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已经分开, 现在都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宁瑶夕的视线被齐允挡住,一时间也没从他突然的动作中回过神来, 双眼圆睁, 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齐允借着挡住她的位置,扣着她的头往自己身上按了按,遮住她的表情, 给她留下反应的时间。
他回头看向来人,表情在被人打断的不快后露出短暂的一怔, 而后迅速切换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他的演技当然不比专业演员,不过在这样的场景下,这种略显拙劣的表演看起来反而添了几分真实。
吴制片?他说,露出个略显尴尬的笑来,这么巧。
吴制片比陶导年纪还要大上几岁, 但和陶导坦然地顶着头上斑驳的银丝不同,吴制片将头发染得全黑, 看起来精神矍铄, 只有岁月带来的垂敛宽大眼袋显出老成与凶相, 不做表情时看着也有几分似笑非笑, 一眼即知不会太好相与。
宁瑶夕头埋在他锁骨的位置, 能够感觉得出来,在叫出吴制片这个称呼的时候,齐允揽着她的手无意识地缩紧, 已经是一种能让她感觉到轻微疼痛的力度, 让她的心也提了起来,眼睛快速眨动, 心里杂七杂八闪过许多念头。
她知道齐允口中的吴制片是说谁, 一个剧组当中当然有许多制片, 不过能被齐允这么严阵以待的,只能是整个剧组的总制片人吴建隆。
圈外人不了解情况的,总会觉得导演才是一部戏的灵魂,这话不能算错,导演毫无疑问是负责拍摄的最高执行人,但实际上,论起谁在剧组中最有话语权,却是整部剧的总出品和总制片。
出品的背后往往是一个组织,一般不单指具体某个人,总制片人则是制片方的老大,负责拉钱跑投资,打点好各方关系。
吴建隆就是《赤色年代》的总制片,本人虽不在体制内,但背后关系极硬,是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
竟然倒霉到撞破他的好事。
宁瑶夕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觉得自己连吸气的动作都开始小心翼翼。
吴建隆没立刻接齐允的话,他的视线在齐允脸上停了停,稍稍眯了下眼,显然认出了他,但脸上却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是?他带着点笑模样,悠悠地说,看着有点眼熟,又好像没什么大印象。
我是华盛的经纪人齐允,带的艺人今晚进组,跟着过来一趟。
齐允语气相当客气地说,话里话外带着淡淡的惊讶和受宠若惊,之前带艺人试镜时和吴制片见过一面,没想到吴制片还有印象,太荣幸了。
你这么说我好像想起来了,你带的艺人是女二,对吧?全组最后一个定下的角色,当晚咱们还一起喝了顿酒,小齐你酒量不错,喝得也爽快。
吴制片笑了笑,显然的确是记得他,若无其事地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废话,视线才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被齐允挡着的人身上。
这就是你带的艺人吧?我刚才好像看到一眼,不太确定,小齐你藏得太深了,这么宝贝?他明知故问地笑着道,神色间满是若无其事的从容,仿佛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碰面,自己的下身也并没有明显地鼓起来一块。
齐允当然也只能当没看见,将视线固定在对方的脸上,闻言露出个略显窘迫的表情,随着他的称呼变化,自然而然地打蛇随棍上,说:让吴哥见笑了,我们刚才在酒吧,感觉下面人太多,空气有点闷,上来吹吹风。
那我岂不是打扰你们小年轻吹风了?这多不好意思。
吴制片笑呵呵地道,拍了拍身旁的女伴,看看人家,吹风都这么矜持,见人来都把脸藏着,哪像你,还要光明正大地跟过来,一点都没有女孩儿家的含蓄。
这就是拿话点人了,明显不满他们现在的这个动作。
宁瑶夕听见齐允赔了声笑,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在这儿碰见也是缘分。
齐允对她说,跟吴哥和祝姐打声招呼。
宁瑶夕在经过了错愕与震惊过后,表情堪堪算是调节好,听见他这么说话,知道自己应该露个面了,人家都已经走过来,明显不是善罢甘休的架势。
她应了一声,自认倒霉地抬起头,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羞涩微笑,跟着在脑中快速想了一下祝姐是谁。
很快就想到了答案,祝映丹,网传演员名单当中的女三号,是程临在剧中的太太,夫妻两个都是进步派,戏份贯穿全剧,是个相当讨喜的正面角色。
宁瑶夕在想起她的名字时,也顺带想起了她的年龄。
刚过三十岁,吴制片的年龄当她父亲都绰绰有余。
宁瑶夕在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面对着他们时,自然地一副带着羞窘的表情,从齐允怀里离开一点,依然依偎在他身边。
吴哥,祝姐。
她声音细弱地跟着叫了声人,而后继续低头,做不好意思状。
明白既然这样的场景自己不擅长应对,那肯定多说多错,少说两句比较安全。
