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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绝望

2025-03-31 08:51:48

阴山连绵,昏暗的洞窟中亮起一束幽绿的火苗,诡异的火光勉强照亮五步以内的区域。

水珠滴答作响,霉腐的气味挥之不去。

伴随阴风阵阵,李慕英只觉压抑万分。

火光的主人正是泠华,他立在洞口,拦去了李慕英唯一的退路。

李慕英心底一慌,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你究竟想做什么?泠华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眯眼笑道:初时本君就觉奇怪,你身为肉.体凡胎,怎会不惧阴邪入体在地府行走自如。

原来你既是纯阳体又食过仙家之物,这身血于修行之人有极大妙用。

也难怪你相貌平平却能同时被叶成澜与那竹妖青睐有加。

话锋忽一转:不如这样,你跟了本君。

他们许你多少好处,本君今后许你双倍,如何?他说得轻巧随意,就好似她在他眼里只是头任人贩卖的牲口。

李慕英狠瞪着他,不屑地笑了:你孤家寡人,且相貌丑陋,我凭什么跟你?泠华闻言一怔,冷笑地反问:本君相貌丑陋?李慕英盯着那张与叶成澜别无二致、却做出最令人生厌表情的脸,深感这是对他本尊极大的侮辱。

她秀眉深拧,哼声道:不然?凭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就有理由说你丑!捏她下颌的那只手徒然加重了力道,泠华不怒反笑:那你且睁大眼睛看好了——他说罢,面部似平静的水面突生涟漪,逐渐转变成另一副模样。

墨发高束,配一只白玉冠。

墨眉斜飞入鬓,标致的凤目眼端微微上挑,瞳仁赤红如血,平添几分邪佞。

鼻梁挺直,唇若削成。

其红袍加身,金色祥云衮边,身形纤瘦颀长。

除却肤色因受伤透着病态的苍白,乃妥妥的一个妖孽。

这下可还满意?泠华没有错漏她眼底的那抹惊艳,唇角一勾,妖邪入骨。

长得是不错,只可惜……皮下的躯壳尽做些不是人的勾当。

李慕英讽笑道。

牙尖嘴利。

泠华目光一沉,唇角笑意不变:至于本君的提议,你不从也得从——话音落,李慕英只觉颈间一痛,皮肉被破开的剧痛促使她低叫一声,她下意识伸手去推,身前之人却犹如一座山般纹丝不动。

放开我、放开!她能清晰感触到血液在源源不断地流出,身体的无力一阵接着一阵。

可她依旧不肯妥协,拼死拼活地推搡谩骂。

泠华嫌她吵闹,忍不住打了她一掌。

虽在泠华眼中那一掌功力不到一成出不了人命,可李慕英只觉胸口一闷,呼吸不畅,继而下腹一阵钻心刺痛,一股热流自下方缓缓流淌而出。

泠华似也察觉到不对,二人同时往下看去,只见是一滩深色的水渍在李慕英大红的裙摆上逐渐晕开。

李慕英瞠圆了双目,猛地推开还未反应过来的泠华,抱着裙摆滑坐在地,绝望地尖声叫喊:不!孩子……我的孩子……她惊慌失措地捂住出血部位,试图阻止这一切。

可鲜血还是以极快地速度浸透了她的衣裙,她眼睁睁看着这条鲜活的生命消逝,自己却毫无他法。

想到当初的温情几许,想到那时无论叶澜还是叶成澜无条件的付出。

现下唯一能给予的东西被无情破灭,崩溃之余,眼泪决堤而下。

泠华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仰头大笑:哈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这孽种死得好,死得……话未言尽,一只负责守门的鬼使忽倒飞而入。

君上,救我……啊……鬼使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在他眼前面色惊恐地化为灰飞。

泠华回身一望,尘埃散去,只见男子一袭玄衣,手持金色长剑立在洞前,目光冷冽如剑。

第一百章 凶兽洞内泠华布置的鬼火被一阵凛冽的阴风吹散,男子手中那柄长剑的光泽将洞内照得通亮。

他持剑向洞中走来,周身阴晦之气如退潮之势四散而开。

叶成澜!泠华面容一滞,心说此人怎会这么快寻见他的藏身之处。

忽闻身后传来咚一声轻响,回首望去,只见一暗红的什物自李慕英衣物中滚落,半兽雕半面方,上方沾染了血迹。

他没料到,叶成澜竟会将此物交于此女保管,更没料到此女会贴身携带。

叶澜剑指泠华,笑道:——当真是天外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泠华,可想好怎么死了?泠华回以一笑,毫不畏惧地挺直身板,一个闪身后掌中短刃直逼他面门:……呵,本君来地府可不是为了送死——这一招出其不意,叶澜虽有能力拦下,却还是措不及防被击退十步之远,二人双双飞出洞外。

这厮一个时辰前才被他重伤,怎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叶澜稳住下盘后不免疑惑,转念一想,他是在感应出妞儿身上副印的方位才急急赶来,难不成!不待他开口质问,泠华便主动解了惑:很疑惑吧?本君元气为何恢复得如此之快。

你女人血的滋味当真不错。

哦,还有一件事——他顿了顿,笑得猖獗:她腹中胎儿,没了。

哈哈哈……叶澜瞳仁骤缩。

好不易她正式向他提出想要的东西,那么努力……他们那么努力才有的成果,竟然被……你找死!他不敢想象李慕英在洞窟内受了多大的屈.辱,从他出现时听见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起、他便立誓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而今千刀万剐还不足以解心头之恨,甚么念及故友之情莫要做得太绝,全都是狗屁!他今日必要让此人受那红莲业火、焚尽最后一丝元神为止!可与人交手最是忌讳被扰乱心神,震怒之下的出招虽又快又狠,却不如素日有章法,一时间破绽百出,被泠华钻了不少空子。

诚然泠华亦被他弄出不少伤,可这厮又难缠得紧。

此处地势偏僻,又有迷雾谷隔绝联络,他无法即刻召来鬼卫援助。

他心念着洞窟内的李慕英,左手迅速捏一诀,只闻一声惊天怒吼,一只人面狮身、高约二丈的野兽凭空出现在他身后。

它眼瞳暗金,周身携着熊熊烈火,一声咆哮撕碎了这烈烈腥风。

此兽不是别的,正是上一世在奈何桥头袭击李慕英的那头阴兽。

哟,此孽畜不正是本君当年的坐骑么?二十余年前本君还试图召过它一回,听说那时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泠华看着乖乖立在叶澜身后的凶兽,挑眉道:如此看来,它是彻底成了你的狗了。

眼见凶兽得令向他直冲而来,泠华临危不乱,勾唇淡笑:只不过没关系。

听话的狗,本君多的是——话音刚落,两只体型为两倍的虎狼凶兽瞬间出现并冲上去迎敌。

哪想叶澜的这只凶兽并未应战,反倒是一个矮身从两兽间的空隙中脱身而出,朝他奔腾而去。

什么?!泠华措不及防被撞飞,身体陷于山石之中,激起一片碎石尘埃。

与此同时叶澜飞快斩灭泠华一只凶兽,路过泠华身侧之时还不忘讥讽一番:你以为凶兽的体型是越大越好?我对它下的命令只有拿你。

你!泠华欲起身再战,身子却被一只巨爪压了个严实。

喉间一甜,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本君放开你的脏爪!他咬牙谩骂,凶兽充耳不闻,仍是将他压得牢牢实实。

叶澜走向洞窟的那段路程,有不少效忠泠华的小鬼不断朝叶澜扑去,只可惜修为不足纯粹以卵击石,多数还未靠近本体便被震得倒飞数丈之外。

再而叶澜手中那柄神剑斩魂断魄,只消轻轻一挥,那些躲闪不及的小鬼便如脆弱的朽木,当场魂飞魄散。

这时忽闻一人大喝:叶成澜,快快住手!你瞧瞧她是何人?!叶澜闻声回首,只见泠华手中不知几时多了位女子。

女子面色苍白,颈间血迹斑斑,下裙上还有可疑的水渍。

她表情有些癫狂,嘴唇一开一合,不知在呢喃着些什么。

妞儿!第一百零一章 威胁远处余下狮虎两头凶兽正撕咬得火热,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叶澜,好不易稳下的心绪再次掀起波澜。

他盯着泠华手里的李慕英,分明被擒,对他的呼唤却是毫无半分感知一般。

只耷拉着脑袋掰着手指,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地喃喃自语。

叶澜将她的一切尽收眼底,心间痛得难以言喻。

想也知道……失去腹中胎儿一事对她打击过大,因此自我封闭陷入了无尽的悲伤。

……妞儿,你快醒醒!还有我,至少还有我!他此刻满心满眼皆是李慕英的面容,欲对她开解,却忘了现下还在战事当中。

两只修为较高的恶鬼趁他失神的空档,毫不客气地将鬼爪探向他后背。

叶澜一个不慎,尖锐的鬼爪穿肩而过,鲜血淋漓。

叶澜蹙眉,反手剑一挥,偷袭他的恶鬼顷刻间惨叫着化为灰飞。

——叶成澜,我命令你立刻扔了手中斩魂剑,不然本君就要在这女人身上落刀了。

叶澜身形一滞,抬眸望去,只见泠华手持一柄短刀抵在李慕英颈间。

心跳仿佛在此刻漏了半拍,叶澜目光紧视其手中短刃,就好似被架了刀子的是自己。

把斩魂剑扔了,别再让我说第三次!眼见泠华刀子又往里压了几分,叶澜一咬牙,果断扔去手中的斩魂剑。

剑身斜飞插入一处石壁当中,有恶鬼眼红,欲收为己用,却是在扑上去抢夺之时被剑上的结界弹开。

泠华无视不远处争夺的几只恶鬼,只眯眼望着叶澜,启唇道:解去周身的护体金光。

说罢,手臂还不忘再压了压。

由于早前被吸过血且没及时包扎伤口,李慕英颈间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瞧不出哪些血是新哪些是陈。

至于李慕英,仍旧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好似在场的一切皆与她无关。

叶澜没再犹豫,如他所言解开护体金光。

金光消失的一刹那,周围对他虎视眈眈的恶鬼立时如见了世间美味一般朝他扑来——没了护体金光,哪怕修为低阶的小鬼亦能伤及他分毫。

恶鬼们将他掀翻在地,一只接一只叠罗汉般压了上来,尖锐的鬼爪与冰冷的兵器不断穿透他的皮肉,强烈的剧痛使他脸色煞白额角冷汗遍布,可他偏偏没因吃痛而叫喊出声。

想他叶成澜作为冥府至尊,几时为他人放下过手中斩魂剑,又几时这般狼狈过?他叶澜却是将神剑轻易摒弃,尊严被人践踏在脚底。

但他认为值得。

毕竟,那可是他……最爱的人啊。

他只恨自己疏忽大意,没料到对方会铤而走险躲进地府,并骗走她。

随着身后的撕咬,鲜血很快将这身衣料浸透。

痛感已麻木,目光却从未离开那方的李慕英。

相比她这些年受的苦痛,他这又算得了什么?行了,都给本君住手——随着泠华一声清喝,身后的动作渐渐止了。

叶澜手撑地欲爬起,只是挣扎好半会儿也没能起来。

此刻的他一头墨发杂乱地披散,有些被血粘连在一起。

一身衣袍被血浸透,一张脸也因血迹与尘土污得不成样,教人难以置信这竟是一位冥府的帝君。

泠华见了他这狼狈的模样,心下满满的快意。

他垂眸俯视着地上的叶澜,如同在看一只砧板上的牲畜:叶成澜,我问你,这滋味如何?叶澜深吸一口气,道:……泠华,你就只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下作么?泠华冷笑一声:当初你斩我小妹时,可有想过我的心情?叶澜一怔,沉吟稍许,道:……你明知她入了邪道,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

我当然知道。

泠华咬牙反驳:可我小妹只有一个,你那斩魂剑一挥,便什么也没能留下!亏她还曾与我说心悦你,被自己心悦之人一剑杀死,且是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想也知道,她那时是有多么痛苦绝望。

我以为,像你这般冷血无情的人,绝不会有心悦之人。

不料你竟还会动情,对方还是个凡人。

而兜兜转转,这女人又落我手中,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今日,我要让你也体会体会,我当初所感受的一切——明白他将要做的一切,叶澜已顾不得自身境况,双目圆睁大喊:住手!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动她!……这女人伤口愈合得倒是挺快,正巧本君现急需血肉,挖她几块肉吃应该也碍不着什么。

嗯……让我瞧瞧从哪里下刀她不会死得快。

泠华仿若没听见他的叫喊,目光直直打量着李慕英颈间的伤口,语气就像今儿吃什么菜那样随意。

妞儿!叶澜心急之下艰难撑地起身,周围恶鬼见状忙将他牢牢制住。

当看见泠华向李慕英肩甲下刀时,叶澜近乎用出生平最大的气力嘶声唤道:李-慕-英——第一百零二章 红雨这一声仿若云开雾散,李慕英心神一颤,意识悠悠回转。

视线朦胧间,只见前方地上躺着一人。

玄色与血色互相交织,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间。

叶……成澜?那玄袍的男子目光直视与她,口中直念着她的名讳,双眸或深褐或暗金地闪动。

耳边响起破风声,那一刀轻易破开她肩部的衣料,露出光洁的玉肩。

随即肩部一痛,是短刀扎扎实实地刺入皮肉,剜下一块半个鸡蛋大小的血肉。

鲜血狂流,却又很快止住。

然纵是如此,也仍旧痛得她眉心一拧,通身颤抖热汗四起,当即就想扯开嗓子大叫几声。

可她偏偏倔强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她望着他身后的一众恶鬼,望着他满身疮痍,忽觉自己目下所受的悲痛也不过如此。

不……只是这一幕终究还是刺痛了他的眼,他那悲痛欲绝的呼喊刺得她眼泪无意识地流下。

妙极妙极,恢复得如此之快,将后想食她血肉随切随取就好了。

她不敢看自己的血肉被身侧这个变.态堕仙吞食的景象,那可怖的咀嚼声亦权当没听见,只不错眼地望着那方的叶澜。

妞儿……妞儿……他面露绝望,被恶鬼制在原地,周身似还被布下什么禁令,血色透明的阵法不断旋转。

既已一无所有,那便努力一把,为他争取机会吧。

至少……不能抱憾终身。

她趁泠华正陶醉于她血肉的滋味,转身握住他持刀的那只手,对准自己心口猛地一送——神兵利器果然不负所望,噗地一声穿透她的胸膛。

当倒下时看见他双眸彻底转换为暗金,她便明白:一切该结束了。

李慕英——周身的诛仙阵如镜面破碎,刹那间金光暴涨,束缚他的一众恶鬼猝不及防震飞的震飞、灰飞烟灭的灰飞烟灭。

他右手往虚空一抓,远处插入石壁的斩魂剑主动飞回他手中。

随即身形一闪,眨眼已至泠华跟前!你!泠华双目圆睁,抬手欲作屏障抵挡,那柄神剑已然刺入眉心命门。

怎么……可能……?魂魄已毁,元神暴.露无疑,然不等他喘息的机会,一簇黑赤的火苗骤而升起,他的元神一经接触便噗噗爆成更大的火花。

红莲业火。

据说是地府惩治罪孽深重的恶鬼所用的火。

水浇不灭,土掩不熄,专焚烧灵魂,烧得一干二净为止。

啊——泠华的元神双手抱头尖叫地左奔右跑,身上的业火迎风愈演愈烈,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所过之处两丈内人畜不留。

炙热的业火将冥府的上空映得通红,像是凡间日落时的红霞,美不胜收。

随着泠华发出最后一声嘶吼,他的元神亦随风化作了虚无。

一代仙君,就此陨落。

玄袍男子收了剑,转身步向李慕英,俯身半跪而下,将人半扶起靠于腿上。

李慕英察觉到自己身子被挪动,无神的双眼缓缓移向他的脸,见他双瞳暗金,不由勾唇淡笑,坚难地开口:叶……成澜……她明白,相同的躯壳,内里的灵魂已是不同了。

作为凡人,她到底是……有些贪得无厌呀。

竟从一开始就妄想得到尊神的垂怜。

尊神们寿元无尽,寒暑不侵。

而她脆弱不堪,寿元于他们亦不过弹指一瞬。

她还试图孕育神之子,当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堪重负,方才醒悟。

她与他,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叶成澜抬手轻抚她苍白的小脸,柔声道:没事的,只要你想活……你就可以活下去。

话虽如此,可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

李慕英果断笑着摇头,叶成澜,这些年来……承蒙你的关照。

——不许说这种丧气话,本座要你活你便活着!叶成澜声音嘶哑,将她紧紧抱住,随之一滴滴冰凉的液体落在她脸上。

她惊讶地抬眼,只见天际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红色透明的雨水顺着叶成澜面颊流淌而下,和着他悲伤的面容,一时间竟分不出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

下雨了……冥府居然下雨了。

还是传闻千年难得一见的红雨。

初遇,她尚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

她依稀能记得叶澜明朗的笑,记得他无微不至的关照。

记得灯下的叶成澜正襟危坐处理公事,侧颜如玉,宝相庄/严,记得他那日拥着她、许诺永生。

来时潇洒快意,眼下去时……却一无所有。

但……过往所欠的一切,总归是还清了罢。

噬魂的剧毒在体内游走,视线渐而变得灰白朦胧,她看不清叶成澜此刻是什么神情。

想触摸他的脸,可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静静躺在他怀中,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身上。

……叶……成澜,这些年欠你的……我还清了。

今后,保重……言毕,静静合上了双眼。

那一日,叶成澜绝望的哭喊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地府。

那一日,姗姗来迟的众鬼卫亲眼所见,李慕英肉身死去的一刹那,一个碗大的黑洞自她心口处凭空出现,如水流一般四下蔓延,将她的尸身不留余地地摧毁,连同她的魂魄一起。

最后,除却一团灰飞烟灭的青烟袅袅飞入天际证明她来过,帝君怀中那名女子,什么也没能留下。

…………第一百零三章 眼瞳后六界传闻,冥府北太帝君叶成澜痛失所爱。

悲痛之余辞去神职,将冥府重任托付于手下鬼王与判官。

散尽一身修为,跳入业火海自我了断,世间再无他的踪影。

又有传闻他并未死去,而是投入六道轮回游走六界,意尝遍世间冷暖。

众说纷纭,谁也不清楚他去了何处。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晃眼已是七年过。

是林道长吧?快快请进、快快请进!林沫云理了理衣袖,手持拂尘昂首阔步地跨过门槛。

其身后则紧随着一名女童,约六七岁的模样,身穿道观常见的青色道服,发梳双丫,一言不发。

本该没什么特别之处,然女童眼睛部位却是被覆了块白纱,隔绝了所有的窥探。

接引二人的刘员外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刘员外?还是林沫云见他没跟过来出声提醒才回了神。

嗳!老夫这就来!刘员外赔笑两声跟上,盯着女童的背影挠挠头,嘀咕道:……怪了,林道长怎会带个眼睛有问题的孩子来?二人被刘员外请至堂厅,上了香茶与点心。

林沫云举杯托盏浅品一口,又连吃了几块点心。

仿佛看不见刘员外焦急又不好催促的神色。

其右侧的女童更是一言不发,且既不喝茶亦不吃点心。

小小的人儿坐得端端正正,好似一具人形的雕塑。

时过半晌,林沫云才开口缓缓道:刘员外,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说与我听。

刘员外抬袖擦了把额角的冷汗,忙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遇事的不是刘员外,而是他的小儿子刘子扬。

常言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刘子扬身为幺儿,且是这辈唯一的男丁,刘员外与他夫人自是将他宠得没边。

这小儿子在这会凌城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外头花天酒地惯了,常不归家。

有一日不知怎地,回来人就有些不对劲。

睡了还时常呓语,来来去去就是什么姑奶奶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这些。

事情已三月有余,刘员外的夫人觉得刘子扬是中了邪,陆续请了不少道士与和尚做法诵经,可都没什么显著的效果。

林道长,老夫是听说您在江湖中声望极高,经由您手的事几乎就没有做不成的。

还请您救救小儿,事成之后,老夫必有重谢!林沫云轻轻颔首,道:既然如此,刘员外,还请带我等去见见贵公子吧。

好好好,道长这边请!刘员外迫不及待地将人往刘子扬厢房带,一踏进门,林沫云便皱了眉头:好重的阴气——刘员外闻言一愣:前几位师傅也是这么说的……隔老远的,几人就听见内寝之中男子的声音:别过来!我还不想死……走开……啊啊啊!步入房内,几名立在门边的婢子忙向刘员外福身问安,同时惶恐不安地说道:老爷,少爷他晨起就是这样了,到现在还不肯吃东西,还赶奴婢们出去……刘员外闻言揉了揉眉心,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婢子们得令退下,刘员外急步走向房中那张床,抓住床上年轻男子的双臂道:扬儿……刘子扬却是慌慌张张地将其推开,大喊大叫道:有鬼!有鬼!扬儿,我不是鬼,我是你爹啊!你不是我爹!你一定也是她变的!啊啊啊!走开!走开!一阵推搡过后,刘员外一个不慎跌落在地,似乎磕着了哪处,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林沫云忙将他扶起,而后转头对一侧的女童道:仙儿,你来看看这其间有何门道吧。

是,师父。

女童张唇,小小的年纪语气却沉着冷静,毫无半分起伏。

只见她抬手至脑后,缓缓解开白纱的绳结。

白纱滑下,刘员外却为之一颤。

那竟是一双……暗金色的眼瞳。

第一百零四章 慕仙女童一双金瞳盯了刘子扬良晌,转头与林沫云说道:师父,他曾在林子里强.暴了一个女人,后来那个女人上吊自缢。

现在,那女人来找他了。

才只七八岁小小的女娃娃,说话的语气却冰冷得可怕,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尤其是她以平静的口吻道出那犀利的话语,教人听了更是不寒而栗。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前阵子……刘子扬像是被揪着了尾巴的猫,一惊一乍地看向女童,后似是想到什么,欣喜若狂地上前扣住女童的肩:大师!大师!你知道怎么对付她,是不是?扬儿,不得对大师无礼!刘员外忙上前分开二人,同时有些担忧地看了女童一眼,道:……林道长,您的爱徒此话当真?刘员外有所不知,我这徒儿别的本事没有,就生来一双天眼,能看破某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另是童言无忌,她说的话自然可信。

林沫云淡淡答道。

刘员外顿时眼一横牙一咬,抄起房中一根扫帚就往刘子扬身上招呼:你个小畜.生,怎成天尽不干人事儿?!你还嫌给我们惹的事儿不够多吗?你这真是要气死我啊——爹!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打了……别打了……刘子扬被打得惨叫连连,只得抬手护着要害,一面挨打一面滚下了床。

这时有一妇人赶来制住刘员外挥舞扫帚的手:老爷,老爷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刘员外扫帚一扔,手指着妇人,双眼通红道:都是你!都是你成日溺爱这逆子!你看看他做的什么好事!逛花楼也就罢了,至少是花钱消遣。

可人外头清白的姑娘都给他糟.蹋了!闹出人命了才知道往家里躲,中邪就是他的报应!妇人一面抹泪一面哭哭啼啼道:……老爷你也知道,扬儿是咱家唯一的儿子,我不疼他谁疼?这孩子平时也就嘴皮子上有些不饶人……又没见他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儿。

我哪知道、哪知道他这回会闹出人命来啊……刘员外一时语塞,竟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

林沫云忽轻叹一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几位,家事容后再说。

不知这法事,你们还做不做?做!自然要做!刘员外胡乱抹了把泪,两眼四处乱瞟,低声道:话说林道长,不知……那女鬼在哪?她还在床上。

女童冷不防开口,骇得刘员外一家三口瞬间抱作一团。

不待他们开口询问,女童补道:要不是你儿子身上戴着护身用的佛珠,他现在已经死了。

妇人翻了翻刘子扬的手,果不其然翻到一串佛珠:……扬儿,你哪来的佛珠?是……是上一位大师给我的,他说他收不了这女鬼,所以给我一串佛珠,说戴着可以防身。

刘子扬磕磕巴巴的说道。

话音刚落,房中忽响起一道幽幽的鬼语:……哪里是收不了我?是那些和尚道士看我可怜,不忍心收我。

一个两个才装作束手无策,或是坑你家一笔钱再走。

刘子扬闻言尖叫一声,惊恐道:是她!她来了!大师救我、救我啊——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强.暴我时……怎就没想到后果?刘子扬吓得朝床跪下,连连磕头道:对不起!王姑娘我对不起你!你想要我做什么都行,别杀我!女鬼沉默了,似乎在考虑。

良晌才道:我家境贫寒,家中有年迈的爹与缠绵病榻的娘,还有个年幼的弟弟……老夫明日就派人送笔安家费过去,不不!今日就去送,保证你的家人将后衣食无忧!我的尸骨还在那间林子里……刘员外身形一抖,咬牙道:我们这就去找!给你安排风光下葬。

前前后后风风火火忙碌一天,遇害女子王秀兰尸骨得以找回,准备下葬了。

林沫云设坛做了法,为王秀兰超度。

刘员外一家洗沐持香,虔诚送行。

王秀兰的鬼魂离去前对林沫云二人致谢:……多谢二位道长让小女子有机会开口倾诉,小女子心愿已了,来生愿为二位做牛做马。

女童林慕仙淡淡言道:你一生为善,哪怕做鬼亦不曾伤及无辜。

下一世必非富即贵,不会做牛做马。

王秀兰闻言一怔,心道这小女娃娃说话方式怎和大人一般?继而莞尔一笑,道:……那便借小道长吉言了。

……………刘子扬事了,二人返回仙云观。

仙儿,吃饭了。

林沫云端着二叠一碗轻放于林慕仙跟前,林慕仙垂眸看向眼前的饭菜,碗中是为荷叶熬的清汤,另两叠分别是应季花的花瓣与苦菜,不见半分油水。

林慕仙不说话,埋头默默喝汤吃菜。

凉凉的、苦苦的,再无其他滋味儿。

这么多年,已是惯了。

第一百零五章 变故林沫云是在慕仙居遇见的林慕仙。

七年前,时逢初冬,扬城迎来第一场雪。

彼时林沫云出来扫雪,无意间发现慕仙居前不知被谁放下襁褓。

小小的婴孩不哭也不闹,若不是还有呼吸与体温,林沫云甚至以为这孩子已经夭折了。

小娃娃朱唇粉面,肤白如瓷,打小就是个美人坯子。

除却那双金瞳。

身处中原,异瞳自是不受人待见。

幸而林沫云乃道门子弟,不拘小节。

由于是在慕仙居前将其抱养,故起名慕仙。

其襁褓中被放了一块血玉,方形,质地通透,是为极品。

那块血玉应是能证明这孩子身份的宝物,然林沫云不曾在玉上找出半点象征家族含义的字眼。

于是此玉仅同于装饰物,至今悬挂于林慕仙腰际。

自从两岁后能言会走,林慕仙便开始了修行之路。

初始是读写,后续实践。

而今正盘腿坐在矮榻上,白纱覆眼摸索着早前林沫云寻来的奇珍异宝,并逐一报出它们的称谓与用途。

小小的女娃娃没有同龄孩子半分闹腾,相反安静得如同一位成人,懂的知识亦远超于同龄人。

唯独似缺了根弦,名为人情冷暖的弦。

小女娃儿不擅与人交集,不懂何为亲情友情,何为欢喜。

在林沫云眼里,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是了,怪物。

相处七年矣,林沫云不曾见她哭不曾见她笑不曾见她生气皱眉。

那双流光金瞳深邃无比,沉寂无波,仿若看着你的不是一个才只七岁的孩童,而是一名成千上万岁看淡世间冷暖的老者。

而这双眼确实非同寻常。

据正主所述,能看见一个人的古往今来,亦能分辨对方有无扯谎,以及某些肉眼看不见的鬼怪妖邪,有她在场时、普通人可与那些鬼怪交谈。

每每与她对视,林沫云都觉心惊胆颤,深怕自己内心深处被窥.视得一干二净。

因此,除却出门做法事特定时刻需用到那双天眼,余下时分林沫云皆要求这孩子戴着那块白纱。

小女娃五岁起同她出门协助做法事,两年的光景,赚得银两比她独身做法事五年多得多。

这都功归于那双天眼。

至于为何日进斗金却还给孩子吃得如此寒酸?自是因为这孩子干净得不似来自人世间,凡俗之物会污浊她的灵力。

一旦灵力不足,林沫云做法事就大打折扣。

故而只给她吃固定的几样食物,荤类绝不可沾。

换句话来说,林慕仙目下就是他们仙云观的摇钱树。

幸好这孩子没心没肺,又十分听话,不会起忤逆的心思。

观中歇息两日,林慕仙又被带着跑了一城两村,委托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大户。

这日林沫云领着她去了一处名为关元的小镇,小女娃娃眼覆白纱被牵着小手走在后头,镇上来往的车马与行人的谈笑皆与她无关。

林沫云会极其小心护着她,以防有不长眼的剐蹭或玩心大的孩童摘她白纱。

一路无话地抵达委托人所在的府邸,双方交谈了几句,林慕仙又被牵着走了小段路。

仙儿,你来看看有何门道。

驻足后,林慕仙听令摘下白纱。

眼前竟是一座坟墓。

四周植被光秃,天色也不大好,昏昏沉沉似要下雨。

霉腐味异常刺鼻,是由坟堆里散发而出。

这等诡异的景象林慕仙早已见怪不怪,何况她还没有感情,自然不觉害怕。

然而这回只看了一眼,便是转身对林沫云摇了头,道:师父,这次的东西,我们收不了。

林沫云正欲问为何,余光却见领他们过来的李公子持木棍朝她们头顶挥来!林沫云心下一惊,急忙拉着林慕仙避开,不解道:李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那李公子哈哈大笑几声,声音却不似男子该有的尖细,隐约可闻女声。

左半边脸还浮现树皮般粗糙的纹路,呈死灰色,与烂脸无异,教人闻之作呕。

你们这些个臭道士,吾有冤屈不帮,净晓得帮这畜生不如的白眼狼!三百年,吾被封印了三百年!苍天有眼,吾今日终于得以摆脱封印,吾要用你们的血祭奠吾的同族——他话落,衣袖无风自动,露.出的双臂亦化作死灰的树皮状,凭空生出数根男子手臂粗的树藤,树藤如离弦之箭朝二人疾射而去!对方是修行至少三百年以上的精怪,林沫云自是不敌,因此只能暂时用黄符拖住。

