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一耸了耸肩:我进宫去也不理她们,横竖只去摇光殿而已。
你不理她们,自然还有人理你。
方流珠回来,也不知道又说了你什么坏话,如今宫里的主子们就拿着你的事儿闲嗑牙儿呢怕什么……成名了,被人诋毁也正常。
苏一一倒不在乎。
小心你伯父找你过去训话,今儿你那位伯母进了宫,恐怕又听了些闲言碎语。
都说了什么啊……苏一一有些无奈,一会儿我应付去总是说你什么自贬身价,跟一一制药那帮生意人来往得极是频繁。
这回去南陈,也是住在那个梁掌柜的园子里。
不过,一一制药本来就是你四哥弄的吧?你跟他们的关系就紧些,那不正常么?就是那和子女人,吃了饭合着没事干,编排着你呢苏一一看着七公主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莞尔:这倒不算是诋毁了。
是啊,不过话从她们嘴里说出来,自然就难听了。
你就等着吧,大约等你伯母回了府,你那尚书伯父就要找你过去训话了。
我只当没带耳朵去就完了。
苏一一不大在意道,横竖我也没有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毕竟只是伯父而不是父亲,训一顿两顿的,我就当去打盹好了。
你的事倒是小的,我……七公主哀哀叹气。
苏一一皱眉:绣桔,你去打水来,替公主重新理理妆。
这么走出去,合着人家以为她是个弃妇呢当弃妇也比到那儿好吧?也不知道还能囫囵几年……七公主颓然地撑住了脑袋,依依,你说我晚生两年多好,就轮不上我了。
苏一一眨了眨眼睛:如果可汗病死的话,你嫁给谁?七公主烦恼地挥了挥手:好好儿的,怎么会死?那可不一定,每个国家都会有无数人想要坐在权力的顶峰呢,尤其是狄人、夷人的部落,换可汗比咱们要频繁多了。
冷不丁地死上一个两个,有什么关系?这话也能瞎说七公主被她大胆的言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去捂住她的嘴,却忽然眼珠子微转,依依,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首先,你这个亲是和定了,是吧?苏一一正襟危坐,严肃地问。
好像是……没错儿。
尽管我很不想承认,但是……唉,连五哥都没有办法。
虽然婉转地替我求了情,可父皇铁了心……七公主叹气。
再次,那位可汗太老,你肯定不喜欢。
嗯,那当然。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狄人换个可汗,等你五哥回来,你瞧瞧喜欢谁,咱们就支持他上位去七公主张口结舌:难道狄人是你的?不是我的,咱们就推波助澜呗要知道,别人肯定有这样的心思,咱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做物质后盾,让他们争去。
说着,苏一一悠然神往,说不定啊,到时候乱成一锅粥,那时候你想要和亲,也找不着正主儿,只能留在大周当老姑娘了。
到时候,可别怪我误了你的青春。
七公主被苏一一这番话,激动得顿时忘记了伤心。
两只眼睛,亮得就跟绣梨最喜欢提着的宫灯似的:依依,你要想办法让他们乱,越乱越好。
放心,就算成老姑娘,我也不会怪你。
虽然我也不爱留在宫里,但我还有个娘呢,也比去那儿强呀等你五哥回来,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咱们总得想好了,你要再挑个老头子,咱们也没有这么多钱财供人家折腾啊苏一一无奈地抽回被她拿来当道具摇的胳膊。
你跟我回宫,我把历年来的首饰都装在匣子里,给你带出来变卖了,去挑起狄人之间的战争。
最好打得没完没了,顾不上咱们这头儿。
苏一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饶了我吧,我要是跟着你回去揣一匣子首饰,估计还没有走出宫门呢,就被当小偷给逮起来了。
好吧,我下回自己带出来。
那倒不用,我先替你垫着就是。
苏一一不大看得起七公主那些首饰。
那还不是她一一制药出品的么?依依,你别担心银子,我砸锅卖铁,也会拿出来的。
母妃也一定不会吝啬,体己的银子哪怕一块银角子都不剩下,让你拿去折腾。
苏一一叹了口气:姐姐啊,你知道要达成这个目的,需要多大一宗银子啊你那些体己别动用了,往后你要嫁人,不管去不去狄人部落,总是要带在身边用的。
