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眼波流转,说出话来,竟是含了些不舍。
陛下安排,两日后来下聘,清扬的聘礼就暂存于王府,日后,你若是想送回枝州,或是带到太子府,就看你的意愿了。
今日的事先安排都会有旨意传到枝州的,不必多想。
嗯。
正式成婚我们商量定在了年后,正好让父亲兄长他们来京都,过了年,给清扬主持这大事……陈砚陆陆续续的说了许多,除了交代,还给陈清扬定了心,停话之时,转头看去,宋望舒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两日后,只是下聘,皇家的排面,也来了许多人。
还有许多,想趁着这一聚,搭上个关系,反正是好事,也就无人关心在意。
下聘本就由着亲家带着东西来,只是荣和帝身份不便亲自到场,由何丞相当了主媒,派来了左右两大臣,文为赵琢赵太师,武为吴家骠骑大将军。
便是聘礼,也从金银玉器到锦绣海参,宋邦还在前提着双雁,身后马车拖来深海红珊瑚,自然姿态叹为奇观,件件披红带,系红线,一眼望去,车队到了街头,夸张一些真真可谓十里红妆。
宋漴南浅当着娘家人,和陈砚一个在府门口,一个在前厅招待着,还拉上了宁家夫妇一起帮忙,有带少年人的便唤去后院让宋望舒她们招呼一番。
今日宾客众多,宋漴南竟早早的感受出来嫁女儿的不舍了。
何丞相来下聘,陈砚不好唤何夫人帮忙,倒是何家兄妹,早早的在后院帮忙招呼了起来,一帮男客,一帮女客,好有个当家的样。
公子便由何景迁与宁束予招呼着,小姐由何云远与陈清扬招呼着,宋望舒落得个清静,让大家小姐坐在她那望晴苑,吃着点心,交流趣事,自己在秋千上潇洒。
大多是长辈来贺,不见多少人,何云远便拉着陈清扬走到宋望舒这边秋千上了,打笑道:我还真没想到,竟是清扬先嫁了,好在离得近,不然,我之后可会想的紧。
是啊,我现在离得近,你们要是想我了,走个时辰都可以看到。
你可要记得你自己的话,别到时候,自己走的远远的,回不来,我们也去不成。
那不会。
何云远见话转到自己身旁,打着哈哈的准备混过去了,宋望舒不放过这个机会,扒着两人的手。
二姐姐,你还比清扬姐姐大了几月,你就没有什么想法?是不是也瞒着不说啊?宋望舒眨巴着眼睛,就想听着故事。
何云远一扣指头,轻轻地敲在她的头上,小屁孩,还想得真多,你以为姐姐我不想啊?这不是没有吗?再说了,姐姐上头还有个兄长,他压着,我也不好办是吧。
也是。
几人又聊了些,前院锣鼓喧天,爆竹声连,三人说着说着竟就沉默了起来,心思各自。
又歇了几天,陈清扬已经不去国学斋了。
这月过了之后,便被皇后接去,教了礼数,善了才学,一旬得个二日出宫回崇王府,与陈砚又谈些孔孟赏罚。
国学斋本就在宫中,宋望舒有时放的早了,还会拉上何云远一起去皇后宫中,以为相见容易,但总是见上一面,谈上几句,便又暮色下沉,回了家中,竟有些相行渐远之感。
以至于宋望舒觉得,嫁娶之后,人都是会变的。
变得沉稳,却是弃了之前玩笑的事物;变得古板,只因整日习得礼教束缚。
可是当陈清扬回到王府那两日,与她一同回到望晴苑,依旧做些点心,种些蔬果,听她讲着笑话,也会放声一笑,就好似,谁都不曾变,只是年岁长了一些罢了。
这边国学斋陈清扬不在了,宋望舒也就觉得身旁缺了个好姐姐,每次放学都有些失神,于是每天放学,高俊又给她多加了些基础的锻炼,让宋望舒叫苦连连,这时穆灿就会在旁边给她打劲加油,心中也高兴与宋望舒又多待了些时间。
这一天天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就差说出来了。
