终于心满意足了,证明了他的能耐了吧,他终于是那个可以笑到最后的人。

半夏眼角余光沉默的打量他的神色。

呵,谭谏严的眸光极度复杂,深到她看不懂。

他目光如一泓深潭,波澜潋滟。

她指甲在他看不大的地方轻轻掐了自己一下,原本预备使得手段,此刻忽作烟云般散去,心里又淡了下来。

那些恨又何必再计较?到底这个人已经是人家的丈夫,和他再纠缠,不是看低了自己!半夏牙咬得很紧,两人再无话,她推开门走下他的车。

手一阖,轻轻的铛的车门落锁声将一切关在车里。

她略微恍惚的走着,那日在酒店的洗手间门口听到汪治国和阿远的谈话又浮现脑中。

她除了震颤,当时第一个在脑中闪现的念头是什么?其实她还是想一试,是他的反应。

就像许多的女人一样,总有那么一瞬,这样糟糕的无可救药的想法会在脑中突现。

可她最后也只是在脑海里想一想,她是成年人,不再是懵懂莽撞的年轻女孩,会企图用自己的遭遇去唤醒别人的垂怜。

她根本不能保证,谭谏严是否根本就知道这件事,谭谏严是否只会平淡的对她说一声道歉。

就是再亲密过,你也始终不能清楚另一个人下一刻的想法,因为那是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的。

世事变幻,也许上一秒的决定下一秒已经被推翻,不变的永远只有变化本身。

她方才是想掀起万般波澜的,可是只在一念之间,又被克制了。

她善良吗?不呵,她好恨,那个女人,有机会她一定要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还给她!谭谏严从后视镜里看着半夏渐渐走远的背影,他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太清楚,现在无论什么举动都不会获得她的认同。

他已经不愿意再伤害她,竟然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了,他再也舍不得去伤害这个女人,他恨不得把她保护在怀里。

可他开始质疑,他的怀抱温暖吗,他到底是真的适合她吗?他的心思阴暗,善猜忌,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竟然怕自己无法改变的性格会再给她造成伤害。

可是放手吗?又燃起了一支烟,烟熄灭时,车已经飞了出去。

心底到底被怎样一种怅然盈满?可怅然的背后,又仿佛有喜悦如细丝,在心脏最敏感的一处撩拨。

江远问楼南.宁宴博等人和半夏在娱乐城的包厢里碰头。

江少爷几日不见,变化不大,只是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证明连日的劳累,问楼南.宁宴博等倒仍然是一身光鲜的模样,笑宴宴拿眼瞅她。

半夏,可是想死我了,这一晃多少个日月不见了,不行不行,怎么着也得先唱一首让我们聊以慰相思。

宁宴博说着已经做到电脑前,转回头来问她:你想要唱什么歌?这阵势,是不能不唱么?被几个英俊帅哥逼着唱歌,其实也没有什么。

要唱歌,一时也想不出来歌名,宁宴博见状,几个键按下去,得了得了,我给你点好了。

半夏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歌曲,眼一瞪,这歌不难唱,就是她觉得这样的歌自己唱起来有点装嫩。

一个话筒被递到自己手里,过门,前奏开始,字幕排排闪现,她扬了扬音: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唱完歌,一阵掌声爆发出来,唱得好,唱得真好。

宁宴博脸上开着花,半夏,应该再来一首!半夏眸子在宁宴博身上转了转,总觉得宁宴博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似笑非笑,偏偏点了这样一首歌让她唱。

她可不信这样的公子少爷真会喜欢这种歌,她回味着歌词,笑说我这破锣嗓子就不丢人了,你们几个一把金嗓子不好好现一现,那可真可惜。

宁宴博也不推辞,拉上问楼南与他合唱。

两个人一连点了几首张国荣的老歌,长得很有声有色。

后来,宁晏博借着机会说半夏,我家兄弟的好处上次也给你分析过了,你怎么补瞅瞅参考参考?一句话似假还真。

一直在一旁没有出声的问楼南也参和道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

这姜可是治百病的,吃着绝无坏处。

半夏一笑,阿远这个朋友,确实值。

几个人表情都变了变,没有想到半夏会如此答。

江家在北京的地位,谁会拒绝江家少爷?她真不同。

可她对阿远没意思?没意思又何必那么亲近?江远从洗手间回来发现半夏和宁晏博的表情都有点古怪,温声笑问你们俩怎么不唱歌?晏博,当年咱们一起在美国,可是每回唱歌都非革命歌曲不唱的,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当过兵的老战友。

你那时候还故意假模假样敬一个军礼,煞有其事称自己以前是陆军十三师八团的。

现在回来了,反而没有以前那种对祖国的爱喝想念了。

宁晏博被他这么一说,又恢复了原先的表情,眼里闪出一个笑几乎颠倒众生你我家老爷子退下来以前都是军区的,咱们小时候那些歌就唱得嘹亮,忽悠那些人还不是松松!来来来,咱来唱几曲!楼南,你去帮咱点,我爱唱哪些歌你还记得吧?半夏坐在一旁,看着问楼南走过去点了歌,果然是以前很熟悉的旋律,仿佛把人带回从前的那段时光。

三个人都站的很挺直,歌声嘹亮,整齐一致。

这样的默契要多少年才有?这样的场景真的是震撼,三个都是那么优秀的男人,唱着大学军训时每个教官都会唱的歌。

似乎只有这样的歌是不会过时的,任何时候唱起来,都带着军人的威仪和一种萧然的敬意和动容。

半夏此刻心下也轻轻的为这样的场景震颤,江远粘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侧脸在变幻的灯光下俊逸非凡,气质是经年积累下来的贵气逼人。

这样的人她爱吗?她能爱上吗?宁晏博的问题不过是一个暗示,暗示她,女人不要太矜持,不要守的太紧,江远是难得一遇的好男人,她不该浪费了。

她垂睫,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可是她到现在也没有动心,只是偶尔的会为他的优秀心折。

这样的感觉和爱相差太远,她也想过要拒绝江远,可是竟然拒绝不了。

他每次的理由都太充分,他每次的表情都让人觉得不该辜负。

也许,她自己也有点不想,她总想借着这证明一点什么,总想要抓住一点什么!在无边的黑暗里,是这个人给了她光明,她贪恋这样的光明!晚上江远送她回去,一路上两人间或聊一点什么,晚风从车窗外卷进来,带进丝丝凉意。

