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许久, 终于再一次踏进公司,宁瑶夕这一次的待遇, 与一年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还是那个矗立在商圈中气派的明辉大厦, 还是那个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的气派大厅,连前台都好像还是有点眼熟的那两个,除了景况天翻地覆的她, 一切都好像没有太多变化。
宁瑶夕这一年里见过了太多的人,对故人的记忆度其实已经不那么精确。
但这里不一样, 那天的所有事情都清清楚楚地印刻在脑海里,她至今依然记得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比如她那一天过来时,前台落在她身上打量的视线,目光从她身上廉价的穿着上扫过,狐疑地盯着她看, 就像是在看一个想方设法混进来的粉丝,或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这种视线并没有在她掏出员工卡后终止, 她们稍稍靠近一些, 窃窃私语, 视线流连在她身上, 什么都没对她说, 已然让她足够难堪。
不过当时的她,面对过的难堪实在太多。
多到她已经习以为常,对这样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任何愤怒或是委屈的心气, 剩下的只有无边的麻木。
无动于衷地拿着员工卡等待电梯过来, 刷卡上楼去张桐的办公室。
结果电梯马上要到一楼,又被突然出现的晏茹抢先, 她团队的人将她呵斥出去, 看她的目光轻蔑而不满。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没规矩?可是只不过是乘电梯而已, 也不是有什么非要乘这趟电梯上去的急事,先来后到难道不是规矩吗,她又有哪里没遵守了呢。
她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一年前的那一天,她带着感冒的病气,拖着虚软的身体,匆匆从自己租住的城中村小隔间里来到华盛,为没有赶赴张桐安排的酒局而来向他道歉。
那时她虽然名义上依然是华盛的艺人,但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不足二百块,与这里光鲜亮丽的一切格格不入。
张桐对她下了最后的判决,认为她已经完全没有被拯救的价值,干脆利落地判了她个死刑,只让她回去等待合同到期自动解约,背着自己的天价债务,等待海啸般巨大的压力将她压垮。
那一天她从华盛走出来的时候,低着头看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数,就像在数着自己短暂而坎坷的前半生,究竟是从哪一步起,无可逆转地走到了这里。
想了许久,没有答案。
她在心灰意冷中买了几瓶罐装啤酒,一个人趴在天桥的栏杆旁边,从白天待到黑夜,看着天桥下的车水马龙,商圈周围的繁华景象,前所未有地绝望。
但也就是在那一天,她的绝望攀升到顶点,否极泰来,齐允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人生从此被他改变。
宁瑶夕这一次带着团队过来,穿过大厅,来到电梯前,全程畅通无阻。
前台对她露出热情甜美的笑容,嘴甜地叫着她瑶夕姐,哪怕她其实很年轻,才二十四岁,还是有很多比她大的人这么叫她,名气已经为她赢得了被人尊敬的资格。
几部电梯分两边排开,她们选的这部电梯前零星站了几个人,见她过来,都面露惊喜,争先恐后地打招呼,热切地叫她的名字,有的人甚至夸张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工作本让她签名。
等待电梯来时又忙不迭地让她先上,热情得格外真诚,仿佛让她先上是种至高的荣幸。
或许这的确是一条人尽皆知的「规矩」,大家都很清楚,也愿意遵守。
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比别人笨一点,想不通而已。
宁瑶夕摆摆手,笑着婉拒,给他们签完名后,用一种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认真,郑重地说:先来后到才对,我来得晚,你们先上,我等下一趟。
几人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情真意切地谦让几句,见宁瑶夕确实态度坚决,才带着种莫名的忐忑不安上了电梯,个个神情中都带着些许古怪。
不是感动或触动当然也很正常,没人规定她做得对别人就要领情。
说不定其实在电梯里,这几个人也会一起吐槽她两句,并不会觉得她不肯先坐电梯的行为是讲礼貌,反而会觉得她为了名声太装。
宁瑶夕上次听见这些背后的评头论足时,她用手掰住电梯的门,倔强地和他们理论了几句。