为了方便与之交手,故意将其引至与林慕仙较远的方向。

哪知树妖最先盯上的是林慕仙,与林沫云周旋几番便中途折返,呈铺天盖地之势向林慕仙袭去!仙儿,快逃!林沫云来不及出手相助,只能大声呼喊。

林慕仙听见命令时,为时已晚。

小小的人儿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粗壮的树藤袭来,躲也不见躲。

当树藤与她仅一步之遥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时间仿佛停止了。

那几根树藤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她眼前移动,刚要触及她的额角,刹那间金光一闪,只闻一声尖锐的惨叫,下一瞬,所有的树藤皆在她眼前化作灰飞。

后颈传开阵阵凉意,林慕仙直觉身后有人,蓦然回首,是为一玄衣的高大身影。

第一百零六章 男子那人许是一名男子。

为何是猜测?只因他上半张脸上戴着一块黑色的面具。

他身形颀长,华发垂身,不言不语,一袭玄袍低调而肃穆。

林慕仙破天荒地皱了眉。

她看不透这个男人……不知他从何而来、是何身份、又为何帮她。

除却周身散发的阵阵寒意,他仿佛只是个不存在的虚影。

且不知为何,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不懂那种诡异的感受是什么,只头一遭有想把此人面具揭开的冲动。

仿佛揭开那张面具,便能知晓真相。

那人微微俯首,似在透过面具,看着她。

你是……仙儿——林慕仙欲问他是谁,岂料刚开口便被林沫云一声呼唤打乱了思绪。

林沫云疾身赶来,捏着她双肩四下打量,担忧道:仙儿,你没事吧?见林慕仙摇头,林沫云松了口气,看了眼地上的李公子,笑道: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的能耐,三百年的树妖都能手到擒来。

不是我,是……林慕仙欲解释不是她杀得树妖,侧首看去却空无一物,方才那名玄衣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对此她欲语还休。

是什么?林沫云疑惑地追问。

林慕仙摇头不语。

她望着地上昏迷的李家公子,心下暗暗明了。

树妖切切实实存在过,伸以援手的玄衣男子亦切切实实存在过。

可不知怎地,她莫名不想将玄衣男子的事告知于师父。

当夜沐浴后就寝,她如常攥着随身携带的血玉上榻。

师父曾说,此玉从她出世起便未离过身,本以为可以借此打探她父母的下落,可惜玉上空无一字,她父母的事不了了之。

然林慕仙却知道,并非玉上空无一字。

而是上边的字,寻常人看不见。

玉上只有四字:愿卿安好寻常的祝词而已,她不明白为何要用这种特殊手段纂刻。

她指尖摩挲着血玉,抬头望向房梁发着呆。

这些年来,她时常会做同一场梦。

梦中有一个男子的虚影在向她招手,而她却看不清他的脸,亦听不见他的话。

她不知那是何人,但每每梦见他,梦中的自己都会莫名地心口疼,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而今日遇见的那名玄衣男子,除却莫名而来的熟悉感,林慕仙更多的、竟是有一种想靠近他的冲动。

她不明白那种诡异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好似弄丢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今日没有法事要做,但听闻西北方青云观观主开授法会,因此各大门派弟子与青云观的信徒于今日赴会,仙云观弟子亦在其中。

林慕仙随同林沫云以及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姐,一行人浩浩荡荡赴往青云观。

青云观年岁悠长,据闻七百年前就已存在。

观中出过不少声名远扬的道长,而今观主更是位有三百岁高龄的鹤发老者,名邱止意,号曰齐云道长。

齐云道长虽年岁三百有余,却鹤发童颜,声如洪钟,面容和蔼。

端的就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而今青云观大广场上人山人海,于晚到只能坐后排的林慕仙一行人而言,高台之上的齐云道长渺小得已看不清脸。

后排众人虽与齐云道长相隔甚远,但道长的声音恰是能越过窸窣的低语,直达你的脑海。

看似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

道法自然,妙之无穷尽也。

林慕仙属天生慧根那一类,感知本就异于常人,故听得极为认真。

但某些人可不如她专制,譬如身后两名随师父同来的小童子。

二者素日也就帮自家师父研墨和整理书案,这种大型的法会与自家师父平日里授的心jojo法课相差无几,冗长而乏味。

一旦觉得乏味,人就开始打起瞌睡。

睡得迷迷糊糊间,有清风徐来,两人忽而被眼前两条游动的白蛇吓得通身一个激灵。

待清醒后揉了揉眼,方知那是前方林慕仙绑的白纱。

………你说她在脸上绑这个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吓我一跳。

不知道。

我猜……必然是长得丑,不然怎会平白无故在脸上绑这种东西?不如我们扯下来看看?两名道童一拍即合,二话不说扯下林慕仙覆眼用的白纱。

林慕仙道法正听得入神,措不及防眼前一片通亮,刺得她眯了眯眼眸。

回身望去,只见两名陌生的童子正捏着她的白纱嘻嘻低笑。

林慕仙面色无澜,只对二人伸出手掌,淡声道:还来。

第一百零七章 是非林慕仙如今已有十岁,五官精致小巧,肤白赛雪,属娇俏可人的那类。

可偏偏一双暗金色的眼瞳沉寂无波,面上亦甚无表情。

当语气毫无起伏地道出还来二字时,就如上属命令下属一般威慑人心。

两名童子原本还被她讨喜的容颜所吸引,乍一听见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孩童这么说话,顿时好感败了大半。

就、就不还!谁让你这条白纱吓着我们?那童子说罢,顺势将林慕仙的眼带往怀中藏了藏。

林慕仙眉头一皱,她原本就不擅与他人交集,师门亦没教过她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只知道眼下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拿了去,她必须取回。

如是依旧伸着手,语气沉了几调:还来——林慕仙素日语气就偏冷,这会儿刻意沉几调,当真比那严冬的飞雪还冷。

两名童子打了个寒颤,其中一名嗫嚅道:……还是还给她吧。

手握眼带的童子点了点头,极不甘心地将眼带递还林慕仙:还你就是……林慕仙不说话,默默接过白纱重新绑在眼上。

这段小插曲并未对林慕仙造成什么影响,后方的两名童子似乎亦安分了下来,没再招惹她。

安心听完了齐云道长的法会,逢巳时末,临近午时。

而青云观已备好午宴,于是多数人选择留下。

林慕仙不能像其他道友那般胡吃海塞,宴会上被林沫云挑了几样特定的食物,吃完后便是撂下筷子下了桌。

离桌后林慕仙被允可在小范围内活动,由于人没甚么玩心,如是摘下白纱,取出随身携带的课业手抄温习。

只是还没看个几页,就有人戳了戳她的后背。

她回身看去,认出是先前合伙扯她眼带的两名童子。

于是淡淡道:何事?那个……左边小眼睛的童子搓着手,支支吾吾好半会儿没下文。

他撞了撞身侧大眼睛的那位,二者交换了眼神,大眼睛童子方开口道:是、是这样,方才法会上多有得罪,我们已被师父训过话了,特地来给你赔个不是。

林慕仙哦一声算作回应,转而继续温习功课。

那俩童子暗中交换了眼神,大眼睛的那位绕至她跟前抽走她的手抄,道:嗳,书有什么好看的?好不易出来一趟,这青云观想必你还没看过全貌吧?不如与我们去四处走走——林慕仙看也不看他一眼,徒手夺回手抄,道:我没兴趣。

俩童子却不依不饶,一左一右抓着她手臂:哎呀,就看一会儿。

难得咱们年纪相仿还是同道中人,没事多聊聊。

瞧你这么好学,我们正好可以将你引荐给我们师父。

我们师父正愁观里没个女童子,你去了他老人家定是欢喜,你还能与他老人家谈论心法。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嘛——林慕仙算是被两名童子连拖带拽地叫走,临前还回头看了眼林沫云。

只见得那厢师父正与师伯师叔师兄师姐们谈笑风生,压根没留意她这一方。

岂料两名童子似乎在将她偏僻的地方带,越走人烟越是稀薄。

林慕仙止了步,沉声道:你们根本不是要带我去见你们师父。

俩童子闻言笑意一收,冷哼道:哼,是又如何?东西当时都已还你了,你竟还暗中施法捉弄我们!经由他们一说,林慕仙方知法会上眼带一事还有后续。

便是俩童子被看不见的事物接连敲了小半个时辰的脑袋。

不是我出的手。

你说不是就不是?就算不是也必有你的帮手。

我们脑袋现还疼着呢!这口恶气若不出,我们枉为天铭观的弟子!俩童子面目略有狰狞,不知是谁伸手推了林慕仙一把,后者毫无防备地跌坐在地。

——嗳嗳,光天化日之下俩男娃欺负一个女娃,还是道门中人,害不害臊呀?俩人正商量着该如何报复,忽闻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将人往山里头带,是想做什么‘好事’呀?不如加你姐姐一个?哼哼……女子的话犀利中带些轻佻,偏生嗓音又极度清脆甜美,听着不易惹人生厌。

她话音刚落,又传来少年无奈的笑叹:……师姐,别闹了。

先过去看看再说。

第一百零八章 异瞳我们天铭观的事,外人还是少管为妙——大眼睛的童子话音刚落,小眼睛的童子忙拽了拽他衣角:……师兄,你看他们的衣服,他们好像是昆仑山的。

大眼的童子脸色微变,凝神一瞧,赶忙松了扯林慕仙衣裳的手,暗骂一句点儿背,便是拉着小眼童子慌慌张张地跑了。

小妹妹,你没事吧?随即林慕仙被人扶起,她抬头,至先映入眼帘的是名少年。

他看着约摸十五左右,长衫似雪,衣摆处以银线绣山水与飞鸟。

发束鹤冠,墨发垂两束在前,是为一副仙门弟子的装束。

他五官端正隽秀,眉宇间的担忧清晰可见。

于林慕仙而言,最先吸引她的不是少年那俊秀的脸,而是那双澄澈如明镜的眼瞳。

好干净的少年,亦是个……很惨?的少年。

用师父的话来说,那应该是叫惨吧?毕竟他一直在哭。

小师弟,还抱着呢?人小丫头眼睛都离不开你的脸了~少年身侧是名少女,粉衣加身,面若桃瓣,眉若远山,瞳仁清亮,微微上挑的眼角自带几分妖媚之色。

唇角轻勾,似笑非笑。

少女生了副绝色的容貌,若换做旁人,此时大概早已沦陷移不开双眼。

然在林慕仙眼中,却是另一副景象。

她身后还有一个女人。

一袭惹眼的艳红长裙,一头乌发披散,近乎将整张脸遮掩,看不清原貌。

苍白骨感的双手绕过少女脖颈,将少女的身躯紧紧缠绕。

她……不觉得身子有哪里不对劲吗?少年眉峰轻动,移步至少女身前,恰到好处地阻去林慕仙的视线。

……师姐,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丫头。

那粉衣少女眼眸微微眯起,俯身看向林慕仙:……嗯,确实非同寻常。

小丫头长得不错,还有一双异瞳。

都是异瞳,与你倒是有缘分。

小师弟,不如将后讨她做你的仙侣,如何呀?嘻嘻……少年闻言脸色一僵,随即摇头笑得无奈:……师姐,你别揶揄我了。

奇怪的是,自从少年往少女身前挡了挡后,林慕仙便再没看见少女身后的那位红衣女子。

少年自述名为江之逾,少女则是他的师姐,东陵雪焱。

二人皆来自昆仑。

我家师姐无事喜揶揄旁人两句,但没什么恶意,还望……江之逾俯首作揖,态度诚恳地与林慕仙致歉,说到称谓时顿了顿,一番斟酌后,补道:还望姑娘见谅。

旁的门派都是长辈护着晚辈,他们倒是反着来了。

林慕仙不懂人情冷暖,自然对被人调笑毫无波澜。

她记得师父被同道中人行礼时,常是点头以做回应,如是便学着师父的样子点点头,并回报家门。

扬城仙云观,林慕仙。

三人互相交代完身份背景,少女东陵雪焱便迫不及待地拽了拽江之逾的衣角:师弟,快拿出来,饿死我了——……师弟吵着闹着要跟来也就作罢,毕竟他是小孩子。

而师姐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我也早就与你说过我是来听课的,你非要跟来。

道门内皆是清淡的素宴,哪有肉食给你吃?江之逾依言无奈取出几样食物。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临前备了几件肉食,不然在别人道观里逮只鱼啊虾啊兔子什么的多失礼?没被发现还好,被发现可就糟了。

昆仑待久了不自在,好不易可以出来玩,我自然是要来的。

东陵雪焱喜滋滋地接过一条烤鱼:这不有师弟你在,我哪会饿着呢嘻嘻?吃前意识到林慕仙还在,便将烤鱼递向她,道:小妹妹,你吃吗?林慕仙眨巴着眼,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闻起来好香,是她从没吃过的东西。

……师姐,她是道门中人。

江之逾将烤鱼轻轻推开,又从那只奇怪的袋子里取出一块方形的物体,问:吃吗?这个也好香。

林慕仙还是不知该点头亦或摇头,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之逾似看出了她的窘迫,轻笑一声,将那块方糖放于她掌心,道:没关系,这种东西,你可以吃。

怕是她师父见了,都要抢着给她吃呢。

林慕仙最终还是没抵过方糖的甜香,试探着将东西放入口中。

入口微凉,口感微弹牙,绵密的清甜弥留在舌腔,却又不觉腻口。

只因它一嚼即化且不粘牙。

咦,那不是我哥哥给宝儿做的仙果糖?不想师弟你还偷藏了几颗,快给我也吃一个。

东陵雪焱见状还讨了几颗过去。

吃完糖,林慕仙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的眼睛也能看见奇怪的东西?她没漏听东陵雪焱说她与这少年同是异瞳一事。

江之逾怔了怔,肯首道:……可以这么说。

那你可有在我身上看到什么?第一百零九章 炉鼎那么……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什么。

林慕仙沉默了。

说来惭愧,她虽生有一双天眼,能看透世间万物。

可唯独,她看不透自己。

身世、过往。

皆为谜题。

冥冥之中她有预感,自己仿若属于这个世间,亦不属于这个世间。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江之逾沉吟片刻,轻声道:……为何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活在当下,不好么?活在当下?衣食无忧,却漫无目的地活着?江之逾见她不语,摇头笑叹:……林姑娘,很多时候,无知才是福。

林慕仙却犟了脾气,拧眉问道:你还是把你知道的说与我听吧。

她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来一双天眼,为什么会被弃于雪地?她诞生于这世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东陵雪焱啧啧两声,看向林慕仙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又是一个执着于自己身世的人儿。

师弟,你还是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她吧。

江之逾眼睫轻动,俯身望向林慕仙:林姑娘,你有贵人暗中相助。

且……他修长的手指向她的眼,补道:这双灵眼大有来头。

其余的我无法断定,亦无法告知与你。

东陵雪焱吃完东西,朝江之逾一伸手,后者很自然地递给她一块软巾。

她接过软巾擦完手与嘴角,笑嘻嘻道:小妹妹,我师弟他呢,眼睛这方面虽有些造诣,但说话就和天上那些老神仙一样,避重就轻、不爽利。

话锋一转:只不过,他说的也绝不会是废话。

你回去自行思量便是。

说完她转身朝二人摆摆手:我吃完啦,师弟,我们走吧。

江之逾应了一声,道:林姑娘,我话就说到这儿,今后请好自为之。

江公子——江之逾转身欲走,闻声疑惑地回首:林姑娘,还有什么事吗?林慕仙望着他,道:你也要好自为之。

他面容僵了僵,转而展眉笑得明朗:多谢。

我会的。

有贵人相助。

林慕仙立时想到三年前,那名凭空出现在她身后的玄衣男子。

不言不语,踪迹难寻,形如虚妄。

自三年前现身一次,林慕仙至今再未见过。

如若不是对方那神秘莫测的形态,林慕仙想也不会记住。

他会是她的贵人吗?……………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又是三年。

林慕仙这几年间觉醒了水灵根,且是其衍生的变异冰灵根。

纯粹单灵根者,修行之极品也。

年前她就被东方天铭观的人指名要去,师门极力反对。

林沫云更是在得知此事后徒手拍案,大肆谩骂:岂有此理!那天铭观当真欺我仙云观无人!说什么道侣,分明是想拿我仙儿做炉鼎——炉鼎者,原道家淬炼丹药之炉也。

可若人被当炉鼎,便是只出不进,灵竭即亡。

那时她师父林沫云亦还由衷向她劝告:仙儿,日后若有同道中人讨你做他道侣的话,千万不可答应,知道吗?他们只是觊觎你的根基,不会真心待你。

可后半年,林慕仙十三岁生辰一过,师父突然命几个同门师姐给她沐浴更衣好生打扮了一番,送上了天铭观派来的马车。

那日林慕仙没见着她师父,由始至终都没有。

马车摇摇晃晃约行了三日,停下时,帘门被一只不太美观的黑手撩开。

来人约十七八岁左右,一身偏黑的皮肤背着光显得更为黝黑。

五官勉强端正,声音粗犷难听,却带着难掩的戏谑:出来吧小娘子,今后,这天铭观便是你的家了。

见林慕仙没动,那少年也没催促,而是抬起一只脚踩在车夫坐板上,双手抱胸,笑道:别等了,你师门的人,一个也没来。

他话落,身后另一名道人附和道:林慕仙,能做我家师兄的道侣可是你的福气,少给自己端架子——林慕仙踏出马车时,犹记外头是一副冰天雪地的景象。

几名黛色布衫的道士将她围作一团,目光或好奇或戏谑。

没有师父的指令,林慕仙是被这几人连推带拽地拉进天铭观的观门。

林慕仙被领至天铭观的一处露.天广场,观中之人来看热闹的不在少数。

她在观中看到了两副熟悉的面孔,是为三年前扬言要与她算账的两名童子。

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一名中年男子身侧,眼底的嘲弄毫不掩饰。

更有白发老道开坛,持香念道:仙云观之弟子林慕仙,七月十五生,极阴体,冰灵单根持有者,乃修士中极品。

今与我观弟子结谊,此后为我观所有物……不知几时,一道人声兀地将老道的话截断:……一群修行之辈欺负一个才只十三岁的小丫头,该说世风日下、还是丧尽天良呢?那老道闻言爆喝:何人胆敢在我天铭观大放厥词?!还不速速现身!他话落,天际忽然素雪飞扬。

白雪静静地落下,正如那年轻男子撑伞走来,来得突然,谁也没察觉。

一袭墨韵长衫,银发如雪,貌若谪仙,笑容平和。

那日,林慕仙就是这么被他畅通无阻地带出了天铭观,谁也没能拦住。

问及他是何人,又为何带她走。

他垂眸轻笑,那副姿容连漫天飞雪也不及。

我名唤谢长亭。

有个人,托我照顾你。

第一百一十章 妙星谢长亭其人,乃湘妃竹所化。

至于他的过往,林慕仙只能说太多、太繁杂。

她不知此人到底活了多少年间,历经多少人与事。

总而言之,愈看、愈理不清。

未经他人许可、擅自偷看他人过往的行为,是极为失礼的。

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放在林慕仙的发顶,她抬眼,望见的是谢长亭笑意不明的脸。

今日是我便罢,将后不可随意对旁人使用这门神通。

知道了吗,小丫头?他语毕,揉了揉她的头。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林慕仙在他身上所看见的过往,迅速化为泡影。

连同方才想说什么都忘却于脑后。

那一刻,林慕仙方才明白,何为实力上的悬殊。

身为修道之人,竟落魄到被一只妖收留。

若换做旁人,指定无颜面对师门。

然林慕仙无情,只要有地方落脚,是何处都无关紧要。

至于谢长亭是受何人所托照顾她,林慕仙曾问过他,后者仅淡淡一笑,道: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

林慕仙被谢长亭带到了一名为北岐山庄的居所,山庄筑于山石之中,四下被积雪围绕。

那积雪足以没及林慕仙腹部,幸而谢长亭略施法术缩地成寸,林慕仙方能到达山门。

入门后,狂风暴雪却被那扇门隔绝在外,内里气候虽说不大温暖,却也是风和日丽的景象。

一门之隔,便是桃源与绝境。

谢长亭取门中寒竹化了名青衣侍女照顾她衣食住行,并给了她几册修行秘籍,叫她闲来无事多看多练。

交代完一切,便转身离去。

北岐山庄的确是个适宜修行的地界。

山内风景宜人,山下有狂风暴雪寻常人无法踏入,相对寂寥。

林慕仙在北岐住下后,谢长亭隔几日就会上山探望。

而这一回,他身边还跟着个女人。

那女子瞧着也就十六来岁,一袭蓝色锦缎,脸蛋略圆,肌肤白皙,乌发如云。

身躯娇小但玲珑有致,目光纯真无邪,属娇俏可爱的那类。

自天铭观中被解救,谢长亭叫林慕仙不用再以白纱遮眼。

窥.视旁人过往的事不被允,只消不一直盯着旁人的眼睛即可。

但一眼看透对方本质的神通、林慕仙无法控制。

如是对方一经出现,林慕仙便看出对方是为何物。

相公,她就是你说的仙儿吗……?小小的人儿从谢长亭身后走出来,目光半是欣喜半是好奇地打量起林慕仙。

谢长亭轻笑一声,将少女牵至身边,道:我来介绍一下,她是我的妻子,妙星。

星儿,她就是我的妹妹,仙儿。

妙星举步上前,极为亲昵地挽住林慕仙的胳膊,笑道:仙儿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妙星。

还以为你会同我一般大一般高呢,不想是个可爱的小妹妹。

怎么样,你一个人在这山里头住得惯吗?食物够不够吃呀?夜里睡觉会不会很冷很冷……一如以上一连串的嘘寒问暖,林慕仙话少,可耐不住妙星活泼开朗与无尽的关心和好奇,林慕仙只得与她一问一答。

好不易妙星跑去观景,谢长亭适时与她道歉:……星儿那丫头吵着闹着要来看看你。

抱歉,打扰你修行了。

林慕仙摇摇头,道:你们看起来,似乎都过得很开心……幸福毕竟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而有些人,能活在当下……亦是一种幸福。

谢长亭笑答。

话里有话。

自与谢长亭相识,林慕仙总觉得对方与她单独说的每句话都别有深意。

她知道一旦追问换来的便是时机成熟自会知晓,灵眼又被指责不可滥用。

她不喜欢这种事事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可她对这一切根本无能为力,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这夜她修行毕,如常去后院的冷泉中泡澡。

许是白日里被妙星拉着嘘寒问暖逛了许久,林慕仙难得有了一丝疲意。

仙儿,快醒醒。

半梦半醒间,似有人在低声耳语。

林慕仙困意不绝,懒得搭理对方。

仙儿,再泡就要受凉了。

那人语气带笑,还有一丝无奈。

傻丫头……是谁……?林慕仙欲作回应,却乏得简单的睁眼动作都难以做到。

寒气丝丝缕缕席卷而来,迷蒙间似有人将她自水中抱起,艰难打开的眼缝中隐约瞧见了一抹玄色的衣袂,尔后甚么也不知了。

第一百十一章 恒一夜空星月交辉,广阔之地,林慕仙赤足走在小溪旁。

万籁俱寂,唯晚风阵阵。

沁凉的水没过她脚踝,无暇顾及裤腿被打湿,她边走边四下眺望以分辨自己现在何处。

借月光她勉强看清远处有山、有棵树。

树下立着一人。

那人此刻背对于她,一袭玄袍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倘若不是那满头醒目的银丝,林慕仙也无法一眼看见。

不知身陷何处,林慕仙本能地向树下之人靠近,以寻找脱困之法。

草地中隐有绿光浮现,踏上去方知是几只萤火虫。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树下那人蓦然回首。

一块黑色面具巧妙遮蔽他的眉眼与鼻,只能看见鼻尖与下颌。

是三年前凭空出现的那名神秘男子。

诡异的熟悉之感再次涌现,林慕仙克制自己想与他肢体接触的冲动,在他五步以外站定,道:……你究竟是何人?此地又是何处?活在当下已是世间之幸,何必……要去寻找那所谓的真相?男子却答非所问。

他的语气与她一般平淡,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可大抵只有他会懂自己的无奈与辛酸。

林慕仙秀眉微拧:……为何你们都说我活着便是幸运?我连自己是谁都无权知晓么?她举步向前,补道:三年前我就想问了,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男子沉吟片刻,启唇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

我只是……你人生的一位过客。

至于你,你就是你,世间独一无二的你。

这说了与没说别无二致。

林慕仙还不肯罢休:三年前你现身是因为树妖,这一次又是为得什么?……天心泉虽是灵泉,可性属阳,与你的气场相冲。

你切记今后不可再入此泉沐浴。

这回倒是答得挺快。

只是戴着面具,林慕仙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他在提醒她不可再入天心泉,可这又与他有何干系?林慕仙尚在深思,前方忽传来窸窣声响,抬首只见是那玄衣男子转身似要离去,林慕仙忙开口追问:——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身形一顿,良晌回道:恒一。

持之以恒之恒,终始若一之一。

语毕,他的身形化作点点星光渐渐消散。

持之以恒,终始若一。

听起来似乎又是个有故事的人。

倏忽之间,天际的星月与地面草叶如破碎的镜面般崩塌,林慕仙被.迫一步步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时她倏尔睁开双眼醒来。

仙儿,你可算醒了。

床边立有三人,谢长亭,妙星,还有北岐山庄负责伺候她的侍女小翠。

林慕仙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起身不解道:……你们不是回去了?何时又来的?谢长亭蹙着眉,摇头轻叹:……怪我疏忽大意,原以为你能适应天心泉,不想这次又给你泡得昏睡过去。

幸好小翠发现得及时,不若你得溺死在家中。

妙星点头接话道:相公说得是,仙儿你若乏了洗澡莫要泡泉水,让小翠备桶热水就好。

今天实在太危险了!林慕仙立即捕捉到一个关键字。

又?他们说,又?第一百十二章 幸福依谢长亭所言,这北岐山庄,她曾是来过的?可这十三年的事历历在目,她又几曾来过此地?料想谢长亭不会给她答案,故林慕仙未曾过问。

谢长亭命侍女小翠去煮点姜汤,妙星好奇跟去后厨围观,余下二人则坐在前厅闲聊。

我是在一处深山之中遇见的星儿。

为何忽然与她提及此事……?林慕仙虽有疑惑,但还是选择闭口聆听。

身为忘忧琴师,我为天下人解忧,却唯独不可为自己解忧。

我曾受困于情,曾选择与世长眠规避所有。

直到……我遇见了星儿。

谢长亭提及妙星时,面上具是温情脉脉。

语调亦轻快随和,话的内容却别有深意。

而在林慕仙眼中,却成了她看不明的东西。

星儿生在深山,未曾见过世外冷暖,性子开朗豁达,终日无忧无虑。

是她将我从苦海中解救,原本我是打算与她隐居深山再不过问世外。

星儿却说世间太大想出去看看,于是我带她离开深山,四处游历。

……然后遇见了委托你照顾我的人?她望着谢长亭温柔浅笑的面容,自己陷入无尽的思考。

大抵……他是很欢喜他的妻子妙星吧?她能看明白的仅有这一点。

一直听人说欢喜与爱,却不知究竟何为欢喜何为爱。

旁人能展颜欢笑,能愁肠寸断,而她什么也做不到。

不错。

谢长亭颔首:只不过,哪怕他不开口委托,我亦会出手。

毕竟你天生慧根,红尘俗世不属于你,被当作敛财的工具更是委屈你。

林慕仙自主忽略了后半段,抿了抿唇,道:……那个人,那个委托你的人。

我想,我已经见过了。

谢长亭面色一凝。

林慕仙不紧不慢道:他是不是穿得一身玄衣,脸上戴着面具?谢长亭点了点头,道:……他可曾对你说了些什么?林慕仙将梦中所见如实告知。

持之以恒,终始若一。

果然还是不愿与她相认啊。

作为凡人,本应遵循六道轮回过完属于自己的一生,却无端闯入了不属于她的世界。

饶是叶成澜与他一身本领,却始终无法护她周全。

两相失约,他们各自抽身离去。

一个人无情无感,除却未来渺茫,倒是另一种无忧无虑令人艳羡的活头。

就是苦了尚有记忆的那位,他认为只要今后不再干涉,让她步入正轨,她就能活得安稳。

如是她不会再记得生命中曾有一人,而他只能遥遥望着她,这个似故人却又非故人的她。

永生永世、活在痛苦当中。

可是,这爱恨纠葛既已延续了三世,岂能说断就断?仙儿,你且记住。

日后若有机会,你一定要努力争取一把属于自己的幸福。

林慕仙闻言一怔,昂首不解地发问:究竟……何为幸福?姜汤煮好啦——与此同时,妙星端着姜汤走来,笑容满面地递向林慕仙:仙儿,快趁热喝呀。

妙星刚放下姜汤,谢长亭便发现她手指伤痕累累,好看的眉微微皱起,道:星儿,你的手怎么了?妙星忙将手往身后藏,嘿嘿笑道:唔……方才盛汤不小心被烫了。

不过没事,我不疼的。

仙儿你快喝呀,凉了就不好喝了……嘶嘶,疼——谢长亭抓人手的力道松了松,摇头叹道:你这丫头……总是如此冒失,那些活儿看着简单,实则名堂多着呢。

为夫是管不住你这爱亲自操劳的心,但这手……总该可以给你治治?他说着术法一施,妙星指间被烫出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

妙星看了看恢复如初的青葱玉指,本是含着泪意的双眼转而洋溢出喜悦的笑,她扑入谢长亭怀中,语声软糯似能融化人心:相公,你真好……你看,这就是幸福。

林慕仙心神一震,左顾右盼一番,而后才意识到这是谢长亭私下与她传音。

她望着眼前夫妻二人展颜合抱,垂眸沉思。

这就是……幸福?第一百十三章 遇之男人与女人抱在一起……便是幸福?人情冷暖林慕仙参悟不透,谢长亭所言的幸福二字更是叫她难以琢磨。

参不透尘俗,林慕仙便只好投身于修炼当中。

修行一事她倒是无师自通,短短半年便小有成就,可短暂御风控雪,北岐山庄外的风雪任由她变幻。

日子就这么单调地过去,直到某日,北岐山庄的宁静就此打破。

这日风清日朗,林慕仙正在房内翻看书籍,冷不丁大厅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与小翠相处半年,林慕仙光听脚步声便能识得对方。

