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望舒见着就笑了，那人便是她的好姐姐，何云远，难怪自己刚在人群中寻她，怎么也不见她的身影，原来是回帐中准备去了。
何云远一袭青绿色翠竹纹锦绣长裙，手中抱着一把古琴，百年梧桐为案，上好蚕丝为弦，向着上位微躬身，便已经有人在正中为她铺上了席垫和摆琴的案台，她轻手放上抚摸试着音色，这才开始慢慢弹奏起来。
乐礼修内外，琴音更是出自于情，发自于技，聊之性情，述之心意。
何云远手下拨抚的便是古琴曲，《渔樵问答》，时而清脆，时而低沉，悠扬婉转，便是将曲中二人活生生的展现在众人心上。
这人问，那人答，嘈嘈切切，私语争辩，珠玉落盘，终是那悠然自得占了上风，青山绿水中自得其乐，加之今日何云远一袭轻薄的青绿色衣裳，竟一时也觉得她就应该是那隐居山中水边的樵人似的。
轻手按压琴弦，再无任何鸣动，何云远抬起头看向了皇后，姑母，小女献丑了。
这才唤回了在座人的思绪，刚才那名川大山，小溪流水似乎还在眼前。
我们云远的琴艺在这京都可是数一数二的，不必谦逊。
来人，将我喜爱的那绿竹簪子拿给二小姐，这簪子倒是在我这可惜了。
皇后身后的嬷嬷去帐中端出一绿簪子，通身清透，雕成了真竹样貌，绿的纯粹，一见便是上好之物，惹得低下之人眼红，可在场之人，谁不知道何云远得皇后的宠，在宫中，私下都得叫二小姐的。
得了赏，何云远拜了谢，便走了下去，被拉到了宋望舒身边。
二姐姐，你不怎么开心呢。
宋望舒见着何云远，感觉很怪，每年的上巳节，都会是何云远开场，然后得到大家的赞赏和皇后的礼物，她的琴音很久之前就已经扬名，以前没有发现，只是今时，宋望舒竟觉得她有些许落寞。
没有啊。
何云远回笑一下，可能有些累了吧。
那，要不要我们先回帐中休息一下。
何云远环顾了一圈，点了点头。
宋望舒倾身向前，给陈砚汇报了一声，三人便悄悄的离席了。
来到何云远的帐中，三人对坐，无话可说。
二姐姐，真的没事吗？有事，只是给望舒说了也解决不了。
陈清扬在一旁开口，似是感同身受，所以我们不问了，让你二姐姐自己休息一下好吧？你倒是懂得多。
何云远挥着手向陈清扬轻轻打去一拳，笑着说，行了，望舒我真没事，你快带着清扬去看表演吧，我年年得见，她可是第一年待京都。
两人回几声，便就出去了，见着帘子放下来，何云远的嘴角也下了来，她是真的累了。
也没什么事，只是在自己倾心演奏之后，在场之人没有懂得她的。
有人懂，懂得是琴技，有人懂，懂得是故事，却没有人懂，懂她演奏的心思。
她也到了年纪，想要琴瑟和鸣，凭着身份，凭着才学，甚至是凭着美貌，只要没有心仪之人的男子，她几乎可以随便选择，可是她不想退而求其次，不想因为没有喜欢之人，就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她不喜欢他，他也不爱她，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突然就想，为什么非要在京都，她想出去，可不可以？似乎不可以，她身上的束缚太多了，她不是一个可以在江湖逍遥的鹰鸟，只有在梦中，她才能飞起来……宋望舒走在路上，还在执着，清扬姐姐，你知道二姐姐怎么了吗？宋望舒没有说完，她觉得她们两个相看的时候，好像很懂得对方样子。
陈清扬也不再吊着她，沉吟半响才说：这千人之中，没有懂得她的。
你说，这累不累？可是姐姐不就懂她吗？陈清扬笑着拍了拍宋望舒的脑袋，说：懂你二姐姐的姐妹可多了去了，只是她还想要其他的，这里给不了她。
是不是戏本中说的两情相悦？宋望舒咀嚼着这话语，有了姐妹的懂，却还需要，那便是男子的懂得，不就是戏本中常见的男女关系嘛，那二姐姐便去寻找她想要的呗，这里还没有敢拦住她。
这你就给她说去吧。
我是不敢说也不敢做。
陈清扬调皮的捏了捏宋望舒的鼻头，小望舒，你这戏本看得真多，姑母竟不约束你点？清扬姐姐说什么呢！悄悄给你说，母亲自己也在看呢。
说完，两人便大笑出来。
回到席上，已经过了几个表演，二人不动声色的坐回位置，再抬头，宋望舒就看见宋邦看着自己这边，当即知道他发现了，见无人看向自己，朝他做了个鬼脸，便看他笑着摇了摇头，无奈的收回了目光。