连高俊都看出来穆灿的心思,虽然带有些猜测,也就宋望舒在自己的事情上不机灵,每天一同进出,打闹玩笑,还是与平常一般无二,高俊也不参与,她想看看她这小弟到底是主动出击,还是默默等待。
这个时候,宋望舒就会开始与穆灿斗嘴了,说什么她身子弱,累是正常的,穆灿就应该多去跑个几圈,这傻子也就听了宋望舒的话去跑圈,等着自己休息了,看着穆灿还在跑,秋日寒日里也跑的汗水连连,宋望舒心中又有些不好意思,再旁等着穆灿结束,再一同出国学斋。
月余之后,宋望舒竟发觉自己又长高了许多,趁着陈清扬回来,拉着她和何云远去添置了些新的冬日衣裳。
冬一到,天色变短,时间也就过得特别快,因着外边冷,国学斋冬日也停了课,宋望舒依旧呆在家中,只是许久没有外出了,这人呆在家中也烦躁。
外边下了雪,宋望舒也不管,穿着厚棉长袄,里头再配有马面裙,外边搭上了一件月白仙鹤斗篷,戴着雪帽,抱着拿来的暖手炉,顺着长廊去了西延阁,雪花偏进廊下,被雪帽边上的茸毛拦着,零星的又堆成花。
陈砚正准备出发,就见宋望舒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了,桐羽在后撑伞都没跟上。
房姨拿了帕子,将宋望舒头上的雪花擦去,陈砚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外边纷纷扬扬的雪花,叹道:今日外边冷,本不想带上你的。
宋望舒不干,就在门口等着,陈砚笑叹:走吧,走吧。
宋望舒才笑嘻嘻的拉起陈砚,朝着外边走。
年就快到了,皇后放陈清扬回了崇王府,再进宫,怕就是与宋邦成婚之后的请安了。
陈砚几人走出府外,榆次和陈志已经拉来了车,雪大了,连马头上都伸出了遮盖。
等到陈砚她们稳稳上了车,马车才缓缓启动,马车内也放了暖炉,烧的内部暖洋洋的,想到了外边的温度,宋望舒掀开帘子小缝,将自己手中的暖手炉递了出去。
你们拿去暖暖手。
还未开口,宋望舒嫌冷,缩回了手,只剩下缝中一双盯着他们的眼睛。
陈志眸中一闪,回见宋望舒威胁的眼神,吞下了要拒绝的话,轻轻地抱起暖手炉,放到了榆次怀中,师父,暖暖手。
你自己抱着吧。
榆次练武之人,这点冷不算什么,陈志虽也习武,但依旧冻得手通红。
宋望舒见他们抱起,这才收回目光。
白玉镶红墙,即使有着专人打扫,雪大得又覆上了地面。
不知道是真的无人走动,还是白雪收了声响,周遭寂静,宋望舒只听得自家马车撵在雪上的声音。
到了宫门处,掀帘望去,重重宫门,道道红墙,条条白雪,厚重的宫墙,抹消了里头的人声喧嚣,愈发的庄严厚重,威严典雅。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那宫中大道,就见的几人身影走来,雪不知重,撑在了伞上,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繁华。
走近来看,宋邦为陈清扬撑着伞,唤碧与一众随从跟在了后面,陈砚也走上了几步迎。
皇婶。
姑母。
二人一道开口。
陈砚拉起陈清扬的手,一惊,忙着拿起放在房姨那处的暖手炉,塞在了陈清扬手中,手怎么如此冷?这大雪的天还不坐轿子?陈砚抬眼望向宋邦,眼中有些责怪之意。
陈砚与宋邦从不谈及政事,他们也就只有长辈与后辈的关系。
宋邦一笑,清扬说她来时没有好好的看过这条路,想慢慢地走过来,也是我疏忽了,多谢皇婶提点,下次我也弄一个暖手炉在身上。
陈清扬走得面色微红,反手挽着陈砚,向前走起,话中溢出了愉悦,姑母,你就别责怪他了,你这是给我立威风,那就不用了。