谢长亭与妙星更不可能,因为他们若来北岐山庄必会先与小翠知会一声。

如是她开门出来查探,尔后撞见一人。

那是个约十三左右的少女,一袭白袍,上以玄色丝线绣制繁复且华贵的图案,腰际缠一条玄色软鞭。

青丝高束马尾,生的一副花容月貌。

四目相对,少女秀丽的脸庞上满是警惕之色。

你是何人?林慕仙沉着冷静地反问:你又是何人?……我乃南天魔域魔君之女谢遇之,北岐山庄乃我母后旧居,早年已交由谢叔叔打理,你究竟是何人?!少女秀眉紧拧,手已握上腰际软鞭的鞭柄,蓄力待发。

林慕仙淡淡答道:我名唤林慕仙,是谢长亭将我引入的山门。

你胡说!谢叔叔已不问世许多年,他怎可能领一名凡人踏入北岐山?谢遇之一声轻哼,我看你就是个想来偷盗的贼人,看招——语毕手中长鞭一振,凌厉的破风声直冲林慕仙面门。

林慕仙侧身轻巧一躲,长鞭落空,掷地有声,余波竟然震碎了就近的一只茶杯。

想来若是挨上一鞭子必皮开肉绽。

刚想完这点,鞭风再次呼啸而来,谢遇之似乎热衷于先抽别人的脸,鞭尾又是照她脸抽来。

林慕仙目下只修了法术,体术基本一窍不通,全然不知该如何闪避。

然看似凌厉的鞭风,每欲接近之时,总会突然变缓速度,仿佛一只奋力向她爬行的乌龟,随意一挪就能避开对方的突袭。

这次闪躲,一张木凳宣告报废。

我不是贼人,我也没有偷东西。

林慕仙试图解释。

我才不信!谢遇之鞭子使得呼呼响,只可惜每一鞭都被林慕仙巧妙躲闪。

屋内的陈设却不能幸免,破的破碎的碎。

林慕仙忽而想起每当她不慎打碎一物时,小翠都会慌慌张张地一边收拾一边说此物有多么多么珍贵,且提醒她当心点之云云。

再打下去估摸回头小翠又得念叨得她耳朵疼,余光见屋外雪地,林慕仙灵光一闪,果断转身将谢遇之往屋外引。

哪里逃!谢遇之紧随其后,趁她转身的空档再次挥动长鞭。

鞭尾震碎了发带,林慕仙回首的瞬间,一头青丝如瀑布散落。

无暇顾及凌乱的长发,林慕仙施法御风,倒着往外退去。

谢遇之穷追不舍,纵身一跃冲下台阶。

机会来了——林慕仙一手捏风诀,一手捏冰诀,她们所在的区域骤然出现狂风暴雪。

谢遇之视线受阻,忙原地驻足抬袖遮掩狂风。

哪想一层冰霜伺机从她脚底扎根,迅速延伸至脚踝。

短暂的风雪过后,冰霜已凝冻至膝上,寸步难行。

谢遇之眼底有错愕:你怎会我母后的招数凝霜飞雪?!林慕仙取出随身携带的秘籍,道:我在书里学的。

秘籍封皮上赫然是她母后的字迹,谢遇之银牙紧咬,大喝:还说不是贼人?你果然是来偷东西的!语毕漆黑的双瞳骤而变成血红,一点黑色的痕迹自她眉心晕开,形成火焰般的纹路。

腾腾热气自她周身散发而出,束缚她双腿的冰霜飞速消融。

她摊开的左掌中出现一束跳动的黑色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向林慕仙袭来。

遇之,快快住手!与此同时,谢长亭声音从远方传来。

第一百十四章 聚谈谢长亭是被小翠找来的。

早前小翠正在火房给林慕仙备午饭,忽闻正屋传来异响,待看清是一名女子与林慕仙打起来了,便是风风火火出山去通知谢长亭。

遇之,这秘籍并非林慕仙偷盗。

而是你母后曾赠予她的一位记名弟子,后经转至我手中。

现下我又将它们交与林慕仙,所以她明面上算是你的师姐。

原来是这样……?谢遇之挠了挠头,努力捋清这其间关联。

尔后转头看向林慕仙,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有一位师姐。

没关系。

我也不知我还有个师妹。

林慕仙固然是无所谓的态度,只不过小翠指定得愁眉苦脸了。

谢长亭则扶额笑叹:……是我没料到遇之这孩子会来,给你们闹上这一出笑话。

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嘛。

谢遇之扬眉一笑,转而抱着谢长亭的胳膊撒娇:谢叔叔,多年不见,你这些年都去哪了?自然是去游山玩水。

顺便……给你找了位婶婶。

谢长亭笑答。

婶婶?她在哪?叫什么名字?长得美不美?她叫妙星,很可爱的一姑娘。

人还在家中,得空带你去见见。

好呀好呀!到时候我要给婶婶备一份见面礼。

谢叔叔,婶婶她喜欢什么?这厢叔侄俩欢声笑语不断,林慕仙只是远远望着,不插话。

后二人看了林慕仙一眼,不知谢遇之说了句什么,只见谢长亭颔首,而后谢遇之径直向林慕仙走来,动作亲昵地挽住林慕仙手臂,道:师姐,你是何时学的法术?林慕仙到底不大习惯被人如此亲密接触,可耐不过对方是谢长亭的侄女,且人又单纯喜笑,林慕仙还是忍着没将人推开,答道:……半年前。

谢遇之美目圆睁,艳羡道:才半年就领悟了凝霜飞雪?!师姐,你可真厉害——谢长亭目送两名女子一边聊一边往别处走去,自行斟茶,启唇道:既然来了,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罢?他话落,前方空地之上凭空出现一人,玄紫长袍,墨发如云,容貌俊美且妖异。

原以为你不会再现世,不想,还能在这儿遇到你。

他在谢长亭对面款款落座。

……这也多亏了你的宝贝女儿。

谢长亭轻笑一声,提壶给他倒上茶。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谢行止没立即喝,手握茶杯在指尖把玩。

另一只手支着脑袋,叹道:……遇之这孩子初次离开南天魔域,我担心她路上遇险,所以就一路悄悄跟来。

果不其然,一出来就惹上祸了。

谢长亭呷一口茶,笑道:遇之那丫头长得像应谢,性子方面……他抬眸望向谢行止,意味深长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谢行止闻言倒是不恼,拂了拂衣袖,挑眉道:遇之乃公主之躯,且为我掌上明珠,南天魔域所有人都恨不得掏心窝子宠着她。

嚣张?她本就有资格嚣张。

他仰首抿一口茶,目光落在远方的林慕仙身上,冷不防道:——说起来,这已是第三世了罢?北太帝君。

话音刚落,又一道玄衣的身影凭空显现。

他扶了扶脸上面具,沉声静气地反问:所以?你想说什么?第一百十五章 莲生爱女无意冒犯,本座先在此赔个不是。

无妨,本座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娃出手。

只不过,趁孩子还小,魔君是该管教管教。

谢行止无奈一笑。

遇之那丫头初来北岐就与李慕英大打出手,依叶成澜这护短的性子,保不准会对遇之出手。

他现下的语气就足以证明一切。

谢长亭也深知这一点,故一经联系便十万火急赶来,不若两方至尊为自家姑娘打起来,到那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谢行止抬手示意叶成澜坐,叶成澜也不客气,径直走来坐下。

三人之中有两人是两方至尊,气息强大到叹为观止。

小翠作为谢长亭点化的小妖,呈上茶点时大气都不敢出。

谢行止自是无拘无束,眼睛望着茶盏,话是对谁说的不必多问:……两任北太帝君都将冥府重任视为儿戏,说弃就弃。

据说尊神那边很是头疼呢。

叶成澜不屑置辩:本就不是一份美差事,能偷闲一日是一日。

谢行止转头看向远方的林慕仙,摸了摸下巴,眯眼轻笑:能让尊神破例出手,那女人是古往今来第一位。

叶成澜亦笑:所以?魔君今日,究竟要与本座说什么?气氛隐隐有着箭拔弩张的意味,这厢谢长亭表面静静品茶,实则时刻准备着拉架。

若帝君认为,今后不再干涉就能让她步入正轨,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此话怎讲?谢行止右手食指轻轻叩击桌面,帝君可曾想过,当年你将非毒那一魄渡与她时,她便注定无法走寻常人这条路。

叶成澜沉吟片刻,抬手取下面具,道:……我知道。

面具之下,仍旧是那张丰神俊秀的脸。

只是本该深邃如熔岩的双眼,此刻却是暗淡无光的死灰。

他指腹轻轻摩挲面具上的纹路,思绪渐而回到了从前。

那一天,冥府的红雨淅淅沥沥,将他周身的血污冲刷干净,却无法洗去他内心的阴霾。

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何为失去,心口的痛蔓入骨髓。

当着一众鬼卫的面,抑制不住地痛哭了一场。

许是上天怜他们,那日尊神太一纡尊降贵于地府,以一朵红莲聚魂结魄,救下了李慕英。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收集的魂魄里恰是缺了一魂一魄,其一主情与爱的魂,其二主眼识的魄。

于凡人而言,眼识极为重要。

若生来即不能视物,又与白来这世间一遭有何不同?而于他而言,修炼有成后惯以神识探物,眼识早已可有可无。

至于情感,他与她之间一路曲折不断,曾经立下护她周全的誓言已失约。

她过得如此凄苦,由始至终都是拜他所赐。

只要他与她今后不再干涉,只要……没有七情,她定能活得好好的吧?帝君,万万不可——他召来斩魂剑时莫寒与赵玺之等人试图劝阻,他无谓一笑,以己之剑,斩己之魄。

毕竟这种荒唐事又不是第一回了。

魂魄分离之痛犹如刮骨抽髓,然他习以为常,非毒已去,眼识渐失,鲜血自眼角汩汩涌出。

尊神以仙法将二人魂魄融合,途中她的魂体有过抗拒,甚至无法承受那一魄,好在有惊无险。

最终一莲托生,入了轮回井。

他觉得自己无力再执掌什么六界轮回,如是将重任委托于手下鬼王与判官,意辞去神职,今后只想暗中陪伴她左右。

鬼王与判官们勉强允下前者,后者如何也不答应。

于是他不时离开地府,冥府帝君一职名存实亡。

这一世的她无情无欲,无忧无虑。

怎奈何被他一双眼连累,成了敛财的工具。

也幸好林沫云不曾亏待与她,吃食方面切切是怕影响其天生灵力。

他也希望她能赶紧修炼,脱离尘世、远离是非。

这一世未喝孟婆汤,且生来慧根,自然不好糊弄。

近年来好几回被她发现端倪,他也曾当她的面摘下面具,可似乎她身上有一种禁令,每当她看见他真容,她都会突然昏迷,再醒时便会忘记他是何人。

于是就有了频繁的她问你是谁?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直到天铭观那几个宵小觊觎她慧根要去做炉鼎,他震怒之下差点对凡人出手。

尔后谢长亭出面,将她安置在这荒无人烟之地,与世隔绝。

——你庇护得了她一时,可庇护得了她一世?第一百十六章 秘境谢行止的话极度刺耳,偏生却一针见血,教人无从反驳。

……这就不是魔君该管的事了。

叶成澜的语气很冷,但好在手上没什么动作。

谢行止亦没触他眉头,轻轻笑道:说得也是。

此事与我无关,本座是不该说三道四。

夹在中间的谢长亭暗暗松了口气。

谢行止手中香茗喝完,起身道:那便说到这了。

本座还有事,先行告辞。

语毕转身消失不见。

谢长亭抬眸望去,果不其然谢遇之与林慕仙正缓缓往这方走来。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总归要给她一个交代。

叶成澜起身正欲离开,闻言止了步,淡声道:……我自会给她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

话落身形亦无影无踪。

谢长亭心中无奈,都是我行我素之辈啊。

谢遇之拉着林慕仙一蹦一跳地走来,及至谢长亭跟前,谢遇之忽道:咦?谢叔叔,方才是不是来客人了?她说着瞥了眼桌上明显招待过的两只茶杯。

嗯,是我的两位朋友,聊了几句就走了。

谢长亭道。

该不会、其中还有我父君吧?谢遇之捏起其中一只杯子凑鼻间嗅了嗅,抬头笑嘻嘻道。

谢长亭轻咳一声,目光下意识往右前方看去,努力忍住笑意:他是来过,不过……已经走了。

是吗?遇之秀眉轻挑,抽出长鞭往前方空地一甩,鞭尾掷地的一刹那,旁侧显现出一抹玄紫的身影。

谢行止理了理稍有凌乱的衣袍,对遇之干笑道:遇之啊,好巧你也在啊哈哈哈……父君,您的气息太明显啦!隔个一丈远我都能感应到。

谢遇之拧眉,都说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小孩子,母后叫我来这里取件东西而已,又不是去打架,您至于一路跟来吗?……父君只是担心你路上遇险,好好好,下次不跟你便是!遇之乖啊不生气不生气。

父女俩一个抱着手臂冷脸生气,一个一边道歉一边哄。

活像一出精彩的戏剧。

不可一世的南域魔君,此刻竟是被一个才只十三岁的小女娃吃得死死的。

谢长亭对此忍俊不禁。

笑着笑着,余光见林慕仙望着那方父女二人,不言不语,不知在思索什么。

于是谢长亭又将目光移往远处的山巅。

那玄衣白发独立于雪山之巅,衣袂迎风摇曳,似一株覆雪的松。

他不言不动,目光必是透过那张面具、无时无刻追随着林慕仙。

谢长亭不由轻轻一叹。

这世上……多得是痴情人。

……………热闹的一天终究会过去,谢行止父女与谢长亭离开后,北岐山庄复又回到以往的平静。

林慕仙如常看书、吃饭、睡觉、看书,循环往复。

哪想没过几日,谢遇之再次到访。

有前车之鉴,谢遇之这回是先敲开的山门。

小翠恭恭敬敬地将人迎入山庄。

我见师姐孤身一人住在北岐,想必无聊得紧,所以来陪你说说话。

无聊的是你吧……?自上回初遇,林慕仙便得知谢遇之是个贪玩好动的性子。

不若其父亲谢行止亦不会出于担忧悄悄尾随而来。

至于林慕仙,她认为有没有人陪她说话都无妨。

甚至还曾嫌过小翠聒噪,看书时都得躲着她。

谢遇之更是聒噪,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师姐你要多说话,多笑笑。

如此才能交到新朋友。

你看你成日成夜一个人,多孤独?给你说,单护.法叔叔最疼我了,他带过我在天上飞、去海里游。

我想吃桃子,他带我去摘。

我喜欢风铃草,我喜欢……见林慕仙不为所动,谢遇之果断拿走了她手里的书。

师姐,修行一事光看书有何用?你要去实践呀。

修行只看书无用?林慕仙疑惑地问:……如何实践?于是林慕仙稀里糊涂地被谢遇之带下北岐的山脚。

北岐山庄以外乃冰雪封地的景象,狂风如刀如刃,谢遇之虽有修为在身,可耐不过天寒,需服用御寒的灵丹方能行走自如。

林慕仙则是冰灵根,不惧寒冷。

谢遇之在一处山洞前来回摸索,林慕仙却不知不觉皱紧了眉头。

不知为何,她好似对洞窟生来具有排斥感。

仿佛在相似的地点有过什么不大美好的过往。

找到啦——随着谢遇之一声高呼,眼前的山洞竟是紫光大作,形成一处风口。

有源源不断的热流自洞内往外涌现,洞内的景象亦与先前不同。

是为碧水青山、蓝天白云、草木茂盛。

洞外冰天雪地,洞内却风和日丽。

据林慕仙在书中所知,那应是一种名为法门的东西。

护.法叔叔果然没有骗我,这里真的有秘境——谢遇之激动溢于言表,迫不及待地拉着林慕仙往洞中走。

师姐,咱们快进去。

岂料踏入山洞的一刹那,一声虎啸凭空响起——第一百十七章 赠礼那声虎啸穿山破风撞入耳,最是威慑人心。

随即那黄褐相间的虎妖踏风奔来,幸而谢遇之早有预料,即刻抽出长鞭与那虎妖对峙。

谢遇之行走如风,长鞭仿若长在她手中一般挥舞自如。

且她出手刁钻,几个照面就伤及虎妖最脆弱的眼睛。

虎妖吃痛怒极,可耐不过伤了眼睛,血液流下鼻间阻碍了它的嗅觉,无法精准捕捉谢遇之的方位。

扑不准谢遇之只能不断挨打,如是几个回合便灰溜溜地撤离。

这次秘境之旅,林慕仙全程观看谢遇之应对各式各样的妖兽,未曾出手。

谢遇之亦会在驱除妖兽后与林慕仙讲述自己的心得。

直到两人偶遇一只白头鹰怪,那鹰妖展翅约三丈,移速飞快肉眼难以捕捉,双爪锐利如刀刃,一经出现便抓碎了一块看似挺坚韧的石头。

谢遇之当即直呼这只招惹不得,拉着林慕仙就往山洞外跑。

跑着跑着展翅声扑哧入耳,林慕仙回眸望去,只见得那鹰怪已追至身后十步之外。

秘境中无雪,水源又在远处,此刻又恰巧无风。

天时地利人和样样欠缺,林慕仙书中习来的本事顿时形同虚设。

当鹰怪距她们仅一步之遥,一道红光毫无预兆地亮起,由于来得突然且刺眼,林慕仙下意识闭了眼。

后只闻一声惊啸,鹰怪竟被一股无形之力弹飞出去。

它似受了重创,再起飞时歪歪扭扭好几回要坠落,倒是不再追捕她二人。

二人逃出秘境后,谢遇之对此行直呼痛快二字。

林慕仙则望着腰际悬挂的血玉陷入沉思。

入夜,林慕仙洗漱毕,坐在桌边打量那块佩戴十四年之久的血玉。

若是没有看错,白日里秘境的红光,是腰间这血玉所化。

仅一束红光,轻而易举击退她们无法应对的鹰怪,想来其中蕴藏着无上法力。

愿卿安好,原不只是字面意思。

它是作为一枚护身符而时刻护她左右。

房内温度骤降,烛台的火苗倏忽晃了一晃,林慕仙血玉紧握,凝神抬眸做警惕状。

谁?丝丝缕缕的清冷幽香自身后传来,有人将手搭在她右肩,……可有伤到何处?来人的声音清润似幽谷清泉,熟悉又陌生。

原是恒一。

不曾。

为何要去秘境?只看书修行提升不大,遇之提议去实践。

我觉得很有道理,就去了。

恒一沉默,似乎想了想,又道:她说的不错,只看不练没有进步的空间。

她有兵器自保,你自然不可两手空空。

此物赠你,以备不时之需。

肩上的手被挪去,眼前的桌上却多了一柄细剑。

林慕仙拿起细剑来回打量,剑柄乃香木所铸,雕刻精美的云纹。

剑身长二尺,重七两,可轻度弯折,一只手掂着亦不觉沉。

指尖弹之清脆,遇光会折射靛蓝的光泽,挥之带有森森寒气。

她不懂剑,不知此剑是好是坏,但她认为此剑与她很是相配,似乎原本就属于她。

只不过好似缺了一物。

她下意识看向在她身侧落座的恒一:玄色低调的长袍,比雪还皎洁的白发,永远戴着的黑色半脸面具,腰间玉饰环扣,玉为质地极佳的青玉,下方银色的流苏顺着衣摆曲折蜿蜒而下。

彰显着它的尊贵。

你喜欢?恒一见她盯着他腰间的玉饰,毫不犹豫地取下送给她:那便拿去。

语气随意得好似赠出的只是一块路边普通的石头。

林慕仙怔了怔,果断将其接过,缠绕在剑柄做了配饰。

人靠衣装马靠鞍,果不其然美观了许多。

还想要什么?恒一似乎对林慕仙难得向他讨要东西很是欣慰,竟追问她还想要何物,语气含着丝丝笑意。

林慕仙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我想要你摘下面具,你可愿意?恒一唇上的笑意瞬间止了,林慕仙以为他不愿,正想改口说算了,却闻他道了声可以。

他说完,却是施法熄灭了房内烛火,室内顿时一片漆黑。

林慕仙的双眼虽有神通,可适应黑暗还需稍作片刻。

可还不等她适应,双眼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盖住。

耳边听见何物摩挲声响,似乎是恒一将面具摘下。

极大的好奇心促使她想推开眼前的手掌去看他真容,可既然恒一熄灯遮住她双眼,就意味着不愿被她看去真容。

于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皎皎月辉之下,她肌肤被衬得如凝脂白玉。

额间一朵娇艳红莲半开半收、若隐若现。

叶成澜指尖轻柔地摩挲那朵红莲印记,半字不言。

林慕仙正疑惑,忽然两片冰软贴上了她的额角,她身形发僵,却意外没有任何抵触的心理。

短暂而促狭的亲吻,林慕仙的心跳骤然加速,只觉有股说不上的异样感觉传递四肢百骸。

下一刻房内的灯毫无预兆亮起,对面的恒一早已将面具戴回,真容重归于神秘。

第一百十八章 心跳可满意?那张黑色的面具连同眼睛部位也一并掩去,只余下鼻尖与薄唇,林慕仙亦不知他是如何视的物。

转念一想,对方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又与谢长亭有过交集,断不会是普通人。

面具掩饰得越严密,林慕仙便对他面具下的真容越好奇。

……我还没看见你的真容。

恒一轻笑一声:你只是说想要我摘了面具,可没说要看我真容。

林慕仙不肯错过时机,只因她不知下回再见会是何时:那我这回想看你真容。

恒一沉吟不语,须臾启唇道:……这件事,以后再说罢。

林慕仙望着他如薄雾般缥缈的身姿,垂了垂眼睫,道:那我要你帮我做另一件事。

你说。

林慕仙并未作答,而是以实际行动告诉他她将要做什么。

她倾身上前,抱住了他。

这番举动教叶成澜始料未及,他身形微僵,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谢长亭曾告诉我,这便是‘幸福’。

她身边再无其他男子,故才心血来潮择恒一 一试。

初遇之时,他身上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独特的吸引力总会令她忘记思考——只想与他靠近,哪怕飞蛾扑火亦在所不辞。

直到今日投入他的怀抱,那种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身躯微凉,却恰到好处地与她的温度相融。

他气息微凉,却甘之如饴。

好似久旱逢甘霖,她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与她悸动频率相差无几的心跳。

只有在与他靠近之时才会疯狂悸动。

于是林慕仙不会知道,向来处事不惊的冥府帝君,此刻竟是被一才只十四岁的小女娃撩拨得乱了阵脚。

到底是被他看着长大,没料到在他眼里无欲无求的小女娃竟会忽然抱他。

后听见是谢长亭暗中唆使,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上一世时那厮就在不断推波助澜,这也是他总对谢长亭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月上中天,清风自来。

小小的人儿窝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好似一只蜷缩在角落的幼鹿。

他伸手将她轻轻拥住,极其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生怕一个不慎将她揉碎。

仙家尊神眼中,千年万年不过弹指一瞬。

然等待一个凡人一点点长大,却是度日如年。

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起初的不耐与担忧被渐渐消磨,心间只余麻木。

当看见种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花开满枝,好似多年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报。

想与之接触,又怕不慎折了枝。

而今这被他视为世间最珍贵之物主动与他相拥,那心情岂是震撼二字所能诠释?他感受着她身体真实的温度与芳香,唇角不知不觉上扬:那你认为,这是你想要的幸福吗……?林慕仙抬首,一张脸分明瞧不出任何情绪,却是学着他的样子勾了勾唇角,道:应该是了。

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那一瞬间,叶成澜仿若看见了世间最美之物。

仙儿。

他极力克制想亲吻她的冲动,仅是抬手摸了摸她脸颊,语声轻柔:待你再长大些……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所以……在这之前,你不可再对任何一个男子做出今日之举。

可好?林慕仙本就对未来没什么定义,有人对她下达任务再好不过。

如是歪了歪脑袋,颔首应道:好。

叶成澜得到满意的答复,欣慰之余,再度将她拥住。

他明白她是不可奢望之物,可他亦不能接受她与旁的男子花前月下。

他想,当她到了有能力自保的那天,他还是要试着去重拾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一百十九章 百态师姐早啊……次日谢遇之来时是副恹恹的模样,好似受了甚么打击,垂着脑袋撅着唇,进门时还险些被桌边的凳子绊倒。

咦,哪来的剑?其后发现林慕仙手握佩剑,当即讨要过去,细细端详一番,直呼好宝贝。

师姐,这把剑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不知是何人赠你的?一位故友所赠。

不知为何,林慕仙总会下意识向旁人隐瞒恒一的相关事宜。

只因那块永远遮掩真容的面具,与那来去无踪的身法,不正代表他想掩饰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吗?于是纵使他不言明,她亦会替其隐瞒一切。

师姐你还没使过剑吧?我母后书阁该是有几本剑法秘籍,我给你找找看。

有了细剑后自是要练习剑法,谢遇之帮林慕仙在书阁中寻了几本秘籍。

林慕仙在后院练了半日左右,便提议继续前往秘境历练。

好啊!谢遇之眼底亮了一瞬,继而似霜打的茄子般失了笑容。

林慕仙见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昨日我带师姐你去秘境,回去就被母后训话了。

她说我们年岁小修为不到家,贸然闯秘境是自讨苦吃。

谢遇之越说头垂得越低,可那紧咬的唇瓣足以说明内心的不甘。

我们昨天虽说遇了险,可我们不是毫发无损地出来了?母后就是太杞人忧天了——原来昨日血玉的红光谢遇之没看见啊……想来也是,那红光来得突然去得亦突然,且红光消失的刹那、她们二人正巧逃出秘境。

谢遇之认为她们二人运气好,全然不知是血玉的功劳。

既然有血玉保驾护航,林慕仙又不懂何为恐惧,果断唆使谢遇之一同二闯秘境。

还是师姐你好!那走吧——索性这回风平浪静,没出什么意外。

随即谢遇之留下吃了午饭,饭后她道:师姐你一直住这儿,就没想过去外边的世界看看?林慕仙闻言一怔,答:……在这之前,我曾是与我师父四处游历。

真的吗?那外边的世界究竟如何?是像我在云上看见的那样吗?山清水秀、遍地开花结果。

无聊了可以在花田滚上几圈,可以放牛放羊放风筝,还有许多我没吃过的东西……谢遇之一边掰着手指盘算,一边向往外界的美好。

林慕仙却是听得一阵茫然无措。

人界原还有这么多她没见过没玩过的事情么……你能带我出去走走吗?当夜,恒一在房中现身时,林慕仙问道。

自昨夜相见,二人便约定每日见一面,若有事不能来要事先知会一声。

恒一似是很意外林慕仙会提出这种请求,隔着面具望着她,没有即刻答应:……怎么忽然想到要出去走走?林慕仙生怕恒一不答应,又道:不修炼也不看宅子更不做法事,只是出去看看。

仅是出去看看?恒一道:那么……你想看什么?去看我那十四年间从未好好看过的事物。

恒一沉吟半晌,道:……世间百态,转瞬之间,就连我也有诸多没见过的事物。

你想看完过去十四年没见过的事物,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话锋一转:但既然你想看……也好,我陪你走一遭。

他说完便朝林慕仙伸出手掌,林慕仙愣了愣,缓缓递出自己的手。

两手相握的一刹那,林慕仙的心跳突如其来地乱了半拍。

那种恨不得将自己融入他骨血的诡异想法再次凭空升起,林慕仙有些慌神,却舍不得松开与他相握的手,只得努力将那念头压下去。

恒一捏诀施法,很快林慕仙便被带到一未知的地界。

天际挂着一轮蓝色的太阳,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

近处百花齐放,密如地毯,绚丽多彩。

此地为灵族百花谷。

灵族……?林慕仙有些不可思议地复问。

凡界现天色已晚,出来亦看不到甚么好的景致。

而灵族位于凡界与天界之间,昼长夜短,人烟稀薄,景致颇多。

我想了想,也只有此地最适宜你这种女儿家观赏。

恒一如是说着,缓步走向花海。

他点墨般的身姿于万花之中虽瞩目却也不算突兀,就好似画师在画中随意添的几笔,不出彩亦不逊色。

恰是风动,万花摇曳,他满头银发与衣袍被轻轻扬起。

林慕仙忽又觉得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他不突兀,亦不逊色。

他便是与这漫天美景最相衬之物。

第一百二十章 灵蝶万花摇曳,白色透明的蝴蝶纷纷围绕着他飞舞。

他抬指,立有一只蝶儿翩翩落于他指尖。

此情此景,岁月静好。

林慕仙忍不住举步上前,不料刚走至恒一身侧,他指尖那只蝶儿便展翅飞走。

林慕仙目光追随着那只蝶儿远去,抿了抿唇,转头不解地望着恒一。

恒一轻笑一声,大掌轻握林慕仙左手举起,不一会儿,一只白蝶儿悠悠飞来,缓缓落于林慕仙手背。

林慕仙愣了愣,好奇地打量那只蝶。

洁白、透明,似雪花,似花瓣。

恒一在头顶轻轻说道:它们是灵族尚未修炼成人形的精灵,灵智初开,对外界事物较为好奇与敏感。

若你能让它们直觉你不想伤害它们,它们便十分乐意与你亲近。

如此奇妙之物,她怎可能会伤害?林慕仙如是想着,又有两只蝶儿飞了过来,一只落于她手背,另一只则在她跟前来回飞舞。

林慕仙试着抬指去触碰左手背的那只灵蝶,灵蝶受触飞起又落下,竟也不认生。

林慕仙眨巴着眼,只觉心下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眼底与唇角不觉间盛了些许笑意。

恒一见状亦一同勾了唇角,笑道:……看来它们挺喜欢你。

林慕仙欣喜之余,忍不住在花海中奔跑,随即带动了灵蝶成群结队地在她身后飞舞,重重叠叠犹如飘雪。

原来,她的快乐如此简单。

叶成澜遥遥注视着她的笑颜,本是微勾的唇线倏而抿紧。

可还不够……还不够……许是过往从未这般放纵地疯玩,灵界一游后林慕仙有些昏昏欲睡,被小翠拉去洗漱后眼睛都睁不开了。

恒一果断将她抱上榻,铺好盖被转身欲走,却是被林慕仙拽住了手。

恒一回身,见林慕仙眼睛还睁着,便俯身靠在床沿,低声问道:……怎么了?……下次可以白天来吗?恒一不假思索,颔首道:好。

林慕仙不知为何恒一会如此惯着她,只知与他一同相处会心情愉悦。

她抓着他手不放,又道:你住在哪里?得空我能去找你吗?恒一沉默稍许,言道:……你找不到我。

但、你可以事先联络我。

如何联络?你自小戴大的那块血玉,即是供你我之间联络的信物。

若想找我,握于手心唤我名讳三声即可,切记千万不可弄丢。

好。

眼见林慕仙乖乖点头,恒一满意地抬手摸了摸她额角,追问道: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吧。