江远怡然自得的看着前方霓虹闪烁的路况,车流不息,都市的夜晚这样妖娆魅惑。

她开口,今天他们问我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你。

他半晌未答话,又开了百米多,红灯预示着车速慢慢减缓,最终停下来。

江远终于侧过头来看她,双目注视她,你回答了他什么?我们之间的友谊地久天长。

很不负责的一句话,却确实用处强大,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或许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

江远未置可否,平淡的笑了笑,你让我想起了魂断蓝桥,男女主演在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的华尔兹舞曲里共舞,那是一个充满遗憾的美丽故事。

他的话把话题拓宽,尴尬的气氛消失了。

半夏没有看过那部电影,虽然听过名字,可并不知道那一部电影讲了什么。

她一直是缺乏浪漫思维的女人,不过此时听了他这样说,她想,他应该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所以才会这样说。

他应该不会再让对她的感情盲目了!车开到,竟然比平时慢了二十几分钟。

半夏上楼,觉得今晚真了结了一件大事。

她微微的难受着,有难舍的情绪冲刺在心间,这个人是她走上社会后让她觉得唯一一个没有变的人。

方懋扬变了,她变了,谭谏严也变化莫测,只有江远从来没变过。

她贪图他的温柔,却又给不了自己的感情做回报,确实不应该再耽误他。

她这样太卑鄙无耻,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饰不了,人性的自私自利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出来。

此后半夏终于开始刻意的与江远保持距离,江远并非强人所难之人,只是没有想到这么久的努力,竟然到头来不起一点作用。

其实并不是没有作用的,也许在某个时刻,他们确实一起身处在某种暧昧的氛围里,可暧昧没有能够发展成爱情。

公司里的员工谁都发现了老板最近的不同寻常,以前自家老板都是晚上下班,然后深夜才开车回来加班的,可现在好像不用休息。

虽然还是那个儒雅的男子,可眉眼间的低郁渗透进文雅的吴冠中,偶尔会唇微张,那样的唇形,像是一声轻叹。

可到底谁怎么惨无人道,公司里端茶的小妹汪玉和江远的秘书聊天,愤愤不平。

江总这样的男子都不待见,还想要找怎么样的!秘书郭葙没有想到汪玉这么义愤填膺,奇笑道汪玉,你不是暗恋咱们江总吧?汪玉脸一红,眼瞪大了,谁说暗恋,我哪里有暗恋!眼睛四处转,真怕被谁听了去。

可是没有暗恋吗?分明是很心痛很心痛的,江总那么慊慊如玉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可她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心痛,可她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也不过是每天在为江远泡咖啡的时候花上全部的心力,让他能喝起来觉得舒适。

这又是一份微弱到尘埃中的爱慕,不能言,不会语。

梁煜华仔实验室里嗟叹,孔半夏,前一阵子你行情还挺好的,怎么这一阵身边连只飞的蚊子都没有,哎哎,你可别学我呀,你一个女人,孤家寡人可不是长久之计!那怎么办?我注定孤家寡人了,要不干脆咱凑个对,也省得各自到处相亲,麻烦人。

梁煜华差点跳起来,你这丫头怎么知道我最近在相亲?!怕什么,相亲还怕人知道?我可是身经百战,相亲的元老级人物。

要不要向我取点经?半夏笑呵呵的挤兑他。

梁煜华横眉竖目的嚷道去去去,这种事要自己琢磨,旁的人教会得还有什么意思,重在过程嘛,你不知道我现在多有眼福,他们看我条件不错,给我介绍的姑娘都那叫一个漂亮,吃起饭来多香,多下饭。

两人唠来叨去,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几年,新来的孔半夏对谁都笑呵呵,可就敢跟他这个师兄甩脸,拌嘴,仿佛看准了他人善易被欺!梁煜华其实很想问,江远为什么最近不来了。

可他分明在医院外看到过江大少爷的名车,还不止一次。

江总坐在车里抽烟的姿势真帅到了极致,带着那么一股子忧郁的寂寥,叫他心痒难耐,总想着抽抽试试。

差不多是中午吃饭时间,梁煜华和半夏一同走出实验室,准备去医学院的食堂里炒两个小菜。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一个长的格外漂亮的程咬金。

孔小姐。

半夏止了步,抬头看向眼前人。

梁煜华也在一旁打量着眼前如花似玉的美丽女人,脸色有些苍白,肤质看过去很好,只是眼中有红血丝,他这个火眼晶晶的医生一看就知道是气血虚,睡眠不好,很有可能是为情所困。

半夏望了望苏韵宸惨淡的一张脸,原先明晃晃的眸子此时黯然无神。

她心下惊蛰,谭谏严婚后对她不好?转而她有些失笑。

苏韵宸嫁了人过的不好,来找她做什么?有什么事吗?她淡淡开口询问。

苏韵宸一怔,不过也早预料到孔半夏会是这副口气,虽然原先孔半夏对她一直都是维持着表面的和乐,可到底现在她成功了,自然可以耀武扬威!她咬紧了牙,成王败寇,也许自己不该一时意气怒气匆匆跑来自取其辱。

孔半夏原先没有对她发作是因为她觉得怨有头债有主,谭谏严才是她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人,这个女人她虽然恨,可是说到底,错在谭谏严身上。

可当她知道自己如何被她陷害后,她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看得清事情的始末,找得见问题的症结。

孔半夏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苏韵宸阴狠的陷害,如果可以,她是很希望以牙还牙的,可是到底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气,不屑于用如同她那样肮脏的手段回击。

这是孔半夏的做气!所以现在她冷脸示人,可看在苏韵宸眼里,那真是罪大恶极,那是胜利者的睥睨与不屑。

孔半夏,我没有想到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手段!我错估了你,才会输的这么一败涂地!半夏微怔,她有什么手段?绕是不明白,此刻也不愿意再与她多做纠缠。

她双眸徐徐视向她,张口道对不起,我还要去吃饭。

见她要转身,苏韵宸震怒你真精,知道男人心里永远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你在谭谏严面前故意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希望他对你放不下!孔半夏,你有点做女人的尊严没有,他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你还与他拉拉扯扯,也不怕张扬出去,你没有脸再做人!孔半夏被她的话激的浑身打颤,克制许久,才终于冷哼出声你有能耐就请管好自己的男人,我感激不尽。