但到如今,时过境迁,心态也发生变化,现在的她已经可以一笑置之,对这些甚至不敢当着她面发出的评价毫不在意。
人拥有的东西多了,就会不那么敏感,或许的确是这样。
下一班电梯过来,他们几个走了进去。
四下没有外人,吴月在电梯里笑着夸她:礼貌小宁上线了,真棒,月月夸夸。
那些人也真是,表现得不是很热情吗,真和你接触到脸色又古里古怪的,一群只是嘴上说说的假粉。
她们两个朝夕相处的时间极多,除了工作伙伴这一层关系之外,早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宁瑶夕除了将对齐允的心思死死瞒住之外,什么事都会和她讲,也包括自己当时的落魄。
一年前电梯门前发生的事,吴月听她说起过,现在立刻想起了那时的事,于是就有了她这句话。
看破不说破嘛。
宁瑶夕失笑,摸摸鼻尖,半是认真半是撒娇地抱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不被人夸心里就不舒服的年纪……别人怎么看我都随便吧,反正我不会因为这些改变自己。
齐允闻言稍稍挑眉,转过头来看她。
什么事?他问,总是有这种通过她的只言片语察觉到异样的敏锐。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宁瑶夕耸耸肩,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就是想起一点之前的事。
华盛的电梯口也算是有过她好几段回忆,宁瑶夕盯着不断攀升的数字,眨了眨眼,余光看到齐允没有再问,收回视线,转过头去。
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是什么样无所谓。
他语气淡淡地说,对这些人其实没必要产生太多感想,思绪万千会拖慢你前进的速度,别理,别停。
宁瑶夕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笑了起来。
高傲,自信,目中无人。
她笑着说,虽然陌生人的看法无关紧要,不过如果大家都这么说的话,果然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风评也蛮重要的嘛。
是吗。
齐允面无表情地说,我就这样,你有意见?没有。
宁瑶夕赶紧说,顿了顿,若无其事般将视线向旁边移了移。
我很喜欢。
她说,虽然我肯定没法变成像你这样的人,不过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感觉挺不错的。
突然其来的安静,齐允顿了一下,声音才再度响起。
……我很荣幸。
他得体地说,波澜不惊,公事公办,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表露出任何诧异与不自在。
电梯里短暂地陷入沉默,吴月和周子洋默默对视一眼。
直球哦,好勇。
周子洋抬起一边眉毛,调侃地朝宁瑶夕那边瞥了瞥。
无效直球罢了。
吴月习以为常地耸耸肩,睨了眼齐允,微微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齐允的无动于衷无可奈何。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木头,是不是绝缘体,怎么完全点不着呢。
吴月都替宁瑶夕觉得着急,但偏偏宁瑶夕短暂地勇了一句话的时间后,立刻就转进如风地退了回去,一边为自己的鲁莽懊恼,一边又觉得开心雀跃,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根本没有再接再厉逼近一步的想法。
吴月:……这是什么情窦初开的高中生吗。
她扼腕地摇头叹息,周子洋也颇觉好笑地自顾自笑起来,只有陈瑞茫然不知内情,作为这个电梯里此刻最闲的人,无知无觉地四处乱看。
看到齐允的时候,他的视线突然停在对方的耳朵上,微微一奇。
允哥的耳朵比正常人都要更红一点吗?因为整天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脸,所以耳朵的皮肤比别人更薄一点?陈瑞之前还真没注意过这方面,此刻新鲜地盯着齐允看了几秒。
正在心里疑惑,电梯门打开,停在他们想去的楼层,齐允片刻不停地走出去,回身看向他们,说:跟上。
哦。
陈瑞立刻把心里的疑惑抛到九霄云外,提了口气,严阵以待地跟着齐允来到了齐允的办公室,华盛的总裁正等在里面,声称要慰问一下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奔波忙碌的员工,摆出泰然自若的空城计,等着他们过来。
.一手建立起华盛的李总大名李浩然,家里条件不错,在国外留学时接触到了当地的流行文化,觉得这行大有所为,回来就创立了华盛。
他家里的背景不在娱乐圈,资产拿到娱乐圈里也完全不够看,最开始成立时走的路线就是高价挖成熟人才过来,艺人模式完全照搬老牌大公司明乾,张桐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他挖过来。