林慕仙打了声哈欠,摇头懒懒道:暂时……没了……恒一把她手放入被中,替她掖好被角,柔声道:那睡吧。

林慕仙这才合眼入眠。

叶成澜则坐在床沿静静望着她睡颜,一炷香后才悄然离去。

那日过后,林慕仙开始期待每日与恒一相见的时刻。

恒一亦履行承诺带她四下游玩,每一处风景皆是令人心旷神怡。

游玩归游玩,修炼林慕仙可不曾落下。

恒一不时会考察她的课业,并传授一些法诀。

也不知究竟是林慕仙天赋太好,还是因着教她的人是恒一,从简易到繁杂,她基本五遍以内就能掌握。

这边修行法术,秘境中实战历练固然不可缺漏。

谢遇之曾告诉她以她们现下的修为只能在外围活动,而今提升了几个小境界,林慕仙想看看成果,果断向中心靠近。

而后再次撞见了上回那只凶悍的白头鹰怪。

与初遇别无二致地极速飞行,自己的双眼似乎还有其他妙用,能在外物飞速接近之时以慢速呈现对方的运行轨迹。

可这门神通到底是有弊端,便是她身手不足,鹰怪又移速飞快,无法断定对方会从何方袭来。

于是林慕仙闪躲得较为狼狈,鹰怪掠过身侧时带起一阵阵狂风,吹得她不慎跌了两跤,耳鼓亦是嗡嗡生疼。

可她不愿就此认输,更不想求助恒一。

她一面闪躲一面将鹰怪往中心地带引,初入秘境时,林慕仙就发现中心地带有河流。

她灵根属性为冰,有水流与冰的地方即是她的主场。

很快她看见了水流,果断以霜月引水。

霜月便是恒一赠与她的那柄细剑,只消注入微末法力即可凝水为冰,倒是省了她掐诀施法的功夫。

霜月引水,一股股水流化为冰棱冲天而起,一支支似箭雨向鹰怪追击而去。

纵使林慕仙准头不行,也耐不过冰棱数量居多,鹰怪躲闪不及很快中了一击,左边利爪被凝冻,不一会儿翅膀亦被冻住,噗通一声从高空落下。

它在地面一边尖啸一边挣扎,身体很快被完全冰封,再动弹不得。

第一百二十一章 藏情林慕仙这时才有机会正面打量那只鹰怪。

白头,褐羽,黄足,爪利如刀刃。

身形约一丈,连同展翅三丈,是为猛禽中巨禽。

鹰怪被冻住动弹不得,一双锐眼狠狠瞪着林慕仙,毫无畏惧之色。

被擒还能有此风范,想来在同族中还是个有头有脸的领导者。

林慕仙正观察得起劲,忽闻身后异动,她立即回身,却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飞鸟突袭而来!林慕仙忙向它挥剑,谁料这只飞鸟比鹰怪移速更快,还未看清其飞行轨迹,腰际血玉便红光暴涨,将其短暂逼退。

林慕仙下意识握住血玉,透过指缝,只见那红光渐渐暗下。

幸好幸好,还能压制。

她不愿被过度保护,那样永远不会成长。

也就松口气的空档,飞鸟再次突袭,由上至下直冲天灵,那爪比白头鹰还大上一倍,若被抓到非死即伤。

林慕仙忙就地一滚,并迅速引水结霜意凝结其飞速。

岂料冰霜之力与其相触的刹那,飞鸟发出刺耳的啼鸣,双羽一振,吹出烈烈狂风。

霜流顿时去而复返,什么?!待林慕仙发现后已来不及闪躲,霜流无情地将她从头至脚凝冻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她头一遭被自己的招式束缚,努力挣了挣,无法挣脱。

心下慌乱片刻,林慕仙很快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书籍中可有脱困的方法。

她试着在心中默念口诀,第一句无效、第二句无效,第三句时似终于起了效用,身上的冰霜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退。

待双足的冰霜融化,一股冰寒的气息忽然自身后传来,林慕仙当即持剑转身一刺——剑身刺入血肉之声清晰入耳,林慕仙却是双目圆睁,险些忘却了呼吸。

对方并非那只飞鸟,而是……林慕仙松了握剑的手,腿脚有些发软,退了半步后复又踉踉跄跄地上前。

她伸手探向他胸膛,想查看伤势又不敢轻易触碰。

她苍白着脸,昂起头,眼底是惊慌与无措:你……你怎样了?恒一却对伤口漠不关心,只问她:为何不找我?……你说过,一味地被保护是永远不会成长的……你没事吧?林慕仙说话都含着颤音。

恒一轻叹一声,拔出胸口的那柄霜月,道:我无碍,以你眼下的能耐伤不了我。

霜月一出,不见血流。

林慕仙还不放心,试探着用手摸了摸,竟真不曾留下半寸伤口。

心上的巨石这才落下,她轻舒一口气,靠在他胸膛将他紧紧抱住。

过往从未像今日这般害怕过,惊慌、无措、难以呼吸,仿若要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叶成澜察觉她的身子在颤抖,明了她原是还有零星几点的感情:知道害怕、亦知道担心他。

这个发现令他欣慰的同时亦有些惆怅,希望她无情的是他、希望她有情的还是他。

不觉间自己已变得如此矛盾了吗……他伸手拥住她,轻声安慰:……别怕,没事了。

其后林慕仙方知并非是第三句口诀生了效,而是恒一出手解的冰霜。

遇事切记不要逞能,你生来感知敏锐,什么样的对手敌得过什么样的敌不过你心里最是清楚。

遇到敌不过的要么逃要么联系我,毕竟生死攸关,无人会笑话你。

除非我或其他人在场,不若万不可与他们硬拼,知道吗?恒一细心耐心地与她点明要素,林慕仙一一点头应下,换来恒一满意地抚弄她发顶。

之后恒一带她去看了满山遍野的桃花,她在落英缤纷中旋转奔跑,先前所受的惊吓顿时消弭一空。

甚至于回山庄时,二人都是手牵着手。

他的手心并不温暖,甚至于普通人而言是冷。

然相比林慕仙所握过的所有手中,他的手无疑最温暖。

分别时,恒一忽道:我近来有事要做,兴许不能每日来找你。

林慕仙面上清浅的笑容瞬间消逝,忙抓住他衣角:……几时才能再见?恒一摸了摸她脸颊,薄唇轻启:……不知,看情况。

总而言之,你近日小心为妙,有事记得与我联络,或是联络谢长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思念那日过后,恒一果真没再来过。

前几日林慕仙没什么感觉,该做什么做什么。

第三日起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吃饭时会想恒一此刻吃的什么,以至于一顿饭菜近半个时辰亦没吃完。

练剑时会想恒一此刻在做什么,以至于练的招式毫无章法。

第五日起发展成睡觉亦在想恒一,而后总是半夜梦醒。

直到第十日这天,她因夜夜梦醒睡眠不足,实在忍不住取出了那块血玉。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

烛光下,林慕仙身穿白色中衣、披散着长发靠在床头,她望着手心那块血玉,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应该……说些什么好呢?问他近日可好?问他……现下在做什么?她捏着血玉,正欲闭眼凝神联络,余光忽见窗外浑黑的夜色。

现下夜太深,恒一想必、早已睡下了吧……?这时与他联络,会不会太打扰他了?可转念一想,他素日来去无踪,又道骨仙风,想必定是不食五谷、不用睡眠吧?可是……深更半夜忽然与他联络,究竟该说什么才不会显得唐突?不觉间这点小事就墨迹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暗道自己愈发爱胡思乱想了。

从前的自己可绝不会顾及这么多,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自从那夜恒一赠礼与亲吻她额角后,一切皆慢慢变得不同了。

好似吃了一颗百味果,酸甜苦涩咸一应俱全。

她抿唇,目光不经意落在血玉上。

原来、这便是思念的滋味么……?她是不是、该和他说:我想你?她握住血玉,阖眸默念对方的名讳。

然五息过后,复又睁眼。

那方无人应……她疑惑地皱眉,试着再次呼唤。

依旧无人应。

怎会失联呢?说好的有事就与他联络呢?难不成、他骗了她?她心下隐隐有些失落与烦闷,头一遭有了想冲去恒一家找他的冲动。

恒一听起来就是假名,她并不知他家在何处,更不知他究竟姓甚名谁。

她现下除了在这胡思乱想,别无他法。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床头枯坐一夜,天光破晓时,她似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抬首。

对了……他还说过,除了联络他,还可以联络谢长亭。

匆匆起身下床穿衣,唤来小翠说她要见谢长亭。

夫人近来身子抱恙,宫主他脱不开身。

姑娘要想找宫主,还须得去浮月宫。

小翠道。

浮月宫?林慕仙不假思索,催促道:那便就去浮月宫。

小翠法力低微,缩地成寸之术不如谢长亭那般神通,二人陆陆续续赶了整整半日路,小翠才言到了。

若说北岐山庄算隔绝人迹的异界,那浮月宫便是隐匿于青山丛林的桃源。

北岐山庄四面狂风暴雪,非常人可踏足。

浮月宫却是绿树成荫,青山绿水,走兽常有。

林慕仙此刻自是无暇顾及这些景致,她没等小翠去禀报,自己径直踏入浮月宫的宫门。

放心,解药一事我会尽量。

有劳了。

走了小段路,远远地林慕仙就听见谢长亭似在与谁谈话。

她不禁放慢脚步,侧耳细听。

你们有劳才是,毕竟那瘟疫——谢长亭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截断:各司其职罢了,谈不上谁更辛苦。

与他谈话的同是男子,许是话题较为沉重,男子语气偏低沉,却也不难辩出是位少年。

林慕仙还欲偷 听,然二人似乎结束了谈话,谁也没再开口。

——仙儿,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忽然,谢长亭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林慕仙闻言一怔,果断从树后走出来。

既然有客,告辞。

与谢长亭谈话的少年如是说道,作一揖转身离去。

由于离开浮月宫只有一条路,那少年自是往林慕仙这边走来。

他瞧着年龄约摸与林慕仙一般大,一袭红衣,腰垂青玉,足纳乌履,发束马尾,身形纤长。

走至林慕仙身侧时,步伐稳健带风,是个修行之辈。

忽然,林慕仙察觉有道视线径直落在她身上,抬首望去,却见那少年神色仓惶地别过了头。

由于林慕仙着急见谢长亭,倒是没留意少年是何心思,更不曾留意脚下的路,随即不慎被一块石子绊了个趔趄。

小心——那少年一声惊呼,立即伸手扶她,林慕仙顺着少年手臂不经意间触及他的手,为之一惊。

好冷的一双手……和恒一的一样冷。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少年的脸,少年却好似在逃避什么,故意低头不让她看见全貌。

于是林慕仙只看见冰山一角。

一双暗金色的眼瞳。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少年暗金色的眼眸。

林慕仙呼吸一滞,与她相差无几的眼眸?此人难不成……与她有什么渊源?林姑娘,等等我呀——她欲问少年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不巧小翠一声呼唤打身后不远处传来,少年则趁此道了声告辞后快步离去。

林慕仙望着少年快步远去的身影,想追问亦来不及。

谢长亭举步至林慕仙身侧时,林慕仙视线还未从少年那收回:……他是谁?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他眼睛与我的很像,他会不会……是我的家人?谢长亭似沉默了片刻,随即轻笑道:……不过是瞳色相似罢了。

你要知道,在这世上,异瞳之人并不在少数。

经由他如此一说,林慕仙豁然开朗,果断收回目光,点头不再追问此事。

话说回来,仙儿,今日找我何事?林慕仙被问得愣了愣,脑袋抬起复又低下,手攥着衣袖,似在组织语言。

半晌方抬头扭扭捏捏道:……我、我许久不见恒一了,他给我的血玉亦联络不上。

你告诉我,他近日究竟在做什么?谢长亭默默望着她一系列的小动作,心中暗笑。

看来这丫头终归是开窍了。

他在处理一件事。

那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你若是想找他,那大可不必。

林慕仙有些不解与焦虑:为什么?他叫我转达你近日不可寻他的去向,待那桩事了,他自会主动与你联络。

林慕仙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道:……我不去找他,我只想、只想见他一面。

谢长亭揉了揉她脑袋,摇首轻叹:其实不光是你,我也联络不上他。

但你放心,他人绝不会有事。

仙儿,你现下要做的便是静下心来修行,旁的事莫要多想。

我知道你怨我们总是事事瞒着你,可我们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在此向你承诺,待你十五及笄以后,你想知道的,我都会一一答复。

十五及笄?那还有四个月。

想想也不是不能等。

林慕仙如是想着,很快点头应下:好。

话别谢长亭,归返北岐山庄的途中却是不尽人意。

乌云滚滚,狂风瑟瑟,暴雪压境。

林慕仙虽不怕冷,奈何小小身板抵不过那呼啸的寒风,被刮得举步维艰。

对不起林姑娘,奴婢法力有限,况且您不该这么急着回去的。

耳旁小翠的声音近乎被风声盖了过去。

是不该急着回去,可没办法,她不愿留下叨扰谢长亭夫妇二人。

二人在风雪中被拂得东歪西斜,忽然一抹红影闯入眼帘,随即林慕仙上方多了一把油纸伞。

那纸伞上是简单的青竹与石,分明薄薄的一层,却恰到好处地阻去林慕仙周身所有的风雪寒流。

林慕仙转头看去,身侧之人身形纤长,一袭红色锦衣,头戴帷帽,宽大的白色皂纱直达双肩,窥不见全貌。

纵使看不见真容,但林慕仙还是认出了对方。

风雪汹涌,少年手中那柄伞却不倾不斜,撑得稳稳当当。

那遮挡真容的皂纱随着步伐飘摇,却始终无法展露下颌以上的部位。

他不言不语,静静地为林慕仙打伞,狂风暴雪仿若彻底置身事外。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规则他走得沉默且坚定,大有不会离开的趋势。

林慕仙不禁好奇:公子为何帮我?少年脚步似是一顿,继而轻轻言道:在下凑巧与姑娘你同路,见你们难捱这漫天风雪,便顺手帮上一帮。

若是姑娘介意……不介意,多谢。

林慕仙干脆利落的回答教少年为之一怔,握于伞柄的手指动了动,随即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笑什么?林慕仙抬头看去,只可惜被一块宽厚的皂纱阻隔了所有的视线。

公子为何要戴这帷帽?浮月宫惊鸿一瞥,虽未能窥见全貌,可光是那双标致的凤目、悦耳却不失稳重的少年音、以及那根骨分明素净的双手,想也知道该是个模样端正秀气的玉面小生。

作何要藏藏掖掖的?……说来惭愧,是在下近来身子不适,怕不小心传给了姑娘。

那少年说着还咳了两声。

喔,原来如此。

林慕仙听罢,竟未追究少年话里是真是假,默默无言地继续走。

小翠倒是觉得红衣少年极为可疑,不知此人接近她们二人有何目的。

但想到此人与他们宫主有几分交情,再是这身难掩的清贵气场,量他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于是闭口不言充当背景。

林慕仙亦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轻易就信了少年的说辞,只莫名对他有种奇怪的信任,觉得此人绝不会伤害她。

亦或是因为心里有事,懒得去深究。

少年能让周边风雪隔绝在外,固然亦会缩地成寸之法。

且他法力显然比小翠高深,二人来时费了半日光景,回去仅花了一个时辰。

多谢公子相送,今日若不是公子,怕是入夜了我与林姑娘还没到。

林慕仙不擅交集,更不会场面话,随行的小翠自然成了她的传话者。

红衣少年语气客气且疏离: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

还有四个月。

林慕仙边往山庄里走边想道。

习惯了过往定下的条条框框,习惯了有规则有约束的生活,走得就是被安排好的人生。

被谢长亭放置在北岐山庄后,她依然在按熟记于心的规则度日。

直到恒一出现,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

没有任何约束,无条件地满足。

让她如陷云梦之乡、自我放纵,一时忘却了自己还身在凡尘。

每日都期待着与他相见,只因每次他的言行举止皆是未知数,且处处充斥着惊喜。

而当他转身离去,她便连他一片衣角都触不可及。

一夕之间,由云端跌落于凡尘。

现下有了预期后,林慕仙杂乱的思绪渐渐平复。

——终归还是回到了起点,有规则约束的起点。

如常看书、修炼。

纵使心有牵挂,林慕仙不曾主动联络恒一,那块供以联络的血玉亦被她封存于一方小盒之中。

四个月过得很快,林慕仙的修为更是畅通无阻蒸蒸日上,上月刚至心动初期,现下已是心动后期,距大圆满一步之遥。

眼下离及笄尚有三日,林慕仙倒也不耽搁,躲去山庄后院突破。

她盘腿坐在天心泉前运功调息,不久丹田处有股灼热之感,她不甚在意,调息入定。

可很快那灼热感愈演愈烈,自丹田逐步烧向五脏六腑,最后延伸至四肢百骸。

就好似自己真的置身于烈焰之中,痛苦不堪。

豆大的汗珠自额角频频滚落,林慕仙仍是咬牙暗撑不作言语。

她知道自己这是急于求成的副作用,但既然身边众人皆言她生来慧根,想来自己定能险象环生。

林姑娘,你这是……!寻来的小翠发现其异常,果断施法相助。

奈何法力低微,只能起到短促的效用。

小翠固然发现林慕仙脸色越来越差,情急之下正准备去通知谢长亭,孰料转身的刹那金光暴涨。

回头望去只见林慕仙身体竟虚浮于半空,挽发的发簪不翼而飞,一头鸦发如瀑布直垂而下,身上的浅青纱衣亦被体内散发的金光崩裂崩碎。

而她正前方的天心泉经金光照耀,竟逐渐冒出一朵朵花苞,花苞迅速绽放成一朵朵粉嫩的红莲。

小翠顿时惊怔当场,忘却了要知会谢长亭一事。

待金光散去,天心泉已是开了整整一半的红莲。

那厢林慕仙缓缓落了地,小翠试探地轻唤:林姑娘……?林慕仙闻声回首,小翠却为之一惊,手颤抖地指向她:你的脸……林慕仙愣了愣,忙回身借泉水照自己现下的模样。

只见,水中的自己鸦发垂身,衣衫褴褛,眉心那朵红莲图案已成实状,寻常肉眼也能看见。

然这次不仅晋升了心动期大圆满,自己体内好似还在散发一种极为古怪的异香。

清清冷冷,不似凡间任何一种花的气味。

再看这满泉受她影响开出的红莲,若说遍开红莲算是祥瑞,而此异香……似乎又是个不祥的预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异香事实证明林慕仙的预感没错。

两日后那股异香不仅没淡,反而愈发地浓郁了。

今儿乃她及笄之日,亦是另一个极为重要的时刻。

——谢长亭承诺过要给她揭开困惑多年的谜团。

女子及笄流程多,但由于林慕仙无父无母,且入了修仙门第,倒也省去了不少繁琐步骤。

晨起沐浴,如今小翠便是在给她开脸。

头皮被扯得有些发疼,但尚在可忍受的范围。

林姑娘……你身上的气味太香了,香得我都想咬你一口。

小翠边给她梳发边道。

林慕仙闻言有些诧异,小翠平日里说话不会这般轻薄,可今日不但说了,她甚至还听见小翠咽口水的声音。

她知道小翠是妖,若身上的气味能让妖觉得她像个香饽饽想吃一口,那就更加不对劲了。

看来谢长亭约定及笄后与她详谈,怕是有所预料的。

香味这件事太过诡异,林慕仙必须即刻与谢长亭商谈,同时、还要见见恒一。

这四月以来,不是不曾念想,但她都将那份念想强压在心底。

每日醒时逼迫自己看书修行,以此无暇去空想对方。

白日里充实自己,夜里睡觉一闭眼一睁眼又是一天。

她不曾主动联络恒一,恒一亦不曾主动联络她,仿佛数月前的相识只是一场梦。

但血玉尚在,霜月尚在,恒一更不会是假象。

这次若能取得联络,要么继续维持数月前的关系,要么此生不再相见。

吃完早饭后,没等小翠带路,林慕仙便悄悄一个人溜出了北岐山庄。

上次来回一趟,她早已暗中记下浮月宫的方位,且这四个月以来她修炼小有所成,缩地成寸之法亦学了一手,正巧可以趁此机会实践一番。

只是这一次行程更是不太平,北岐山庄附近的地界常年狂风暴雪,呼呼似鬼嚎,林慕仙心动期大圆满勉强能与之抗衡。

可除了恶劣的气候,林慕仙路途中竟还遇上几只妖邪之物。

先有雪兔、雪狼二妖,现下拦路的是只狐狸。

那狐狸生有三尾,印证着其修炼了三百年有余。

妖族修炼不比人族,三百年的时间修为与林慕仙相差无几,且连化个人形都做不到,因此那狐妖还是本体形态。

小妹妹身上真是极香,只要你愿分奴家一块肉,奴家可保你一路平安哟~它声儿尖细,似一个妇人捏着嗓子说出来的,嘴角还在往外不断流涎水。

林慕仙自是不会与其交易,抬剑就是一挥,剑气顿时化作流月飞霜,呈网状朝那狐妖罩去。

狐妖闻声双耳一动,一个闪身灵敏地避开那一剑,它在地面就势一滚,面上原本和善的笑意顷刻消散,变得狰狞无比。

它飞快地向林慕仙挥出一爪,狞笑道:小妹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林慕仙反应也快,迅速抬剑抵挡,同时与狐妖拉开距离。

那狐妖倒是狡诈,知道远战讨不着好处,竟施法一分为三,分三个方向围攻林慕仙。

林慕仙应对起来渐渐吃力,但还是尽她所能斩去一只。

那分身消散后,余下两只气息明显减弱。

该死的黄毛丫头,竟敢废我一百年修为,我今日必要将你抽筋扒皮!狐妖双目猩红,浑身毛发暴起,四足指甲疯长,眼见着就要再次发起攻势,林慕仙亦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想那狐妖好似忽然察觉到什么极为可怖的事物,迅速收了妖态夹着双耳转身逃走。

林慕仙心间正疑惑,忽闻地面一阵异动,随即一浑黑巨物自雪地破土而出,林慕仙还未看清那是何物便被不明物体缠住腰身,待那巨物现身,竟是一只巨型蜘蛛!缠住她身躯的自然是那蜘蛛妖的蛛网,平均一根约摸有她手指粗细,且缠得密不透风,蛮力无法挣脱。

那蜘蛛色泽乌黑,腹部为白色,头生四目,八足,足上有绒毛。

它顺着地上的蛛丝快步走来,一只眼睛便有林慕仙拳头般大小,可见其体型之巨大。

多么香的肉 体,多美的一双眼,呋呋呋……蛛丝愈缠愈密、愈收愈紧,窒息感来得太过强烈,林慕仙望着被甩至一旁的霜月,心中无计可施,只得闭上眼等死。

你要嫁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在脑海凭空响起,林慕仙身形一震,心下暗暗疑惑。

嫁?谁嫁谁?妞儿……她百思不得其解,又闻另一道声音对她幽幽轻唤。

是谁?妞儿,睁开眼。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重逢朦胧的意识中,似有谁在轻轻抚摸她的脸,力道轻如春风拂柳,停留在她面颊久久不曾离去。

……妞儿,睁开眼睛。

那声音缥缈似天外来音,雌雄难辨,却恍若一声惊雷,将她的思绪瞬间拉回。

林慕仙蓦然睁眼,蜘蛛那巨大的触肢近在咫尺,下一刻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 凝神望去,只见那只蜘蛛妖身体迸裂出绿色的汁液,一面发出尖锐的惨叫一面转身逃离。

蛛丝崩裂,那近乎使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散,身体忽然没了束缚让林慕仙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与此同时,一双沉稳有力的手出现并扶住了她。

迎面吹来一股清淡的冷香。

狭小的视野中是一片玄色的衣摆,她心下一惊,缓缓抬头。

如常低调的玄衣,高大修长的身躯,黑色神秘半脸面具。

林慕仙想也没想,果断扑入他怀中。

她有想过再相见时该以何种方式面对,本该是冷静自持,商量今后如何。

不料自己竟无法控制地投怀送抱,眼泪亦不觉间在眼底浮现,说话都合着颤音。

……你、你去哪了?那语气委屈得仿若要哭出来,和寻常的小女孩撒娇没两样,却恰恰乱了他的心防。

对不起……他低声认错,同时紧紧环住林慕仙小小的身躯。

坚厚的身躯将风雪阻隔在外,林慕仙过往从未想过,原来被人拥抱是如此温暖且令人心安。

为何一个人在外?你要去何处?林慕仙抬头道:……四个月前,我联络不上你。

问谢长亭,他告诉我莫急,待及笄后再来找他,说届时会告诉我想要的答案。

恒一捏住她下颌,轻轻言道:……不必由他来告诉你答案,我亲自告诉你。

他话落,林慕仙只觉唇间落下一片温软。

林慕仙身形一僵,瞪大了双眼。

他这一吻来得突然且热烈,娴熟地描绘她的唇形,舔过每一颗贝齿。

林慕仙初次受吻,懵懵懂懂不知所措,意识全程被他引导,连几时自己主动相迎纠.缠在一处都不知了。

周边的风雪仿若成了虚无,她感受到两颗悸动频率相同的心脏,呼吸相互喷洒在对方的脸上与颈间。

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恨不得与他骨血相融的感觉。

恨不得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恨不得永远不再分开。

她不知这是所谓的贪念,只知现下的自己快乐到要发疯。

分开之后,恒一道:我生于星墟之中,其实没有具体的名姓。

恒一是我自拟的字,可算作我的真名。

我虽不是凡人,却曾因一人勾出贪嗔痴妄。

而那个人,便是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若非如此,他那时不会如此无条件地付出。

林慕仙目光紧视他的脸,心中既雀跃又不解。

……我不记得我从前与你有过交集,你说的‘我’,其实并非今世的我?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但我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纵使世间所有人与你为敌,我也绝不会害你。

你可满意?林慕仙眼中噙了泪花,摇了摇头,素白的手指向他的脸,道:……那你可愿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真容?第一百二十七章 原点……那你可愿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真容?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纵使灵魂相同,也终究不会再是同一个人。

他是待她无微不至,可那是建立在她前世的基础上。

一想到他也曾像对她一样对待旁人,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且那块永远遮掩真容的面具、教她不敢完全听信于他。

恒一似有所犹豫地陷入沉默,林慕仙得不到回应,恍然明白自己在他心里并非首位。

她有些害怕了,她看不透恒一的过往,更不知对方究竟有何目的。

她不懂情爱,不解人心,尝到点甜头就昏头昏脑地陷入对方编织的情网,委实太过愚钝……仙儿——她欲抬脚撤离,被恒一立即伸手拽住。

她看见恒一手缓缓移向自己的脸,似乎是准备摘下面具。

这一刻时间都仿若停止了,林慕仙下意识屏住呼吸,不错眼地望着他。

忽然此时风雪加剧,林慕仙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恒一揽着腰际飞身跳离原地。

林慕仙顶着风雪往下看去,只见原先站立的方位竟塌陷出一道深坑,密密麻麻的怪物从洞中不断往外爬。

那些怪物像人,但通身灰白没有毛发,带点赤红似血丝的纹路。

脸上仅有眼与口,四肢着地以极其诡异的姿势爬动。

有的甚至脑袋打了个完整的旋,身在下,脸正面在上,朝林慕仙露出诡异的笑容。

林慕仙并没有感到害怕,只认为这些怪物打扰到她看恒一真容,心中颇为不满。

这么快就追来了?果真是阴魂不散。

她听见恒一冷哼一声,手中化出一柄三尺长剑,金色的光芒时隐时现。

这是林慕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他杀敌,那些怪物极凶,分明瞧着肢体似乎不协调,却能一蹦三尺来高,移速亦是飞快,扑来时张口满嘴尖牙,隔个二十来步就能闻见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恒一固然不曾让怪物接近林慕仙,那柄长剑威力惊人,怪物但凡被刺中便倒地身亡,不见血流。

而在林慕仙眼中,看见恒一灭的是它们的灵魂。

斩魂断魄,世间谁人的兵器会有这般可怕的杀伤力?真相似乎近在眼前,林慕仙不错眼地盯着前者的脸。

纵然面具相隔,仍是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好生地熟悉。

此刻她正被恒一单手揽在怀中,想要看其真容再方便不过。

只要揭开那张面具……只要揭开那张面具,她就能知晓所有的真相。

一道心声愈演愈烈,林慕仙忍了又忍,最后终是抵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趁其不备徒手摘去他的面具。

面具忽然被摘,恒一有些错愕,身形一顿,侧头看了过来。

林慕仙美目圆睁,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是他……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还陪在她的身边。

何必呢,这段历程,根本不值得。

她什么也给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只是……一个累赘。

她眼里滚着泪,手颤抖地轻抚他的脸庞:叶……短短三字,竟如鲠在喉。

叶成澜听见她唤起自己的名讳,面上半是惊喜半是疑惑。

叶……林慕仙欲图念出他的名讳,可为何、会突然觉得如此困乏?视线中的画面一点点暗下,恒一的脸逐渐地远离。

仙儿!叶成澜心下一惊,忙将其扶稳。

他望着怀中陷入昏迷的林慕仙,拳头紧握,一口银牙仿若要咬出血。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相识相知,识破身份,忘记,重来。