梁煜华拉着半夏走,怕再呆下去,在学校里引起轰动就不好了。

路上梁煜华惊奇道想不到你还有情敌找上门的一天,孔半夏,我还以为你与这些俗事沾不上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他和半夏认识许多年,可半夏这个人似乎天生冷漠,就是如此熟悉,他对她的过往也一概不知。

除了公事,她的生活还真是一个谜。

孔半夏甚至都不明白苏韵宸今天来她面前叫嚣所为何?他们不是已经结婚?怎么还以未婚夫相称?今天这一闹,着实觉得莫名其妙的可笑。

好在这样的情绪没有长久的羁绊她,这两天有个有钱的病患家属,用飞机请了她和其他两个医生飞抵夏门就诊。

病人情况十分危险,且身体素质不好,不适宜做手术,可是不做手术,却撑不过两天血管就又可能由于不能负荷逐渐增大的负担而爆裂。

半夏和医疗小组的其他的成员通宵达旦的谈论患者的手术方案,希望通过最精妙的手术将危害降至最低。

将她从北京请回来的王先生也在一旁,整夜未眠。

清晨的时候半夏觉得眼睛极干,缓缓的伸缩着眼皮,希望分泌出一点眼泪来,那位王先生看过去也十分疲惫,听了一整晚,半夏原以为她们说的话他并不能听懂多少,没想到她眨眼的几秒钟,他人已经走过来,询问她孔医生,是不是最后决定在心脏不停跳的情况下,右前外胸部开一个10-15cm的切口,做心内直视手术?孔半夏听了一怔,没有想到病人家属似乎懂一些专业知识,她笑一笑,对上面前人疲惫憔悴的神色,你说的没错,这样的手术是现在唯一能采取的最好的方案了,不仅保持心肌氧和能量代谢底物的供应,避免了心脏停后造成的心肌缺血和再灌注损伤,而且伤口不大,不会影响病人康复后外形的美观。

王先生一愣,随即终于唇角些微蠕动,露出半点笑容孔医生想的真周到。

半夏也笑,手术半小时后进行,她只不过是想让家属和她都适当的放松心情。

说完话,她看一眼墙上的时钟,还有二十五分钟,她拿出手机设好时间,见身边人还没有走,她抬起头来,对不起,王先生,我需要休息十五分钟。

王先生反应过来,十分歉意的颔首,您休息,我先出去了。

半夏点点头,趴在桌上,不一会,闹铃惊响,她猛地醒过来,十五分钟,却像是睡了沉沉的一觉。

精神已然好转,她站起来,前往手术室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穿着无菌手术衣走进手术室,麻醉师已经给病人注射好麻醉剂,一个同事正在切口,半夏神情专注留意机器仪表上显示的名项指标。

怎样的聚精会神,萧肃的氛围,毫无其他噪响,脆弱的生命仿佛在指尖蠕动,她额上淌下汗液,立刻被身旁的护士尽责的拭去。

数小时候后再出来,手术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要看的就是病人的意志与抵抗力。

半夏乘翌日的飞机回北京,一进医院,就听到护士计论,医院高薪聘请了一个大医生,听说是院长亲自挖角的。

是啊,我昨天看见他来上班,好帅。

对头对头,那么有名,肯定有万贯家财。

昨日小李睢见他开的是那辆黑色车,小李说的口水都差点流出来,说是看着就贵气,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以前没怎么见过。

看到半夏,其中一个护士忙扬声问好,孔医生你回来了?我们楼新来了一个帅哥噢,七楼脑外科的胡医生昨天五午就借故跑来三趟。

哎,孔医生,你比胡医生好那么多,可要为我们守住这个帅哥,别被人抢了去。

半夏哭笑不得,一回来倒有这么光荣的任务等着她,多帅呀,瞧你们这出息,要是觊觎人家,就不要羞涩嘛,人人都有机会。

她带着笑,摇了摇头走进办公室,几天没回来,工作十分繁重,到了下班,天已经黑透了。

半夏脱了白大褂准备下楼,楼梯口处站了一个人,像是等在那里。

背影相当的熟悉,熟悉到叫她一晃联想到早上护士的讨论。

她停下脚步,那个人略转过身子来,眼神那样熟悉,却又带着陌生。

是的,很久没有看这样略含笑的眸光。

她警惕的看着他,无形中竖起防备,抿唇沉默着。

谭谏言倒是笑了笑,道见到我很奇怪?奇怪,心底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涌上来,她看着他,眸子里带着揣测和防范。

她这样的目光让谭谏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真的有这样一种爱,让人头脑发涨,悔不当初。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为时已晚,心底有一丝一丝的涩,可这样的涩太微不足道。

他垂了垂眸,然后在抬起来,眸低一片光亮,我放不下你!他站在低她一级的台阶,一张脸上的表情在楼道的昏暗光线里有一种死皮赖脸的味道。

孔半夏先是微怔,然后怒不可歇谭谏言,你以为你是谁?你说要走就把人撇下,你说放不下就甩手回来?被她这样指着骂,他浑不在意,反而出声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做决定与陆氏联姻的?我没有兴趣知道。

她心里痛了痛,彷佛最脆弱的地方被他一脚踩上。

这个男人还是不是人?竟然这样平淡的语气和她讨论这些!从你毫不犹豫的抛弃我,或者从我付出了那么多你却无动于衷开始。

他的声音像一把刀,要剖开她的心。

她一震,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盯住眼前人,脑子里电光一闪,苏韵宸的那几句话在耳边回放。

豁然开朗,她一声冷笑,你现在是知道我是爱你的了,要浪子回头?他在美国参加会议,得知她曾经为了他拒绝国外优厚待遇的事,因而喜出望外?急急赶赶的想要回到她身边?这样的话讲出来也要有人信!她信吗?!他手从裤袋里抽出来,移上前了一步,我们是在折磨中相爱的,这一点不可否认,半夏,正如你说,你是爱我的!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辞,见了鬼的折磨中相爱。

她狠狠转过他要下楼,他伸手要缚住她,她死命一甩手,匆匆的往楼下走,身后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

谭谏言原要台步跟上她 ,可是到底还是站在原处,听着楼梯下接连响起的脚步声,步履凌乱,渐渐的远了。

他薄唇一抿,孔半夏真是死性不改,只知道逃避。

她可笑的一致怀抱着向往,向往童话里的爱情?她以为现实中找得到,她只不过是根本不懂爱情!这才是爱情真是的模样,千疮百孔,辛涩酸辣。

没有什么感情是一如既往的美好的,所有的故事结局都是他们这样。

若即若离,挣扎翻斗,两个人不断地比斗着,到最后谁也放不开,这才是真实。

他爱她,不可否认他的行为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叫她心不甘情不愿再和他在一起,可她如何就不是在他心底也早早扎了一根针?叫他痛,叫他辗转反侧!他有一些酸涩的一笑,痴男怨女,他们俩当真是真真切切的做了一回。