陈清扬坐下之后，旁边便是高俊，二人在一个书屋，又已经见过几面，当即聊了几句，这才端正坐好，准备好目光看向台中表演，却见本来面朝男子处的表演着，突然就转头看向了自己这边，而且还恶狠狠的盯着高俊，只是一瞬间便有换回了笑容。
宋望舒见陈清扬与高俊交流，坐到了前头陈砚身旁，好像在吃些东西，没有人给她介绍台上的人是谁了，她又用眼神示意高俊：你认识？你们有不和？高俊则是回了眼神：不认识，不记得，不必在意。
台上之人一舞过后，走的步步生姿，盈盈一拜，小女穆茗儿献丑了。
这一提名字，陈清扬就知道了，毕竟，在京都崇王府虽无人来惹，该了解的人陈砚还是给她说过。
穆茗儿，清妃穆洲白的幼妹，是一个姨娘所生，只是穆尚书老来得的子女，便真是欢喜，养在了主母也就是穆洲白母亲的膝下。
台上穆茗儿红衣舞裙，正准备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便在走到高俊身旁时刻意高声说：高小姐真是好生的爽朗肆意，潇洒快活，不知带来了什么表演，小女真想快些开开眼，只是这前面琴棋书画，好像都表演完了呢。
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站起居高临下，带着几分高傲，几分自信，几分得意，却让人看不出她真正的意思。
穆茗儿掩着面笑着与高俊说话，好似两人很熟识一般，只是高俊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像是看不见一样。
周围的人顺着声音就看了过来，穆茗儿被冷落得自己站着有些尴尬，轻哼了一声，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时，人们才完完全全看见了她口中的高小姐。
同是一袭红衣，穆茗儿的是鲜红，衬出她的肤白，而高俊则是一身暗红，不似大家小姐一身广袖长裙，而是窄袖长袍，似男子装扮，领口和袖口都用都绣着银丝边祥云纹饰，身材高挑，面中全是不屑，将那暗红都压出几分威重来。
她本没有什么表演，但人家都挑衅上门了，她也不是退缩之人，激将法，对她来说，最有用了。
她的头发也似男子一般，用玉冠高束，这一站起身来，便与之前的那些姑娘们看着高上了半个多头，整个人连走路都是笔挺的，这是她在军营练出的体态。
她没有准备，这时就向周围看了两眼，走到了守卫身边，聊了些什么，拿上了两把剑走到了台上，又朝着男子方位走来，走到高峭身边，举着一把剑，扬着下巴，一起。
好。
高峭爽朗的笑起，站起身，跳上了台上，接过剑，身后人还有些担心的退了退。
回皇后娘娘，我高家子女献上一段剑舞。
好。
皇后在上位应下。
话音一落，高俊和高峭就走向台边，两人相对着，听得后边有人悄声说了句小心点，她也没有回头理会，脚下一蹬，快得就像风中的柳絮，飘忽不定，锵——，下一秒，二人就持剑到了正中，两把剑相互摩擦过，一上一下使着劲力，台下之人屏息以待，都怕那剑会在兄妹俩手中断掉。
二人点了点头，随即后退，剑也顺势带回，撩出一阵剑花，两人时而互动，时而各自有其技法，或撩斩或持剑，或提带或抽击，或直劈或圆转，剑如飞风，而那持剑之人，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走的从容，每一步都带着剑势，让人捉摸不透。
钟鼓在身后为她合奏，随着音乐的起伏，她的下巴高高扬起，挺起胸膛，刚柔并济，每一招每一式，都轻快敏捷，潇洒飘逸，仿佛进入了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
这里的姑娘们，没有一人有她身上的姿态从容，有她的风流倜傥。
一曲停，一舞毕。
众人依旧屏息，不敢多言二三。
直至宋邦站了起来，一脸赞赏，二位不愧为我启霓将门之后，启霓有各位猛虎，外患又有何惧。
母后觉得呢？好！有此龙城飞将后人，我启霓有福！来人，赏！皇后大气一挥手，众人也都回过了神，纷纷朝台上两人欢呼，道着恭喜，言着生来有福。
高俊和高峭拜谢过皇后礼，便回了座位。
高俊见着周围人都不时打量自己，那眼光动不动就要将自己剖析，即使不在意，感觉到也不舒服，便借口悄悄离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