相同的事件他已经历了三回,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叶成澜三字是禁忌,他的真容亦是禁忌,触碰其一就得重来,无不例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相结合不被认可,尊神才给他们布下如此大的考验?看来,时机还是未到……一声叹息自不远处传来,谢长亭一袭青衣徐徐走近,所过之处,怪物齐齐倒下,躯体化作青烟消散。

时机未到。

叶成澜抱紧怀中人,埋头不作言语。

雪静静地落在脸上身上,纵使阴神之躯不怕冷,可他仍旧冷得发抖。

究竟……何时时机才到?林慕仙再度醒来,是在北岐山庄的房中。

瞧窗外日头,大抵已过正午,虽然很奇怪自己今日为何睡这么晚才起,但还是默默穿衣下床去寻小翠做午饭吃。

路过正厅,猛然发觉门外站立一人,雪色的长发与玄色的衣摆迎风摇曳,缥缈似雾状。

……你是何人?那人在冬日暖阳中回身,逆着光身形有些不大真切。

他唇角微微扬起,语声轻柔:……初次见面,在下恒一。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仙宫林慕仙看不透恒一的身世过往,看不透他接近自己有何目的。

他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却并未扰乱她的规章秩序。

她只奇怪自己一觉醒来修为竟增进不少,许多分明刚学的招式只看名称未看内容便已手到擒来。

还有便是自己凭空多了柄佩剑。

纯粹冰灵根世间少有,冰系兵器更是少有,可那把剑与她太过相衬,好似原本就属于她。

尽管恒一的出现成谜,但林慕仙对他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哪怕相识只短短十日,见面时他握她手揽她腰她亦从未拒绝。

小翠说近日妙星夫人病情反复,谢长亭因要照顾对方难以脱身,让带话叫林慕仙好好照顾自己。

林慕仙本就不喜出门,得知此事更是成日泡在山庄的书阁与后院。

——直到某日山庄迎来一客。

说是客,实则对方才是这偌大山庄的主人。

宋应谢一袭低调的修身玄袍,负手轻步踏入山庄的大门,形如鬼魅无声无息。

林慕仙以为是遭了贼,为此还与其大打出手——虽说三招之内便败下阵来。

母后母后,她就是我与你提过的师姐呀!随即赶来的谢遇之出面化解了二者的误会。

原来你便是谢长亭口中的仙儿。

宋应谢得知林慕仙身份,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而正是这几眼,真相了然于胸。

兜兜转转,不想你又回到了此地?也罢,既然你是想证道成仙,正巧我有一位故友在天界设宴,我今日便带你上那九重天见见世面,你可愿?林慕仙还未回话,这厢谢遇之就又蹦又跳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我早就想上九重天玩玩了——宋应谢睨她一眼,淡淡说道:我没说要带你去。

为什么呀母后!谢遇之脸色大变,瘪着唇挽着宋应谢手臂撒娇。

宋应谢抱着双臂:就你这般不知轻重的性子,谁敢带去赴宴?还有你偷偷跟来的事我还没与你清算。

行止,我知道你在,出来罢。

几乎是话音刚落,谢行止便笑着现身:你怎知我在?有遇之的地方必然有你。

谢遇之跺了跺脚,指着谢行止大叫道:好啊!父君你又跟踪我——小乖乖,父君可没跟踪你,父君跟踪的、是你母后啊。

他说着伸手拥住宋应谢的肩,遭宋应谢冷漠地道了声无聊并推开。

表面语气淡漠举止无情,细细瞧来就能发现宋应谢的耳尖泛着霞红,不用问都知她害羞了。

林慕仙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这一家三口,不知怎地觉得心底空空落落的。

自己好似缺了点什么,可又不知究竟是为何物。

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聊着聊着又聊回带林慕仙去天界赴宴一事。

谢遇之仍是吵着闹着要同去,宋应谢无奈应下,同时问谢行止:你去吗?谢行止摇头:你们去吧,我与仙界那些个老东西不对付。

于是,林慕仙同宋应谢母女二人入了仙界。

仙云袅袅,仙鹤齐飞,远处有空灵钟声徐徐荡入耳。

遍处金碧辉煌的仙宫晃花了谢遇之的眼,以至于那厮嘴皮子没停过。

师姐快看!那些花儿好奇怪——真好看,哪回我也要养只仙鹤骑着玩!二人听着谢遇之叽叽喳喳了一路,最后抵达至宋应谢故友的仙宫。

殿主是名女子,谢遇之私下与林慕仙说她不识,林慕仙更是不识。

两名长辈多年未见,逐渐话起家常。

谢遇之嫌坐在殿中吃点心无聊,提出想和师姐出去逛逛,宋应谢应允,并嘱咐莫要跑远。

谢遇之口上应承,转身就拉着林慕仙四处乱走。

惊了人湖边喝水的灵鹿、揪了在树下小憩的猞猁的尾巴,就连树上的仙鸟谢遇之都不放过。

林慕仙全程看着她做坏事,而后同她一块儿遭殃:被猞猁追被仙鸟啄,甚至被仙君的侍从们指着训话。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故人谢遇之拉着林慕仙在芳华宫附近四处玩闹一个时辰,渐渐地陆续有仙人前往芳华宫的方向,谢遇之这才想起她们亦是来赴宴,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返回芳华宫。

哎呦!岂料走得过急转身时迎面撞见一名女仙君,二人各被撞得退了两步,谢遇之还没开口道歉,对方便骂开了:——哪来的黄毛丫头,走路没长眼吗?谢遇之素来脾气直不爱忍气吞声,当即抱着手臂哼笑:我走路没长眼,您走路就长眼了?这条路这么宽敞非要往我这厢走,被撞也是活该——那女仙君顿时黑了脸,原本还算秀丽的五官硬是被挤成扭曲的模样:放肆!你是哪家仙君的小侍从这般不讲礼数?竟敢这样与我说话?你可知我是谁?林慕仙暗中扯了扯谢遇之衣角,想说莫要与旁人纠葛赶紧回宋应谢那去,谢遇之却是不依,仍旧刺对面的女仙君:我哪知你是谁?再说不讲礼数的是你吧?原本还想同您道歉来着,结果您像个悍妇一样对我破口大骂,啧啧啧……你、你——结果显而易见,谢遇之三言两语便彻底激怒了女仙君,只见后者手中幻出一柄细剑,扬臂一挥,三道青蓝的风刃破风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玉笛横在二人跟前,只闻一声轻灵的脆响,女仙君的仙法在相撞中被化解了个干净。

来人是名男子,约及冠的年纪,五官俊逸出彩,身形高挑,穿霜色绣竹叶的雅致长袍。

人分明年轻,却目若止水,瞧不出是何情绪。

芳华仙君寿宴在即,几位何必在此大打出手呢?语气是温和有礼的,但细细听来就能发现透着淡淡的疏离。

可偏生那女仙君似乎就吃这一套,竟收了佩剑,摆出一副名门闺秀的模样对男子欠身行礼,声儿也不再是先前那般尖锐难听,反之柔软甜腻听得谢遇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既是云归仙君出面,女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男子轻轻颔首,转身抬手示意女谣入殿:仙子这边请。

女谣则笑着离去。

待对方走远,男子回身,见谢遇之二人望着他,俯首行礼道:初次见面,在下……江之逾?男子闻言一怔,目光落在林慕仙身上,凝眉道:……姑娘怎知在下在凡界的俗名?林慕仙不紧不慢地答:扬城仙云观,林慕仙。

林慕仙……男子觉得此名有些耳熟,不禁细细打量林慕仙,当看见那双暗金色的眼瞳之时,立刻忆起那些过往。

青云观、争执、相助、方糖之缘。

原是林姑娘——林慕仙点点头,你当初给的那块糖,很好吃。

江之逾轻轻一笑:林姑娘说笑了,五年已过,姑娘该是早已尝遍世间美味,一块糖哪能与它们相比?但你给的糖最好吃。

林慕仙话说得过于直白,江之逾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五年了,对方竟还是一副清清冷冷不擅交集的模样。

那份羁绊还不曾寻回吗?思及此,心底不禁暗暗自嘲。

也是……他自己都曾在那份执念中辗转数年,又有什么资格评判旁人呢?第一百三十章 云归谢长亭曾告诫过林慕仙不可随意窥探旁人过往,于是她不曾去细看江之逾面貌。

但她记性奇佳,尚还记得五年前那令她动容的过往。

三岁丧父,六岁丧母,从此借住叔父一家。

十一岁叔父病逝,孤苦无依,被歹人骗了钱财卖进财主家。

后与管家出逃,挨饿受冻,曾沿街乞讨。

十二岁被接入昆仑,布满灰色的心境终于迎来一束希冀的光。

师叔教他法术教他人生哲理,师兄们嘘寒问暖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切都好似在往美好的一面发展,只可惜动了不该动的情。

对,他心悦他的师姐,那位曾与他一同出现的粉衣少女东陵雪焱。

一次又一次的默默付出,终究未得到回应。

爱而不得,他在师姐看不见的地方落泪无数次。

可初见林慕仙时他的双眼依旧清澈明亮,待人温和有礼,旁人完全看不出他曾受过心灵上的创伤。

现下他已证道成仙,身边却再无那粉衣少女的身影,想来他是已经放下了?林慕仙十分好奇江之逾后续的过往,但由于谢长亭的忠告在耳,她不好动用双眼的神通。

你是云归仙君?我听说过你的——谢遇之忽然凑上前,盯着江之逾俊逸的脸庞,笑道:云归仙君,仙族后裔,十二岁入得昆仑仙门,赐弟子名‘云归’。

昆仑修炼七年,十九岁证道成仙,是百年以内最后生的一位仙君呢!江之逾被谢遇之夸赞得有些许不自在,无奈轻笑:……姑娘谬赞,在下只是凑巧走运飞升而已。

你这哪能算走运?许多人拼尽一生修行也挤不上这仙界,更别说像你这般年纪轻轻的就飞升。

我还听说你双眼有先天神通,可短暂预测他人未来之事。

司命星君见你天赋异禀,还想收你入他星君殿,只不过……好像被你拒绝了?江之逾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眼睫微垂,面上恢复初始那淡漠的表情,薄唇轻启:司命星君乃仙界重臣,手中司命薄通晓古今未来,星盘可占卜吉凶,根本不需要用我这个半道出家的后生。

分明用得平淡的口吻,可听起来却有一股绵里藏针的意味。

看来这云归仙君与那司命星君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啊。

谢遇之挠了挠头,自己好似一不小心戳到了他的逆鳞。

呃总之……方才多谢仙君哥哥出手相助。

方才动手时她是发现了,她好似打不过那位名女谣的女仙君。

要不是江之逾及时出手,等会儿闯了祸回头母后又得教训她了。

江之逾冷硬的面容终于有所缓解,展眉轻言:不必客气,这是在下应当做的。

林慕仙与谢遇之这才知道原来江之逾是芳华仙君殿里的弟子,也难怪他会出面制止旁人施法斗殴一事。

宴席尚未开宴,谢遇之提议继续在芳华殿内逛逛,江之逾很乐意做她们的向导。

走着走着,林慕仙忽道:江公子现在,还能帮我看看我的身世过往吗?江之逾闻言笑叹:……姑娘为何,如此执着于自己的身世过往?林慕仙抿着唇,指尖轻攥衣角。

北岐山庄上,那抹逆着光的玄衣白发,那唇边温柔至极的笑,仿若揉碎的阳光。

她难以忘怀。

……我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许多重要的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重拾师姐你看这花——谢遇之捏着一株刚摘的仙花正欲和林慕仙分享,转身却见二人早已走远。

你们等等我呀……哎!谢遇之忙抬步去追,可没走两步便迎面撞见一人,手中的花儿随之脱手掉落,不料对方眼疾手快,一手截住那株花,一手扣她肩将她稳稳扶住。

谢遇之抬头看去,是个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的红衣少年,他正抬首看向不远处的林慕仙与江之逾二人,同时将方才接住的花还给谢遇之。

谢遇之愣了愣,从他手上接过仙花:你是……少年闻声立刻回首抬起二指示意她噤声,谢遇之因此得以看见少年全貌,眉目清俊唇红齿白,暗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谢遇之顿时心跳加速,只觉脸上有些烧灼滚烫。

红衣少年藏身于玉树后,像做贼一般一点点往前挪。

谢遇之发现他目光紧锁林慕仙身上,且对其身侧的江之逾抱有明显的敌意。

谢遇之学他猫着腰藏在树后,靠近他耳畔低声问道:……你喜欢我师姐啊?少年似是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转过头,面上是极其僵硬的笑容:……姑娘何出此言?你若是不喜欢我师姐那为何还跟踪她?另外你的眼神出卖你了哥哥——少年咳了两声,面上逐渐泛起薄红,眼珠子四处乱看,温吞道:……姑且、姑且算是我喜欢你师姐吧。

谢遇之看了眼远处的二人,道:实不相瞒,我觉得云归仙君和我家师姐还挺般配的。

哪想少年瞬间变了脸色,长眉倒竖启唇冷喝:胡说!他俩才不般配——除却母后还从没被外人凶过的谢遇之顿时不满地反驳:——不般配就不般配,你凶我做什么……唔……少年忙捂住她口鼻拉着她往树后躲,江之逾似有所察觉地回身看向谢遇之二人所在的玉树,看见的是一块红色的衣袂迅速撤回玉树后。

江之逾眼中不禁洋溢着丝丝笑意。

怎么了?待林慕仙回首时看见的便只有玉树。

江之逾笑意半收,摇了摇头。

他回身看着林慕仙,轻轻言道:林姑娘,你们之间确实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不过因为某些限制,我无法向你开口。

至于解开此谜团的关键……他将一串项链戴上林慕仙的脖颈,兴许,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林慕仙垂眸看去,一条红绳串着菱形的石头,石头疑似某种晶石,散发着紫红色玄奥的光。

林慕仙没见过此物,攥着晶石有些不解地抬头。

江之逾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意有所指道:……总而言之,莫要对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他的眼神有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四目相对,林慕仙看得清清楚楚。

她震惊于对方后续的苦难经历,但不曾开口过问,只手握晶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林慕仙霍然掀被而起。

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双暗金色的眼瞳,身躯不禁颤抖。

她不是早就已灰飞烟灭再无轮回?为何、为何她还活着?你应该知道,我是他的一魂一魄,主掌他的眼识与爱欲。

我先醒来,就意味着他的双眼不能视物,且会缺失多数人拥有的感情。

难怪他总是戴着面具,难怪自己总是有种想与他融为一体的念头,因为他将那一魂一魄送给了她自己啊!这十五年的暗中陪伴历历在目,她眼眶渐渐湿润。

……本以为欠他的早已还清,他为何这么傻?她独身前往浮月宫,找到谢长亭,直截了当道:谢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彼时谢长亭正在院中赏花,闻言竟不曾过问什么,颔首默默为她打开一扇通往地府的法门,只在她准备踏入时忽道:你可知,你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她身形一顿,答道:我很清楚我要去做什么。

谢长亭轻叹一声,道:去吧……她忍不住回身抱住谢长亭,……谢大哥,这些年来,多谢有你的关照。

谢长亭笑了笑,抬手轻揉她后脑。

二人分开后,他温声道:……去吧,去重拾属于你的幸福。

她点点头,向谢长亭挥了挥手,转身踏入那扇黑色的法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考验浓雾弥漫。

脚下是灰褐色的土壤。

林慕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有些不知所措地慢步行走。

她听见刺耳的奸笑,似有鬼魅妖邪与她擦肩而过。

她下意识想与它们对峙,可那些妖邪却形同幻影,她触碰不到对方,对方亦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再往前走,有房屋建筑入眼。

应是一处村落,却不见妇孺间谈笑孩童嬉闹的生气,反之哭嚎声不断。

村民装扮的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痛苦地呻/吟或是早已死去,身边的亲故哭声不歇。

数月以前,瘟神下界迅游,乃至数座村庄沾染瘟疫。

多数村民一夕之间亡命,地府人手不足,亡故百姓的阴魂不能及时入地府,便于人世间逗留,长此以往滋生阴邪之气,招来各方妖邪作乱。

林慕仙正奇怪自己为何会看见这种情景,忽有人如是说道。

——是江之逾的声音。

江公子,我这是在梦里?是梦,亦非梦。

江之逾笑答,声音虚无缥缈恍若来自遥远的天外。

林姑娘,我且问你,你对眼前这一幕有何感触?林慕仙闻言向前方看去——眼前村落满目疮痍,鬼魅妖邪横行,虽说与她无关,可她切切实实觉得心里不大好受。

她抓了抓衣角,抿唇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里令我有些不舒服。

林姑娘,若给你个机会让你为这些村民做些什么,你可愿?林慕仙一愣:……我能做什么?自己现下身无长物,且触碰不到眼前任何的东西,又能做些什么?那就再往前走走吧。

林慕仙听话地继续抬步向前,忽如其来被一阵浓雾迷了眼。

她抬袖挥了挥,浓雾散去,眼前的村落早已不见,变成一处邪气弥漫的深林高山。

妖邪鬼魅们出没得更为肆意猖狂,掠过林间时带来簌簌阴风,刺耳的诡笑延绵不绝。

人们与野兽惊恐地四处逃窜,有的被抓住摁在地上啃食。

混乱之中,林慕仙看见有数道身影手持兵器逆行,与那些妖邪交锋。

鲜血似墨飞溅,染红了周围的土壤与草木,浓烈的血腥味教林慕仙皱紧了眉头。

不对,血腥味?似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林慕仙伸手去触碰不远处的一根树干,切切实实摸到了其清晰的纹路。

林慕仙正欲问些什么,江之逾的声音再次从天边传来:林姑娘,你想为这些人做些什么吗?林慕仙看向远处凶险的混战,陷入了迷茫:我应该……怎么做?下一刻银光一闪,一柄银色细剑蓦然出现在眼前。

——竟是她的佩剑霜月。

林慕仙看着悬浮在眼前的霜月,依旧愣愣地有些不知所措,余光却瞧见远处有一道黑影截然不同。

那人一袭玄衣烈烈生风,手持金色流光长剑,穿梭于妖邪之中骁勇奋战,背影有些似曾相识,动作太快林慕仙看不见他的容貌。

江公子……姑娘若是想清楚该怎么做了,便按照自己心意去做吧。

只是前路漫漫,一切小心。

江之逾笑了笑,声音随着这句话彻底消失于天际。

林慕仙想了想,果断伸手握住眼前霜月,提步冲向鬼魅妖邪,她学着那些逆行的勇士挥剑与妖邪厮杀,为了帮助手无寸铁的凡人逃难还不慎被妖邪弄伤,肩膀被刺穿,挽好的发被打乱,疼痛感来得极为真实全然不似在梦中。

可她不曾退缩,只想帮助这些人远离这是非之地。

她拼命地斩杀妖邪,似乎是杀红了眼,竟忘了初衷是为了接近第一眼看见的玄衣男子。

不知过了多久,林慕仙倒下了。

精疲力尽,满身伤倒在了血泊之中。

腥风拂面,云开雾散,有脚步声徐徐渐近。

林慕仙浑身是伤,动一下手指都是奢望,只能勉力转动眼珠看向脚步的声源。

一袭玄衣,手持三尺长剑,白发如雪。

似曾相识的一幕,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脚步声忽然由缓变急,她看见那人跑了起来,仿佛是直奔她而来。

可当他距离她十步之遥时,一只妖邪手持长刀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不——她就此在睡梦中惊坐起,那些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来势汹汹,在心间翻涌。

三世的记忆太过曲折纷杂,她在黄泉路上逐步回忆。

地府熟悉的阴冷之气竟不曾令她感到任何不适,反之亲切得犹如归家一般。

是啊,她这次确实是回家。

妞儿,你去哪?叶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心神一震,欲回首忽想起自己在地府任职时有道不成文的规定:黄泉路上没有回头路不是叶澜不是叶澜……她努力克制自己想回头的冲动,咬牙向前迈步。

李慕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地府——这回是叶成澜的声音。

假的假的,听不见听不见——现在的他绝不会再如此凶她。

身后的声音一会儿是叶澜一会儿是叶成澜一会儿是谢长亭一会儿是她父母,她捂着耳朵闭上眼拼命向前奔跑,直到鬼门关前被两名鬼卫用干戈拦住去路。

站住!何人胆敢私闯地府——地府大大小小的地方她走过无数回,却是头一遭被拦在鬼门关外,她心中急不可耐,隔着两名鬼卫中间的缝隙,看向前方连绵阴山与巍然屹立的重重大殿,稳了稳心神,道:还请两位大哥替我转告帝君,就说,李慕英求见。

第一百三十三章 殿下原以为鬼卫会毫不犹豫转身奔去禀报,哪想他们互视一眼,其中一位嗤笑道:李慕英是何人?我怎么没听说过?再说帝君岂是尔等想见就见的?他们竟不认识她?李慕英面容一僵,抬眼重新打量这两名鬼卫。

面容很陌生,且年轻,应是新来的。

况且地府大小阴兵数十万,不可能每个都认识她。

再者又过了十五年……她努力平息内心的急躁,朱唇轻启:我是李慕英,十五年前……我曾在地府做过一段时日冥后。

不想这番话换来的便是二者捧腹大笑。

哈哈哈,你听见没?她说她是冥后!可不是吗?这年头只要长了张嘴,谁都能说大话了哈哈哈——李慕英不禁蹙眉:——你们若是不信,大可禀报你们帝君。

那可真不巧了姑娘,帝君今日不在地府。

不在?……还有赵玺之赵判官和谢成欢,他们兴许认得我!鬼卫嗤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那更不巧了,赵判官与谢成欢数月前就随同帝君出了地府,三天两头回一次,今日正巧不在。

你说你是冥后,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李慕英下意识地就想掏出叶成澜送她的副印,一摸衣襟恍然想起这已不是第二世的自己了,那块副印自然不会在身上。

我……两名鬼卫见她欲言又止,对视一眼,高喝道:没有证据?那便算你私闯地府,把她抓起来!说罢手中长矛对她直刺而来,李慕英目光一寒,霜月出鞘,两道剑刃如流月飞霜,寒意森森,轻易破开长矛,趁两名鬼卫刺空踉跄之际一举冲入鬼门关。

她私闯地府,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身后鬼卫在高声大喊,同时锁魂链当啷声与迷.魂签的破风声在后方作响。

李慕英头也不回,凭借本能意识不断躲闪,有些躲闪不及被腰间血玉红光弹回,除却为了赶路衣衫略有凌乱,她倒是毫发无损。

她一路奔走至北冥十二宫那条石阶之下,石阶的最顶端,便是那座辉煌的临渊殿。

有鬼卫想用锁魂链将她捆住,但因她身上那块护身玉而无法近身,于是将她团团围住。

叶成澜!我知道你在,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当初不是你说的,只要决定做一件事,就要有必须将它做完的觉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试问你做完了吗?除却周围看戏鬼差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临渊殿那头始终无人应,李慕英心间苦涩,不禁潸然泪下。

叶成澜……你躲着我又有何用?你就这么喜欢让我每生每世都欠着你吗?原以为上一世债已偿清,不想他又付出一魂一魄与十五载的暗中相伴。

这份爱恨纠葛了三生三世,好不易终于有了起色,她怎能无动于衷?她伏跪在地哭得肝肠寸断,忽然一阵清风迎面徐来。

北太帝君早已不管地府多年,你再如何大喊大叫,他也不会现身。

来人是少年音,清脆如玉珠落盘,但不失成人的稳重。

李慕英听得有几分耳熟。

参见殿下——她听见周围一众鬼卫唤对方殿下,不禁抬头看去。

一袭血色的华贵长衫,腰垂青玉,白皙隽秀的脸上,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眸。

纵使神色冰冷严肃,李慕英还是一眼将其认出。

——是那日风雪中替她打伞的红衣少年。

他说叶成澜已不管地府多年。

鬼差们还毕恭毕敬唤他声殿下。

他的脸……长得与叶成澜有几分相似。

李慕英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想退缩,可没有退路。

敢问公子……与北太帝君是何关系?他是我父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抉择那红衣少年瞧着年岁与这一世的她相差无几。

原来……他早已有家室,在她第三世转世投胎时便娶妻生子。

那为何还要暗中相伴她十五年?还给她安排一隅之地供她修行,且赠她重礼、带她游玩?她握着腰间血玉,看着脚边的佩剑霜月,忽然觉得这一切就是个笑话。

原来如此……她低低一笑,眼底却了无半分笑意,唯有凄楚悲凉。

兜兜转转,身外客竟是她自己。

红衣少年见了李慕英颓废的一面,眼底掠过一抹不忍。

他指尖轻握,微微侧脸不去看李慕英的神色,启唇道:……你怎就不问问我母亲是何人?李慕英顿了顿,看也没看少年的正脸,只轻轻一笑,道:……殿下的生母,哪怕不是冥后之位,也定当是位身份极其尊贵的女子。

我乃一介女修,哪配得上北太帝君,是我自作多情痴心妄想,污了贵地府的门槛。

红衣少年欲反驳,可见了李慕英那不争不抢的态度,偏偏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

今日是我唐突造访,多有得罪在此赔个不是。

还请殿下日后莫要对北太帝君提起我来过一事,告辞。

眼见李慕英拜别,红衣少年当即踏前一步,拧眉高喝:站住!地府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李慕英身形一顿。

红衣少年说得极是,地府不是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从前叶成澜主事时还能一次次向她妥协,那妥协里含着情与无奈。

现在世道变了,地府主事的是这位殿下。

她与这位殿下毫无干系,甚至还想威胁其生母在地府的地位。

对方厌恶她都来不及,怎可能会对她抱有宽容?她回身,对红衣少年展露一个极其寡淡的笑容:……殿下所言极是,民女自行领罚。

言罢,她拆下腰间血玉,放下手中霜月,转身迈向奈何桥头。

围观的鬼差自行给她让出一条路,无人敢拦。

忘川河里黑水翻涌,河中不乏阴魂与累累白骨。

有的一面挣扎一面哀鸣,只为爬上岸,却又被周围的阴魂死死拽住拖往深处。

有的不言不语随波逐流,有的已化作一具枯骨浮在水面。

忘川忘川,传言是给心有执念不愿转世轮回的阴魂提供。

不喝孟婆汤,跳下此河,受河水冲刷、周围阴魂拖曳。

时间会慢慢腐蚀你的骨血,侵蚀你的记忆。

千年后若你还记得心中执念,便可带着记忆转世轮回。

李慕英卸下血玉摒弃霜月,便意味着她此去没有回头之路。

她一袭红衣,苍白秀美的脸上布满泪痕,笑容却明丽动人,恍若皑皑白雪中的一株红梅,连笔墨亦无法描绘半分。

她闭上双眼,撑开双臂,俯身向忘川河中投去。

下一刻却觉腰间一紧,似有谁揽住她腰身将她往后一带,制止了她投河的举动。

她惊诧之余回首,映入眼帘的是谢长亭的脸。

谢长亭轻叹一声,眼底尽是心疼与无奈:……就猜到你这丫头会做傻事。

既然地府待不下去,便随我回去吧。

红衣少年默默收回了欲掐指诀的手,只不错眼地盯着那方的谢长亭。

谢长亭,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你难不成还想再为她公然与地府为敌?谢长亭抬眸看向少年,轻轻言道: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毕竟做过一段时日冥后,曾为地府无私奉献,素日里不偷不抢不滥杀无辜。

今日私闯地府也不过是向那北太帝君讨个说法,她何错之有?红衣少年怒极反笑: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女乃是我父君的情债,自当由我父君出面解决。

可他不肯出面,地府便由我说了算。

我说她不准离开就不准离开,谁也别想将她带走——语毕,一众鬼卫持兵器上前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李慕英当即脱离谢长亭的怀抱,道:……谢大哥,你走吧,莫要为我做这种傻事。

我欠你的早已还不清,还请你不要再让我多一分罪恶感。

你知道……我心里只他一人。

谢长亭指尖轻抚李慕英苍白的脸颊,柔声道:……我不需要你来偿还,你也根本没欠我什么。

我只要你平安无恙,幸福快乐地过完此生。

只要你愿意跟我走……第一百三十五章 恭迎谢长亭目光深情款款,语气温柔至极。

若换做旁人,指定毫不犹豫与他一同离去。

然李慕英心有所属,又亏欠对方太多,断不能愈陷愈深。

谢大哥,我……——你以为你们走得了吗?李慕英张口刚要说话,便被红衣少年一声清喝扰乱了思绪。

红衣少年身居高处,微微垂眸,那淡漠的表情、那暗金色的眼瞳,当真与叶成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想到他是叶成澜与旁人所出,李慕英心间便隐隐作痛。

她想偏头躲避少年的视线,可想到对方那张与叶成澜神似的脸,又不舍错开目光。

红衣少年似是读懂了她的想法,主动偏离视线,他抬步缓缓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周围的鬼卫主动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我的母亲并非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女子,她是个凡人。

李慕英闻言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

他的母亲……是个凡人?她生得不算很美,在我父君心中却是独一无二。

她曾因一场误会,一怒之下跳下轮回井。

她在地府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擅闯两次皆是来去自如。

但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地府。

就任于冥后。

她只是个弱女子,却为了我父君一人独揽冥府运转。

判官与鬼王们皆言她深明大义,坚韧果敢。

与我父君是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她最后甚至为了不连累我父君,在明知自己会有魂飞魄散的后果后而果断自戕。

她的故事曲折离奇,足矣被编写一段史记。

可自我出世起,就从未见过她本尊,只能在旁人口中听说她的过往。

李慕英身躯在颤抖,眼角不觉间滑下一行清泪。

这个孩子……敢问……殿下尊姓大名?少年望着她,眼底竟也隐隐有了一抹悲伤的情绪。

他闭了闭眼眸掩饰眼底的泪,薄唇轻启:……慕情,叶慕情。

仰慕之慕,情爱之情。

仰慕之慕,情爱之情。

这个名字存了他多少寄托。

李慕英看着少年,眼中尽是悲伤与悔恨。

十五年……他在缺乏母亲关怀的环境下生活了十五年。

李慕英眼底的愧意少年看得清清楚楚,然他不稀罕这所谓的同情。

他轻笑一声,缓缓道:想也知道,父君给我取此名是多么艳羡旁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于是他摒弃帝君一职,抛下年幼的我,辗转凡界十余年,不过问冥府。