那……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我跟一一制药的关系,你不是知道很是密切的吗?苏一一翻了个白眼。
七公主不好意思了:可这事儿让人家这么白干,也不乐意吧?就算你和一一制药的关系很不错,人家也没有白帮的理儿。
我会为他们找到利益契合点的。
苏一一没打算跟七公主细说。
最近北边来的货严重缩水,她还正要扶持贤王呢正好是一箭双雕,两借其便罢了。
果然,七公主的猜测没有错,天才刚刚擦黑,尚书府的马车便停在了门口。
叹了口气,苏一一无可奈何地去了一趟尚书府。
想当然的,苏庆华的脸色很不好,板得像一块钢似的。
苏明翔夫妇和苏明澜都噤若寒蝉,担忧地向苏一一使了个眼色。
别说是早有七公主替她打了预防针,就算没有,苏一一也不见得真怕了这位伯父。
所以,唯有她的脸色,是正常的。
伯父召侄女过来,有什么吩咐?没吩咐,你就不能来府里走动了?从国子监一毕业,我看你的心也野了。
往后,别再回长乐,就留在京里。
也别住在你那宅子里,就住在尚书府,和你大哥八哥多谈论些学业上的事儿。
跟一群生意人跑得这么紧,你自己说说看,成什么样子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啊……苏一一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再者,去南陈,也和林公子他们在一起吟诗作词,写文弄赋的。
当然,要说起来,南陈的文人,倒是大半兼着生意人的身份,这么说也似乎没有错儿……林振标?他怎么可能是生意人苏庆华显然对南陈人物风华并不了解,想也不想就武断地反驳。
伯父不知道?苏一一故意露出一副极度惊诧的样子,林振标的父亲,是林氏这一代的族长,正是南陈最大的珊瑚商人。
如今,虽是家族的具体事务由他的弟弟继承,但有时候林振标也会插手一些事务的。
就比如这次一一制药与林氏达到的协议,就是林振标在里面牵头。
怎么可能?苏庆华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林振标的文名,早就传至大周,他的文作得一点没有烟火气。
俗话说,人如其文,怎么可能会是商人苏一一心里暗暗得意,不知道那是最好了,她添油加醋地把林振标的生意经,大谈特谈,把苏庆华听得眉头越皱越深。
往后你也别去南陈了,再跟他们混在一起,日后的成就也就止步不前。
还是学学君如玉的好,一心一意地做学问,独领风骚数十年,可不是好么?伯父苏一一睁大了眼睛,君如玉和大陈魁的关系,可就更紧密了吧?大伯有机会去南陈走走,就会发现大陈魁的牌匾,就是出自君如玉之手。
当然,她与大陈魁的关系,还不仅仅是如此,关系复杂着呢怎么会这样?苏庆华茫然。
苏一一趁机再次进言:伯父,其实南陈的才子和才女们,大多都与商号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甚至自己也做着生意呢简直是有辱斯文苏庆华气得胡子乱抖。
是么?苏一一不置可否。
自然是的。
苏庆华瞪了她一眼,往后你就住在尚书府罢,我会给你父亲去信。
想必住在自己伯父家里,你父亲会更放心一些。
伯父,南陈才子们虽然有辱斯文,可是历代词宗文魁,似乎无出南陈啊这个事实,苏一一摆得极为狠辣,把苏庆华一时嗌得说不出话来。
九妹说得有理。
苏明澜在一边咕哝了一句,把苏庆华发作不出来的火,顿时烧到了他的身上。
胡说八道你们以为自己的翅膀长硬了,就不用听长辈的话了?南陈文风如何我不管,莫说我是你们的父亲、伯父,就算不是,我也是苏氏的族长苏一一顿觉头痛,和苏明澜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刘佩缡眼看着气氛僵了起来,连忙笑着打圆场:依依,我们是自己人,所以你伯父的话才会说得重些。
不管南陈人怎么样,但你是大周人,是苏家人,就得听你伯父的意见。
我们毕竟长得一辈儿,米面油盐也比你多吃了不止一倍儿,这些见识,总比你强些。
是,依依明白,伯父是为了我好。
苏一一放低姿态,做足了小辈的恭顺,只是祖母还希望我能回去承欢膝下,若不是七公主来信,祖母也不肯放的。
其实,那是因为她回长乐,住了一晚就走,苏老太太自然很不乐意。
姬流夜抵京,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宫复旨。
