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宋曼妮以为自己幻听，下意识问出口。
顾北城定定看着宋曼妮，字句清晰：宋曼妮，我放你走。
这回，她听得分明。
不用问为什么，她心知肚明。
叫她意想不到的是，顾北城会主动放手。
而且这么干脆。
他恨她时用钱圈养她；他跟程诺结婚后囚住她；顾母离开不久，他又把她关在这栋别墅里……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就像她爱他。
但是这一回，她才真正觉得，顾北城是爱惨了她。
他爱她，不比她爱他少。
可惜他们输给了命运。
顾北城的眼泪停了，宋曼妮却忍不住滚滚而出的热泪。
宋曼妮哭得悲戚，肩膀抖动时，再也掩不住她过分的瘦弱。
见状，顾北城于心不忍，大步走向她。
待离她咫尺，他却忽然停住了。
许久，他伸出手，将颤抖的身躯揽进怀里。
小曼，别哭。
你哭，我会心疼的。
宋曼妮猛地想起，曾经信誓旦旦对她许诺的青涩少年。
如果他们不用长大多好。
如果顾母不知道她的存在多好。
……没有如果啊。
额头抵在顾北城的左胸口，宋曼妮哭得愈发剧烈。
北城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办法再爱你。
没办法再和你待在一块儿。
我们都错了。
可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像是惊雷，劈进他的身体。
缓过天崩地裂的酥麻劲儿，顾北城低下头，下巴抵住她头顶，默默回了句对不起。
便纵有千百不舍，顾北城也把宋曼妮交托给了温庭。
奶奶去世后，宋曼妮孤苦伶仃，放她一个人，他自然不放心。
温庭是他讨厌的情敌，结果他还要去求这个人照顾好他的宋曼妮。
多可笑？温庭做过最长久的事就是喜欢宋曼妮，演出戏就能陪伴宋曼妮，他自然愿意。
宋曼妮离开那天，只有赵秋萍送她。
她当然不会知道，顾北城打着出差的名头，目送她离开。
直到，宋曼妮漫步在街头，偶遇了温庭。
小曼？温庭佯装诧异，你怎么在这里？费尽心思想要的自由，倏忽降临，宋曼妮反而不适应。
她知道，她舍不得顾北城。
但是她更清楚，她留在那栋富丽却荒芜的别墅，只会消耗她和顾北城的生命。
她已经放不开了。
从小顾北城就样样比她好，这次的情伤，他一定能熬过。
或者和程诺复婚，或者和别的爱慕他的女人结婚。
他的人生，有无限种美好的可能。
而她，走不出来了。
小曼？见宋曼妮心不在焉，温庭又喊了声。
宋曼妮转动漆黑的眼珠，适才看清面前许久不见的温庭。
仅存的温暖顿时漾开在心间，她难得发自内心绽开笑容，温庭，是你啊。
不远处的顾北城见到这番情景，彻底放了心。
也伤了心。
目光放在她的行李箱上，温庭询问：小曼，你要去旅行吗？宋曼妮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不是。
不等温庭问什么，她迫切地说：温庭，我好像不知道该去哪里了……你有过这样的困惑吗？学生时代明艳动人、青春飞扬的宋曼妮，被顾北城折磨成这样，温庭着实心疼。
可他如今是不知情者，只有这样，才能给她些微薄的安全感。
他只能避开顾北城，我有过的。
眸子倏的发亮，她拽住温庭的手腕，你会怎么做？温庭心思百转千回，却很快回答：我出去旅游。
像《阿甘正传》的男主人公一样，跑了很长的路。
跑到筋疲力尽，我猛然间知道该去哪里了。
虽然温庭是信口胡诌，但宋曼妮丝毫没有怀疑。
她眨巴眨巴眼睛，孩子气的嘟囔，可是我跑不动。
温庭爽朗而笑，你怎么跟长不大似的。
敏锐地察觉到她神色微变，他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你先去我家待几天吧。
我正好也迷茫着呢，我们两个A大校友，谈谈人生怎么样？听着轮子的骨碌、骨碌的滚动声，宋曼妮如梦初醒般，这样不好吧？温庭大大落落，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家里房间多，你不用跟我挤的。
难不成，你还怕我对你有歹念？宋曼妮连忙否认，当然没有。
温庭，你别误会，我从来、从来质疑过你的人品。
温庭正想打断她着急忙慌的解释，却听闻她说——既然这样，温庭，你带我去你家吧。
打从离开别墅，宋曼妮的魂儿就没回过位。
顾北城这次放手，算是彻底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那她，不就是无处可去？学生时代她爱了个光芒万丈的校草，注定没什么真心实意的朋友。