他这人眼光不错,嗅觉也敏锐,当初宁瑶夕参演的那部电影四处找投资,他看了导演剪的宣传片,一眼就看中了宁瑶夕,联系了她。
当时电影还没上映,宁瑶夕还没有爆红网络,李浩然是第一个找上她的人,虽然最终不是因他而红,但这份知遇之恩也足以让宁瑶夕对他更有印象。
她是在红起来之后签约华盛的,李浩然亲自登门拜访,和她奶奶聊了一番宏伟的远景未来,让她奶奶坚信进入娱乐圈就是大把挣钱,只要长了张好脸没有任何难度,大力撺掇她赶快签约华盛,觉得签晚了都是吃大亏。
宁瑶夕没有把责任推到奶奶身上的意思,她当时也明确地动了心,能脱离现在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上光鲜亮丽的美梦般的人生,没有十五岁的女孩不心动。
当时联系她的公司还有另外几家,甚至包括明乾和宏图这样的大公司,但他们都不如李浩然有诚意。
宁瑶夕并没有怎么犹豫,在被带来华盛一趟,看过公司的企划书之后,很快正式加盟华盛,当时也着实风光了一阵。
那时候年纪小,单纯,没阅历,傻。
李浩然这个人的真心极为有限,但他特别擅长做面子功夫。
宁瑶夕签进公司后没见过他几次,每每见他,对方都是一副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模样,随口说一些不花钱的廉价关心,就能让她感动半天。
她那时在心里觉得,公司老板这么看重自己,她也该努力做好公司安排的每一项工作,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恰如其分。
后来她真的被逼到奄奄一息,李浩然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替她惋惜遗憾的嘴脸,说一直真的很看好她,但现在她自己做出这样的错事,大罗金仙都救不了她,谁也没办法。
十七岁的她接受这个说法,对命运,对自己,对身边围绕的一切,都有过怨怼与愤然,唯独对李浩然本人并不太有。
而现在回过头看,她才骤然发现,原来李浩然口中神仙来了都无能为力的事情,其实只需要齐允一个人就能逆转乾坤。
走进办公室之前,齐允侧过脸来看她一眼,问她:准备好没有?宁瑶夕眨了眨眼。
我没什么好准备的。
她小声说,倒是你,准备好了吗?李总眼里,你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呢。
什么时候有的这种说法?齐允疑问地皱眉,宁瑶夕没多解释,笑眯眯地推门走了进去。
李总?她笑着叫了声人,弯起唇角,露出和李浩然如出一辙的微笑。
李浩然正坐在齐允的办公椅上,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翻看。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温和亲切,像是对着的不是自己的员工,而是几位许久没有会面的友人。
瑶夕长大了,也变客气了。
他笑着打了个招呼,摇着头,像模像样地叹气,之前都叫我李哥的,怎么,现在真成大明星了,就和李哥生分了?拿对十五岁的她用的招数来对现在的她,大概在这个人心里,对她捱过的漫长年岁的确是模糊的。
宁瑶夕心中微冷,唇角的弧度却是上扬得更灿烂了一些。
李总说笑了,当时我才十五岁,如今九年过去,现在已经二十四,不是小姑娘了,哪能还那么没大没小。
宁瑶夕笑着说,和齐允并肩站在一起,和李浩然隔着办公桌说话。
他们这种自然而然站得很近的动作,让李浩然无声地轻轻眯了眯眼。
他没有表现出更多情绪,转向齐允,笑着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一沓A4纸。
我看了这半年团队的行程,辛苦你了小齐,一人身兼数职,我可一定得给你涨工资。
他笑若春风地说,玩笑般漫不经心地道,之前给你们安排了新经纪团队的人,没几个月你就说瑶夕用着不习惯,团队也需要精简,把人都退了回来。
但我研究了一下,你们可真的是太忙了,行程密得我都吃惊。
宁瑶夕心里一紧,李浩然和煦地笑着,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是在强撑吧小齐?他问,摇了摇头。
这样可不行。
是我之前疏忽了,没关注到你们的实际情况。
现在团队里还只有三个人,这怎么够用?而且我查了一下,陈瑞和吴月姑且还是在公司交五险一金的正式员工,周子洋甚至没和公司签劳务合同。
这算什么,你请来临时帮忙的人?信任这种外人,把公司的员工退回来一大批,你是对公司有什么不满吗?不妨说出来,大家尽快解决。
来了。
吴月的眼皮猛地一跳,陈瑞深深吸了口气,只有周子洋的情绪还算轻松,心说实在不行我就说是齐允远了八百房的表弟,公司管天管地,还管我过来为爱发电不成。
事情背后的原因,大家都心照不宣,但真的当面说出来还是太无耻了。
宁瑶夕抿了抿唇,发现李浩然没有将矛头对准她,张口就想帮齐允开脱。
但齐允在她开口之前,就已经摇了摇头,看着李总皮笑肉不笑的脸,平静地说:李总可能一直不知道内情,这件事我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一直没想好怎么和公司汇报。
