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之后,国学斋只有一旬得一天休沐,每日便早早地去到斋中,春日一来,白日的时间也跟着变长,去到斋中的时间也跟着变早,宋望舒甚至是桐羽唤她离床,韩雪梅给她梳洗,到了马车上,还是昏昏迷迷的吃着早点,走到宫中才完全清醒来。
这真是给自己找了罪受,之前在府中的时候,根本就不用起的如此之早的,陈清扬将还在哀嚎的宋望舒送进了明德院,转身回去了自己的修齐院,找了位置,翻出本书看着。
或是陈清扬自己不在意,或是身边几人一直为靠山,又或是那些姑娘自己想清楚了,也觉得无趣,现在的生活,倒是安好,没有人再在身后议论了。
书上的知识学习完,宋望舒她们一行人去了射狼亭,自从跟着穆灿与高俊交好后,宋望舒又开始锻炼了身子,只是到底是吃不消,也不期望能像高俊一般英勇,但至少能够强健身子。
学了快有两旬,宋望舒终于能将,不对,是能敢马驾起来走了,坐在马背上,真的是欢天喜地。
她腿还短,高俊调整了马鞍的长度,然后拉着她绕了绕马场。
宋望舒看着身后的马蹄印,心中得意,却也不敢得寸进尺,一圈之后,便下来马,向高俊告了谢,与穆灿告别便回去了。
许是骑累了,又在心血高潮之时歇了下来,宋望舒在回家途中又睡着了。
连晚膳时都没有唤醒,于是第二天就自己醒的很早。
透着窗户看天色,还没发亮。
昨天她实在是太累了,本想睡一觉,却没想到这一觉睡得这么久。
而现在,她已经睡不着了,肚子也在叫嚣着。
宋望舒将手放在腹中按压着,希望能再次入睡到一早起来,这大晚上的,哪有什么吃的东西,庖厨也已经休息了。
可是,她的肚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更是咕咕叫个不停,一愤之下爬起了身,悄声走出房外,凉风吹来,吹散了她身上的热气,冷的她颤抖起来,又回屋中,找出一件大氅披在身上。
走下楼去,她没有带上烛火,月亮本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当她扶梯下楼时,云雾却散了,月光毫无保留的倾斜下来,照着她所有的动作。
她的脚步很轻,走到了韩雪梅的屋前,抬手敲着门,轻声喊着,梅姨,梅姨?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门上,她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她想着,可能是没有听到吧,打算离开。
那知,听见了吱呀吱呀的开门声,打开门的是旁边的屋,陈志走出来,提着灯,穿的单薄,烛火照亮了他下半张脸,露出惊讶,小姐?他连忙问,小姐有何事?夜里凉,吩咐我就好了。
宋望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吃晚膳,有些饿了,想叫梅姨给我做些吃的,但是。
宋望舒指了指门,但是没有回应,望晴苑是有小厨房的,只是宋望舒不会做东西而已。
小姐回屋等着,属下去准备。
你会做饭?陈志一笑,是。
只是一些简单的菜肴,这时候小厨房怕是没有什么食材了,只望小姐不嫌弃。
不会不会,我和你一同去厨房吧。
小厨房,说小是炉火小,因为只是陈清扬有时做些点心,但是应有的器具都有。
看来陈砚也想着宋望舒晚上会饿,已经吩咐过人拿来过一些食材。
陈志生火,用一些薄柴屑一点就着了,火光明亮,厨房渐渐变得暖和,宋望舒观察到陈志一开始被吹红的手回归了正常的颜色。
厨房中一片寂静,只剩下陈志做菜的声音,宋望舒找到张椅子坐下,两只手撑在膝上,手扶着下巴,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火光。
她看着陈志忙碌的身影,被火光摇曳出忽明忽暗的脸庞,突然发现,她好像不怎么记得这位恩人了,又或者,是他变化太大了,才几个月的时间。
窗外风声呼啸,她坐在炉火旁,微微摇晃着身子,一次又一次地把垂在额头上的一绺头发拢到脑后。
陈志是男子,跟着她不方便,宋望舒只有在放学回府的马车上见着陈志,却没有仔细的看过他的变化。
之前对陈志的印象就是太过单薄,没有得到正常人的健康。
而现在,他已经在贴身的骨头之外长出了皮肉,弥补了凹陷,个子也高了些吧,面部棱角流畅,鼻子高挺,细长温和的双眼,头发也只是挽在身后,秀发如墨,眉如远山,一双眼睛对着火光,炯炯有神,带着淡淡的坚定,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他。
宋望舒见陈志的耳垂微红,不知是在火旁炙烤,还是因为自己的打量,当下转了目光,看着地上的影子,却又控制不住的想,要是他收拾起来,应该也有宁束予他们的公子气质吧。
陈志端过一块小方几,将菜放置在上面,小姐,做饭的时间要长些,就先吃些菜肴垫垫胃口可以吗?嗯。
宋望舒拿过碗筷,夹了一口菜塞进了嘴里,你饿吗?一起?属下不饿。
陈志低着头,不敢看她。
菜肴飘香,加之她实在饿,宋望舒也不再多说,夹吃着菜。
对了,你不要小姐小姐的叫我了,你是我的恩人,就将我当妹妹,叫望舒吧。
小姐说笑,之前让我留下来之时就已经说过,两恩相抵。
没有恩,罢了,随你。