孔半夏火急火燎的开车冲出停车场,实在不明白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恐惧呢?她车开得有点疯狂,红绿灯路口,猛地刹住车,嘶的一声轮胎和水泥地摩擦出的惨烈叫声,彷佛她心底隐约盘踞的恐惧。

她骤然的呼出一口气,谭谏言说的话或许不无道理,可她无论如何亲耳听到,依然不能接受。

想起谭谏言的话和苏韵宸的指责,她惶惶,甚至真的觉得自己或许就是那种人,就是那么卑鄙的。

她或许真的只是故作不在乎,挑起他的不甘,引得他放不下。

她和江远不清不楚,为的是什么?是不是也有一点利用的意味?她仓惶的趴在方向盘上,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当中。

谭谏言说她爱他,所以他自信满满的回来了。

见鬼的可笑,以前或许她有过这样的想法,希望谭谏言不顾一切的又回到她的生活中,可他真的回来了,她没有释然,一点也没有!反而心神不宁!!医院里其实很八卦,护士们白日里闲着的时候什么都聊,半夏几乎可以天天听到关于谭谏言的话题,他可算是才来几天,就风生水起了。

这天午休,又几个护士的谈论他的话题,梁煜华突然加入,插上一声,啧啧,你们这些喜新厌旧的女人,来了新的帅哥,就把我这个老帅哥抛诸脑后!几个护士呵呵的笑,谭医生可是大来头!噢?听说他以前是远光的董事长,后来被董事会开除了,听说是因为别的女人不顾家族利益和未婚妻悔婚。

这样的男人真是情圣,梁医生,你做的到这样吗?那护士不知为何,一脸神往,然后睥睨一问。

梁煜华赶紧摇头,不爱江山爱美人。

几个男人做得到?他怕是难以抉择。

半夏心底一声冷笑,他谭谏言是情圣?多大的笑话啊!别人不了解谭谏言,她太了解了,他怎么会是情圣呢,他吃人不吐骨头而已。

她起身走开,不愿再听。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谭谏言会悔婚,这样反复无常的男人,她嗟叹,真可怕!和他在一起,永远也没有保障。

谭谏言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如果知道,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谭谏言时常出现的她面前,借各种机会亲近她。

这一天他在一次尾随她回家,停了车,她终于推开车门走到他的车前。

偌大的停车场,此时人并不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谭谏言也下了车,唇边染着笑回视她,我送你回家。

我不需要,请你以后不要再有这样无聊的举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悔婚,但是我们不可能了,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不会回头去爱一个伤害过我的人!谭谏言没搭腔,黑眸盯着她许久,半响,才终于说我不会放弃,我没有伤害过你,你能把我记的这样清楚?孔半夏,你自己想清楚,你就真的不爱我了?我不会相信的。

孔半夏,你就是这样的人,你自虐,你爱方懋扬那么多年,才说了分手,然后你看他真的走了,所以你才开始后悔了。

你左思右想,自虐的告诉自己其实你还爱他。

孔半夏,你这样又何必呢?你一直这样,又怎么可能幸福。

他说出最后半句像是感叹。

半夏听的怒急攻心,瞪着他的眼几欲渗血。

他的几句话叫她浑身的血液沸腾,恨不得冲上去撕咬这个男人。

这一刻,她真恨自己怎么没长獠牙,可以将眼前这张脸撕得粉碎!这个人总是有能力折磨她,几句话可以刺激的她要吐血。

言语毒辣,句句都刺在她心尖上。

她冷静了又冷静,告诉自己不要让他如愿。

她毕竟是人,也不能真的冲上去咬死他。

胸腹起伏了几下,她转身,不再多说一句话。

这样的人,你不理他是最有效的。

谭谏言看着孔半夏的背影,唇竟然微扬。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接、送她上下班 ,虽然不是同乘一辆车,可也是接送不是!他回到车里,启程回住处,路上接了一个电话,他眸微张,一切都进展顺利。

他的眼里跃出精光,陆氏有他提供的证据,怕是难以回天,可惜了远光的股票估计不日也有跌停板的危险。

他和江远合作,也是一场赌博,从人性上来说,江远到底不如他通透精刮。

陆郑棋因为行贿被警方起诉,谣言飘得纷纷扬扬,报纸上很大篇幅都是这宗经济案件的相关报道。

陆氏企业的内幕一桩接着一桩被揭发,企业的形象严重受损,股市大跌,银行跳票,有关部门集中精力侦破这宗经济案件。

政府对这样的不法商人,态度向来是严惩不贷的。

远光作为和陆氏合作亲密无间的伙伴公司,也受到了牵连,股票大跌,几日连续跌停之后,被勒令停牌。

江远这日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他母亲就来了。

江夫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他笑一笑,妈,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最近动静很大?江夫人眼里带着探寻,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个儿子长这么大,她却从来不能清楚他的想法,这样的母亲,做的真有一点失败。

江远笑道妈,爸平日里不是最恨手下的人行贿受贿,我给他提供这样的一条线索,可是响应你们的教诲,积极举报不法行为。

她母亲哪里理他这些哄人的话,她关心的自然不是这些,你和那位孔小姐进展如何?他的动机,自然不乏人向她这个母亲汇报。

她只是觉得儿子做的事没有一点技术含量,要追女孩子,可不是背地里为她做尽一切就够的。

妈,这样的事不能强求。

江夫人看着儿子脸上有些落寞的笑,皱起眉,那位孔小姐怎么连他们家也看不上,还是自己生的儿子太差劲,连追女孩子的技巧都不懂?!她正了正神色,提点一二,阿远,你这样闷不吭声的性格,小心以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和那个姓谭的合作,是步错棋。