是这样的,公司派来的人不知道收了哪家竞争对手的贿赂,做出了损害公司利益的事。
他们篡改了公司的合同,还拿到了瑶夕的面前,就等着瑶夕发现之后对公司寒心,离间双方的感情,动摇彼此间的信任基础。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太恶劣,我一直不好开口,没想到让李总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
李浩然脸上的笑容尽收,抹平脸上的笑纹之后才能发现,他脸色阴沉下来的时候其实相当有威慑力,好像在酝酿一场阴霾下的雷霆暴雨。
哦?还有这种事?他慢慢地开口,盯住了齐允。
有证据吗?他不动声色地说,他们都是咱们公司优秀的工作人员,这项指控太过严重,要是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证据,我可不能信你。
我带了当时他们留下的合同来。
齐允在他的逼视中镇定自若地回应,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中拿出了当时被宁瑶夕扯成两半的合同纸页,逐一摊开,摆到李浩然面前。
这份合同不是公司的A类合同,改动的项目我都已经标注出来,李总可以看看。
竞争对手的险恶用心就摆在这里,如果不是公司内部的人泄密,他们根本拿不到公司的原版合同。
瑶夕当时真的特别生气,幸亏她信任李总,这才没有当场和公司翻脸,只是把合同撕碎了,表达自己的愤怒。
难怪他没有在这件事发生之后马上对公司发难。
宁瑶夕怔了怔,心里既觉得恍然,又冒出了新的担忧。
只凭这一纸合同,说服力足够吗?万一公司不肯承认怎么办?果不其然,她能想到的事情,李浩然当然也能想到。
转瞬之间,他拿起合同看了两眼,而后将这份自己早就亲自过目过的合同猛地摔到地上,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怒色。
还有这种事?!他寒声怒喝,满脸愤慨。
不过随即,他布满怒色的脸上就稍稍浮现出一抹冷静,情绪稍稍放缓,脸上又出现了迟疑的神色。
除了合同,还有别的证据吗?他缓缓地问,眸色深沉,这可是项很严重的指控,小齐,我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齐允看着他,在李浩然的注视中,他扯了扯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
没有了,李总。
他平静地说,如果证据真的那么确凿,我早就已经和公司正式报备了,正是因为证据不足,我才一直没说。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我想李总也能理解我把这些人都遣返回来的原因。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瑶夕现在正值上升期,身边潜伏着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安心工作。
我们找出了疑点,接下来的排查就需要公司配合了,我们毕竟也是有公司这个靠山的,也没想着非要独自将这件事追查清楚,相信公司会给我们一个好的答案。
有那么一瞬,李浩然看着齐允,目光阴冷,仿佛在看着一个自己掌握不了的人,终于做下了某种决定。
但这种眼神稍纵即逝,他的脸上露出十分真实的挣扎与思考,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面露疲惫。
这件事情,公司会尽快给你们一个答案。
他叹息着说,我能理解瑶夕的不安,没能及时察觉这些,是李哥对不住你。
李哥十五岁时签下你,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一直关注着你,期待着你的发展。
之后有几年李哥觉得看走眼,但你到底没让李哥失望,重新站了回来。
一起去吃个饭吧,就当李哥给你赔礼道歉。
真是对不住,寒了你的心。
宁瑶夕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着,温温和和地应了一声,只有客气与礼貌,再没有半分曾经的感激。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了,不会再被这虚无缥缈的零星温暖感动。
她已经触碰到了更加真实炽热的温度,那个人驱散了她的寒冷。
.李浩然选的餐厅,是一家会员制的私人会所,楼下是吃饭的地方,上面有休息的房间,菜做得很不错。
饭吃了三个多小时,刀光剑影都被泯灭在不动声色的推杯换盏中,暗流涌动。
大面上的气氛倒还算融洽,李浩然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不会让场子真正尴尬下来。
