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只有江开一个人, 江家狠狠心,可以随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吃点苦头, 说不定还能懂事点,但谁叫他带着盛悉风, 这下事情的性质完全变了。
江盛两家早已翻了天, 勒令二人立即乘坐最近的航班回家,要不是怕和两个孩子错开,大人们早都飞过来捉人了。
江开满口答应, 态度要多配合就多配合, 要多积极就多积极,不但给家长们发了机票截图,再晚点还主动发了二人拿着行李在伊斯坦布尔机场的合照,证明他和盛悉风绝不是光买机票糊弄家长。
事实上,当时他俩正在草场上开复古敞篷车, 青草鲜绿的颜色一直蔓延到地平线尽头, 牛羊成群,远远望去, 像无数巧克力味和牛奶味的棉花糖。
夕阳融化, 半边天空都是绚烂的火烧云,灼热的风迎面扑来,吹得盛悉风的长发狂舞, 她鼻梁上架着墨镜, 神态放松, 把油门踩得重了又重。
托江开的福, 她有非常丰富的玩具车驾驶经验。
如今操控一辆货真价实的汽车, 到底和玩具车不是一个㛄婲概念, 她难免有些紧张,江开一个劲撺掇她轰油门:随便开,反正开八百里碰不上一个活人。
可是这里有牛,还有羊。
她还是有所顾忌,撞到了怎么办?江开满不在乎:撞到了就吃顿新鲜的呗。
盛悉风:……好在,她很快找到了驾驶的感觉,逐渐得心应手,紧绷的神态松弛下来,到后面甚至敢把左臂架到窗外,右手单手操控方向盘。
年轻漂亮的现代小侠女和上个世纪的古董敞篷车,莫名地搭。
她的脸上有夕阳的颜色,头发现出风的形状。
江开拿出手机,给她的侧颜拍了张照片。
盛悉风听到快门声,以眼神询问他。
他对自己的偷拍行径脸不红心不跳,还振振有词地说:一会传给你,让你跟你同学好好吹一壶。
盛悉风本来想说她才没那么无聊,但转念一想,也行。
国内十八周岁才能考驾照,同龄人连方向盘都没摸过,她已经像模像样飙上车了。
确实够秀的。
江开的手机进来电话,来自于知南。
他掐断,以国内手机卡在国外信号不佳为由拒接。
于知南发短信问他们现在在哪,他估摸着航班时间差不多了,就发了来时在机场拍的合照,成功打消江盛两家的疑心。
盛悉风这才明白当时他为什么拉她拍照片,合着那么早就计划好了。
所以说,她平日里斗不过他,一点也不奇怪。
这人起码长了800个心眼吧。
众星低垂,那天的夜幕是盛悉风此生见过的最惊艳,星子多到不可思议,像满空摔碎的闪片。
她松了油门,任车辆缓缓滑行,最后停在一个缓坡前。
两个人抬头就能直面璀璨夜空,从决定出逃开始,他们的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里。
而这一刻,他们心悦诚服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下,找到久违的平静,令人安心。
盛悉风扭头看江开。
星辰的光微微照亮他的脸庞,他已经褪去白天赛场上的极端暴戾,此时此刻,在她身边,他只是一个看星星、吹晚风的安静少年。
赢了比赛,得偿所愿,又惬意,又慵懒。
最后,换江开把车开回市区,二人去搓了顿好的,互相激励着好好睡最后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大早,江开根据航班时间起床,整理好行李,但隔壁盛悉风的房间一直没有动静,他敲了好一会门也不见人过来开,只好打电话给她。
她接起来,背景音里,有广播播报航班信息的声音。
江开眉头一皱,不等她说话就问:你在机场?我改签了。
盛悉风语气很轻松,你不用来啦,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你要是回去了,就很难再跑了。
你怎么回去?江开的眉头簇得更紧,你不怕你爸妈弄你?没事,大不了被骂一顿嘛,他们舍不得打我。
她笑嘻嘻的,一点没叫他看出端倪。
江开不跟她争了,一边推着行李下楼,一边言简意赅告诉他:不许登机,等我。
盛悉风还想再劝,他直接以一句你要是走了,我也马上回国做结束语,撂下了电话。
快速办完退房手续,酒店旋转门外就有等候的的士,他正要离开,目光瞥到休息区坐着位儒雅的欧裔男人,正在翻看一份报纸。
头条就是昨日的赛车赛,配图用了他和盛悉风拥抱的照片。
他脚步刹住,上前礼貌用英语说明了来意,并询问对方自己是否可以买下这份报纸。
对方连连点头,愿意将报纸免费送给他。
江开道谢,将报纸避开照片叠好,放进随身行李中。
离开之际,欧裔男人说:Your girlfriend is so sweet,you two deserve each other。
(你女朋友很漂亮,你们好配。
)江开想解释他和盛悉风的关系,只是一来没有必要和陌生人较真,二来时间确实也赶,最终,他只再度礼貌道谢,然后匆匆离开。
*盛悉风二次改签,老老实实在机场等到江开来。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的性子,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江开生怕她舍己为人的大义发作,所以是一路狂奔着来的,在人来人往中看到她拖着箱子站在那里,他一颗心才终于落地。
他站在原地喘了一会气,等呼吸稍缓,他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弹了下她的脑门:真是给你能耐的。
又是自作主张,又是先斩后奏。