江远面上笑着,心里有淡淡的苦涩。

不和谭谏言合作,如何搬到陆家?陆郑棋到底是老狐狸,能屹立不倒这么些年,岂是轻易让人抓到把柄的。

谭谏言提供的这些资料,怕也来之不易。

他自然晓得母亲的意思,终于劝服他母亲回去,他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抽起烟。

他向来是自信非凡的人,可是这次到底没有把握。

那又怎么样,能为她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可以为她做,却不做。

他是亲眼见到她的痛苦的,他怎么能不心疼。

半夏照常出入医院,上下班,只除了谭谏言常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甚其扰。

医院最近又在报名去泰国灾区的救援队,她考虑了一会,屹然报了名。

谭谏言是从旁人嘴里听到孔半夏报名去了灾区,眸突地一暗。

孔医生要去灾区?是啊 ,孔医生真是思想好,我看报纸上的报道,是很可怕地,人间炼狱几个字怕都不为过。

登记的同事看向谭谏言,这谭医生是新来的,听说以前很风光,医院里关于他的传闻很多。

她见谭谏言似乎在出神想些什么,顿了顿,出声询问.名单明天就要交了,谭医生,你决定好没有,去还是不去?谭谏言看着她手上的表格,孔半夏龙飞凤舞的签名一瞬俘获了他的注意。

他唇高高的勾起来,去。

修长的长指接过那张表格,唰唰几秒钟,签下自己的大名。

凌厉的字迹却又好像带上几点温存的味道,同事收回表格,看着名单上赫赫有名的两个医生的签名,感叹,谁还敢说现在最没有公德心道德感的行业里医疗业首当其冲?瞧瞧他们院里这两个镇院之宝,可是毫不犹豫的就奔赴到最需要的地方去了!这位同事此刻真是佩服的,这咱是人,又不是圣人,多少有点自扫门前雪的心理,那外国的海啸,又不是咋们国家,捐点钱不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吗?怎么也有人这么积极。

孔医生和谭医生真是心肠顶好的人。

那样的薄唇张开来,声音清锐,我们能够做的其实不多,但是中国人的身影会出现在任何需要人道援助的地方。

同事被谭谏言这样一番话震得好半天没有再出声,谭谏言的声音听在耳里平淡随意,可是很惊人。

在一个月后他们回来时,这句话才无意的被辗转入半夏耳中。

谭医生这样说?是呀,很感人呢,你不觉得吗?半夏那时候只是一笑嗯,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确实叫人感动。

临行前一天,程潜替半夏饯行,在南苑,程潜和曹莞坐在一起,半夏抬眼看去,真是一对甜蜜的夫妻。

不知怎地,她又想起杜炀来,心里面一个地方揪着疼。

程潜笑说孔半夏,好样的,想不到这么先进!我代表全国人民向你致敬。

程潜说话向来是这样不着调的。

半夏笑一笑,以茶代酒明天还要早起,就不喝酒了。

曹莞在一旁叹问,半夏,其实你何必到那里去,要救人在哪里不能救,你一个女人去那里,到底太苦了。

半夏笑一笑,曹莞和他不一样,也没有她的别扭和坚持,所以最后她倒成了最幸福的一个。

半夏只是不知道第二天启程同行的人里还有谭谏言。

她惊愕,看向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谭谏言咧唇一笑,半夏,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肯不肯重新来过?他始终不相信,她不爱他了。

他以前不敢相信她爱他,现在却不愿意相信,她不爱他,人真是这样奇怪!他的一句一无所有是什么意思呢,谭谏言自然不会让自己落魄到一无所有的境地,他的计划仍然周详。

远光的股票大跌,他将会在跌入谷底的时候全线买入,成为远光最大的股东,重新当上董事长一职。

他有能力,远光因为陆氏遭受的损失,几年内他就能搬回来,可他的话向来真真假假,有时候男人都这样,他真爱你,但不表示,他的每一句话你都能听信。

谭谏言和江远约好了公平竞争,可他觉得,江远会输,他的手腕,江远如何能及!他不是滋味的这样想,看似信心非凡,其实说穿了,不过只是因为嫉妒,呷醋。

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的谭谏言殚精竭虑粘着孔半夏,他坐在半夏身边的位置,不时与她答话。

机上还有其他同事,见着他们这样,都掩嘴偷笑。

谭医生这样的举动,其心可谓昭然若揭。

旅途漫长,有同事忽然问谭医生和孔医生以前就认识吧!她一愕,抬起头来,就听到谭谏言和悦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哎,我也想呀,可惜最近才认识,真有点相逢恨晚。

要早知道她,我肯定早就调来了,哪能等到现在,都半个老头了,也不知道魅力还抵不抵得上当年。

一阵笑声哄得爆发出来,飞机在万尺的高空疾驶,窗外天很蓝,一望无际。

这样的一段旅程,半夏问自己,漫漫人生,什么时候才是个终点?抬头再看向身边的男人,眉目英俊,眼眸深邃,正微眯着眼看向机窗外掠过的白云,浓眉微蹙着,彷佛有着什么心事。

他感应到它的目光,回过视线来,刚巧对上她。

他带着微微的涩的一笑荡起她心底的涟漪,她不禁想起谭谏言那日激嗤她的那句话,你一直这样,又怎么可能幸福。

那样带着叹息的一句疑问句又似陈诉钻进她心里来,十几载的风风雨雨,何时才能修成正果?故事远没有完,半夏从来不是个主张浪子回头还要青眼相待的人,她和谭谏言也许真的有孽缘,可会不会是破镜重圆的结局,谁又知道呢。

他们随车前往受灾当地,当地被海啸破坏的相当严重,到处是断壁残垣,灾民居无定所,医药物资也很紧张。

有来自全球各地的医疗小组和远渡重洋而来的,如他们这般的外国救援队屡见不鲜。

每个人都怀抱着悲悯沉重的心情看眼前几乎倾灭的大大小小的城市和村落。

医生们每日都有繁重的工作,大批的伤患源源不断的被送到临时组建的卫生中心。

挖掘的工作从来没有停止人们都怀抱着对生的希望和期待,总希望能在下一秒,或许能从某一块碎裂倒塌的墙壁下拯救出一条可贵坚强的生命。

这是在大都市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苦痛,每个人彷佛都被一股凝聚力牵引着,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人力的渺小和面对自然灾害的无力。

物质条件都很艰苦,每餐两个不知名的大饼,配上一点菜干。

供电紧张,到了夜晚城市的繁华再不复见,四处是死寂一般的暗沉,冲刺着绝望的呼吸和腐臭。

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一个人在身边与自己同甘共苦,这样一种感觉会是深入心脏和骨髓的回忆。