只盼着自己能重拾那份情与爱。

我说的对么,父君?父君?李慕英见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身后,惊诧之余立即回身望去,竟发觉身后的谢长亭已不复存在。

玄衣,白发。

丰神俊秀的脸上一双眼分明空洞无光,可他就是能精准对上你的视线。

是,也不是。

他神情淡然,语气亦如此。

听着全然不似父子间在对话,反之像互相不识的陌路人。

我的确寄情于你,亦寄情与天。

可我并非艳羡旁人的情与爱,为你取名慕情,是因为你母亲闺名中便有一‘慕’字,仅此而已。

我自问无愧于天、无愧于地,不过倾情一凡界女子,便万劫不复。

而今我愧对于你,愧对于她,更愧对于天地。

他握住了李慕英的手,李慕英则不错眼地看着他,双唇抿得发白。

那双本该深邃如熔岩的眼瞳如今暗如死水,那原本该站在高位执掌六界生死的高傲帝君,却因她而摒弃神职、逆天而行。

错的真是你么?错的……是我才是。

这其间自有我的过错。

即日起我愿将功补过,不知阁下、可愿接纳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叶慕情深吸一口气,道:……那我问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回地府?叶成澜沉吟片刻,高声道:——我以冥府第六任北太帝君的身份,登门地府。

李慕英回首看向前方的叶慕情,眼中惭愧与温柔并存:……我以冥后李慕英的身份,登门地府。

叶慕情当即一拂袖单膝跪下行礼:恭迎帝后——他话音刚落,周围的鬼卫齐齐跪下叩拜,声音响彻地府。

恭迎帝后——第一百三十六章 结局这日,冥府的上空罕见的澄澈通明,仿佛布在天幕的浓雾被驱散一空,甚至缭绕着一层层的七彩霞光。

四处张灯结彩,一条红毯自临渊殿顺着石阶直铺而下。

李慕英头戴凤冠,身穿玄衣,衣袍上以红线绣着无数的彼岸花。

外披深红大氅,尾部以彩线绣制精美的仙鹤与山云。

长长的裙尾曳地摆动,彩线绣的仙鹤仿佛活了一般在展翅飞舞。

而身侧的叶成澜与她同样是内玄外赤,袍尾绣日月山河,红衣更衬他丰神俊朗。

这一身装束厚重繁琐,远比素日的帝君冥后服隆重。

是啊,今天可是他们大婚之日。

李慕英心中暗笑,任由叶成澜握着她的手迈上石阶。

仙乐四起,石阶的两侧与最下方跪满了鬼差,其中包括判官与鬼王。

人群中,李慕英看见了赵玺之与谢成欢、谢长亭与他妻子妙星、谢行止一家三口,还有若干没见过的仙家。

谢成欢死死攥着赵玺之的衣角,表情有些激动,眼里含着泪光。

真好,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走到一起便走到一起,你拽我衣裳作甚?你还好意思说?谢成欢果断伸手拧住他耳朵:多少年了?啊?多少年了?你个臭男人还不来我奈何桥提亲,当心我以后跟别人跑了——啊啊啊疼疼疼我知道了快快松手——两人虽在争吵,但声音很快淹没在仙乐之中。

谢长亭眉眼带笑,面上是真诚的祝福。

他手里揽着懵懂的妙星,以防后者被附近凑热闹的鬼民挤出身外。

谢遇之则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同时忍不住嘀咕:师姐小小年纪……居然嫁给了祖爷爷辈的叶帝君?那我以后该如何称呼她呀?她身侧谢行止笑答:你师姐年纪可不小了,她足足长你年岁三倍。

因为某些缘故,才瞧着与你年岁相差无几。

在这之前,她还曾嫁过你谢叔叔呢——啊?!谢遇之惊得睁圆了双目,伸手捂住口鼻,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谢长亭:真的吗?谢叔叔他……还娶过我师姐?谢长亭有修为在身,自然将二者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然他只是笑笑不作言语。

登上临渊殿,殿外跪着一红衣少年。

孩儿叩见父君、母后,祝二位永结同心。

快快免礼——李慕英忙上前将人扶起。

叶慕情起身,与叶成澜颇为相似的面容映入眼帘。

许是离得太近,又许是过往从未有过这般母子相处的场面,反倒有些生涩扭捏,耳根隐隐泛红。

这一刻,李慕英方知他还只是个孩子。

叶成澜轻轻笑道:怎么?先前不还偷偷去凡界看你母后,现在反倒害起羞来了?经由他一提,李慕英顿时想起浮月宫的那惊鸿一瞥、以及风雪中为她打伞的一幕。

这对父子,这些年来默默为她付出得太多太多。

她眼角泛酸,忍不住将叶慕情轻轻抱住,叶慕情身形一僵,连带着面颊也开始泛红。

母、母后……他有些无措地看向旁侧的叶成澜,叶成澜只是笑着轻轻颔首。

得以默许,叶慕情这才伸手回应李慕英的怀抱。

这便是母亲的怀抱吗……好香,好温暖……李慕英轻轻拍着叶慕情的后背:……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叶慕情闻言眼角有些泛酸,他抬头忍住泪意,抿了抿唇,轻声道:……为了这一天,孩儿值得。

侍女端来两盏香茶,被叶慕情接过手亲自奉上。

祝帝后同心,万古千秋——殿外众鬼民高声叩拜,声声不息。

李慕英与叶成澜相视一笑。

这条路,她还要与他走很远很远。

………番外:星河皓月……情儿真是我上一世没了的那个孩子么?叶成澜闻言轻蹙眉头:我除你之外,可还有别的女人?李慕英愣了愣,忙摇头解释:……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那个孩子,当初在她腹中尚未成型便随着小产化为一滩污血。

已死之物,又是如何继续存于世间?情儿为我之血脉,生来便有先天神通与三魂七魄,自不会轻易灭亡,他死去的只是肉身。

太一尊神予他一具莲藕金身以做屋舍,现下情儿的肉身、是他自己修炼得来的。

至于他究竟是不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骨肉,你与他接触之时,不就已有了答案?他说得不错,与叶慕情初遇时,那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令她对叶慕情毫无任何防备。

另是堂堂冥府帝君没必要与自己孩子撒谎称母亲是个凡人。

神明与凡人结合,于六界而言如同一个笑话。

可他不仅对孩子坦诚相告,孩子还将她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奉若神明。

以至于叶慕情当着冥府众人的面诉说她的生平事迹时她泪流满面。

叶成澜执起她的手,继道:至于你,你被尊神以一朵圣池中红莲承载魂魄托生,已算是彻底脱胎换骨。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你不是时常与我说你资质平平相貌平平?瞧瞧你现下天生慧根与这身冰肌玉骨……当然,哪怕你不以红莲托生,你在我眼中都是独一无二。

他举止温柔语气亦温柔,李慕英鲜少听他说情话,每次开口看似平淡如水,可愈品愈是细腻绵长,不禁红了面颊。

他说她在他眼中独一无二,然那双本该深邃的金瞳此刻黯淡无光。

李慕英面上的笑意一点点退去。

叶澜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么?她知道此刻问这种问题很是煞风景,可若是不问,难以心安。

叶澜不是一次强调他掌管叶成澜的眼识与爱欲,而那双原本属于他的眼现下在她身上,便意味着……叶成澜轻叹一声,纤长的手指轻轻刮着她的眼眶:你的魂魄在第一世就有旧疾,且又受了泠华一记毒刃,险些当场魂飞魄散。

哪怕尊神及时施救亦缺失了一魂一魄,而那一魂一魄……恰是对应叶澜,他是自愿与你魂魄相融的。

那双原本属于他的暗金眼眸在她脸上毫不突兀,反而将那朱唇粉面的玉容衬得超脱万物,再如何直面欣赏亦觉不够。

想像往常那般,将她藏起来。

可当她开口提及叶澜,他又有些摇摆不定。

叶澜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抛却身份,他们二人趣味相投,仿若天生的一对。

她与他相处之时,才会放下冥后的身段展示最真实的自己,与他疯玩与他倾诉,嬉笑怒骂一应俱全。

而在他这里不是伤心便是落泪,或是喜怒不形于色,永远一副贤良淑德的表象。

他心中思绪万千,忽然腰身被跟前女子抱住。

……有人曾告诉我,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

一味缅怀过去,不珍惜眼前,又怎能拥有美满的将来?他惊诧之余,心间仿若被一道暖流填满。

分明暖意流连,可又偏生觉得有苦涩泛上来。

苦尽甘来便是如此吧?仙儿……李慕英秀眉轻拧:不许唤我仙儿……她会认为他爱得是林慕仙的躯壳。

叶成澜一怔,随即轻轻一笑,揽住她腰身附耳轻唤:……阿英。

闭上眼睛。

李慕英笑了笑,依言闭上双眼。

只闻周身清风拂动,待他说睁眼,映入眼帘的画面教她为之一惊。

眼前是一片星海。

放大无数倍的星海。

一轮明月大如山丘,黑色的夜幕中无数碎星浮游,它们色彩各异,于天幕中忽隐忽现,美轮美奂。

流星在此竟也是常客,时不时在星墟中划过,留下一道梦幻的光影。

你不是曾好奇我的身世过往?这便是我出世的地方,苍元星域。

李慕英艳羡不已:……原来你的家乡如此之美。

叶成澜失笑:……美么?在我被派遣冥府任职之前,我在此地待了千百年。

此地除了漫天星宿,便只有我一人。

无人与我说话,无人与我玩闹。

难怪他当初会如此不近人情不知情爱,无人之地,千百年的孤独,换谁都会如此罢。

那你现下,不再是孤身一人。

李慕英永远记得那一天。

他身后是浩瀚星墟,偌大的皓月给他镀上一层圣洁的光,通身不染纤尘,虚无缥缈得好似一松手便会无迹可寻。

可他偏生握住她的手,轻言慢语笑得温柔。

星河皓月,仙宫别苑,凡你所喜,都予你。

番外:慕情(上)那日,冥府帝君叶成澜痛失所爱,冥府降下罕见红雨以衬他悲戚。

太一尊神慈悲为怀,亲临冥府以一朵圣池红莲供冥后托生于凡界。

帝君叶成澜因此不理冥府公事,十日有九日去往凡界。

判官们重担在肩,有苦难言。

父君……这日叶成澜如常准备离开地府,一声稚嫩的呼唤忽从身后传来。

他身形一顿,回身望去,那才只五岁的小人儿此刻正扶着门框探着脑袋,精雕玉琢的小脸上半是胆怯半是好奇。

叶成澜举步至男童身前,伸出手的刹那男童害怕地闭上眼。

直到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男童惊讶地抬头,晶晶亮的大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叶成澜,那眼底满满的童真与欣喜。

岂料下一刻眼前之人便抽身离去,男童欲拽他衣袖的手悬在半空,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欲说的话哽在喉咙,咬着小小的唇瓣,转身向判官殿跑去。

殿下,您怎么来了?赵玺之正在判官殿忙得焦头烂额,眼角余光忽瞧见一抹红色的身影闯入殿,忙起身相迎。

小小的叶慕情咬着唇,一双清澈的大眼泪珠欲落不落,见赵玺之略带担忧的眼神,当即呜哇一声扑入后者怀中。

赵叔叔……父君他又走了……他都不陪我玩呜呜呜……真是造孽啊。

赵玺之轻叹一声,一边拍着叶慕情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抚:好好好,叔叔陪你玩叔叔陪你玩。

殿下不哭了不哭……于是自那以后,叶慕情三天两头往判官殿里跑。

小娃娃的好奇天性使然,总爱翻翻这个碰碰那个,赵玺之为此头疼不已,可又无可奈何。

叶慕情时常在门后远远看着自己父君的背影,后者身躯那般高大,贵气难掩不怒自威,是冥府人人敬重的帝君。

可只要他不开口,父君从不会为自己转身。

幼童惯会学习身边之人的所作所为,如是叶慕情时常会学着叶成澜绷着张脸,装成高深莫测的模样。

可小娃娃情绪起伏大,笑意泪意说来就来,难以把控。

直到那一天,叶慕情去书房玩时,不经意间翻出一物。

那是套画册,画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寥寥几笔却勾勒得栩栩如生。

女子或白衣,或红衣,背影居多,正脸不算天姿国色,但瞧着很舒服自然,尤其是她的嫣然笑意感染力极强,看了会不知不觉心情放松。

而画的落尾赫然是他父君的字迹。

纵是倾国色,不换吾心人。

吾心人?问及侍女画上所为何人,侍女看了后却是欲言又止。

叶慕情连番逼问,侍女吓得伏地而跪,终是什么都招了。

于是当这日叶成澜准备离开,叶慕情果断在他身后道:要么将她找回来,要么你从今往后别回来——叶成澜闻言诧异地回身,目光很快搜寻至他手中的画册之上。

叶成澜欲靠近,叶慕情后退一步,同时将画册往身后藏了藏,绷着张脸目光冰冷。

叶成澜面容微滞,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我知道了……良晌,他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叶慕情看着自己父君的背影,欲笑可偏生又落了泪。

多么可笑,亲生骨肉敌不过一个早已将他忘却的女子。

那时叶慕情年仅八岁,但在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长大了。

那日后父君果真没再回来。

番外:慕情(下)那日后父君没再回地府。

叶慕情开始学着自己处理地府的公事,从小事到大事,他像是生来的裁决者,理得井井有条,连在地府任职百年之久的赵玺之也感叹他独有的天赋。

叶成澜虽在外界,但地府的一切皆在他耳目。

听闻叶慕情已独揽冥府公事,便也放手让他去做。

因缺乏父母陪伴,叶慕情小小的年纪便不再爱笑,成日板着张脸指挥地府的大小官员。

直到某日鬼卫来报,道是殿下生了病。

叶成澜当即返回地府,那时叶慕情发着高烧,双颊通红,浑身滚烫,口中还在呓语。

母后……叶成澜抱着孩子,听见这声母后后百感交集。

这一世的林慕仙与叶慕情同岁,才只十岁的小娃娃叶成澜哪能将其带回地府。

且太一尊神禁令尚在,刚经历过一次大起大落的叶成澜此刻心情正值低谷。

自己身躯生来冰凉,正巧可以给孩子退热,于是抱了半日没松。

叶慕情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父君赶走。

我不要你来照顾,我自己会过得很好。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叶成澜这日正巧手里带着还未送出的糖葫芦,刚取出来,叶慕情看也没看便打翻在地。

叶慕情在地府锦衣玉食,殊不知他口中的母后在人界想吃块糖都是奢望。

自命清高的孤傲少年板着张脸,拒绝一切身为父亲的他的补偿。

叶成澜心中无奈,未做任何解释,糖也没捡,转身离去。

殊不知他离开不久,叶慕情便忙将地上的糖葫芦捡起,拿衣袖擦了擦,闻见糖葫芦的甜气,本能地伸舌舔了一口。

甜,十分地甜。

可莫名吃得他鼻头一酸想落泪。

后三年叶慕情一边理地府公事一边静心修炼,同时在判官与鬼王们口中陆续得知了他父君与母后过往。

看似喜怒不形于色清冷高贵的父君也曾轰轰烈烈地爱过,如若不是那场变故,现下就是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幸福美满了。

他的父君有太多的苦衷无法与人诉说。

修行先修心,叶慕情慢慢学会表露情绪前先深呼吸,试图以德服人。

渐渐地他在旁人口中得来个典雅端正的评价。

叶慕情时有派人去偷偷打探林慕仙的生活起居,很多时候他恨不得即刻跑去凡界看一眼所谓的母后,奈何事务缠身,且现下的母后又不认识他。

连父君都是悄悄藏在暗处默默守护,他若突然出现只会给人徒添烦恼。

直到林慕仙十三这年被天铭观指名要去做炉鼎,叶慕情再也坐不住脚现身凡界。

亲眼所见,林慕仙入得天铭观后被一群修道之人羞辱,他愤怒,他父君更愤怒,甚至直接取出斩魂剑准备将这一整个道观夷为平地。

他那柄剑何其危险?轻轻一挥斩魂断魄,不留你再世轮回的机会。

叶慕情理智被唤回,忙上前劝阻。

他们可都是凡人,你若出手,只会平添业障——夺我所爱,辱她身心,不可饶恕!叶成澜手握斩魂剑不肯让步。

二位若无法插手,不如让在下一试?眼见僵持不下,谢长亭忽然出现,情势瞬间逆转。

林慕仙就此被安顿于北岐山庄,那里人迹罕至,不会被外人叨扰,极其适合修行。

父君这才放下心来,叶慕情亦松了一口气。

十四这年瘟神下界巡游,引得凡间多处爆发瘟疫,亡灵数目短时间内成倍增添,地府人手不足,新魂无法被及时拘下地府,乃至凡间游荡滋生阴邪之气,进而引来各方妖邪作乱。

叶慕情管理地府公事以来,头一遭忙得如此焦头烂额。

他再一次去凡界寻找解救之法,听闻谢长亭擅解毒,便寻去浮月宫商讨是否有办法调制祛除瘟疫的解药。

而那一次,他算是真正意义上与自己母后有第一次交集。

这一世的母后远比父君画中的还美,十四岁妙龄正如出水芙蓉。

叶慕情心中既雀跃又胆怯,不敢与母后有过多的言语,匆匆一瞥便作罢。

直到各方妖邪作乱严重,父君赴往重灾区,与他同行的还有判官鬼差若干。

父君不在母后身边,他便时不时如父君一般悄悄暗中跟随。

二人重逢那日,他亲眼所见母后再一次将父君遗忘,父君崩溃之余,抱着昏迷的她跪坐在雪地,任由漫天飞雪与地上泥土污了一身华贵的衣衫。

那一刻,他方知父君内心的痛苦有多深。

后来他悄悄跟着母后上了九重天,看见母后与云归仙君相谈甚欢时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乃至黄泉路、鬼门关、临渊殿下设下重重考验,幸而他的坚持与努力不曾白费。

被母后抱住的刹那,他感动得几近落泪。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家的人了。

番外:燕尔(上)阿英,嫁给我,好么?他执起她的手,漫天星河都不及身前之人一分一毫。

李慕英诧异不已:……我们不是已成过亲了么?叶成澜摇了摇头:与你行拜天地的是他,不是我。

我想以我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将你迎娶回冥府。

于叶成澜而言,再多的承诺,亦不及予一纸婚书、许相伴永生。

李慕英哪还会再拒绝他,眼中含泪笑着应了声好。

李慕英能忆起三世记忆多亏江之逾推波助澜,他们大婚那日宴请了云归仙君,但对方没来赴宴,只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并祝贺他们二人幸福。

大婚这日,通往临渊殿石阶的两侧大小阴兵跪得满满当当,叶成澜亲自握着李慕英的手登上大殿,一界之母无需用什么红盖头,要得便是让地府所有人都将他身边这位看得仔细全面。

这回不论是谁都见过李慕英、知晓她是冥府的冥后了。

李慕英作为新娘被早早送回新房,坐在榻上望着满室的喜红时心中感慨万千。

兜兜转转,她终于还是回到了此地。

这一身红装,也终于是为他而穿。

门被推开时已是深夜,那红衣白发的高大身影移步而来时,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久等了。

叶成澜坐在李慕英身侧,握住她宽袖中的柔荑。

体温一如既往冰寒刺骨,但李慕英早已习惯。

烛火摇曳,满室橘黄衬得叶成澜那张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

白如霜雪的长发,长眉与眼睫亦是一片霜白。

合着他苍白的肤色与俊美的五官,犹如一具精美的冰雕。

李慕英细看之下,猛然发觉哪里不对。

她伸手颤抖地探向他的眼眶,语无伦次道:你的、你的眼睛——那本是暗淡如死灰的双眼,如今竟是深邃的暗金色。

一如从前。

叶成澜握住她的手,恢复眼识的双眼此刻温情脉脉:……这便是我回来得这么晚的缘故。

李慕英方知原来叶慕情擅魂魄修补之术,顿时又惊又喜:——情儿竟还有这等能耐?那是他生来便有的神通,只是一直没机会施用。

他说,这是他送予我们的新婚贺礼。

她望着叶成澜那满头的白发,欲笑却笑不出,只能垂眸看向他骨节分明的手:……娶了个凡人这么开心吗?开心。

她指尖捻起他一缕长发,垂眸以掩饰自己布满湿意的眼眶:我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叶成澜将他揽入怀,轻轻言道:所以,需要你用永生永世的陪伴来偿还。

李慕英笑了,眼泪亦跟着簌簌落下。

别哭……叶成澜垂首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我都以为这是梦,天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

……这不是梦,我盼着娶你,也盼了许久。

侍女端来合卺酒,二人持樽绕臂,于温情对视中仰头饮下。

衣衫褪去,大红的帘帐垂下,独剩温馨旖. 旎的狭小空间。

艳红的床褥与散在身后的墨发相衬,李慕英一身雪肤白得耀目。

额间一抹红莲印记更添妖冶。

叶成澜轻抚她的脸庞,眉目间深情款款:阿英,你今天真美……李慕英脸儿一红,抬眸看着眼前精致如冰雕的男人,笑骂:胡说,我再美哪比得过你……?说完便被吻住双唇。

这两具身躯原本就相吸相引,没了束缚后便是一份畅快的旅行。

四唇相贴,凝脂玉肌上落下或大或小的粉色蝶印,通身留下自己的气息方才满意。

未被开 垦之地纵是被极其小心地闯入,仍是教她疼得拧紧了眉心。

细密的汗珠渗满额头,可眼神却温柔如水不抱半分埋怨。

一股鲜红浸染下方的白布,如雪中绽放的红梅,鲜艳醒目。

这一世的你,终于完完整整地属于我。

叶成澜温柔地吻了吻她汗湿的耳鬓,十指相扣,闭眼聆听婉转莺歌。

番外:燕尔(下)春宵一夜,哪怕浑身酸痛,在睁眼看见身侧之人后,那些不快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那双暗金的眼眸就这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温柔地轻抚她脸颊。

一如当初叶澜守着她。

李慕英抱住他脖颈,抬首亲了亲他脸庞,轻声道:早。

叶成澜似是一怔,片刻眼底的柔意化作一汪春水。

早。

终于,不再是梦。

二人穿衣下榻,洗漱毕,坐在妆台前梳妆时,叶成澜忽屏退侍女,亲自给李慕英描眉戴簪。

那动作娴熟,轻而缓,李慕英没感到半分不适。

她惊讶于叶成澜的这番举动,对镜左右摇头欣赏他的杰作,片刻转身靠在叶成澜身上,轻笑着发问:为了这一天……你练了多久?叶成澜亦轻笑,揽住她腰身道:看得多了便会了……在你第二世学会妆点自己的时候。

他果然一直在窥.视她的生活。

那时……她学会妆点自己纯粹是为了勾引男人,这等不堪回首过往被他点明、当真教人哭笑不得。

李慕英心中暗笑,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声:——可惜啊,你那时都不怎么主动,谢长亭才是第一个为我描眉戴簪……话未说完便被吻住了唇。

李慕英温顺地仰头回应。

毫无保留的迎合令叶成澜心中甚是欣慰,几经周折她终于不再抗拒他的爱意。

叶成澜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的唇瓣,深邃的眼瞳清晰映着她的模样:从今往后,由我天天为你描眉戴簪。

李慕英轻笑着颔首:好。

二人整理书案时,李慕英发现了叶成澜为她提笔的画册。

她看到落尾的纵是倾国色,不换吾心人时心中无比感动。

再看那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的画,不禁失笑:……我有这般美吗?叶成澜捏着她下颌仔细端详,认真说道:至少在我眼中你很美。

李慕英俏脸微红,鸦睫轻颤,垂眸露出小女儿的姿态。

叶成澜眼前一亮,摁住她双肩,道:别动。

李慕英心间疑惑,但还是依言坐着不动。

叶成澜则将那画册平铺在案上,执笔快速画了起来,约一炷香功夫,又一名女子出现在画册之上。

柳眉凤眼,朱唇粉面,那因羞涩而展露小女儿家的一面被他勾勒得栩栩如生。

红衣如火,顾盼生姿。

二人相视一笑。

三生三世,齐了。

李慕英明白,云归仙君在她梦中所设的考验,其实是在暗示她大爱与小爱只能择其一。

她选择将情爱之事暂放于身后,与鬼魅妖邪为敌助百姓共渡难关。

哪怕梦里结局不尽人意,但现实截然相反弥补了遗憾。

她明白凡界的灾祸尚未结束,作为冥后,自是不能成日与帝君腻在一处从而耽误正事。

你擅离职守多年,情儿和判官他们则为你承担了这么多年,眼下我已回来,你是时候该步入正轨了。

与叶成澜过了两日清闲甜蜜的时光,便是劝他该重拾地府的一切。

叶成澜虽有不舍,但还是依言照做。

次日叶成澜便号召阴差鬼将去往凡界施以援手,临前抱了抱李慕英,李慕英纵使心中不舍,仍是端庄大气地笑着送行。

李慕英意替叶成澜管理地府的大小事,却被叶慕情推拒。

说是自己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无需由母后分担。

李慕英也是这时才发觉,叶慕情比她更适合处理公事。

叶成澜常是三天两头返回一次地府,且多半是深夜时分,幸而李慕英有修为在身不必长时间休眠,能留灯侯他归家。

于是,温暖的橘色宫灯常在深夜时映着帷幕下纠.缠不休的一双人。

番外:叶澜(一)成日就知道赌赌赌,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这个家要你有啥用?你有本事就别回来——不回就不回!臭娘们,老子还不稀罕见你这张老脸!破旧的木门被狠狠掀开,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随后一些锅碗瓢盆在他身后叮铃哐啷摔了满地。

男人置若罔闻,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摇摇晃晃地往东边的小路走去。

摔了一地锅碗瓢盆的自是门里的妇人,她此刻正坐在地上抹着泪,哭诉自己怎就嫁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那大嗓门隔个三街六巷都能听见。

这便是叶澜的儿时常况,眼前这一幕隔个三五日就上演一次,他早已见怪不怪。

所以他径直往屋里走,妇人眼尖看见他,抹了把泪霍地起身,拧眉骂道:小兔崽子,又去哪里野了?看你弄得这一身脏!叶澜晃了晃手中的野兔,道:我捉了只野兔,晚上炖兔肉吃。

妇人眼前一亮,喜滋滋地将野兔接过:好、好!你这孩子还晓得找吃的回来,我也没算白养你。

妇人和男人并不是jojo叶澜的爹娘,而是叔叔婶婶。

他自小无父无母,于是被叔婶收养。

可叔叔好赌,婶婶是村里出了名的悍妇,且爱贪小便宜,没几个愿和她打交道。

一来二去,日子愈来愈拮据,身上的衣裳都是去年的缝了几块布继续穿,早已旧得不能再旧。

至于促使叶澜离家闯荡的原因么?自是因为,有一天回家没再听见自家婶婶那标志性的河东狮吼。

她被叔叔杀了。

那日叔叔赌.瘾发作,回来找婶婶要钱,争吵间叔叔失手将婶婶推死在灶台。

可这还不算完,叔叔发现杀了人,反而冷静地找来柴刀,准备将婶婶的头和手脚逐个剁下。

这一幕恰是被归家的叶澜看见,那时婶婶的头已经被砍下,血溅了叔叔一身,扭曲的面庞狰狞无比。

这一幕换谁见了都得吓破胆,可年仅九岁的叶澜仅是立在门口静静看着。

杀人的事儿被人撞见,男人至先想到的就是要灭口。

如是举着柴刀向叶澜奔来——刹那间一道人影疾冲而来,随意一掌便将男人制服在地。

来人一袭青色布衣,鹤发童颜,身后背把剑,腰际挂着酒葫芦。

他捋一捋山羊胡,俯首笑眯眯地望着叶澜:小子,可有意随我走?叶澜看了眼被官兵押走的男人,反问:我有得选吗?老者自述名为段则,年轻时曾在江湖中颇有威名。

表面与说书先生讲的世外高人一个模子刻出来,实则嗜酒如命,人还抠门,一文钱都要盘算好些天才肯给他花。

没钱吃饭就使唤他撵鸡摸鱼上树掏鸟窝。

这也使得他将后视财如命,为了点小钱什么粗活都能包揽。

老头儿收留他第一件事就是教他拳脚功夫,只不过头月不是扎马步就是挑水砍柴,成日累得肩酸腿疼。

好在干了活后的饭菜是实打实的香,段则又喜欢在吃饭时开壶小酒,有回叶澜好奇,趁老头儿不注意抢去尝了一口,然后辣得他喉咙发麻直吐舌头。

段则小老头儿笑他毛头小子还想学人喝酒,叶澜不服气,每天都与他抢酒喝练酒量。

老头儿常说什么人穷志不穷,他们一没偷二没抢,哪怕穷得啃树皮也可以骄傲地说一声自己是个良民。

老头儿素日嗜酒,不修边幅。

故叶澜还要包揽家活儿,例如洗衣烧水这些。

某日叶澜去溪边洗衣,旁侧忽传来一声惊叫,寻声看去方知是有人落了水。

那时叶澜什么也没想,果断木盆一扔跳入水中救人。

不想救一个溺水之人竟如此艰难,溺水者一经接触就死死抓住他的腰背,自小水性不错的他脑袋被频频摁入水中难以呼吸。

好不易将人推上岸,水下忽似有何物拽住了他的脚踝。

他猝不及防被拽入深水区,挣扎间肚里灌了不少水。

在水底睁眼很需要勇气,因为眼睛经受不住水流的冲击。

可窒息感太过强烈,迫使他睁眼。

不想一睁眼看见缠住他脚的不是什么水草,而是一缕缕长长的头发。

头发的主人是个男人,可水底下用头发缠人的人,哪能是人呢?他双眼暴突,指甲乌黑约有五寸长,一身皮肉被水泡得肿胀发白,怕是不知死了多少年。

他就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叶澜,比当年持柴刀砍婶婶的叔叔还要骇人三分。

我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一个替死鬼了……叶澜惊恐地摇头,男人的头发自他脚下逐渐往上,如春蚕作茧般将他包裹。

无意冒犯、无意冒犯!意识丢失前,犹记男人吃痛叫了一声,再醒来时已在段则小老头家中。

番外:叶澜(二)那时叶澜以为是段则将水鬼打退救了他,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但水还是成了他的毕生阴影。