皇帝对他此行的结果,倒是甚为满意:年纪大些便大些,这有什么打紧?就像父皇,可不照样儿地选十四五岁的秀女?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姬流夜也没有反驳,只是暗中叹息了一声:父皇说的是,只是委屈了七妹。
你也别讲究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皇帝挥了挥手,你这一路奔波得也乏了,在朕这里用过晚膳,就回去歇着罢。
姬流夜微吃一惊,别说是皇子公主,就算是宫妃,皇帝也不在留她们用膳的。
这样的殊荣,一时之间不喜反忧。
却又不敢推脱,只得装作惊喜无限的样子应了,让皇帝心里大觉满足,表面看来,倒也父子尽欢。
自然,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相关人士的府上。
有喜的,有忧的,有恨的,有嫉的,皇帝的一时兴起,却惹来万千的看法。
姬流夜也知道如今自己算是站到了风口浪尖,以前躲在哥哥们的身后,又因为有着出身上的关系,不被纳入权力中心。
如今皇帝这样的作派,让渐渐在权力中心亮相的他,似乎亮得太高调出场了吧?怀着隐忧,但脸上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噙着的笑容,任谁看了都觉得如沐春风。
回到自己的寝殿,却意外地发现殿内焕然一新。
原本陈旧的窗户,全都换上了新的。
掉了漆的家具,也都更朝换代了去。
他站在门口,却一时愣住,忍不住退后两步,看了看殿门外的匾额。
没错。
连殿门口的两株芭蕉,也仍然青绿得很。
殿下可回来了迎上来的是个陌生的公公。
你是?姬流夜淡淡地问。
奴才是内务府才派来的,叫黄襄,殿下称奴才小襄子罢了。
黄襄殷勤地替姬流夜宽了外袍。
原先服侍的人呢?有几个被换到了别处。
黄襄点着头赔笑,小的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内务府派了小的过来,服侍五殿下,那是小的福气。
是么?姬流夜淡淡一笑,眉心却忍不住跳了两跳。
这黄襄是单纯想要自己求富贵,还是哪个宫里派来的眼线?原本想漏夜出去找苏一一的,这时候却也只能按捺了性子,闲闲地问了几句,便把黄襄打发了出去,仍用两个旧人守夜。
好容易熬到了半夜,见月上中天,再也忍不住跳出了窗棂,迎着皎洁的月华,轻车熟路地翻墙穿廊,也没有惊动守卫,便往宫外而去。
一路疾行,竟走至国子监的围墙外,才哑然醒悟。
如今苏一一已经不住在这儿,改往南郊的宅子去了。
他想了想,也不骑马,竟在无人的街道上飞掠而过。
轻功提至极处,只听得身上的衣服猎猎作响,心里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地烧着。
他离京前就给苏一一去了信,原以为她还有一时的耽搁,没成想她却兼程地回了京。
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她那里。
通常的宅子,守卫自然不比皇宫。
姬流夜自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入香闺,趁着她熟睡的机会一亲芳泽。
谁成想却忘了这里还有个高手坐镇,他又因心情激动,而忘了小心。
掌风袭来的时候,让他顿时吃了大惊,急忙偏身避开,有些狼狈。
是你?陈三看清了他,似笑非笑。
姬流夜挤出个尴尬的笑容,想要说几句场面话,但陈三却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继续回房补眠。
苏一一因还没有睡,自然被惊动,刚好看到姬流夜被掌风扫下围墙,忍不住哑然失笑:这时候怎么还来?师父倒也放心得下,竟不怕你作采花贼的行径悄悄儿地进来吧,莫让别人给瞧见了。
姬流夜苦着脸:还不是急着来见你么,一时忘了你师父在这儿,大意了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不然,只要更小心些,你师父也未必会被惊动。
行了,知道五公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满京城人都知道,就别再胡吹大气了。
苏一一忍着笑,自己也从窗口掠了进去。
我倒是采花的,走不得正门,你自己怎么也从窗户里跳来跳去?当田鸡很好玩么?姬流夜刚丢了个脸,心火不忿,忍不住出言相讥。