孔医生,需要紧急止血,不然情况危急。

小李满头汗,推进来的病人被血迹和灰土沙石覆面,甚至分辨不出原来的长相,唯有游丝一般微弱的呻吟从他嘴里渗出来,是唯一值得欣喜的事情。

半夏表情未变,这样的景象已经见多,再不复初来时的难受。

她熟练地进行清理包扎,浑身像是一副张道极致的弓,若非毅力支持,很难耐住一天长达十六、七个小时的工作量。

卫生站是少数有电的几个地方之一,晕黄昏暗的灯光下都有一点恍惚。

半夏才处理好一个伤患,卫生站的大门被推开来,一个高瘦的男人走了进来,背影在灯光下拉的很长,面色疲惫,衣衫凌乱。

他朝她走过来,看了眼她守着的病人,和有些游离茫然的目光,轻声说你一直忙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他眉微微敛了敛,在一旁堆放的木箱子上坐下来你去休息,这里我来守着,有什么事我来处理就行了。

半夏略回神,对他的话有些懵懂,任是谁连续几天如此高强度的紧绷下来,也会是如今这副木讷疲惫。

男人怔了怔,再次开口你去休息一下,我守着就行。

半夏这回明白过来,可是他如何不是在外面奔波,随挖掘机在现场急救。

在外面跑的,自然要比在卫生站里的辛苦。

她摇了摇头,对他的态度已不复初来时的冷淡。

谭谏言却很坚持,去休息,一会我再喊你换我就成。

他每回都是这样说,可他自然不会叫醒熟睡中的半夏,此时又有伤患被送进来,谭谏言很自然地抢了她的工作,挽袖开始忙碌。

背影看过去依然挺拔坚硬,这个男人是可以顶起一片天的男人,可惜,隔着那样的恩怨,人总是有怨念的,很难做到一笑泯恩仇。

伤患是个中国人,在泰国的中国人其实并不少。

他哀哀痛哭,这样的哭泣已经成为了生命的主旋律,半夏从夜里听到阳光出来,似乎炙烈的阳光也驱散不走这厚重的阴霾。

这是一种心情的宣泄,有方式宣泄总好过毫无发泄渠道。

医生,我还要回去救我妻子和孩子,他们还压在碎石下面。

谭谏言略显沉郁的声音像是夜里奏出的大提琴乐,你先要把伤口处理好,才能回去救他们。

半夏看着那个委顿激动几近歇斯底里的男人,心底划过淡凉的痛,这么多天,其实谁都知道,希望渺茫。

医生本来就是与死神接触亲密的一项职业,生死离别,哀哭挥泪的场景见得太多。

果然只是简单的处理好伤势,男人就瘸拐着离去了。

走到时候,谭谏言叫住他,抛递给他一瓶饮用水。

他转头,看到还坐着的半夏,眉头再次动了动,你怎么还坐着,去睡吧,时间宝贵,一会天亮了会更忙。

他说的不错,半夏也没有推辞, 在他面前,她似乎是真的有更多的理直气壮的。

他有那么多的对不起她的地方,那么她去休息,让他在熬一夜,也算是拿回一点补偿吧。

可是转身走进里间临时搭的简易床铺的时候,背接触床褥,还是有些微的怪异和。

感觉太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谭谏言为什么来她太清楚,他是独善其身的人,能来,真不容易。

江远也来了,可是江远与他们到底不同,这可以说是他们的工作,可江远那么大的公司,十天半月置之不理,在这异国他乡无所顾忌的做自愿者,到底不可能。

他来了又走了 ,今天早晨走的。

他来的时候是带了大批的救援物资一起来的,走了之后,又捐赠巨额的赈灾款。

他走的时候多半是灰涩的,她到底对她做的有失公道。

江远问她:你原谅他了吗?没有。

她摇头。

那么我还有希望吗?他看着她。

她没有回答,可是回看他的眼神或许已经说明一切。

江远并没有觉得半夏亏欠自己,孔半夏对她并没有任何暧昧亲密的举动,或许自己只是抓住了她的弱点,才能与她保持关系友好。

他甚至从来没有向她表露过心意,就是怕她拒绝,从这一点来说,他也是狡猾的。

只是即使他一直聪明的不开口,他的朋友替他试探了,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使得孔半夏退缩了,强硬的拒绝了他。

其实他想,或许一切不挑明,再久一点,再亲近一点,也许她能接受他。

可也只是也许,谁也不知道换一种情况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无能为力的痛苦着,觉得遗憾。

无疑他是喜欢她的,可是他也许真如母亲所说,追女孩的手段不高明,行动不积极,性子太温,难讨女孩子喜欢。

但也许这一切只是借口,说白了也只能归咎于一句话,孔半夏不喜欢他,对他江远无意。

他也会不自然地想,谭谏言的努力是否也会落空?可孔半夏对谭谏言的态度到底于对他的截然不同。

她对谭谏言可以毫无顾忌的歇斯底里,可是对他,似乎是一径客气的。

也许关键就在这里。

江远走了,飞回北京处理诸多烦琐事物,人活在社会里,到底不能随心所欲,羁绊太多。

孔半夏迷迷糊糊醒来,天已经蒙蒙亮,她爬起来走出去,谭谏言倚着墙,垂着脑袋斜着身子睡着了。

她没有摇醒他,能这样睡一会也是金贵的。

早上工作人员送饭来,谭谏言也醒了,早晨这一段时间居然难得没有人,他们埋头吃着饭。

每日吃的东西都差不多,她吃着馒头,谭谏言时不时的和她说话,说的都是浑话。

谭谏言说几天没有好好洗澡,怪不舒服。

她沉默着,他又说其实一直这样也挺好。

他吃饭挺快,一晃两个饼已经下肚。

这样的天气真担心,下雨的话情况会更槽糕。

半夏最后还是把剩下的一个饼给了谭谏言,她食量不大,也不能说是特意留下给他吃的。

只是他也算一夜没睡,眼下乌青,瞳孔上爬满鲜红的血丝,他替她值了班,她也不是不近人情的。

谭谏言明显欣喜,啃着异国风味的大饼,似乎格外香。

这样的一个男人总是叫她迷茫,那个当初伤害她的男人是不是眼前人,怎么感觉完全不同?怎么有人可以变脸变得这么快,彷佛一切并没有发生过。

她仍然觉得这样的人有点可笑,厚颜无耻,可也许往往社会上,就是这样的人吃得开。

她转身整理药物,小李也起来了,从隔壁走进来,和她搭着话,谭谏言随意扯了扯衫衣,站起来走出去。

他的工作不在这个小小的卫生中心里,他来这是真真只为替她分担工作量的。

日光从窗户外透进来,流光溢彩,她想,起码今天不会下雨,天气预报从来不准确,也许捎来的消息是错误的,已经悲惨至此,老天爷难道真的还要雪上加霜!可还是下雨了,在第二天中午,雨势飘泼,每个人的脸上都愁云惨淡。

