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子,剑眉入鬓,星目含笑,五官无可挑剔的俊美。
长而密的睫毛,仿佛还带着室外的阳光,像两片半透明的羽翼。
他身姿挺拔,透着一种儒雅的斯文气质,却又并不偏于柔弱。
行动间,那种书生气并不浓厚,反倒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雅。
姬流夜!苏一一在这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时,便捂住了嘴唇。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他的气质,却又分明不同了。
但……他确实是姬流夜,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一触即走。
但苏一一分明看到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那唇畔的笑意,更浓了。
不知五公子光临寒舍,明翔有失远迎。
苏明翔急忙迎了上去,众人也纷纷起立。
只有黎良玉和慕容赐,似乎对这位五公子的身份,不大以为然。
姬流夜神情诚恳:只是途经贵府,见门口停了不少马车,一问方知,今儿竟是你们国子监的斗诗会,便不请自来,苏兄不会责怪罢?不敢。
苏明翔笑着长揖,把他迎向了主客位。
五公子可搞错了,今儿我们不斗诗,却只斗词。
黎良玉笑道。
是么?姬流夜轻笑一声,得在第一时间拜读各位才子大作,倒是适逢其会。
原来这济济一堂,全是才子。
这才子,可不值钱得紧啊!苏一一讽刺地想着,目光悄悄地投向姬流夜。
偏生他进来后顾盼神飞,就是不接上她的目光,忍不住有点郁闷。
要不是刚才那左眼微睐,她还真当自己认错了人呢!手里捏住了姬流夜当初留下的那块玉佩,心里薄有不满。
想当初,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居然对面相逢装不识!她看向苏明澜,谁知道这小子居然停止了唠叨,皱着眉头,似乎也不清楚姬流夜的身份。
难道不是这些国子监的同学么……咱们今日,便先作小令开胃罢。
拿个签筒过来,抽到哪支便是哪支!黎良玉懒洋洋地开声提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苏一一深以为然,斗法么,总要由易及难。
苏明翔让小厮端了签筒,双手奉给了姬流夜。
他却浅笑摇头:今儿个我可是来凑热闹的,只作个看客罢了。
五公子谦虚了。
慕容赐笑道,我来抽罢!《浣溪沙》,便是这个。
依着我,咱们也不必限韵,不必限题,只各自作一首出来便是。
没了这些限制,才能见真功夫。
好。
苏明翔点头同意,如此,便各各作来。
明琨,久听父亲说,你在永乐书院,课业样样都拔得头筹。
趁着两位词宗大家在,打叠精神做出一阙来,这番指点,可是与你大有裨益。
他是苏家第三代之首,这番话说得堂皇大气,又含着对弟弟的拳拳殷切,苏明琨自然大是感激。
便是苏一一,也觉得这位二哥,与骄横的苏明澜,不像同一个娘胎出来的。
她悄悄地落后半肩,只袖了手站于一侧。
若能让苏明琨一鸣惊人,往后在国子监,自然有说不出的好处。
这种风头,她可不想与他抢。
一时间,众人都得了词。
苏一一暗暗点头,难怪各人语气颇为托大,果然有些真材实料。
看来,这国子监倒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一国精英,尽网罗在此。
个中,又以苏明翔与黎良玉为翘楚。
不愧为京城四公子之名!姬流夜抚掌赞道,只是今日这题却亏了,显不出慕容兄的大才啊!瞧着后面罢!慕容赐哼了一声,显然颇是不服。
明琨,你可曾得了?苏明翔把目光落在苏明琨的身上。
苏一一倒不替他担心,最近半年,苏明琨赚够了银子,一心一意地做学问,这些诗词怡情小道,自然难不倒他。
果然,苏明琨缓缓地诵出自己的一曲《浣溪纱》,姬流夜不待旁人点评,便眉飞色舞地赞了一个好字:上片借景,自然明丽。
下片抒情,以景融情。
恭喜苏兄,你们苏家可又出了一位才子!苏明翔谦虚道:五公子谬赞了。
苏明琨也在一旁谦虚:不敢登大雅之堂。
苏一一暗暗奇怪,姬流夜一直作壁上观,即使以苏明翔与黎良玉佳作迭出,他也不过含蓄而笑。
苏明琨此词虽好,也未必及得上那两位。
你年纪还小,能有这样的造诣,可不多见。
姬流夜笑着把目光转向一边的两位先生,许先生、伍先生,学生说得可是?五公子评的是!苏三公子年纪尚幼,便能有如此佳作,难怪能考取了秀才。
伍青涛脸露赞赏之色。
连那位闭目养神的许子敏,也极给面子地睁眼点头。