苏一一白了他一眼:我若开了门大大方方地进出,还能让你进我房间么?姬流夜也觉自己这通无名火,发得实在有失风度,看着她微露笑意的精致脸庞,忍不住心口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为了邀请我进你的闺房……不怕闺誉有损么?闺誉?那是什么玩意儿?苏一一笑嘻嘻地悄声回道,若能卖个十万八万两黄金白银的,那我一丝一毫都舍不得损。
若是根本半钱五厘的都卖不出去,损了也就损了。
姬流夜笑着摇头:你呀……只要不被别人损了,他倒是不在意。
什么时候回来的?苏一一让他在自己常坐的圈椅上坐了,自己则端了一张小凳坐到他的对面。
今儿才回的。
先去交差事儿了吧?姬流夜苦笑:那是当然,不交了差事,我敢往你这儿跑么?虽然我第一眼想见的就是你,但是没办法,父皇于公于私都压在我头上呢,不能不先去回。
我明白,又没怪你,急着辩解干什么苏一一睁大了眼睛,好笑地看着他情急的脸色。
还不是怕你误会,我不把你放在心上么?所以赶紧地解释了,免得你一个人的时候,翻来覆去地瞎想。
我没这么小心眼儿吧?苏一一白了他一眼,对了,你带给七公主的信我也知道了,我们合计了一个法子,能救你七公主。
哦?姬流夜意似不信,别是吹牛罢?我人在狄人那里,都想不出什么办法,你们两个女孩子,倒想出办法了?你可别跟着七妹胡闹,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再玩几大套都没有用,宫里应付的办法多着呢苏一一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当我这么白痴呢闹来闹去的,无非是坏了七公主的名声,我会害她么?况且,这种不入流的招数,也能叫法子?姬流夜疑惑地问:那你说说看,你们想了个什么法子?你在狄人那边,跟右贤王的关系不错吧?那当然,你不是早知道了么?我们认识的年头也久了,倒是意气相投。
他人虽鲁莽些,但性子耿直,又不乏心细,倒是个人才。
只可惜可汗自从被他叔叔盘踞了,他那里的势力也少得可怜。
要不然,上次怎么会急于向你销货呢?最近他的日子不大好过罢?苏一一又闲闲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姬流夜诧异了,我们这里,应该不可能收到消息罢?再说,这种事儿,外人也不大看得出来。
我只是从最近发来的几车货里推测的。
以往他做主的时候,货给得很足,往往在协定之余还要多上一两车的。
可是最近,每次都装不满,而且车次也少,东西不如以前。
说明右贤王对部落的控制能力,正在逐步地减弱之中。
姬流夜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才长叹一声:依依,你不生为男子,真正可惜了。
见微知著,叶落知秋,果然敏感。
男子又怎么了?我若生为男子,哪得这样的自由怕是要被父亲和伯父押着在学堂里孜孜不倦,最后从科举做官,我没有兴趣。
你说得很对,最近一段时间,右贤王被可汗与左贤王联手打压,实力大减。
他就不想夺回他父亲的汗位么?苏一一悠悠闲闲地问,那样子,仿佛只是在问他要不要来杯茶,却把姬流夜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右贤王的父亲,不是前任汗王么?虽然形势比人强,如今他的势力没落了些,但还有一部分誓死忠于他的人吧?那天我们在王帐看到的士兵,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啊那是自然,不过他的势力范围,被打得离王庭越来越远,怎么可能反败为胜?除非他能够拉拢狄人八部首领,可那些人个个都自视极高,哪肯和他这个小辈打交道你怎么忽然对狄人的形势这么感兴趣了?是不是为了七妹,打听了好些消息?要打听,也向你打听啊苏一一没好气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我就算要打听,也没有渠道姬流夜疑惑不解地看向她:你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关心这个吧?那是自然。
七公主要远嫁,我是她结义的妹妹,能不替她好好打算?那可汗的年纪,足可以当她父亲有余,当祖父也不算太年轻。
是啊……唉,本想今天再跟父皇提的,可是父皇却说我有妇人之仁,似乎……算了,这件事我实丰是帮不上忙了,也只能委屈七妹。
到时候,我让右贤王多加照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