你在府中都会做些什么?宋望舒还真有些好奇,他在府中的生活,毕竟一天记忆中只见得一面,原来他已经变化那么大了。
回小姐,早晨去领车马,然后送小姐们出府,打扫院中,待桐羽她们回来一起去南苑学习,之后有一些自己的时间,午后,一同去宫门接小姐们,回府便是吃晚饭的时间,晚上若是没有什么事,就会看书,待小姐们歇下,我们也就可以歇息了。
这样啊。
宋望舒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厨房中又沉默了,宋望舒不开口,陈志也就蹲在对面,低着头。
你要不,也找条椅子坐着吧。
不用了。
陈志笑笑,站起身去收拾着刚刚弄乱的厨房。
宋望舒出了一口气,不想说,那陈志笑时,看着可怜,像是自己欺负他一样,可真就是他那眼睛亮亮的,盈满了水,与他人无关。
宋望舒放下碗筷,腹中已有饱感,看着陈志忙碌的背影,叫停了,行了,待天明再来收拾吧,你回去休息吧,大半夜的还跟着我折腾。
这是属下应做的。
我没把你当成下属。
宋望舒无奈,那时只是因为想着陈志在外也没了活计,便留他在家中生活,也算报了自己欠的恩情,可是他在自己这儿,好像便是为了自己活的,没有了自己的抱负,可是她身为女子,不能够常常带着他,也就无法教导他学识或是武艺上的东西。
像他这样坚韧的人,放在自己这儿,好像是可惜了。
你在这府中,可还待得好?小姐是何意?陈志面上露出表情,不知道宋望舒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是属下有什么做的不好之事吗?我记得,你当初好像是有从军的想法的,如今呢?陈志低下头,显得有些落寞,回小姐,当初想着从军,是为了得到生活,而今生活有保障了,反倒不知道自己的抱负在何处了,只是我现如今,没有才学,没有经验,更没有背景,目光短浅,只能看着眼前的三两碎银,四季三餐,更是不知道自己将来要走何处。
他的惆怅,失落,迷茫,都从眼神中传递给了宋望舒,让宋望舒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没事的,若是你找到自己的前途,想要离开崇王府,我们一定会放你远去,若是你想留在这,不是,若是我需要你,你便留下来。
宋望舒说的真挚,不就是一个人,她养得起。
行了,早点休息。
陈志将厨房中的火弄灭,又目送宋望舒上了楼,进来房间,这才转身走进自己的屋子。
躺在床上,二人心中都有想法。
陈志思考着宋望舒的话语,也就得自己如今缺了些什么。
以前的他为了活下来而拼搏,在泥泞中挣扎,而现在,他穿得暖吃的饱,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意志了。
小姐,这是在嫌弃自己了吗?不说宋望舒,就是自己细细想来,也看不起自己。
救了人,还抵了恩,却继续赖在人家家中,领着奉银,整天却无所事事,若是有事情需要料理那还好说,可是自己在这望晴苑,就真真是白养了一个人,只是,离开,自己又该如何呢?宋望舒问了陈志前途抱负,这时躺在床上,久久睡不下去。
自己的前途抱负都没有想清楚,竟开始劝说他人,弄得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自己呢?不知道,未来好像太远了,远到她想象不了会从崇王府离开的自己,若是永远呆在崇王府中,好像也不错,那陈志也可以永远呆在崇王府,寻什么抱负,如今美好圆满的日子过的多舒心,自己真的就是没事找事,这样一想通,宋望舒便美美的睡去了。
天明,宋望舒在离开望晴苑准备去国学斋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唤陈志向前来,低声说:昨夜,你就当我说的昏话。
若是有抱负,我助你完成,若是没有找到,同我一样赖在王府中,更加舒心,你放心,王府养着我,我就养着你。
陈志眼底闪过惊喜之色,点了点头后若有所思,眼神变化短促而微妙,目送几人离开之后,眼波盈盈,却是又收回心思,觉得宋望舒说的话越来越昏了,怕是没醒。
马车渐渐驶离崇王府,朝着宫里头走去,陈清扬见宋望舒精神饱满,递上一块早点到她手中,顺便问道:你与陈志说些什么?姐姐,我昨日不是没吃晚膳吗。
嗯。
那夜间便饿了,起身寻得陈志,给我做了一些菜肴,酒足饭饱之后,我竟就开始胡话,问人家的抱负将来看法,见他今日精神不济,怕是我让他想了一夜。
你就没想?陈清扬接着问。
还是姐姐懂我,我也想了,我反省了自己,没事思考如此高深的问题作甚,最后想通了,便美美睡去了。
不想便是想?对对对。
宋望舒一把抱住陈清扬的手臂,一脸惊喜,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姐姐与我想的一般,我想的便是,既然我在这王府中住的舒心,没有烦恼,若不是我这抱负就是好好呆在王府,平日里读读书,写写字,孝顺孝顺爹爹娘亲,抱负不一定要很大很大,只要自己愿意不就成了。
有人愿意归隐田园,有人愿意为了权势争斗,怎的我就不许赖在我的一方乐土呢。
陈清扬抬手戳了戳宋望舒的脑门,宠溺的说:你啊你,处处都有理。
姐姐也无力反驳呢!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