后来她做了没有尊严的金丝雀，怎么有心思去结交朋友？细数下来，喜欢她喜欢得最认真的温庭，算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既然她无处可去，不如先跟一个她不会反感的人待几天。
温庭喜出望外，却记得压制激动的情绪，轻柔地牵着宋曼妮往前。
我今天骑的自行车，你有行李箱不方便，我打车可以吗？温庭音色低柔，语调温柔，宋曼妮光听他声音，就觉得如沐春风。
渐渐地，她抛开了盘踞心头的杂思，将注意力放在温庭身上。
喜欢宋曼妮的温庭做过许多啥事，其中之一就是将别墅买在顾北城私养宋曼妮的别墅附近。
要不是顾北城那块地段太抢手，温庭下手迟，说不定温庭和顾北城就成邻居了。
这会儿，正好是这十来分钟的距离，抵消了宋曼妮的介意，又恰恰满足她内心隐秘的需求。
温庭感觉宋曼妮状态不太好，不敢让她单独睡一层。
虽然不大君子，但他还是安排宋曼妮睡他隔壁的卧室，并且没有告诉她，这卧室就是为他的妻子准备的。
他睡的是主卧，也没有婚后跟妻子分房的癖好。
在主卧旁边拾掇出一间卧室，是希望日后他妻子跟他吵架生气了，也不要走得太远。
宋曼妮心力交瘁，自然不会深想。
小曼，被子都是晒过的，什么都是新的，你可以安心住……几天。
温庭本想说住下，却怕吓到宋曼妮，只要及时改口。
宋曼妮坐在沙发上，微躬脊背，目光直勾勾望着窗外的风景，温庭，我走得有点累了，想休息下。
可以吗？当然可以，小曼。
温庭爽快答应。
和顾北城比，他未必不够爱宋曼妮。
但他的方式是温柔的、春风化雨的，自然会尊重宋曼妮。
不像顾北城，爱到疯魔，爱到痴狂，爱到不能自控。
温庭贴心地关上房门，宋曼妮听到响动声，肩膀随之一跨，整个人失去了精气神。
斜躺在沙发，她望着繁复的天花板，突然不知道离开顾北城更累，还是守在顾北城身边更累。
她好像走了一步死棋。
不是她想走，是命运迫使她走到今天这步。
宋曼妮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直到温庭敲门提醒她吃晚饭，她才发出声音。
生怕门外的温庭担心，宋曼妮跑进卫生间，用热水洗了把脸。
在镜中看到苍白憔悴的脸，宋曼妮觉得陌生。
发愣几秒，她突然折回房间，翻出行李箱的化妆品——她从来不用，但顾北城会给她买各种各样的。
仿佛他为她花钱越多，他的歉意与爱意便越深。
掏出一管口红，她凭感觉描摹唇形。
温庭久等不到宋曼妮出现，担心她出事，推开了房门，却见坐在梳妆镜前描眉画眼的宋曼妮。
即便是疏浅光影勾勒的落落侧影，也惊艳了他半生岁月。
痴望宋曼妮许久，他才舍得关上门。
魔怔似的，他两眼发亮下楼。
坐在满汉全席上，他眼里心里，只有宋曼妮。
方才惊艳他的宋曼妮。
学生时代冲他粲然而笑的宋曼妮。
在会所被人欺负的宋曼妮。
形销骨立、心火熄灭的宋曼妮。
全部都是宋曼妮。
温庭走后，宋曼妮便滞住动作。
她忽然意识到，从顾北城身边到温庭身边，她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演戏，不过扮演的角色稍稍有些不同。
可全都不是她。
秒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提醒她，时间正在流逝。
她失了兴致，抿抿嘴，扫了眼/镜中焕然一新的脸庞，起身下楼。
温庭，你不用等我的。
宋曼妮走到餐厅，目光淡淡拂过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温庭，你不用这么隆重的。
你看这些，我们两个哪里吃得完？我们。
回过神的温庭，只听到这两个字。
这么柔软的用词，酥了他的骨，软了他的心。
温庭替她盛饭，笑如春风，那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去准备。
搁下瓷碗，他双眼依然是弯弯的上弦月，要我不忙，我做给你吃，好吗？温庭望向她的眼眸里，有星光。
险些跌入星湖的宋曼妮终于意识到，面前的男人，还在认真地、抱有希望地喜欢着他。
与他共度余生，倒是没有前仇旧恨，但是缺了最最关键的爱。
温庭，不行。
正因为他是温庭，她更不能浪费他的时间。
她面上笑吟吟答应，心思却不是温庭能够猜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