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色的课桌还是那样，除了后排的几个座位挪动了，其他摆放的位置和顾南絮高二的那年还很像。
只是她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从没看过夜晚熄灯后空无一人的教室。
顾南絮坐到靠窗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到了夜里，她的位置上是撒满月光的。
陆已挨着她坐下，长腿一横伸到前排的座椅下面，百无聊赖地翘着椅子腿，碰到后面的课桌就发响。
顾南絮以前学习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就烦躁地皱眉头，然后戳戳陆已的肩膀叫他安静一点。
这里的回忆太多了，多到一间教室盛不下，满满地快要溢出来。
顾南絮……他突然叫她的名字，你知道我高中时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什么？就是能拉着你光明正大地走在学校里。
陆已侧过身子靠她近了点，原本以为毕了业就能实现这个愿望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
七年的时光走得久远，又太漫长了，漫长到年少的那些冲动和遗憾都褪了色。
可是现在他真的和顾南絮在校园里牵手拥抱的时候，心脏的悸动又重新热烈起来。
顾南絮把身子歪过来一点，手臂曲起来揽住他的胳膊。
她放空了会儿，好像在回忆什么，最后释然地笑了笑。
她说：你就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感觉那七年也不算遗憾了。
陆已。
顾南絮的声音很轻，在夜色里流淌，你还记不记得高三那年，你跟我说了一句：‘顾南絮，你好好努力。
’陆已微垂下眼，盯着她头顶的发旋。
高三那段失意又苦涩的时间，打他们和好，到现在，谁都很默契地没再提及。
顾南絮忽然提到了这个话题，有那么一瞬陆已感觉心脏被针尖扎了下。
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难受。
顾南絮把头转过来的时候，眸光里全是月光和他，但也是因为你那句话，我才没放弃我自己。
谢谢你。
陆已一直觉得，说谢谢是关系疏离的人才会做的事。
可是顾南絮望着他认认真真地道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心底一片软糯。
他突然也很想告诉她，其实自己还有后半句话没说。
而他本来想说的是：顾南絮，你好好努力。
等我去找你。
陆已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又不老实地揉她的发顶。
看着她笑意渐盛，又觉得那后半句没必要说了。
他们分开七年，又在顶端相见。
七年把对方都变成了更好的对方。
陆已跟着她笑。
良久，他忽然开口道：你把眼睛闭上，我送你个东西。
顾南絮微怔，乖乖地把眼睛闭好。
陆已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把里面的银链系到顾南絮的手腕上。
凉冰冰的，顾南絮蹙了蹙眉。
想睁眼看的时候却被遮住了双目，然后就觉得身子向后贴住了窗沿，陆已靠上来吻她。
她唇边沾染上另一种温度。
陆已的呼吸声沉重又压抑，在努力克制，又带着霸道的放肆。
顾南絮——你是我的人了。
顾南絮的气息被他打乱，短促又急切，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陆已对顾南絮根本没办法压抑冲动，厮磨很久才终于放开她，又从唇角一路向上，最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手掌覆上陆已的脖颈处，他身上的血液鲜活和灼热从指尖传递至心。
夜色里夹杂了些暧昧的气息。
她听到他呢喃了一句：要嫁给我么？顾南絮心尖猛地一颤。
她抬起手腕，终于看清了那条手链的模样，和她送给陆已的那条一模一样。
陆已察觉到她眼底的疑虑，轻笑了声道：照着以前那条做的，现在送给你。
月光穿过玻璃窗的罅隙。
萤火流转，尘粒在光斑下沉沉又浮浮。
她愣愣盯着手腕发呆，脑子有点发木，好一会儿才细细琢磨过来陆已前一句话的含义，鼻尖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中陡然一酸。
求婚吗？顾南絮的声音带了点颤，眼前勾勒着陆已身影的光线模糊不清。
直到她看见陆已点了点头，掩藏在深处的情绪忽然就迸发出来。
她拇指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链，喉头一阵哽咽：你也……太草率了吧……人家求婚都用戒指的。
眼角染了些许绯红，也许是被陆已亲的，也许是想哭。
陆已盯了她一会儿，低低地笑起来。
我原本是想给你设计一枚独一无二的戒指，再买一束花……或许还会买点气球和蜡烛。
我想把一切都准备好，那个时候再和你求婚的。
陆已嗓音很低，语气温柔，可是今天你妈妈和我说了好多。
我突然意识到，你成绩那么好，穿校服那么漂亮，想追你的男生从这里排到校外。
我好不容易把你留下来的，再晚怕你跟别人跑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承诺道：等回了南川，我一定拿着戒指重新和你求一次婚。
但在这之前——能不能提前预订做我妻子啊？微微上扬的尾音在雨后凉冷的空气中消散成烟。