他极擅长劝酒,一顿饭下来除了宁瑶夕,每个人都喝了很多,周子洋和陈瑞已经直接趴到了桌上,吴月作为女生幸免于难,不过也没法像宁瑶夕一样只喝两杯,有些劝酒实在躲不过,也只能笑着敬陪。
好在齐允的酒量确实过硬,被李浩然重点招呼,三个多小时后依然还意识清醒。
不过也的确是喝了非常多,他转了转酒杯,稍稍垂了垂眸,不动声色地琢磨着用什么理由结束这场酒局,宁瑶夕去上厕所了,回来时说她熬不住了这个借口好像就不错。
他正在思索,陪宁瑶夕一起去厕所的吴月突然急急忙忙地回来,神色慌张而惶恐,顾不上李浩然的注视,径直跑到他身边,用急得快哭出来的语气,颤颤巍巍地开口。
允哥,我和瑶夕一起去上厕所,我出来后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出来,给她发消息打电话也没人回应。
我有点慌了,就进去找她,结果……结果她不在里面……在酒精影响中滞涩的神经,过了几秒才听懂吴月的话。
齐允愣了愣,只觉得心被猛地用力揪了一下,霍地站起身,面前的酒杯栽倒,酒液淌了一桌子。
怎么了?李浩然适时问,神情关切。
瑶夕不见了。
齐允蓦地看向他,声音彻底冷下来。
李总,会所人杂,洗手间可能不止一个通道,这种事情吴月不知道,您肯定心里有数。
他说,能不能麻烦李总联系会所的人找找,瑶夕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人要强,性子又烈,我怕出现什么控制不了的后果,越快找到人越好。
瑶夕不见了?!李浩然露出震惊的神色,立刻也站起了身,快找,赶紧找——我这就联系人,瑶夕可是大明星,一旦出了什么事,明天的头条也就不用想了,后果严重,你们也赶快去找。
他没有拦着找人,是有恃无恐,还是背后另有深意?齐允心中闪过这个疑问,但他没有选择,最后看了李浩然一眼,快步冲出了包间。
这家会所的私密性相当不错,无论是楼下的包厢还是楼上的套房,里面都传不出任何动静。
齐允带着急疯了的吴月,顾不上打扰别人造成的恶劣影响,一间间打开门找,会所的人也很快出动找人,齐允看了那边一眼,立刻调整自己的方向,向另一边进发。
同时行动,分兵行动,找得更快。
上到四楼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动静。
一间客房的门里传来沉闷的敲击声,时轻时弱,慌乱而焦急。
齐允的呼吸窒了一下,有种莫名的感觉,这道门背后一定是宁瑶夕,她在等着人去救她。
让吴月去找会所的人拿门卡,齐允快步过去,用力向门踹去。
踹到第二下的时候门就开了,齐允愣了一下,蓦地收回脚,站在门口。
门不是他踹开的,里面的人打开了房门,在邀请他进去。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被围在里面的果然就是宁瑶夕。
她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勉强蔽体,眼中布满了恐惧,脸上满是泪水,见到门被打开,绝望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看到他的瞬间,她猛地愣了一下,而后眼中蓦地重新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将她围在中间的这些人,当着他的面,动作没有停下。
齐允僵立在门口,瞬息之间已经完全明白了这背后的阴谋。
他现在站在这里,如果不进去,这些人的动作不会停下,等到工作人员上来,明天出现在头条上的就会是宁瑶夕被猥亵的新闻,对于一个流量正盛的女明星来说会是多致命的打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如果他向前迈出一步。
明天曝出来的就会是他作为经纪人,猥亵艺人未遂的消息。
宁瑶夕会被公司保住,而他的职业生涯就此终结,万劫不复。
一道选择题就这么被摆在他的面前,这一秒钟的时间里,齐允似乎想了很多。
但时间过得这么快,他仅仅是闭了下眼,就抬起脚步,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别无选择。
在他迈进房间的下一秒,围在宁瑶夕身边的人就迅速停下动作,争分夺秒地冲了出去。
他们堵在房间门口,从施暴者转瞬间变成了正义的营救者,拿出相机,对着门里面的他们照个不停。
宁瑶夕劫后余生地喘着气,脸上犹带着惊恐的泪水。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从惊天动地的变化中回过神来,木然站在原地,怔怔的,不哭也不笑,就这么站在那里,眸中的恐惧与脆弱几乎将他压垮。
她的眼珠慢慢地转动,看向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浓厚的嘶哑。
你……齐允抬手,将她被拉扯的衣服提回原本应在的位置,垂着眸看她,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来救你。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