吴制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细地看了她几眼,视线落在她颈侧一个淡淡的吻痕上时,眼中的狐疑和高深莫测终于淡了些,露出略带着暧昧的表情。
看来倒确实打扰你们「吹风」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促狭地笑了两声。
齐允这时的表情看着倒没有不好意思,只淡淡地笑了一下,平静地说:一时有点情难自禁,让吴哥祝姐见笑了。
祝映丹脸上的妆容精致,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露出个感兴趣的表情。
吴哥你不知道,瑶夕最近很有名气,拿了个表演比赛的冠军呢。
她轻飘飘地说,微笑着道,齐纪冲冠一怒为红颜,怒撕瑶夕前经纪人的事情我也有听说,但之前倒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想想倒也不奇怪,这成年的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擦枪走火也是难免的事,你们两个还挺般配。
这话听起来正常,但好像哪里又有点不太对劲。
宁瑶夕在心里皱了皱眉,依然低着头保持沉默,齐允短暂地顿了顿,却是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也不是那么回事。
他说,这种事总要看缘分的,寂寞的时候谁都有,但能走到一起,总是要互相喜欢的。
吴哥和祝姐才是真的般配,我们两个同一个公司,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先选择,吴哥和祝姐却可以说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两位的喜酒,我这声嫂子肯定比其他人叫得都早。
这话说得祝映丹掩唇轻笑,吴建隆的神色也轻松下来,笑着看他一眼,脸色和煦地摆了摆手。
小年轻嘴就是甜。
他乐呵呵地道,视线在面前的两人身上巡梭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语出惊人,在这儿遇见了也算是缘分,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别有一番乐趣,不知道你们试没试过。
这话一出,其他三个人都僵了一下,现场一时静得可怕。
最后还是齐允先做出回应,他扯了扯嘴角,难得笑得略显僵硬,靠近吴建隆,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吴制片稍稍扬了下眉,视线又在宁瑶夕身上来回巡梭两眼,眼神直白得让宁瑶夕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深。
她也不是第一次进组,太清楚这样的眼神代表什么了。
吴建隆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代表一个意思。
他对她起了几分兴致。
之前她不同意这样的事,总是抱着大不了就被赶出剧组,出去另投简历的决心,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到非演不可的角色。
但是这次不一样,她付出多少努力才得到一个这样好的机会,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地尽全力争取而来,难道就因为撞见这样的事,就要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吗?得罪吴建隆不像得罪其他不知名导演制片,会不会以后还有麻烦?她怎么就闲着没事来上十二楼吹风。
宁瑶夕窒息地用力闭了下眼,心里铺天盖地的后悔难以言说。
但不知道齐允到底在吴建隆耳边说了什么话,他直白地看了宁瑶夕一会儿,最终却还是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从口袋里信手拿出张房卡,递给齐允。
行吧,那不打扰你们。
他悠悠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请便吧。
谢谢吴哥体谅。
齐允轻声说,揽过宁瑶夕,和两人打了声招呼,那我们先过去了吴哥,今天欠下的人情,来日我们两个一定还。
他的手用力扣住宁瑶夕的肩膀,带着她从两人面前离开。
走出去几步后还是能感受到身后如影随形的视线,宁瑶夕大气都不敢喘,手脚僵硬地被齐允带着向前走,穿过走廊,来到房卡上显示的房间号,刷卡进去,从里面关上了门。
直到进来房间,才终于感觉隔绝住了外面的视线。
宁瑶夕猛地放下心来,颤抖地大口喘着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
她平复了一会儿惊吓到紊乱的心跳,终于转过头来,担忧而迷茫地看向齐允。
