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敢捅出程诺找替罪羊，那么程诺一定会说出主谋是他的母亲。
如果他想保住母亲，这次只能放任程诺逍遥法外……他只能再次对不起宋曼妮。
顾北城终于明白，程诺最后那句且多着呢，是对他后半生的诅咒。
程父将信将疑，却不得不放他们走。
离婚的过程很快，比结婚更快。
程诺拿着盖了戳的离婚证书，有种做了场春秋大梦的错觉。
民政局门口，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道扬镳。
不过一秒，她往后转，冲着他的背影喊：北城，再见！我任性荒唐的年少时光，再见！顾北城突然滞住脚步，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奇迹般涌起七八岁的程诺、天真无邪的笑脸。
其实，他认识程诺，更早呢。
那时候的程诺，是他的小尾巴。
那么善良、那么漂亮。
最终，顾北城没有回头，加快步子上车，赶去医院。
他从来把她当妹妹，如果她没有伤害宋曼妮，也许他能回过头跟她说声珍重。
偏偏她伤得彻底。
然而在程诺的眼里，顾北城停滞的几秒，已经是她十几年苦恋最好的回应。
顾北城回到医院，依然没有消息。
所幸对他来说，没有消息，反而是一种好消息。
他已经承受不起，宋曼妮将永远昏睡的噩耗了。
林照被他遣退，他独自坐在长椅上等着。
这一层是VIP病房，病人就两个。
干坐个把小时，他就听到过一次脚步声。
真相是入了人间地狱。
那两年他往死里羞辱宋曼妮，这几年他母亲往死里迫害宋曼妮，所有的报应，都应在他身上吧。
只要她好。
只要她好。
高跟鞋碰撞地面的踢踏踢踏声将顾北城拽回现实，他抬眸，看到的是手提保温饭盒的母亲。
刺绣的古典旗袍将她的身形衬得婀娜多姿，说是风韵犹存，都有些遮掩她的风姿。
这个美丽的中年妇女，是他的母亲，也是屡次对宋曼妮下毒手的女人。
经程诺坦白，顾母得知两人离婚，更清楚事情败露。
可她并不着急。
她生的儿子，就算爱惨了宋曼妮，都不至于送她去监狱。
施施然将饭盒放在空的椅面上，她出言劝慰：北城，吃点东西。
难道宋曼妮不醒，你就不吃不喝？难道你不怕你不在，我直接进去掐死她？他瞬间放大瞳孔，不敢置信地盯着仪态万千的贵妇人，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妈，为什么？他暗自握拳，捶在冰冷的椅面上，到底为什么？面对怒火滔天的儿子，顾母反而笑得花枝乱颤。
北城，我和宋曼妮，你选宋曼妮，是吗？顾母捂住胸口，颇为疲累地问出了这句话。
想到顾母的所作所为，顾北城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顾母倏的僵住笑容，恶狠狠的视线融着顾北城，你说什么？不等顾北城回应，她忽而狂笑，你和你爸一样，爱的都是别的女人！从来不是我！从来不是！妄笑间，顾母乱了鬓发，方才的贵妇人作态全无。
她不过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人。
就像放手前为顾北城生、为顾北城死、为顾北城疯狂的程诺。
出乎意料的，顾北城冷静地观望疯狂的顾母。
并且从她癫狂的只言片语里，他窥见了他想要的答案。
有记忆起，他就能察觉父亲最爱的女人不是母亲。
他厌倦他们看似相敬如宾实则像机器人一样冰冷地相处着。
他发过誓，他这辈子娶的，必定是他最爱的。
在宋曼妮为钱离开他之前，他一直是这么坚守的。
可惜，后来他恨着恨着宋曼妮，把自己都忘了。
归根结底，这一切是母亲强求、放不开造成的。
他和宋曼妮都是替罪羊。
顾北城越冷静，顾母越是歇斯底里。
刹那间，她在顾北城的身上，看到了丈夫的影子。
心血顿时上涌，顾母无处宣泄，猛地打翻饭盒，一时丁零当啷的声息不止。
她半跪在地板上，不顾汤汁湿濡膝盖，悲戚地大哭起来。
顾北城眼底寂静如深海，目睹全过程的他得出一个结论：我妈病了。
病得很重。
刚才演话剧一样的发怒是经年累月伪装后的大爆发。
顾北城，你为什么不说话？顾母嘴里碎碎念，老顾，我爱了你一辈子，为什么临了临了，你想的却是别的女人？为什么？她哭的时候，双手掩面，掌心没多久便湿得一塌糊涂。
依然听不到顾北城的安慰，她的心一点点变冷。
十来秒过去，她奇迹般止住了眼泪，绷着冷漠的脸，冲顾北城阴恻恻地笑了，顾北城，我生你养你，你居然为了宋曼妮放弃我？那我诅咒你和宋曼妮，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听到这句话，顾北城的表情才有所波动。
明明知道她是在发病，他心里依然不痛快。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房门开了个缝。
病房里就宋曼妮在，这条缝代表宋曼妮醒了。
顾北城登时百感交集，下意识站起。
癫狂的顾母沉浸在她的世界里，猛地拽住他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在一秒间变得楚楚可怜，北城，你不要不信我。
我的诅咒，很灵的。
我告诉你个秘密好吗？宋曼妮奶奶变成植物人，不是意外，是我害的。
她的死，也是我害的！宋曼妮是谢秋华那个贱人的女儿，让她失去所有都是便宜她的！顾北城越过母亲绝望疯狂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宋曼妮漂亮的眼睛。
见证里面的光辉从有到无，见证它从悲恸到死寂。
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他想要跨国地面上横流的汤汤水水，跨过他病态的母亲，抱住宋曼妮去解释。
可是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在鲜血淋漓的现实面前，所有的补救都将徒劳无功。
他突然失去了信念，喃喃：妈，你的诅咒，已经生效了。
这万念俱灰的话语，意外惊醒了顾母。
她像个犯错的孩子，无措地抱住顾北城，北城，我错了……我错了……是妈妈错了……你……顾北城面如土色，用力地掰开她的手臂。
不远处的宋曼妮彻底崩溃，跪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宋曼妮流产后，住院住了一个月，她自杀了五次。
第一回顾北城疏忽，发现得晚，好歹拉回她一条命。
后来他几乎推掉工作，时时刻刻守在宋曼妮身边，她另外四次自杀，都是未遂。
天天看着哭丧着脸的宋曼妮，顾北城心里不好受。
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好不容易，他才把她留在他身边。
他不会再恨她了。
阻扰他们的人或事，都不复存在了。
他不能。
又一艳阳天。
温庭从医生朋友那里得知宋曼妮的近况，马不停蹄来看望宋曼妮。
无论如何，宋曼妮始终是温庭心里的明月光、朱砂痣，她有事，他不会袖手旁观。
顾北城照旧忌惮温庭，把他隔在了门外。
顾北城，你让她在短短一个月里自杀五次，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去看望他？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龌龊！我不是想横刀夺爱，我是希望她好！要是你没有保护好她，凭什么不让别人试？头回，顾北城面对温庭的诘问，选择沉默。
一个月自杀五次，是他不可以说的痛。
怎么样的男人，会让心爱的女人在短时间内接连自杀呢？温庭见顾北城怔忡，绕过他直接走进病房。
他所见的，是瘦得不成人样，坐在窗前看风景的宋曼妮。
小曼。
他深受触动，话里不自觉染上怜惜。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令宋曼妮回头，光影里她看清了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愣愣对视几秒，她面前扯起嘴角，淡淡道：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