陈清扬贴近陈砚的耳旁,小声的说着两人才听得见的话:盈平他对我很好,我的话他是听的。
两人笑起来,陈清扬又接着用平常声说:也是辛苦姑母了,这么大冻的天,还得来接我,真是清扬的罪过。
可别这样说,今早我出门的时候,望舒还死活赖着要来,我不让,她还拖着我不让出门呢!宋望舒一旁听着两人打趣自己,先跑回了马车中。
雪渐渐地停了,皇宫覆雪而立,檐角上留着雪白的痕迹,苍茫的天地间,马车行驶回到自己应呆的府邸。
太子府已经在年前竣工,为着太子娶亲做准备,已经布置好了所有器具奴仆。
陈清扬上了太子那方的马车,带有东宫特有的标志,宋邦将她们送回了崇王府,这才调头回了自己的府邸。
早前就送了书信去枝州,十几日后,陈家众人这才来到了京都,宋望舒一看,原来是辎重超载,在路上费了些时日。
陈家这是将陈清扬的嫁妆都带了来。
枝州路远,却不想寒酸了自家姑娘,书本银钱,通通带了来,连日风雪,也没有舍弃任何,这半年里,萧葵还亲手给清扬绣了一些新衣裳。
回了府中,两母女对看,热泪而出,宋望舒在旁也不禁动容。
陈砚依旧将宝鹭苑给收拾出来招待陈家众人,里边的仓库都被带来给陈清扬的嫁妆装满了,陈砚与萧葵说着,又走去了另一个院子,打开,也是王府给清扬准备的嫁妆。
几人叙旧,宋望舒走开了,跑去逗陈镜和陈喧,谁知这两个比宋望舒小的小孩,整日就抱着书袋子,竟还说宋望舒没有进取之心,宋望舒一气,在他们练字的时候,就在旁边念着戏文,讲着故事,知道两个小孩气的脸红,这才觉得自己扳回一局。
陈砚对她这种小孩子心性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因为年后便是太子大婚,有这样的一件大事在后头,宋望舒觉得这年竟过得少了些意思。
整日都在忙着布置这儿,布置那儿的,这些事由不到宋望舒插手,她也就每日陪陪陈清扬,还叫上何云远和高俊来玩一玩,感觉大家也没有什么变化,当然,俊姐是拒绝的,她忙着在家中练武。
过节的红灯笼都没有摘下来,就是直接用了喜字挂的,从崇王府到太子府的这段路上吹锣打鼓,禁军开道,百姓探头,其余街道,也都披红挂绿,宣告着这好事。
陈清扬穿着太子妃品阶婚服,腰上束着暗银流光绣凤凰纹腰带,勾勒出她窈窕有致的腰肢,眉间画着梅花花钿,朱唇一点桃花殷,眉若远山黛,眼似碧水波。
长发堆到了头顶,用着纯金打造的孔雀鸟发冠固定,两侧插进长长的流珠步摇,随着陈清扬的动作轻轻地摇摆,像极了百鸟之王在抖动着其羽毛,溢彩流光。
宋望舒觉得陈清扬不一样了,她之前是山间的溪流,清澈明朗,干净透彻。
而现在是盛放的牡丹,美的有了震慑力,让人移不开眼,又不敢再看。
只是她一笑起来,就又变成了她的清扬姐姐。
陈清扬抬手在宋望舒面前挥了挥,别看了,等望舒出嫁的时候,也是如此美的。
说实话,陈清扬也被自己艳丽的装扮惊了一下,只是这个装扮只能停留今日,她更喜欢之前清爽的自己。
拉我一下吧,头上的发冠太重了。
陈清扬站起身来,婚服上用暗线绣着的凤凰在烛光下就像是真的一样,抖动了下翅膀。
有人来扶着陈清扬出去,盖着盖头,走的慢些,宋望舒就快步走到了大堂,挤在了人前面,宋邦今日也是满面红光,眼中柔和,缓缓地接过陈清扬,之后宋望舒看着陈清扬被送出府去,进了花轿,起架,随着锣鼓的声音去向了太子府。
来崇王府中迎亲之人都随着回了太子府,看热闹的百姓也散了此处聚集,她站在门口,朝里朝外都看了一眼,与盛况相比,直接就落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