盛悉风捂着脑门瞪他:江国庆你别不识好歹,你这趟回去肯定被扒皮,昨天赞助谈的好好的,你要是被关在家里,再也出不来了怎么办?管那么多?他不由分说拿过她的行李,我还不至于靠女生保护,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盛悉风嘀咕:都这种时候了,还耍什么酷啊。
他不解释,一直到飞机平安降落在申城国际机场,他看着她竭力压制焦躁的脸,更加坚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我说过的。
天塌下来我会扛。
*申城的暴风雨如期而至,海关出口处,江盛两家所有成员严阵以待。
沈锡舟大老远就冲江开使了个同情的眼神,要他做好心理准备。
二人出逃不算,还要谎报军情骗航班,罪加一等。
见面第一眼,江邵就直接给了江开一巴掌,当着机场人来人往的面。
男生的脸被打偏到一边,不一会,脸颊上就浮起清晰的巴掌印。
他脸色不变,甚至冲江邵无所谓地笑了笑。
赤-裸裸的挑衅。
他和沈锡舟两个人,一路长大挨的打都不少,但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沈锡舟倔得要命,宁可被打死都不认罪,而他油嘴滑舌,擅长耍赖,江邵不知道多少次,孩子打着打着,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次的反常令江邵更火,还要再打。
虽然两个小孩闯下大祸,但毕竟大庭广众,总不好闹得太难看,众人劝的劝,拦的拦,暂时稳住场面,将父子二人隔开。
回到家中,审讯开始。
如同承诺所言,江开揽下所有罪责,把盛悉风摘得干干净净,他说是他的行程偶然被她发现,怕她说漏嘴就主动提出带她一起,是他一字一句教她怎么骗家长,是他全程主导这次疯狂的出逃,包括骗航班等一系列后续发展,都是他一个人自编自导。
盛悉风仅有的罪名,也不过是小孩子贪玩,经受不住出去玩的诱惑。
江邵气得脸色灰白,忍不住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最后指着江开,连手指都在抖: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别想出家门一步,你敢出你就从你老子身上踏过去。
接下来的三个月,盛悉风都没有再见过江开,江家动了真格,十几个保镖把江家里里外外看得严严实实,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她甚至没法隔着手机或电脑屏幕联系到他,江家不让他接触任何赛车相关的东西,干脆直接断了他的网。
而至于她,因为这次的出逃,母亲对她的管束进一步加强,几乎是她走到哪,母亲就要跟到哪,一度令她崩溃。
但想到江开的境遇,她又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很幸运。
那个暑假史无前例的漫长,再次见到江开,是九月的开学,她升到高二,而他复读高三。
他瘦了很多,但精神并不萎靡,三个月不见天日的监-禁并没有消耗他的锐气,站在人群里他依然瞩目,舒朗挺拔,眼神明亮。
瞧见她,他慢悠悠走近,嘴角带着笑,一开口,还是最熟悉的吊儿郎当:好久不见啊,盛公主——尾音拉得老长,十足的欠揍。
到这一刻,盛悉风才有一点真实感。
难以想象吧,这个本该远走高飞的人,居然要留下来,陪她度过高二时光。
*在江开和盛悉风的衬托下,沈锡舟显得格外懂事,格外让家长省心,度过一个赞誉满满的暑假后,他如期开启大学生涯。
去机场前,他专门让司机绕路到远桥中学,跟那几个家伙告别。
他和庄殊绝又吵架了,她不肯出来见他。
只有江开和盛悉风来了,二人趁课间跑到校门口,站在伸缩门内,四只眼睛里全是眼巴巴的羡慕。
爷先走一步,享受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去了。
沈锡舟笑眯眯地看着他俩,难掩幸灾乐祸,你俩就继续熬着吧。
鸡飞狗跳三人组说了点有的没的,沈锡舟赶盛悉风:你先回去,我们哥俩还有点话要说。
又搞小团体是吧?盛悉风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本来还有点舍不得他的,现在她一点也不了!剩两个男生单独面对面站在一块。
后悔吗?沈锡舟看着江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照样不能跑赛车,还白白搭上一年复读。
江开耸肩,语气听不出喜怒:还好吧。
算了,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也没用。
沈锡舟不提不愉快的话题了,二人闲扯一番。
时间差不多,离开前沈锡舟进行最后的嘱托:以后我不在的话,帮我照顾着点庄殊绝。
江开懒懒点头:哦。
还有……接下来,沈锡舟干站着,有一会没说话。
江开明知故问:什么东西这么难以启齿?沈锡舟笑骂一句,也不装了,直言:也帮我照顾盛悉风。
江开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然后迈开脚步走开。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照顾盛悉风,用得着帮沈锡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