风刮进来，桌角上的纸条被吹展开，不知道哪个学生写了青涩又炽烈的情话，飘悠悠旋转着落到地面——我想和你虚度，茶糜浅笑的岁月浮华。
顾南絮揉了揉眼角，连连点头，说好。
我一定会答应的，因为我喜欢你。
两个人在月光下拥抱得很紧。
窗纱飞舞，转眼好像回到那年高二。
那个夏天烈日骄阳，正是少年恣意轻狂。
他于枝桠横生的灌木丛中穿行而过，她踉跄着撞上来时，他身上所有的燥热悉数褪去。
从此，世间美好纷至沓来。
番外 盛夏，年少，怦然，及炽烈的冲动花园里一条小径蜿蜒贯穿，顾南絮安安静静待在陆已身边，不时走动着看看桌台上的甜品和香槟。
今天是她大学同学的婚礼，两个人关系不错，于是大清早就去了陆已的公寓，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叫他陪自己参宴。
陆已好不容易从惺忪中缓过劲来的时候，已经看到顾南絮靠在浴室门边催促自己洗漱。
他一边刷牙一边瞄着顾南絮，目光向下落了点，才看到她一字肩露出锁骨的上衣时就受不了了，死活把她哄去换了件保守的。
两个人到婚礼现场的时候稍有些晚了，那对新婚夫妇正在宣誓。
顾南絮承认她心里是有点羡慕的。
尤其是新娘的一身拖地长裙飘渺又灵气，阳光照下来的时候还似乎泛着光亮。
陆已谁都不认识。
也许是当惯了风云人物，感觉在一个谁都不熟的场合很是憋屈，死死黏着顾南絮不肯走，直到顾南絮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头，语气像在哄小孩子：走啦，新娘要开始抛绣球了。
陆已闻声望去，方才还在甜品区闲散聊天的人都在往前面挤，很快就凑成水泄不通的热闹样子。
他垂眼留意着顾南絮，发现她更兴奋，看向台上的时候眼睛都在冒光，忍不住笑：不至于这么激动吧？接到绣球就意味着要结婚了啊，顾南絮把他连拖带拽过去，你结婚不激动啊？她也就随口说说，反正女孩子都有点美好的幻想。
说白了是有点迷信，好像接到了绣球，自己的下半生就有了方向和依托，圆满了大半。
但陆已就不这么想了。
他自己闷声不吭，在心里琢磨了会儿，最后窃喜着得出个结论：你就这么着急跟我结婚啊，陆夫人？顾南絮：……她毫不客气地抬手就是一巴掌，稳稳落到陆已的手臂上，疼得他嘶了一声。
刚想卖惨，又发现顾南絮没什么想安慰他的意思，只好自己笑嘻嘻地揉揉胳膊。
蓦地，他用食指指向前方：媳妇儿你看。
顾南絮还沉浸在他调戏自己的生气情绪中：看什么？……你绣球没了。
啊？顾南絮一转头，发现新娘的捧花从空中被抛起又落下，最后正中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怀里。
陆已看她长睫轻颤了颤，知道她不高兴了，拿指尖轻戳她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她的绣球不好看啊，你想要我给你批发一箱。
钱买的和接到的不一样啊。
顾南絮故作惆怅，果然钱是买不来幸福的。
噗——陆已这个角度刚好看得见她微嘟的嘴巴，笑得很大声，把手心扣到她头顶上给她顺毛：你咋这么可爱啊媳妇儿？顾南絮没理他。
陆已想了一会儿，忽然把她带进自己怀里和她咬耳朵：不就是想要幸福么？带身份证和户口本了没？顾南絮仰头看他：干什么？陆已揽过她的肩膀，迈开步子带着她往出口走，嗓音很沉：走啊。
已哥带你领证去。
.陆已的朋友圈，在他发了两张结婚证照片之后就炸了。
贺一鸣：［我靠？这么迅速？］许冠杰：［都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已哥你好坏哦。
］两个人还在公寓阳台上坐着吹晚风。
没过多久，贺一鸣又发了条长语音过来。
开头一顿啧啧称赞和祝贺，最后抱怨了句：不过你俩也太不厚道了，说好的挑个周末去，怎么今天就领了？太突然了吧。
陆已给他回了条语音：临时决定的，我媳妇儿等不及了。
在旁边玩手机的顾南絮：……陆已瞟了眼她，看她的样子似乎在看什么八卦新闻，于是偷笑着在那条朋友圈底下统一回复：［你们嫂子太傻了，不知道我本来就是今天打算带她领证的。
］贺一鸣：［？］许冠杰：［？］吴双：［？］……陆已还在一边得逞地笑，直到底下忽然收到一条新回复。
媳妇儿：［？］他一抬头，就发现顾南絮带着满眼我觉得自己被骗了的疑惑，冲他投来目光。
陆已：……他觉得自己不解释不行了。
……我摊牌，你不要打我。
他低头退出聊天界面，点进日历，把屏幕上的显示递给她看。
9月3日，宜嫁娶。
.顾南絮觉得他挑选这个日期，似乎并不仅是因为这天写着宜嫁娶。
北城像乌托邦一样，入春太早，夏天的尾巴也太长了，来到这里的人都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没有寒冷的仙境里。
9月，其他城市进了初秋的时节，北城还停留在仲夏。
那么9月3日，和她第一次碰见他那天应该很像吧。
温度爬得好高，年少的那些怦然也带着一股炽烈的冲动。
顾南絮笑笑，干脆把椅子搬得离他近一点，把头靠在他肩上。
夜景喧嚣模糊，灯火亮成片。
晚风很舒服。
顾南絮。
我这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人了，真的。
陆已不太想随便对谁说爱。
他觉得那个词太沉太重了，掺杂了许多情绪与纠葛。
就喜欢吧，简简单单的，却又足够接壤他们整个余生的那种。
对你的喜欢，渲染了山黛，璀璨了星河。
沉溺了岁月，也温存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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