经两位先生这一认同,各人待苏明琨自然又有不同,俨然已是把他拉进了他们的圈子。
苏一一看姬流夜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有点暗暗好笑。
他自己还比苏明琨小着一两岁呢,居然充作小大人。
偏偏旁人并不以他这话发笑……看来,他的身份,果然高贵!虽非世子,也是皇族了吧?八弟,你也作一首来,不拘什么。
苏明翔笑着对苏明澜招了招手。
苏明澜想是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琅琅读来,诸位又是一致点头,又赞了他几句,让他小脸放光。
还有我家九妹呢,她可是永乐镇的才女!苏明澜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位当初压了自己和长姐一头的堂妹,出个大丑。
一句话便把众人的目光,投到站在阴影里的苏一一身上。
姬流夜目光微闪,笑道:你这九妹,年纪可比你还小,不许难为了人家。
苏明澜狡黠地笑问:难道五公子瞧不起我九妹么?你且听她作来,指不定比我的好呢!姬流夜还待再拦,周围的公子们却都起了哄:可不是,听听这永乐镇的才女,到了咱们的京城,算得上第几流!这话,说得恁是难听。
姬流夜脸色微变,看向苏一一的目光,便含了两分担忧。
他还是偏帮着自己的!苏一一心里一暖,眸光流转,落在苏明澜的脸上。
后者赤-裸的挑衅目光,让她哂然失笑。
果然是个小孩子,还记恨着那两首压了他一头的海棠诗呢!她虽然并不专注于诗词,但肚里的货色实在多不过。
历朝历代的词,哪有超得过宋朝的?苏一一心里不说有千首,一两百首总是有的。
况且,她中学时尤爱纳兰性德,把清词也记了不少。
别说这一阙《浣溪沙》,便是长调也可随手诵来,保管才惊四座。
只是……她记得的词,俱是流传千古的名句,似乎与这十岁髫龄,略有不符。
正沉吟间,又听得苏明澜出声相激:九妹,你的才情莫非用完了不成?姬流夜看她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只当她力有未殆,存心替她解围:苏小姐年纪尚幼,倒不如由苏兄替她代作罢!苏明澜却扁了扁嘴:九妹只比我小了一岁,能诗善词着呢!我爹……听说,永乐镇的先生还称她有君如玉幼年之才呢!这番话,连削带打,可惹倒了一帮贵公子。
是么?既如此,倒不可不做了,也让咱们瞧瞧永乐君如玉的大才啊!也让咱们瞧瞧,乡下的先生,比咱们国子监的如何?这样的牛皮也敢吹,当这天下没人了么?这个所谓的教书先生,大约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之辈!…………苏明翔紧皱了双眉,低声喝道:八弟!居然连魏尔瞻也污辱在内,苏一一纵然想要低调,这口气却是不肯咽下的。
她微微扬起小脸,跨前了两步:既如此,一一便作上一阙,请各位才子和先生指正。
早该作了!苏明澜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苏一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才吐气开声: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好!姬流夜不遗余力地替苏一一捧场,好一句一曲新词酒一杯,对酒听歌,可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么?夕阳西下,又应了景,既景兴感,好句!苏明翔放下心事,暗想难怪父亲坚持要把这位庶妹接上京来,只这几句,便胜过了当年长姐的才情。
能得父亲看重,不计嫡庶名份,果然有过人之处。
伍青涛目光微亮:抚今追昔,已是有了意境。
苏明澜瞪大了眼睛,大是不服。
他自永乐归京后,便下了十分的苦功,总指望着能有一日扳回一城,一雪当年之耻。
是以故意央了二哥,改诗为词,要让苏一一栽个跟头,免得每每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
只作了一半!他哼了一声,抿着抿唇。
苏一一笑道:自然还有下片的。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姬流夜也不鼓掌了,只拿眼看向苏一一,眼睛里异彩连连。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一别多年,当年还让他手把手教了习字的小女孩,竟真能成一代才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