老头儿背上那把剑不知什么来历,睡觉都不离手,且从未见他用过。

他打架常是用拳或脚,偶尔腰间葫芦也能派上用场。

身上那把不用,但他会摘柳条树枝这些教叶澜刀剑之法。

叶澜倒也争气,招招手到擒来。

段则老头儿平日喝醉了就睡得昏天黑地,饭不做衣裳不洗。

正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叶澜还渐渐学会了自己做饭。

除了那些拳脚功夫,段则竟还是个写得一手好字的文人。

闲时就与叶澜阔谈星象风水。

可叶澜向往说书先生讲的江湖,脑子里只装得下段则所教的一招一式。

他嫌段则讲的星象风水一类枯燥乏味,如何也不愿学。

可气得那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睛,骂他不识相。

仲夏之夜,他们坐在山坡上乘凉。

今夜的星真亮啊……叶澜闻言看了眼夜空,是为明月如钩,众星攒月。

他挥手驱赶身边的蚊子,附声道:是挺亮。

他双手枕于脑后,在草地缓缓躺下,架着腿儿一摇一晃:怎么了老头儿,又想与我扯什么大凶大吉?都说了那是骗人的把戏,我才不听。

话音刚落,段则一蒲扇敲上他脑袋,斥道:没大没小,要叫师父!叶澜吃痛哎哟一声,揉着脑袋满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平日里也没要我叫你师父啊,今儿这是怎么了……段则手摇蒲扇,目视夜空,面色难得严肃:……天上的每颗星都对应着一位大能,他们或是仙、或是妖、或是神、或是魔、或是鬼。

命星的大小与光的亮度、印证那位大能的能耐有多少。

叶澜不屑地轻哼,抬手指了指天际最亮的那一颗:……成天说这些骗小孩的东西,那你说说,那颗星叫什么,里边住着谁?还以为会堵得老头儿说不出话,不料下一刻段则就答道:那是廉贞,乃北斗七星中最亮的一颗。

为官禄主,喜入官禄宫,在身命,为次桃花。

叶澜见他说的条条是道,忍不住又指一颗:那,那颗呢……?破军。

为将星,主祸福。

那颗呢?那颗?贪狼、禄存。

叶澜放弃了让段则吃瘪的念头,果然……多读书还是有点用处的。

至少可以在外行人那忽悠几句,别人越是听不懂越是认为你是个高人。

……你总说要观星象要观星象,今晚你又观出个什么来了?段则本是摇动的蒲扇一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轻咳一声,含糊道:这个……暂且不能告诉你。

直到后来叶澜学会了观星象,方知段则那句今夜的星真亮啊究竟表达的什么。

自那夜起,叶澜慢慢接受他眼中枯燥乏味的风水星象。

段则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常常咳嗽捶腰。

买不起药,叶澜照书上自行上山去采。

小小的少年独自攀爬山壁,哪怕学了点功夫,也经受不住蛇虫鼠蚁与高空跌落的折腾。

每回采摘归来满身伤已是常态。

终于有一日段则拽住了他,缠绵病榻后消瘦不少,说话都是有气无力:小子,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听我一句劝,别再……咳咳去冒那个险。

生老病死自有规律,这是天意。

狗屁的天意!叶澜自他手中抽身,咬牙忍着不让泪流出来。

段则这人虽抠门,言传身教却毫不吝啬。

有肉总是分他最多,无事会像孩子一般与他小打小闹耍着玩逗他开心。

好不易离开那个只有黑色的家,带他迎向光明的人又要离他而去。

他就这么注定亲缘寡绝,孤苦一生吗?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日他不听段则的劝告,执意上山寻药。

攀山途中偶遇一猛禽,与其周旋几番不慎断了绳索摔了下去。

意识丢失前犹记还是头先着的地。

但他命硬,没摔死。

只不过躺了大半日方能爬起。

背着药篓一瘸一拐地回去后,见着的只有一具凉尸。

他终究还是孤身一人了。

番外:叶澜(三)葬下段则的尸身,年仅十四的叶澜开始了孤身闯江湖。

他将段则不离手的那柄剑背至自己身后,腰际同样挂个葫芦。

走南闯北,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途中他结识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装疯卖傻的文人雅客、桀骜不羁的名门世家、耿直和善的打铁匠、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他被骗过钱财,被明嘲暗讽,被看似好友的人背后插刀。

亦在走投无路时被好心人施舍过一碗清粥和一张饼,予一处屋檐避风挡雨。

他也逐渐看透了世间的本质,学会将真实自己的伪装。

再而后无论遇见甚么样的人,他都能与其毫无阻碍地攀谈。

成日与人嬉笑怒骂,却无人再能走进他的内心深处。

他时常会想,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是什么?亲缘寡绝,无所作为。

走走停停间,剩下的只有自己。

这种漫无目的的生活延续了整整六载。

直到某个明朗的午后被打翻了酒开始,他的生活变得大不相同了。

那是个有女侠梦的小丫头,看一身穿戴怕还是哪个名门的大小.姐,见叶澜功夫了得就缠着要拜师。

说实话,走南闯北六载,这种养在大宅子里的大小.姐贵公子叶澜见得太多太多。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便对没见过的所有事物都感兴趣。

且多半是一时兴起,教个一两天指定生厌。

再者学武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若是为了防身,随意找间武馆师傅学几招即可。

若只是为了好玩,那很抱歉,免谈。

于是叶澜果断拒绝,哪想小丫头出手阔绰,随手就是十两银,并说承包他以后所有酒钱。

叶澜便临时改了想法,心道有个长期的饭票子也不错。

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嘛你说是不是?头月他按照以往段则教他的那样,让李慕英扎马步,且看在是女子的份上、给其免去了挑水砍柴这类粗活。

可小丫头才只三日就受不了,与他理论他教的根本不是功夫。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身子娇,没耐性,脾气又横。

叶澜心里长期饭票的想法瞬时烟消云散,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与这些富人打交道,于是冷着脸让她走。

不想他低估了此女的耐性,越批评教育越是与你犯犟,看似娇娇弱弱的身板竟生生撑过了头月的体能训练。

他立时对她刮目相看。

头月虽说难熬,但效果还是极为显著,小丫头怕是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能在烈日下站半个时辰都不见心慌腿软。

于是第二月叶澜教她人体百穴,练习基本的挥砍突刺。

大小.姐读过书,人体穴位认得挺全。

只是跟不上他点报的速度。

如是操练完后叶澜还会在不经意间测试她的敏捷力,譬如吃饭时趁其不备拿走除鸡腿外一整只烤鸡、摘了野果一声招呼不打扔过去。

大小.姐脾气横归横,但为人豪爽,不拘小节。

昨儿的事今日就能忘却,纵使被戏耍无数回,亦照旧不时带他下馆子换换口味,还给他置办过新衣。

长此以往,叶澜竟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以至于湖边垂钓无意落水后,他好似动心了。

她不慎吻住了他面颊,彼时二人眼瞳中相互倒映出对方的影子,离得那么近,一呼一吸都能清晰感触。

女儿家的身子又小又软,还带有一股子香气。

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种想把她抱住的冲动。

他被自己生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忙干笑着说活了二十余年这脸从未被人亲过,说她赚了。

大小.姐唇儿一嘟,眼儿一瞪,还别说,实打实的可爱。

……什么赚了?我活这么大也从未亲过别人,是我亏了——喔,她觉得她亏了。

那还给她不就成了?叶澜理所当然地在大小.姐脸上回以一吻,表面上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其实心下既紧张又雀跃。

果不其然换来大小.姐惊诧的大喊大叫,骂他为师不尊占徒弟便宜。

只不过很快就被他用旁的法子转移了注意。

在他眼中,他既不是师父,她亦不是徒弟。

他们是相同而又不同的两类人。

没过几月,大小.姐的父亲病逝,她哭得昏天黑地。

叶澜受她影响,忆起了段则老头。

老人家拽着他衣角叫他别再去上山采药的一幕仿佛就在昨日,谁能料到,那次出门即是永别呢?李慕英父亲离世,她变得不爱归家。

成日窝在他这破院子里,身上钱财用一日少一日。

后来叶澜默默自掏腰包维持生计,直到两袖清风,迫不得已问她可愿随他出门干个几票。

于是二人一同给人打杂赚钱,途中曾有几个色痞盯上李慕英欲上前调戏,皆被他以杀人的眼神唬回去,或被他趁其不备扭折了手骨还不许对方叫喊出声。

相处甚久,出门将李慕英护在身后已成惯举。

番外:叶澜(四)与妞儿走南闯北数月有余,不觉间又是新春佳节。

入荷包的银两没几块,今年的年注定没什么花样可过。

叶澜曾劝过妞儿回她自己家过年,毕竟她也是名门世家的大小姐,平日里跟着他这一穷二白的人到处厮混也就作罢,可若是新年还和他过得如此寒酸就说不过去了。

哪晓得大小姐毫不买账,瞪着他好一番奚落: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钱人有有钱人的过法,没钱人有没钱人的过法。

反正我在你这儿没觉得委屈,你敢赶我走我跟你急信不信——叶澜拗不过,便让她留下。

正如妞儿所说,她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譬如平常人家吃的白面馒头她都能吃的下去,衣裳也会自己洗,习武亦很有毅力。

也就生火做饭这种事不擅长,叶澜自己会,自然不会让她动手。

吃完大小姐还会帮他洗碗。

自从他住进这破院子,算起来也有三年,那三年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过年。

每每皆是温一壶酒,吃点小菜草草了事。

今年妞儿要陪他过,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些许高兴、些许感动。

春节前夕叶澜去河边摸了些鱼虾,虽说自己对水有阴影,但想到妞儿爱吃这些,忍一忍没什么大不了。

索性那回没出什么意外,他做了妞儿最爱吃的虾仁粥与小鱼宴,果不其然妞儿吃得十分开心。

当然,他看着也开心。

人在穷乡僻壤,也买不起富人玩的烟 花,倒是村里头有家家境较好的置办了烟火,当漆黑的夜幕炸出第一声响时大小姐就出了屋子,指着烟火高兴地喊他出来看。

隔壁几家也有人出来看烟火,李慕英还与其中几家的小娃娃玩闹在一起,一伙人叽叽喳喳蹦蹦跳跳,虽喧闹,但实打实有年味。

叶澜不知妞儿在自己家是如何过的年,可看到她笑得如此开心,他心里多少会得到些安慰。

可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新年过后,他们再次出门云游,不经意间踏入了一名为浣纱的村落。

踏入村庄的第一步起叶澜便觉得那村落非同寻常,虽日朗风清、村民热情好客,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后来证实他的预感是对的,打入村庄深处时脑子里突然开始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鬼穴、妖邪、活尸、使命。

心间暗暗苦笑,原来他这一世,还有这般重大的使命……他三言两句令村民露出了真面目,清一色面色青灰口布獠牙眸色猩红。

天际红阳不翼而飞,灰蒙蒙一片似要下雨,土地亦黑灰干涸皲裂,是个不折不扣的养阴之地。

村民向他们蜂拥而来,他不愿将李慕英牵扯其中,边与他们周旋边喊:妞儿,你先走,我掩护你——李慕英却摇头不依:要走一起走!眼看着李慕英要被活尸扑咬,叶澜心下一沉,按照脑海晃过的零碎画面,抬手取出身后段则的那柄断剑。

素日里坑坑洼洼锈迹斑斑的破剑此刻竟是隐隐泛着浅金色的光泽,还没等他惊讶,口中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默念一段晦涩难懂的咒文,霎时间断剑金光大作,原本断去的部分被一束金光填补,形成一柄半虚半实的金色长剑。

叶澜没想太多,举剑冲入村民中厮杀,自己的身手比历来还要轻快敏捷,既能轻易避开村民偷袭又能飞檐走壁,被他用剑刺中的村民基本再没有起来,而是化作一缕缕的青烟飞入他的剑中。

可这个奇怪的增幅术法自然有弊端,叶澜能清晰地感应到自己的生命力犹如抽丝剥茧般快速消逝,连战三天三夜后他再也无力站起。

预感到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欣然接受,并向李慕英安排后事——将自己尸身与那柄断剑一同焚化。

……你死了,我怎么办?她脸色煞白,话语中带着哭腔。

叶澜忽然不忍心去看她的脸。

这一世本就带着使命而来,只是他没想到会是如此短暂的一生。

他还没陪妞儿看遍世间风景,尝遍世间美味。

走得如此匆忙,妞儿会怨他一辈子吧……这一世,他注定是要辜负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了。

他轻声劝说她还有家,劝她回去。

能教的他都教了,她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不该被他耽误。

至于那句我心悦你,由始至终,未能说出口。

闭眼的刹那仿佛度过了千百余年,再听见声音时已身在地府。

帝君恕罪,属下也是万不得已……零碎的记忆中,他只知自己被冥府帝君亲手送入轮回,却不料那鬼奴的那声帝君是对着他所唤,更没料到,那位跪在眼前的鬼奴,就是段则。

原以为自己那一生已过得极具戏剧化,殊不知,这本尊才是最具戏剧化的存在。

番外:叶澜(五)他是冥府帝君叶成澜的一魂一魄,主管帝君的眼识与爱欲。

他能透过叶成澜的双眼看见叶成澜所见的所有事物,却无法开口道出自己内心的任何想法。

他默默看着叶成澜每日坐在偌大的临渊殿中,处理一叠又一叠的公文与生死簿,偶尔还会被请去各种地方处理一些烂摊子。

他的记忆也随着这位碌碌而为的帝君一日日地复苏。

诞于无人星域之中,生来便是领导者。

看遍世间人情冷暖,心怀慈悲却无法共鸣。

鬼村一事竟有百年,百年间帝多次派人去处理都无济于事。

万不得已才分出一魂一魄投入轮回,塑造一个带有阳气的躯壳。

段则是叶成澜派去凡界的鬼侍,临时附身于一名生命垂危的老者身上,有意无意地指引叶澜走上正道。

哪怕不以身祭鬼穴,叶澜那一世亦活不过二十五。

早知如此,他与李慕英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原以为再次相见会是数十年后,岂料竟是次年。

一查生死簿,方知李慕英在他死后确实归家。

可惜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长,恶贯满盈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

鬼差慌慌张张跑来禀报,道出那句地府有她钟爱之人时他心中五味杂陈。

妞儿果然不曾将他忘却,巧的是他也一样。

只是他不能左右叶成澜的思想,亦不能操纵这具躯壳。

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心心念念之人被押走,望着她在十八狱与住处间来回往返。

后来不知是不是有了共鸣,叶成澜终是为他们二人编织了一场美梦。

能在梦中得以重逢他欣慰不已,与李慕英诉尽相思情长,尽一切所能弥补亏欠,水到渠成地做了一对梦中仙侣。

可梦终究会醒,他在李慕英服役满期那日与她告别,纵然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可他的妞儿确实该走了。

可那日却戏剧性迎来一场灾祸,叶成澜为救李慕英无意间用出那时他在鬼村同样的身法,他的妞儿一口认定叶成澜化身为他骗取了她多年的感情,一气之下跳了轮回井。

第二世的妞儿为摆脱叶成澜嫁给了竹妖谢长亭,叶澜怒其不争,只可惜无可奈何。

为了那一点帝君颜面,宁可放任妞儿在眼前来去也不愿将其夺回,还与谢长亭许下君子之约:若你将后不能护她周全,我必将她夺回。

于是短短一月,她的妞儿狠心舍弃了属于他们之间的那份回忆,转身投向谢长亭的怀抱,将其奉若神明。

叶澜心痛无法言喻,叶成澜受他影响亦如此,可那厮偏生不肯开口详说,只会一次又一次以凉薄之语伤她、气她。

……我在你们眼里,难道就是个可以用来随意交易的货物?她含泪控诉,叶澜亦愤愤不平。

是啊,他的女人怎会是个用来交易的货物。

后来叶成澜终于开了窍,开始试图以真诚感化李慕英。

执政一方行云流水,家事一方笨手笨脚着实惹得他心中发笑。

当他以为尘埃落定之时,意外就这般措不及防。

叶成澜为李慕英挡下那足以魂飞魄散的一刀,剧毒虽被鬼医控制在心口周围,可久睡不醒。

叶成澜不醒,叶澜便也看不见有关李慕英的一切。

二人在魂海深处,终日与血池红莲以及白骨相伴。

魂海深处原本是漫天星河与偌大的皓月,不知为何叶成澜昏迷后就变成了这番模样。

叶澜只觉得成日待在此处教人通身不适,看不见他的妞儿更是心烦意乱。

他试图唤醒叶成澜的那二魂六魄,可无济于事。

待终于醒来,这具身体的主权竟成了叶澜自己。

经由殿内侍女所诉,小娘娘每日去往临渊殿处理公事,回宫便是守在榻边借酒浇愁。

他的女人终究还是活成了他最不希望活成的模样。

于是他带着妞儿出了地府,去人界散心,本想大肆挥霍一番,哪成想这丫头晚膳非要吃他做的。

他自诩只会些粗茶淡饭,口味哪有酒馆里的山珍海味半分好。

可偏生就那么一只普普通通的烤山鸡,妞儿都吃得有滋有味。

也是在那一刻叶澜方明白:不是他做得有多好吃,而是在于谁做的。

虽然嘴上谁说爱你,可那双含情的双目做不了假。

那夜,他们在漫天星河之下,行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番外:叶澜(终)叶澜本以为妞儿只是个普通人,不料不知不觉间有了诸多神通。

那一夜她因梦魇惊醒,竟口述梦见了与他魂海深处如出一辙的情景。

血池、红莲、白骨、守护红莲的叶成澜。

怕妞儿担忧,叶澜以善意的谎言搪塞过去。

叶成澜不愿夺回主权,只言想趁此多加修炼,叶澜没好气地骂他武痴。

叶澜能醒多亏了谢长亭亲自出手解毒,可没想到后者为了赎罪选择与世长眠。

他在听闻此事后,第一时间下令不许任何人收走谢长亭的魂魄。

妞儿与他哭诉欠的债还未还清,他心知不止他女人亏欠,他亦如此。

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命人通知了谢行止夫妇二人。

当夜谢长亭悄悄离开地府,后继几日他们过得舒适惬意,妞儿也难得向他提出了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个孩子教他十分意外,毕竟这具躯壳并非属于他。

可既然妞儿喜欢,他便顺着她意。

后来?后来泠华卷土重来。

妞儿生死簿中内容早已被叶成澜提前抹去,她的未来无法揣测。

所以一旦死去,极有可能便是魂飞魄散的结局,故叶澜将她安置在冥府,自己悄悄领人去凡界搜查泠华的下落。

叶澜虽是叶成澜一魂一魄,可能使出的法力总归不如他三魂七魄时期强盛。

其实叶成澜能轻易斩杀泠华,可念及故友之情才没下过死手只是封印。

叶澜可不念及,但用尽全力也只是重伤对方,让对方在手底下逃离生天。

他不料对方会折返地府,幻做叶成澜的模样骗走了李慕英。

洞窟内那声绝望的哭喊教他心间猛颤,得知刚有的孩儿死去,他立誓要将这所谓故友千刀万剐灰飞烟灭。

可那歹人竟用李慕英做筹码,出于妥协,他摒弃了那身傲骨,被低贱的小鬼们摁在地面折 辱。

他无用,他是个废物。

他的女人看见了。

她不想连累他。

她对他笑了笑,转身将那把毒刃送入心口。

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叫喊的话都顿在喉间。

回神时,身体的主权又变回了叶成澜。

如他所料,叶成澜很轻易地便将那贼人斩杀。

红莲业火将地府上空映得通红,像是凡间日落前的晚霞,是极美的景致。

可他的两眼空空,心亦空空。

眼睁睁地望着怀中之人化作一缕袅袅青烟,飞入天际,什么也做不了。

共情使得叶成澜崩溃大哭,哪怕手底下姗姗来迟的判官与鬼卫在场亦收不住泪。

不知哭了多久,上方惊现七彩祥云,只见一九头狮腾云而下,狮背上端坐着一鹤发童颜的老者。

世间唯有情难勘破。

大尊神亲自出面,欲挽回李慕英的魂魄。

问及为何愿纡尊降贵,答曰:冥府千年万年才出一位冥后,小女娃娃悟性不错,本尊岂有不渡她的道理?尊神语气随和不似长辈,叶澜记忆里,这位青华大帝素日里就十分照顾冥府的历代帝君。

尤其叶成澜他最为钟意,因其恪守本分、典雅端正,是个极为优秀的领导者。

于是大尊神爱屋及乌亲自出手救李慕英。

然意料之外的是,李慕英三魂七魄缺失一魂一魄,其一主眼观的魄、其二主情爱的魂。

恰是对应叶澜这一魂一魄。

许是天意如此吧。

他无用,没能护得李慕英周全。

倘若自己这一魂一魄能助她重生,那心里多少有个安慰。

这一切的一切,起因为他,恶果亦为他。

斩魂断魄,最后一次,拥抱所爱之人,此生无憾。

这一次,我们永远在一起。

番外:解忧(一)湘妃竹中获灵识,吐纳天地灵气,吸取日月精华,六百年得以修炼成人形。

谢长亭生来便可为人解忧。

走遍大江南北,看遍世间百态,他倦了,三百年后复又折回故乡。

竹子哥哥,你回来啦!出世之地有株鸢尾亦有了灵识,那时谢长亭修炼小有所成,于是略微施法助鸢尾化做人形,便有了妹妹谢成欢。

谢长亭自诩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与事,早已无情无感、无欲无求。

直到那玄衣女子的出现,勾出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成了他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宋应谢乃冥府帝君舒珩的爱徒,修为极高,喜好喝酒练剑,闲时会与人阔谈外出所见所闻之事。

彼时谢长亭已是冥府鬼王容殷麾下的忘忧琴师,兼谋划军事。

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偶尔泡茶酿酒,替孟婆研制迷魂汤的新配方。

宋应谢时常夸他酿的酒滋味极佳,与他相处时毫无身为女性的自觉,坐姿豪放不说,什么荤话胡话都说了个遍。

谢长亭则是微笑着听她道出的那些趣闻,不时搭话并给她添酒。

二人相互位于知己的角色,近五十年未曾打破。

直到宋应谢去了一趟南天魔域,便什么都变了。

左眼被戳瞎,左手臂只剩白骨不见血肉,心口被捅穿,满身血液的腥臭味。

若不是有修为在身,这副模样早已死得透透的。

帝君舒珩厉声质问她所去为何,她笑了笑,只道一睹风华,值了。

舒珩震怒,果断取了神剑,欲召集冥兵鬼将攻打南天魔域,却被宋应谢拼死劝阻。

师尊,您若取他性命,可要教徒儿伤了心。

舒珩只得依着她撤了命令,一码归一码,将其禁足于灵栖阁疗伤,不得再见谢行止。

哪知宋应谢伤好后,便放了只通讯灵蝶给谢长亭,求他帮忙打个掩护,好让她再去一睹风华。

——去一次险些命都没了,你还要去见他?嫌命长吗?他是我命中最美的风景,一日不见犹如掏心挖肝。

就帮我这一次,事后再无交集,好么?……他是你生命中最美的风景,那我呢?四目相对,她的眼中毫无半分男女大防,思绪亦在飘远不在冥府之中。

那一瞬间,谢长亭便明了自己注定是个旁观者。

内心天人交战,终是苦涩一笑:你需保证只是看一眼不近身,保证你会活着回来,如若不然……她轻笑颔首:那是自然,你珍藏的那些好酒我可还没喝够呢。

如她所愿帮她抽身冥府,却是一去不回。

舒珩果断举兵亲临南天魔域,谢长亭亦在其中。

谢行止却道:宋应谢快死了。

刹那间一道晴天霹雳在头顶劈响,谢长亭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她为我身中此毒,我甘愿以命抵命。

谢行止从容不迫地立在舒珩跟前,手无寸铁,视死如归。

就凭你也配?舒珩漠然置之,最后只是刺其胸膛一剑斩其一臂,抱着宋应谢扬长而去。

谢长亭却恨不得上去将其千刀万剐。

宋应谢所中之毒极为刁钻古怪,鬼医们竟束手无策。

谢长亭用尽毕生所学,日日夜夜研制解药。

整整三日,一头青丝不觉间变为霜白。

舒珩本是不让鬼医以外的人靠近宋应谢,但听闻谢长亭熬制了解药,又见他满头白发,明了他花费了不少心思,便死马当作活马医。

幸之解药有效用,不幸之暂不能根除。

宋应谢醒后出奇地不再提及想去见谢行止一事,中毒的前因后果谁问亦不答 。

性子亦变了许多,沉默寡言,不再时常将笑容挂在脸上,酒也鲜少来喝。

还想着谢行止吗?不,我与他之间结束了。

她答得干脆,谢长亭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岂料谢行止竟一转攻势。

番外:解忧(二)谢行止又开始疯狂地追求宋应谢,然宋应谢不为所动。

后来宋应谢去往何处谢行止便跟到何处,谢长亭担心宋应谢剧毒突发,亦担心谢行止做什么出格之事,于是他也会跟着去。

每当谢行止想与宋应谢有肢体接触之时,他便会寻各种理由打断。

谢行止表面同他客客气气,实则私下难听的措辞一句又一句,谢长亭走南闯北多年亦不是吃素的,嘴皮子方面那厮还不是他的对手。

谢行止那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心思谢长亭瞧得清清楚楚,然他视若无睹。

他依旧是宋应谢的蓝颜知己,宋应谢更愿将心里话说与他听。

只是后来发生场意外,三人共困险境,实力上的悬殊教谢长亭无能为力,宋应谢又不巧毒发,哪怕谢长亭及时救治,宋应谢缓解后亦无法施展法力,于是谢行止成了逃脱险境的关键。

那次谢行止为护宋应谢身负重伤,谢长亭本有机会趁机杀了谢行止,但他没有。

感情上的纠葛暂放一边,趁人之危的事他可不愿做。

何况那厮护了他们周全,虽说是看在他是宋应谢解药的份上。

那一次后,二人之间的关系亦有了微妙的转变。

舒珩帝君本就不赞同二人有交集,眼下二人却愈走愈近,教他愠怒又无奈。

谢长亭在感情一事上看得极其透彻,他明了舒珩亦有些心悦宋应谢。

碍于师徒有别,才未曾捅破那层窗纸。

舒帝君不兴做小人之举,可亦见不得宋应谢与谢行止来往密切,而冥府帝君三千年一更替,他在那一日昭告众鬼民:此后不再任职冥府帝君。

舒珩走了,撇下了爱徒与忠于他的鬼王判官。

紫微大帝即刻派遣另一位入冥府任职,便是叶成澜。

师尊不在,宋应谢道地府不再是她的家,如是离开地府。

谢长亭要为宋应谢研制解药,果断追随她而去。

哪怕他不是宋应谢的心上人,但他亦无法接受看不见宋应谢的每日每夜。

舒珩离开冥府后行踪不定,北岐山庄曾是他旧居,后来宋应谢住了进去。

谢长亭则仿造北岐山庄的模样幻化一座相似的建筑,浮月宫由此而来。

他在浮月宫种上各类花草,开辟高山活水,相比常年积雪封霜与世隔绝的北岐,浮月宫远比它更有生气。

奇毒解药的药引最主要的一味,是谢长亭内丹的精华。

而制一颗解药便要花费他大半的心血。

于是谢长亭又重拾起自己的本行——汲取世间女子的愁苦为养分修炼。

在不同的女子前,他扮过不同的身份。

教书先生、茶楼老板、说书人、画客等应有尽有。

甚至为了急于求成还招惹过仙、妖、神、魔。

多是初遇时很美好,相处甚久不乏有几位倾慕于他,然他汲取完愁苦的养分便走得干脆,与负心郎无异。

不觉间攒下一笔又一笔的业障,从而自食其果。

李慕英是他最后一个目标。

分明只是个寻常女子,可那身上愁苦的气息,比他历来所见的还要浓郁个三分。

于是他施法驱使一只野兔,安排了一场偶遇。

殊不知,这是另一个难以割舍的命定之人。

李慕英竟与那冥府新任帝君叶成澜有几分渊源,二人同是爱而不得,抱团取暖再好不过。

这位女子看似坚韧,实则内心早已千疮百孔,需要一份温暖的依靠。

她一次次打破谢长亭的认知,狠绝到宁可忘却所有、做一个平凡女子过着平凡的生活。

汲取的养分炼制最后一颗解药,在宋应谢大婚那日送出,亦代表一份情感于那日彻底结束。

可他还是难以割舍,于当夜喝得酩酊大醉,像个孩子一般闹了糗态。

李慕英是个合格的妻子,心下会以丈夫为首位,勤俭持家,善良体贴。

偶尔展露小女儿撒泼的一面亦不会令人生厌,相反讨喜到令人忍不住想抱住她一亲芳泽。

谢长亭伪善的一面逐渐被她击溃,开始贪恋她给予的温暖。

哪怕他才是横刀夺爱的那位。

你是妖又如何?我已嫁你为妻,今生今世便是你的人。

你对我这么好,我如何舍得离开你?他难以理解,如此完美的妻子,为何那叶帝君不肯要。

情爱与尊严,对方显而易见择了后者。

感情是相互的,既然对方不愿珍惜,那便由他来珍惜眼前的这一切罢。

可许是自己作得孽太多太多,老天都不愿让他就此幸福安谧。

李慕英终究还是回到了叶成澜身边。

他终究还是孤身一人了。

番外:解忧(终)失忆后的李慕英哪怕被囚禁于北妄宫,心心念念的还是谢长亭。

谢长亭明了,那份爱原本就属于叶成澜。

作为身外客,护不得任何一方周全,于是他认命退出这场无意义的旅程。

叶成澜试图改变自己,那般优秀的帝君,俘获她芳心是迟早的事。

忘忧茶馆道别,是为最熟悉的陌生人,以最后一次相拥收尾。

只可惜李慕英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害了她,叶成澜为她挡刀昏睡,她终于忆起过往那一切。