雨一下,腐烂的速度会加快,疾病会开始滋生传播,或许还意味着可怕地瘟疫。

谭谏言回来的时候一身几乎没有干爽的地方,衣服一晾,赤膊上阵,半夏是看过他这样的,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样,半夏发现他是真不自在。

他去洗衣服,随带揽上了半夏的。

其实细微处,这个男人一直是体贴的,他是个细心慎密的人,要对人好都是关怀入微。

一起来的同事并没有分在一起,新认识的朋友偶尔也会开开玩笑成就一对战地情侣真不错。

半夏否认了,她向来不习惯喧张自己的感情,可是她的否认显然在别人眼中可信度不高。

忙碌中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工作量减轻了,不少同来的人已经陆续准备撤离。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小李在一旁问,小李是当地人,这么些日子和半夏混熟悉了,很有些依依不舍。

在这里的一个月,每个人都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不是因为日晒,可能是长时间休息不好导致的气血不畅,皮下缺氧。

这样的半夏仿佛是打回了解放前,几年来的悉心保养毁于一旦。

谭谏严也黑瘦的往风里一站像是骨架子,此时他进来,不意外听到这句话。

他精神似乎振了振,他是想回去的,可是如果她不走,他也不走。

他也明白不知道此时为何如此坚决,只是这辈子,再没有哪个时候比这一段时间清楚明白。

他听到她细声说过几天。

他眼珠转了转,脸色有些微的难看,这一个月来,日夜相处,可是她到走并没有和他说一声,他竟然功败垂成。

孔半夏真的心坚如铁,他隐约能体会到她性子里的决绝,沉默着走向一边,气氛有些凝滞。

回到北京,是一个星期后,拖着皮箱,他想要帮她拎东西,可是遭到她拒绝。

车将她们接回医院,光荣而盛大的表彰大会后,孔半夏自和同事说笑,他怔怔站在远处看着,疲惫一齐涌上来,险险将他击溃。

梁煜华说半夏,你真的决定了?半夏点点头,为期三年,又不是不回来。

说实话,真有点舍不得,不过我很佩服你,那的研究所不好进,尤其对华人有偏见,你能跻身进去,真叫人嫉妒。

她笑了笑,她走的消息特意要求院方保密,为的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想重新开始。

两日后她登上飞往美国南部的客机,举目从窗上望下去,景物渐渐缩小,却依然一望无际。

她坐的是客机的头等舱,由美国研究所的所长亲自寄来,以表示对她的重视。

这样的殊荣,不是不激荡。

心底有成功占满的喜悦,这个时候她方才想通了一个道理,她其实是个幸运的人,付出了很多,却也收获不薄。

其实事业一直是她的重心,而非感情上,起伏跌宕的波澜仿佛也是生活有滋有味的调剂,这样的经历在冷静下来后,并没有怨言,只觉得硕果丰厚。

很少人有她这样的幸运和这样的际遇。

白云掠过视线,她靠进椅背。

美国的生活节奏步调很快,尤其还要一边学习,不可否认,国内外还是存在很大差距的。

美国的东西极难吃,好在超市里面食材丰富,才不至于被垃圾食品充满身体。

同在一个中心的研究学者都把半夏视作救星,这些出国的男男女女,很少有人能像她一样烧的一手地道的中国菜的,更多的人,是在美国的大环境下,逼不得已的开始尝试亲手做中餐,于是学的马马虎虎,不伦不类。

这天已经是傍晚,也有晚霞蔽天,几个人走出科研中心,还在讨论方才碰到的一个技术难题,就有人忽然说春节快到了,去年半夏家里吃的年夜饭我到现在还回味无穷,今年这项艰巨任务时不时也由能力出众的孔半夏小姐担任?无人不附和,里面多半是白皮肤蓝眼睛从来不过春节的美国人。

半夏笑一笑,答应下来。

回到公寓,脱下外套,身上凉气渐渐被屋子里的暖气烘散,进厨房简单的忙活了阵子,热腾腾的食物就上了桌。

门铃响了起来,她跻着拖鞋朝门走去,打开门,撞入眼瞳的是完全意料外的身影。

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

谭谏严看着眼前的孔半夏,似乎又有了变化,没有了国内的紧致妆容,此刻跻着松软毛拖鞋的她有了一点美国人着装的随性。

他注视着她,眸光熠闪,开口询问:不欢迎我来吗?她方才有了表情,说不上欢迎不欢迎,只是讶异更多。

我来开会,顺道看看你。

噢,进来坐吗?他点点头,他脱了鞋走进来,四目观察屋里的摆设。

她给他倒了杯茶,坐在沙发另一侧,两人说了几句话,半夏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谭谏严的眸光太亮,或者看着她的表情太专注。

她微微皱了皱眉,说不上心底到底是什么心情。

谭谏严也意思到自己的目光太明目张胆,可是这么久不见面,他是真的忍耐的很辛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他的极限,他用过各种方法了,可是这个女人始终不愿意原谅他,他不能保证超过了他的极限,他又会有怎样极端的手段,可是他隐隐的害怕,时间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转眼已经是一年多,他怕这样下去,就是地久天长。

他身边也有很多女性出没,不乏美女,可是心底因为有了欲望,那些女人看在眼里就都和她不一样了,他知道她的身边也由不少未婚男性,江远也到现在仍未结婚,三十啷当不结婚的人太多,让他焦迫。

欲望这种东西,在得不到的时候,执念就会越来越深,仿佛浓的一辈子都化不开,放不掉。

这样被拖着,其实对于他本人,也是件万分痛苦的事。

终半夏晚上还要去研究中心,略聊了聊,她就站起身,又要送客的意思。

谭谏严也跟着站了起来,半夏披了外套,他们一起走出去。

美国不像国内,美国是车轮上的国家,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就能拥有自己的汽车。

半夏 去停车场取车,谭谏严同往。

拉开车门,她才逼不得已问他你要去哪?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

当然顺路,即使不顺路,他也不会说出来。

车厢里很沉默,在一个路口她放他下来,他唇开合了下,终于低沉的说我还在等你。

她一愣,目光焦在他身上半秒便划开,车也开出去。

那一句话像是带着余温,心里有一点暖意,可是并没有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她垂哞半响,其实是心有不甘吧,那样的人,怎能回头呢。