吴制片为什么给你房卡?她问,我们不回房间吗?齐允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看了宁瑶夕一眼,面带煞气,把宁瑶夕吓了一跳,立刻低头,下意识开始反思自己:对不起,都是我非要上来透气……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今天为什么要乱跑啊!她懊恼得不行,齐允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重重地呼出口气。
他稍稍露出思索的表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言不发,随后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上,又朝宁瑶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还不能说话?宁瑶夕一愣,看见他把房间的灯关掉,手机开启红外扫描模式,四处找了一下,在浴室、床头和天花板找出三个针孔摄像机。
宁瑶夕倒吸一口凉气:……?!齐允打开灯,用东西把三个针孔摄像机都堵住,终于朝她招了招手。
宁瑶夕胆战心惊地靠过来,两人在离针孔摄像机最远的角落里席地而坐。
齐允的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宁瑶夕看了他好几眼,踟蹰着不敢说话。
说吧。
齐允终于开口,酒店的针孔摄像机一般只拍画面,不录声音,以防万一把电视声音打开,问题不大。
宁瑶夕松了口气,在他将电视按开,声音调大之后,终于胆战心惊地开口,声音都在发抖:……怎么还有针孔摄像机啊?他给我们设套?我们撞见他的事是小概率事件,他不可能提前有准备。
齐允深深呼吸,冷静地说,我下午已经检查过,我们住的几个房间都没有摄像头,这张是他本来拿给自己的房卡,结合他刚才说的话,他应该是本来就有一些特殊的癖好,所以自己做了一些准备。
那他把这张房卡给你……?宁瑶夕担忧地问。
齐允沉默两秒,摇了摇头:不管他是什么打算,都不可能让他如意。
先在这里待一会儿,等一会儿他进房间之后我们就回去,他这个人癖好有点特殊,感觉会进我们隔壁房间,别和他再碰上。
宁瑶夕沉默地点了点头,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刚才的一系列事件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惊心动魄,宁瑶夕飙升的心跳直到这时才缓慢地降了下来,有余力顾及起自己的心情。
在惊慌失措与后背发凉中,刚才那一瞬间的触感又重新浮现上来,宁瑶夕呼吸一窒,不由得抬手摸上自己的颈侧。
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上面留下痕迹,如果不是在那个特殊的场合,她的心跳一定会比现在跳得还要厉害。
齐允注意到她的动作,转过头来看她。
不好意思,刚才情况紧急,一时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他说,撞见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把柄也递过去,大家互相打平,谁也不用怕对方有天发难。
要是他们不走过来,也不用做到这步,但既然对面已经走过来,摆明了不想善罢甘休,不真留下点明显的证据就不太够。
我知道……宁瑶夕小声说,掌心依然贴在自己的颈侧,安静了几秒,却是在他提起这件事时,脸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先是脸颊,再是耳垂,而后薄薄的红晕蔓延到脖颈上,她一句话都没说,抿着唇,竭力让神色保持平静,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羞涩,感觉整个人都在发热。
齐允安静了几秒,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自在。
不好意思。
他安静了一会儿,又道了一遍歉,声音难得变得干巴巴的,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回去可以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一下。
这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一下而已,又不是情动时反反复复的碾磨,留下的痕迹能有多重。
但宁瑶夕捂着自己的颈侧,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问:……云芷碰到这样情况的话,你也会这么处理吗?齐允愣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平静地说:她反而会觉得这是个机会,不需要我做什么处理。
她是个很懂怎么向上爬的人,有时候方法比我还要更多,你看,现在她成了成辉的股东,而我还在作为经纪人继续带艺人,不要总觉得她也需要我这么保护,她比你聪明得多,把拿到利益和全身而退的平衡掌握得很好。
宁瑶夕怔了怔,转过头来看他。
齐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答反问:你今天看到祝映丹和吴建隆抱在一起,心里觉得别扭吗?宁瑶夕安静几秒,实话实说:挺别扭的,吴制片能当祝映丹的爸了……但是他们这种情况已经算正常的了。