可是她不知道,爱真正的反面其实是遗忘,她的不甘心只能表示她与他到底没有能干脆的一刀两断。

年三十的晚上,众人围坐电脑前看春晚,花花绿绿色彩颇具中国味的服装和表演,以前在国内不见得欣赏,现在却是很激昂。

到底是中国人,在异国也还是中国人,骨子里流着华夏民族的血,是优秀的,是精致的。

过了除夕,才算是来年,回首两年前许的心愿,早就落了空。

这样想着不免又回忆起谭谏严找来的那个晚上,和他的那句还在等她的话。

窗外黑漆漆的,这里是和祖国隔了千山万水的地方,这样的一句话,隔着时空此刻在心底徘徊,千回百转,有说不清的滋味。

她希望能在国外的核心刊物上发表论文,这到底不是容易的事,很需要下苦功夫。

她偶尔也浏览国内的网页,有时在财经网站上看到江远的消息,知道他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已经是极具名气的企业家。

谭谏严的名字却不常见到,她不禁想,他真的一蹶不振?可是他的才华和能力不至于这样的,他有能力过引人注目的生活,难道真的是为了她?半夏自然不知道,国内新崛起的制药企业幕后老板真是谭谏严,还有远光医院,也已是他囊中之物。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作风一改从前的光华毕露,行事极为低调,教熟识的人均都好奇不已。

这天迎来了入夏后的第一场雨,萧萧瑟瑟,外国不见中国的人口密集,路面很宽,填回蓝一片,她却是满怀喜悦。

今日收到杂志的文章收录名单,她的论文题目赫然在列。

这样的殊荣,国际性的学术权威杂志,货真价实的骄傲。

不久有一个去国内的交流会议,她借机也想回去看一看父母。

晚上收发邮件的时候徘徊了很久,一封写着她要回去的消息邮件群发给了许多亲友,独独有一个邮箱地址,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有勾上。

飞机在北京机场降落,她告别了准备去宾馆下榻的同事,乘计程车回了自己的房子。

在北京逗留的三天,行程排得满满。

晚上程潜吆喝着吃饭,杜炀也在。

杜炀是一年前回的北京,她在外地闯出了一番天地,回北京是因为上调北京总公司。

她和杜炀是在场唯二的单身贵族,这样的头衔最容易遭到质疑,好在许久没有见面,程潜难得的识相,没有拿此做话题。

晚上杜炀跟着半夏回了她家,两个人窝在床上聊心事。

其实也没有多少心事好聊,两人的生活领域毕竟差别太大。

只是多年的亲厚关系,就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也有一种温馨的氛围。

还是没有喜欢的人?快了吧,起码我现在看到程潜一家三口,心里已经没有不舒坦了。

半夏笑开,那敢情好。

你呢?杜炀问她。

她也不知道,对于感情,她走过弯路,所以养成了习惯,总是看不清方向。

第二日她回了以前上班的医院,心里很是忐忑不安,有些新来的人她都不认识。

梁煜华已经有了独立的办公室,医生这种职业,越老越俏,梁大医生今非昔比,很有一点排场架势。

半夏目光犹疑,话题拐了好几个弯,才套出话来,你走了没多久他就辞职了,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梁煜华揣摩的眼神叫她不舒服,从走进医院那刻起心怀的那股忐忑因为他的话忽然消逝不见,剩下空荡荡的寂寥。

仿佛是在心里张着的迎风破着洞的蛛网,微微的萧瑟。

她忽然觉得世事渺茫,和谭谏严的联系原来就这样断了。

那是一直隐藏在心底的脆弱旋律,此刻终于嘎然而止。

第三天,她把行李收拾了收拾,准备去机场,两小时后就可以见到久违的父母。

杜炀打电话来一连声的抱怨,无良的老板,吸血的资本家,大晚上的加班,半夏,我真想去送你。

杜炀好不容易拼搏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她的学历低,在公司要站住脚不容易,自然不能恣意。

我回头还要回北京转机的,你急什么呢。

杜炀终于舒心了一些,又唠叨了好些话才挂了电话。

半夏提着行李下楼,公寓大楼外天已经昏昏暗暗,月色从大楼的背面透过来,稍稍清冷幽亮。

地上也洒了如霜的月光,她踏在细碎的月光上,公寓小区此时亮着万家灯火,路上人反而不多。

路灯站在水泥路两旁直挺挺的,他突然眼微眯,路灯下分明还站了一个人影,身形也挺直高挑,三件式的套装,最外面的休闲西装敞开来,别有风韵。

她凝滞脚步,眼前的人相貌太清晰,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男人看到她,也微愣,随即眸里爆出点点的星光。

我刚看到了孔小姐的文章,你关于人工培养血管的研究角度很新,这个方向国内研究几乎没有涉及。

她唇微张,却不知道要发出什么样的音,这样的相遇太意外,她有一点无措。

他低敛的眉目认真仔细的盯视她的脸庞,孔小姐一定是一个念旧的人。

何以见得?我刚认识她那会,约她出来吃饭,她连续两次点的都是同一道菜。

只是一道菜!她反驳,对于这句话他曾说过的话似乎记忆犹新。

每个人的思维都有固定模式,她常吃同一道菜,证明她并不是一个容易接受新东西的人。

既然不能接受新的东西,那何不放开心胸,再去尝试一次?尾音竟然带了稀微的一点祈求的意味。

她干涩的开口你怎知我没有尝试!他微微的笑,你也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刚好知道这附近有家西餐厅的厨师是美国人,做的烤什锦腹嵴牛肉很不错,不知你可否愿意陪我一起去吃顿便饭?那是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多年后旧地重去,几乎几近转手,却所幸它仍然是在经营西餐。

优雅的乐声从音箱里四溢而出,玻璃窗外是霓虹街景,这真真是物是人非。

半夏想,她以为已经断了联系的人,竟然默默站在她家楼下面露惆怅。

他那样遥遥眺望的眼神终于忽然的叫她释怀了,他是否经常站在她楼下面露那样的目光呢?还是只是偶尔?可那么凑巧,他们还是撞见了!她知道不管怎样,这一次,她都不能再那样淡然的走过他,与他错开了。

他说对了,他向来了解她,孔半夏是一个念旧的老实人,所以容易原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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