齐允淡淡地说,吴建隆早年离异,现在是单身,祝映丹也没有结婚,不管看起来有多不搭,总归男未婚女未嫁,不违背伦理道德。
多得是有家的人在剧组里放飞自我,封闭拍摄好几个月,觉得寂寞就临时找个伴,做一对剧组夫妻。
吴建隆身边也不可能只有祝映丹一个,但只要能达成共识,各取所需,就也没什么。
道理倒的确是这样的。
宁瑶夕安静片刻,面露纠结:道理我都懂,但是不代表我就能接受……我也管不了别人,只是自己不想变成这样。
我是承认这是条捷径的。
齐允平静地说,能走通的话也不是坏事,说到底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在乎,不伤天害理,不插足家庭,确实也没什么。
人不需要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现的伴侣守贞,这个圈认识异性的渠道也不算宽,如果有这种需要,圈内人还是比圈外人安全。
宁瑶夕转头看他,顿了一会儿,忽然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但是你不能接受我这样。
齐允一顿,转过头来看她。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说,如果你有需要,我甚至可以帮你物色合适的对象,不要质疑我的专业度,从某种角度上说,如果你能听话地接受我的人选,而不是自己出去乱找的话,这也可以纳入经纪人的工作范围,在圈内根本不算是件稀奇事。
但是你会觉得失望。
宁瑶夕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摇自己的想法,摇着头说,执着地盯着他看。
齐允沉默片刻,带着点自嘲地淡淡笑了一声。
或许吧。
他不置可否地说。
这种事就算做得再隐秘,也不可能天衣无缝,始终是个本来可以没有的弱点。
人想要走得更长远,最好还是对自己狠一点,真的什么都能付出的人,往往也什么都想要,这是不现实的,慢慢就会从一个真实的人,变成一具谎言堆起的虚假躯壳。
如果走到这一步,我觉得就没什么继续向上走的空间了,你已经成为不了那个被人喜欢着的样子,假的东西早晚会坍塌,你自己也不会有那种继续向上的底气。
他朝宁瑶夕看了一眼,问她:我是不是想得太苛刻了,正常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得到。
是有点。
宁瑶夕点点头承认,中肯地说:明星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大家都想要喜欢上一个值得喜欢的完美的人,这谁都懂。
但是太难做到了,所以才要编一些谎话。
你连这个都看不惯,肯定会觉得费力,如果别这么难为自己,可能会走得轻松一些。
齐允张了张嘴,宁瑶夕却先他一步摇摇头,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轻松地走下去才入行的。
宁瑶夕耸耸肩,笑着说,所以我们才能走到一起,你觉得呢?齐允看着她,安静了片刻,才说:或许吧,你是个笨蛋,我也不怎么聪明,所以你才会落到我手里。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宁瑶夕莞尔,正要开口吐槽他,忽而听到房间门响了一声,他们电视的声音开得大,要不是正好此刻没人说话,真不一定能听到这样的动静。
……有人在外面?宁瑶夕愣了一下,几秒钟后,忽然脸色大变,意识到这个声音究竟代表了什么。
——有人在外面用房卡开门。
这个房间到底几张房卡?!宁瑶夕惊吓地跳起来,齐允也已经站起了身,看了眼房门,匆匆地说:藏起来。
宁瑶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到床边,掀开被子迅速裹住自己,连头也一起蒙上。
齐允走向门口,握住门把手,先一步打开门,对门口站着的人扬起眉毛。
怎么了吴哥?他若无其事地问,语气带着点惊奇,走错了吗?吴建隆拿着房卡,微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房卡,露出惊讶的表情。
好像拿错房卡了。
他悠悠地说,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打量他齐整的衣着一眼,视线越过他朝里面看。
你们这是还没休息?他意味深长地问,要不我进去坐坐?齐允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浅浅地笑了起来。
不用试探了,吴哥。
他平静地说,我刚才已经说了,宁瑶夕是我真心喜欢,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
我跟你交个实底,保证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是真话。
今天的事情,我哪怕往外说一个字,自行退圈,随您处置,绝无怨言。
可您要是还不放心,想打她的主意——我人微言轻,但是真敢拼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