一心一意为叶成澜处理冥府公务,时而借酒浇愁,哪怕对方不言不动形同尸体。

谢公子,这些时日以来,多谢有你的照顾。

但,对不起……谢长亭明白,自己该彻底出局了。

心中所爱隔山海,爱他之人实则情寄他人。

世间再无人等候他归家,无人给予他温暖。

活着便是个累赘。

想被一人深爱竟是难于登天。

吸收剧毒,任由其在体内蔓延,闭上双眼与世长眠。

他不曾被谁亏欠,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赎罪。

哥哥,你快醒醒——谢长亭?谢长亭!——谢长亭,你就这么窝囊?不就是没了女人,你就一心寻死?你以为你偷偷摸摸做点好事死了就能让人亏欠你一辈子?告诉你,本座可不领你的情!可还是有人希望他继续活下去,地府无人敢收他魂魄,谢行止亦知道他无法死去,相比温和的劝导,刺耳的忠告更能教人记忆深刻。

是啊,过往积攒的业障有多少?他善事才做了多少?死了也不得安生。

因为照顾一段时日李慕英,且为冥府帝君解毒,有功。

叶澜命判官将他的业障一笔勾销。

眼下他比那雪还纯净,一切都得重来了。

业障去得太快,谢长亭问心有愧,连夜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一路布施平民百姓,接济苦难之人,最后他回到了自己出世的九嶷山。

烈阳当空,湘江边的竹林仍旧郁郁葱葱,只是早已不是他所熟识的那几株。

竹林边有座坟,墓碑经过多年的风化早已看不清碑上所刻内容,但谢长亭知晓,那是九嶷山的百姓专为帝舜修建。

为表达对帝舜的敬意,谢长亭不用法术,亲手扫墓。

并上香虔诚礼拜。

殊不知无意间与一位杏妖结了缘。

谢长亭不过是见那棵杏树失水干涸,便下意识盛了江水浇灌一番。

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那杏妖忽然在墓碑后现身,两手扶着石碑,好奇地对他探头探脑。

在下谢长亭,两千年前在此地出世便去往外界,姑娘没见过在下很正常。

原来是修炼了两千年的前辈?那你一定很厉害吧!小丫头一双水灵的杏眼亮了亮,艳羡地望着他。

……在下不才,主修解毒与解忧之道,修为并不如同辈之人高深。

后辈都憧憬强者,只可惜谢长亭这两千年来并未将心思花在修行之上。

乃至无人会将他奉为信仰。

那日随口应付小丫头几句,便转身离去。

他在九嶷山修建了几座民房,供过路人吃住,替人看诊,且分文不取。

哪晓得杏妖跟了过来,好奇地发问:你是妖,为何在帮人类呢?彼时谢长亭正在熬粥,闻言淡淡道:……因为我从前坏事做尽,所以需要多行善事以赎罪。

小丫头咬着指甲,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

……原来是这样?我可以帮忙吗?谢长亭轻笑:你不讨厌人类吗?小丫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恩公都不讨厌,我为何要讨厌?只要他们不吃我,他们就是好人。

……我不过举手之劳,怎能算你恩公?可是妙星真的许久许久没喝到水了!恩公施水之恩,妙星不会忘的——小丫头性子天真烂漫,毫无戒心。

因为滴水之恩便缠上了谢长亭,赶也赶不走。

谢长亭无奈,只得将其留在身边。

二人一齐接济苦难之人,获得一声谢谢时小丫头笑得如同一孩童,做事失误了会连声道歉,并保证下回定能做好。

虽然永远都是一副笨手笨脚的傻乐模样,但那生来无忧无虑的性子教谢长亭为之动容。

真羡慕她啊。

二人相处甚久,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妙星会乖乖在家等候他归,会为了给他泡一盏茶而烫得满手伤痕。

那笑容纯粹毫无任何心计,仅凭一个眼神一个举止谢长亭便能读懂她的想法。

那般干净的姑娘,谢长亭自认配不上。

求婚那次亦鼓足了勇气。

我、我真的能永远待在恩公身边了么?小丫头被求婚,最先呈现的并非是惊喜与感动,而是很认真地问他是否可以待在他身边。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不是你能否待我在身边,而是我,有没有资格继续与你同行。

执子之手,相视而笑。

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番外:新生(一)叶成澜时有离开地府,但此次是以冥府帝君的名义。

他带领冥府众人与鬼魅妖邪厮杀,虽鲜少顾及家人,但冥府鬼民皆知帝与后感情融洽。

这场与鬼魅妖邪的恶战维持了近半年,冥府迎来一场大事。

冥后有孕了。

早前李慕英觉得亏欠叶慕情,一直没想着再要孩子,意弥补那十五年的遗憾。

叶慕情十五年从未被人管束,如今忽然有了位母亲时常陪伴在侧,反倒是他有些不自在。

偶然一次撞见母亲偷偷喝避子汤,他深知那玩意儿伤身得很,喝久了恐终身不孕。

为了母亲身子着想,亦为了成全二老,他私下找了母亲促膝长谈,大致意思便是叫他们想生便生,不必顾及他的想法。

他已长大为人,早已不是躲在娘亲怀里哭闹的年纪了。

帝君无暇抽身,殿下要处理冥府的大事小事,丈夫与孩子都忙,知焕明了李慕英此刻定是极为孤单,于是形影不离地陪着她散心。

小娘娘,您如今有了身孕,可莫要操心太多。

帝君大人术法通天断不会有事,殿下也已长大成人,无需由你亲自教导。

您现下只消静下心休养才是,在二殿下出来之前,阿焕会一直陪着您的——知焕挽着李慕英的手臂,二人在长廊慢步走动。

李慕英每迈一步知焕心便一紧,眼珠子死死盯着李慕英的脚下,生怕后者一个不慎磕了碰了。

距叶成澜上次出门,至今已有三十日余,李慕英心中不免孤单。

可想到对方曾等过她整整十五年,自己再等等他、亦没什么大不了。

……我哪有那么脆弱,他不在的日子我又不是没有熬过。

还有阿焕,无需这么紧张我,肚里这孩子御医才刚刚探出来,还没成型呢。

哪想说完知焕将她的手抱得更紧了,目光警惕地四处环顾,道:不行不行,上一世小娘娘和肚里的娃娃就没了,这次必须得倍加小心。

李慕英心下有些感动,这世间最容易被忽略的,往往是那些无条件对你好的人。

启禀冥后,谢琴师求见。

二人走着走着,忽有侍女前来禀报,李慕英惊讶谢长亭的突然到访,但还是颇为欣喜地前去相迎。

谢长亭是带着妙星一块来的,侍女给二人备了茶水点心,妙星头一遭入北妄宫,手里捏着一块点心好奇地四处打量。

谢大哥,妙星嫂嫂。

李慕英轻步踏入正殿,谢长亭夫妻二人起身相迎。

听闻你有了身孕,恭喜。

谢长亭笑着将一份贺礼呈上,李慕英有些责怪:难得来一趟做客,怎地还带了礼物?谢长亭笑答: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你莫要嫌弃才是。

仙儿,快让我瞧瞧——妙星拉着李慕英的双手,好奇地围着她打量。

李慕英被她看得满头雾水:……看什么?妙星俯身盯着李慕英腹部,挠头道:相公和我说,你肚里有了小娃娃,它在哪呢?李慕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谢长亭找的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单纯得可爱。

也不怪妙星不懂这些,毕竟是山中一颗杏子所化,没有凡人那些杂七杂八的思想。

是个干净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谢长亭渡世人,而她则渡谢长亭。

这两人再相配不过。

还没这么快,约摸再过八个月,它才能出来。

真热闹啊。

殿门口忽传来叶慕情的声音,几人闻声抬首,便见那红衣的贵公子微笑地走来。

李慕英轻蹙柳眉,目光担忧:情儿,你不是在临渊殿处理公事么?怎么就回来了?叶慕情有些不自在地错开李慕英的目光,启唇道:舅舅舅母来地府做客,孩儿岂能怠慢?谢长亭一眼看破,轻笑一声道:你父君时常在外,你母后总是孤身一人,所以我们来陪她解解闷。

番外:新生(二)四人围坐一桌喝茶,客套一番后自然而然就谈及瘟疫一事。

叶成澜因鬼魅妖邪而常年不顾家,瘟疫则是滋生鬼魅妖邪的源头。

这半年以来谢长亭不断改善解药的配方,可都没什么显著的效果。

近来虽说配的解药能延缓瘟疫,可总归是治标不治本,拖个三五日又会继续滋生,很抱歉,不能还你们一个丈夫和父亲。

谢长亭叹息道。

叶慕情薄唇微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此次瘟疫又并非舅舅您的过错,舅舅能出面已是仁至义尽了。

若不是我那次上门请求……您现下和舅母早已在过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了。

谢长亭苦笑道:‘舅舅’二字,我着实担待不起。

我过去作孽太多,叶帝君是看在我照顾过你母亲的份上,才不计前嫌替我将那笔业障抹去。

虽无事一身轻,可总归觉得自己罪孽洗得太早。

他轻轻握住身侧妙星的手:于是我就想着:要多行善事,为自己和家人多积攒阴德。

而今行善积德的事近在眼前,我岂有不做的道理?相公……妙星望着谢长亭,眼底尽是感动。

李慕英见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不禁心生艳羡。

叶成澜不在的日子里,她时常担惊受怕着:怕他受伤,怕他……一去不返。

叶澜已去,她不能再失去叶成澜了。

习惯了依赖对方,一旦分离便是犹如刮骨抽髓般的痛。

叶成澜,其实……我并不如表面那般坚强啊。

一个恍神被茶水烫了手,她吃痛手一松,茶盏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忙蹲下去捡,叶慕情亦跟着蹲下:母后,您没事吧?让我来。

李慕英摇摇头,却不慎被一块茶盏的碎片扎了手指,她吃痛轻嘶一声,鲜红的血珠顿时从指尖溢出。

母后!阿英!仙儿!瞬间三人围了过来查看她手的伤势,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谢长亭曾娶过李慕英的事叶慕情早已知晓,此次会亲自相迎,也是担心自己父君不在这两人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来时见妙星也在才稍稍松了口气,其后一口一句舅舅舅母以提醒身份有别莫想再打他母后的主意。

谢长亭何其聪明,叶慕情现身北妄宫时便已明了一切,只是未开口明说。

李慕英伤到手指他会担心是出于本能,倒是没有旁的歪念头。

妙星则是纯粹地担心李慕英的伤势如何。

眼见气氛不对,李慕英立即干笑两声,解释道:我……没事啊。

约摸是有了身子的缘故,总是分心打不起精神。

针眼大小的血孔罢了,没事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叶慕情轻叹一声,眼里有惭愧:……母后,对不起。

孩儿该多花些时间陪陪您的。

李慕英忙摇头拒绝:不必了,你也有你的事要做。

岂能因我而将公事放任不管?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叶慕情不说话,默默为李慕英处理伤势,心中暗想他要是想陪自己母后,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眼见叶慕情包扎,谢长亭忽道:且慢,阿英,让我瞧瞧你的手。

母子俩对视一眼,李慕英不解地将手伸过去。

谢长亭没碰她的手,只是俯首闻了闻出血口,随即眼前一亮。

我想到解决瘟疫的办法了——番外:新生(三)谢长亭取了李慕英五滴血,叶慕情心情复杂地为李慕英疗伤。

原来,过往的解药里药引有妙星的血液,难怪那段时期小翠总说妙星病情反复。

若真能调制出解药,能帮到你父君,那我这个冥后就不是徒有虚名了。

叶慕情动作一顿,蹙眉道:谁说母后您徒有虚名?您贤良淑德、深明大义,鬼民们皆是十分敬重您。

李慕英摇头否认:……我既不能与你父君上阵杀敌,又没机会处理地府公事,每日除了吃便是睡,这哪里像是冥后该做的事?母后孕育了神之子便是无量功德。

您放心,谁若敢说您半句不好,孩儿必教他下十二狱走一遭。

你呀……孩子如此向着自己,李慕英感动归感动,但还是忍不住教育一番:小小年纪可莫如此心浮气躁满身戾气。

做人要大度,做殿下更要大度。

母后知道自己并非完美无缺,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

只要能帮到你们父子俩我便满足了。

如今的凡界不是凡界,而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银链锁魂魄,长剑斩妖邪。

连战五天五夜,众人已经很累很累了。

叶成澜下令原地休整,便是布下结界席地而坐开始运功调息。

谢成欢累极靠在赵玺之身上,一边捶打肩臂一边看着叶成澜的方向道:嗳,你说帝君大人为何不用他原来的佩剑呢?明明那样事半功倍啊。

赵玺之想了想,道:……这些鬼魅妖邪虽死有余辜,但他们的命数须由冥府阴规定夺。

斩杀他们便已是杀孽,若帝君以斩魂剑教他们魂飞魄散,那更会积攒无数业障。

帝君如今已有家室,许是怕家人受他连累才不用的。

谢成欢得知真相,不禁感叹:……真好。

真羡慕阿英。

调息约半盏茶功夫,叶成澜复又睁眼,从衣内取出一物,是个红绳编织的平安结。

他目光紧视掌心之物,略有疲惫的眼眸渐而展露一抹柔色。

这一幕谢成欢再熟悉不过,那平安结是临前阿英送给帝君的。

阿英有孕,帝君因重任在身无法即刻返回地府,二人感情深厚,如今分隔两地,必然是万分思念对方。

如是谢成欢再次低声感叹:也不知道……这件事何时才能到头。

赵玺之闻言蹙眉:帝君都允了你可以先回地府,你还偏生要留下。

眼下这般疲累,不是你自找的?哦哟?你也不想想本姑娘是为了谁才留下的?既然某人嫌我在这碍眼,那我走——谢成欢说完便起身欲走,赵玺之忙拽住她手臂:别别。

谁嫌你碍眼了?我只是、我只是……谢成欢笑眯眯地俯身盯着他的眼:只是什么?赵玺之神色见慌,眼珠子四处乱看,就是不对上她的目光,片刻咬牙道:担心你!担心你总成了吧?话音刚落,谢成欢满意地在他脸颊啄了一口:这还差不多。

惹得赵玺之满脸通红。

叶成澜忽然拔剑起身,道:赵玺之,你们若是累了便先行回地府吧。

二人闻言一怔:我们走了,帝君怎么办?叶成澜头也不回地踏出结界:本座自有分寸。

赵玺之毫不犹豫地握着判官笔紧随其后:世间哪有下属先撤退让君王在前线杀敌的道理?下官不走,下官要与帝君共同进退!奴婢也一样!谢成欢亦跟上。

众人又连战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了携解药前来的谢长亭。

叶成澜命鬼差给病患们喂了解药,谢长亭以琴音蛊惑鬼魅妖邪的思维,赵玺之等人收尾,这场长达一年的战事,终于见了尾声。

番外:新生(四)——你可知挟持冥后在地府所为何罪?李慕英意识恢复时,只见薄雾弥漫,周边隐约可见山石,熟悉又陌生。

叶慕情一袭绯红华服,手持三尺长剑立在前方,神情严肃冰冷,那副模样像极了叶成澜。

李慕英努力回忆先前发生了何事:几个时辰前,人界传来捷报,得知叶成澜即将返回,高兴之余,命侍女给她好生打扮一番欲前去鬼门关相迎。

岂料,刚准备上马车,便被人颈后一个手刀击晕。

她望着对面的叶慕情,欲开口说话,却发觉自己的口舌不受控制。

呵,我既然敢这么做,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地府。

那阴冷的女声竟是由她的口说出来的!夺舍,不,她被附身了——为何?为何她有血玉还会被鬼魅妖邪近身?转念一想,怕是先前梳妆更衣时就被人动了手脚。

你若现在放了她,我保你不死,如何?李慕英勾唇笑道:三岁小孩才会信的把戏,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叶慕情欲靠近的步伐一顿,拧眉道:你究竟想如何?有事冲我来,我母后与你无冤无仇,放了她!无冤无仇?哈,就凭她是叶成澜的冥后,便与我有血海深仇!我泠华哥哥命丧于此,凭什么她还活着,凭什么你们一家四口能如此幸福美满?泠华哥哥?附在她身上的原是泠华的余党!李慕英听着二人对峙,心中急切想将附身自己的女鬼赶出去,可身体控制权被夺,她念不了咒术捏不了法诀,情儿又因面对的是她而迟迟不敢轻易下手。

想到腹中的胎儿,李慕英不禁伤怀。

为何厄运再一次降临在她身上,难道,她注定无法安然诞下叶成澜的子嗣吗?很快二人交起手来,刚开始还相互持平,渐渐地叶慕情且战且退,只因对手是她,且腹中还有胎儿,叶慕情不敢下重手。

母后,你快醒醒!你是冥后李慕英,不是芸素——别想了,只要我不主动离开她身子,她永远也醒不了!芸素冷笑一声,数条鲜红带刺的藤蔓破土而出,叶慕情一个不慎被其中一条穿肩而过,身子钉在石壁之上,鲜血顺着石壁流淌而下。

情儿!李慕英惊呼一声,可惜说出的话犹如石沉大海,外界的叶慕情全然听不见。

叶慕情忍痛挣扎着欲下来,却被芸素死死扼住喉咙:神之子又如何?不过一才只修行十五年的小娃娃,就凭你也是我的敌手?叶慕情发丝凌乱,唇角挂着鲜血,咬牙道:若不是你附身在我母后身上……呃……芸素手上蓦然加重了力道,笑道:你一定在想你父君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吧?很遗憾地告诉你,我早已命人在他们必经之路上设了埋伏,现下他们应该还在与我的人缠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话音刚落,远方天际蓦然传来叶成澜的声音。

是吗?芸素面色骤变,反应迅速地跳离原地,下一刻只见一束金光迸射而来,只闻一声巨响,那金色剑光将石壁一分为二,束缚叶慕情的藤蔓亦化作虚无。

忽然没了支撑,叶慕情反应不及从半空跌落,叶成澜一个闪身过来将他稳稳扶住。

叶慕情手捂着伤口,惭愧不已道:父君,对不起,我没保护好母后……叶成澜没有开口训斥,只拍了拍他的肩,道:去一旁疗伤,接下来交给我。

那玄衣白发的高大身影挡在他身前,简短一言,是如此地温暖与可靠。

这一刻,他才发觉他有了父亲的影子。

芸素望着被叶成澜破坏成碎石块的石壁,心有余悸道:好狠的一招,叶成澜,你可知你方才差点杀了你的冥后?叶成澜淡淡言道:我料想你会躲开,况且方才那一招本就是为了斩断你的藤蔓。

芸素哼笑一声,又是数条藤蔓拔地而起,在她周身形成一层简易的护网:眼下你来了又如何?这可是你女人的身体,你若杀我,她亦会跟着我魂飞魄散。

她笑得胜券在握,忽然有一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腰身。

回头望去,只见是一身穿黑衫约摸十岁左右的孩童。

他身形矮小纤细,恰是能穿过她藤蔓的缝隙。

哪里来的臭小鬼?不知死活——芸素果断抬起一掌拍向他的背部,噗!知焕受一击当即口吐鲜血,却仍旧咬牙将一块绯红之物拍向芸素后背。

……坏女人,从小娘娘的身体里,滚出去!啊!血玉遇邪,刹那间红光大作,芸素的元神猛地脱离了李慕英的身体。

一袭青衣,长发如云,五官精致白皙,此刻却面目狰狞。

真身暴露,芸素欲再次附身,叶成澜已携斩魂剑来到跟前。

芸素双目圆睁,继而扬唇诡异一笑。

既然杀不了你们,那便与我陪葬吧——李慕英将将恢复意识,忽然被人揽住腰身飞离原地。

余光只见不远处金光暴涨,剧烈的爆炸声响震得她耳鼓刺痛,嗡鸣不断。

爆炸的热浪将他们掀退了数丈。

山石崩塌,那座充满迷雾的山谷,埋葬了两位仙君的元神,终是毁于一旦。

番外:新生(终)那一战芸素自爆元神,关键时刻叶成澜带着母子俩逃离,李慕英除却耳朵嗡鸣了几日,其他倒是无碍,叶慕情也只是受了点小伤。

唯有叶成澜与知焕。

光是余波李慕英就有些禁受不住,叶成澜可是为三人挡下了所有的伤害。

那后背的伤如同蛛网一般尽是血红的纹路,看一眼李慕英便会忍不住落泪。

至于知焕,原本就是条修为浅薄的小黑鲤,若不是有肉身,芸素那一掌下去险些教他魂飞魄散。

小娘娘别难过呀,阿焕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知焕与往常一般坐在栏杆上晃荡着双脚,李慕英能透过他看见他身后的景致。

是了,如今的知焕只剩下一缕元神。

都怪我没能及时发现您身边的异常,让那坏女人钻了空子。

肉身没了可以再修炼的嘛,能把您救回来,我已经很满足了!他歪着小脑袋鼓着腮帮子,小模样依旧十分惹人爱。

李慕英却看得眼酸。

嗳,小娘娘别哭呀!不然大殿下又要以为我欺负您了。

小娘娘不哭不哭,阿焕给您呼呼眼睛。

知焕一边抚摸李慕英的脸一边给她吹眼睛,李慕英哭着哭着就被逗笑了。

你这傻孩子……明明是你失去了肉身,反倒还要你安慰我。

知焕咧嘴嘿嘿笑了,他伸手抹去李慕英眼角的泪珠,满意地望着李慕英的笑颜,道:都说怀孕的女子眼睛浅容易哭,果然是这样。

小娘娘还是要多笑笑,我听说、爱笑的母亲生出来的孩子才漂亮——李慕英忍俊不禁,伸手捏住他的小脸:你哪儿听来得这么多歪理邪说?才不是歪理邪说呢,我看见那些生死簿里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都一并说出来听听……看望完知焕,李慕英又去看望了叶慕情,叶慕情伤势已无碍,正在临渊殿处理公务,李慕英不便叨唠,又折返北妄宫。

叶成澜正在矮榻上打坐疗伤,李慕英甫一进门他便开了口:你只会关心孩子和一条鱼?李慕英听出了他语气中满满的幽怨,愣了愣,继而走上前往他身侧一坐:哪有?我这不是来你这儿了吗?叶成澜收了法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脑袋靠在她颈窝蹭了蹭:……我出去清剿鬼魅妖邪之时,你是怎么狠心到一次都不肯向我联络的?看来你心里就不曾挂念我。

李慕英温顺地靠在他的胸膛,轻声反驳道:谁说我没挂念你?我只是怕……我突然联络会影响你与那些邪物交战。

叶成澜将她抱紧了些:那些邪物不足为惧,你若出了事于我而言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你不联络我,可知我每天都在想你?李慕英脸色一红,轻轻捶了捶他胸膛:……都老夫老妻了,莫与我油嘴滑舌。

叶成澜轻轻一笑,俯首吻住红唇。

换来李慕英热烈地回应。

被抱上榻时李慕英忙伸手推他:……别,你身上还有伤。

无妨。

阿英,我好想你……那充满浓烈爱意的眼神教她无法拒绝。

闭上双眼,由着他在她身上胡天胡地。

双手紧扣那线条分明的肩臂。

我也……很想你。

后来叶成澜再次掌权,李慕英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叶成澜闲时就会陪她散步。

李慕英此次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怀胎,当肚子大得仿若能容下一个成人的脑袋时,她走路便逐渐吃力了。

她记得别人说过临盆前要多多下地走动,以便生产。

眼下她走几步就呼吸不畅,但还是坚持走动。

……想给你生个孩子总是多灾多难,你说,我是不是该去多做善事积攒功德了。

李慕英苦笑。

不必。

叶成澜虽然心疼李慕英的身子,但既然有利生产便由着她。

他走在她身边做她的支撑,启唇道:你给我孕育后代,就是在积攒功德。

李慕英柳眉微蹙,疑惑道:……给你生孩子也能积攒功德?骗人的吧。

先天神祗少之又少,近来飞升神界的后辈更是屈指可数。

而先天神祗大多无欲无求,乃至后继无人。

若有人愿为先天神祗开枝散叶,自然是无量功德。

叶成澜说得一本正经。

……这是在暗示我给你生孩子还能提升修为?这扇后门开得够隐晦啊。

二人在阴路上慢步行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路过,李慕英忙向其招手:情儿,你这是要去哪?叶慕情闻声止步,只见他以黑色发带绑了高马尾,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衫,袖摆纳入褐色护腕之中。

手持折扇,足纳乌靴,身后背着一把剑。

叶慕情折扇放于左手掌心,唇角扬起明朗的笑:母后,眼下是父君执政,我无事可做,自然是要出去游玩一番,把我那十六年间没走过的地方通通都走一遍。

那一瞬间,李慕英仿若看见了叶澜的影子。

叶成澜淡淡开口:才只做了几年就吵着闹着要出去玩,我可是坐镇了两千多年。

叶慕情挑眉道:那是因为父君你那时还未认识母后,无欲无求之人哪里明白我们的乐趣?随你怎么玩,时候到了,你还是得回来做这些事。

好啦好啦。

李慕英笑着打圆场,她揉了揉叶慕情的脑袋,温声道:去吧,要玩得开心。

十六年未曾像个正常孩童一般出门玩闹过,小小年纪便已开始处理冥府公事,这孩子确实该出去放放风了。

叶慕情高兴地抱了抱李慕英,临了还回身道:母后、父君,孩儿会想念你们的。

…………小娘娘,我得走了,帝君大人说让我去转世投胎了。

两月过后,知焕忽然与李慕英告别。

李慕英闻言诧然:……为何要去转世投胎?因为那样肉身来得最快呀!在地府待了这么多年,我早就想去外界看看了。

小娘娘放心,阿焕也会想念你的。

知焕眼眸漆亮,满是对外界的憧憬。

李慕英虽心有不舍,但还是放任他去了。

毕竟,那是知焕的心愿。

知焕去奈何桥的那天,李慕英临盆了。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诞下一男婴。

叶成澜第一时间迈进产房,孩子也没看,只握着李慕英的手,在她憔悴的脸上轻轻落下一吻:辛苦你了……李慕英笑着摇摇头,刚生产完的她面色略显苍白,额发被汗水濡湿贴于脸上,尽管狼狈不已,依旧难掩其妙容。

她转头对侍女轻唤:让我看看孩子。

侍女恭敬地将裹着襁褓的婴孩双手奉上。

小小的婴孩粉粉嫩嫩,不哭也不闹。

胖胖的小手儿一接触李慕英的大手便紧紧攥住不肯松开,一双暗金色的大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眉心一抹水蓝色鱼形图案,彰显着这孩子非凡的来历。

李慕英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惊喜,轻笑出声:……我知道这个孩子该取何名了。

你好,叶知焕。

番外:红莲与鲤约三百年前,叶成澜受太一尊神之命,赴往青华长乐界。

仙云缭绕,七彩霞光如梦似幻。

那亭台楼阁隐于薄雾之中,四处鲜花盛开,灵兽们你来我往。

大尊神居住之所生机勃勃,是终日死气沉沉的冥府无可比拟的。

每次前往青华长乐界,与太一尊神商谈完毕,叶成澜都会在此地逗留一段时辰再走,说青华长乐界算他半个家都不足为过。

方亭下,舒珩正与侍者对弈。

你还真是兢兢业业,每日重复相同的事情不觉无趣?没了冥府帝君的束缚,身上穿着舒适的青衫,那常年紧绷的眉头此刻是舒展的,墨发垂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指捏着白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教人瞧不出半分帝君的影子。

叶成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执掌冥府是紫微尊神授命,哪有资格谈什么有趣无趣。

这平淡的话语教舒珩下棋的手一顿,凤眼微抬,水蓝色的眼眸对上那无悲无喜的脸,片刻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那时叶成澜没悟懂他话里有话,只觉舒珩这番话莫名其妙。

虽舒珩是前冥府帝君,但二者年岁实则相差无几,被同辈道太年轻教他心有不悦,可亦懒得同对方计较,路过莲池时叶成澜顿住脚步,他来往青华长乐界并非第一次,莲池里的莲花亦不是头一次看。

但却是头一遭看见那样的莲花。

那朵莲与其他莲花相隔甚远,独立于碧水间,花瓣艳红似血,花蕊淡金,半开半收,尚未完全绽放,引人注目。

问了仙童方知,此莲种于四百年前,半月前才露出花茎,开得极缓,但颜色靓丽独特,见了它的都会道一声甚妙。

那红莲像个含羞带怯的婀娜美人,叶成澜不禁看得有些出神,忽然一混黑之物破水而出,水花溅了叶成澜一身。

叶帝君,您没事吧!仙童见状慌慌张张地拿干净的手帕欲为他擦拭衣物,叶成澜抬手示意不必,仙法一使,衣衫被打湿的部位瞬间恢复如初。

他垂眸,目光锁向那围在红莲周围游动的物体。

是只小黑鲤,眼眸水蓝,鳞片漆黑毫无杂色,好似一块上等的墨玉。

这只黑鲤是太一尊神前几日才放进莲池的,冒犯了帝君实在对不住。

仙童态度诚恳地道歉,叶成澜嗯了一声,目光还未从黑鲤身上收回。

那黑鲤在水面探出个小脑袋,口里吐着小水泡,目光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叶成澜忽然轻笑出声,指尖隔空一点,小黑鲤便被他收走。

劳烦转告尊神,就说这只黑鲤本座带回冥府了。

哎!叶、叶帝君?任凭仙童如何在身后呼唤,叶成澜仍旧走得毫不犹豫。

如今,叶成澜方知舒珩那句太年轻究竟指得什么。

他庆幸当初自己带走了知焕,亦庆幸,自己没带走那朵红莲。

……原来,我与阿焕的母子缘分是早已注定的啊。

李慕英爱怜地轻抚叶知焕的额角,小小的奶娃娃睡得正香甜,两只小手儿握着拳头,李慕英手一靠近便被紧紧攥住,收也收不回。

叶成澜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如娇花的面庞上,额间那朵红莲图腾是为点睛之笔,教他爱不释手:你与我之间,又何尝不是天注定?当初莲池中的第一眼,便注定这是一场漫长的旅程。

幸而,双方都未曾放弃。

未来可期。

番外:戏里戏外多年以后,李慕英一袭红衣独身行走在凡界。

修行使她容颜不易老去,此刻她身后背着霜月,青丝高束马尾,身形纤细,步伐轻盈,乍一看就是个不过双八的妙龄少女。

自十年前入了仙箓,她便与凡界彻底脱离了干系。

就譬如现在,若是不刻意施法,凡人们无法感知她的存在,只会觉一阵奇特的香风拂面而过,看不见、摸不着。

熙熙攘攘的车马与行人和她无关,世间的善与恶自有其间因果,作为神祗她亦不可贸然插手。

叶成澜不知在她耳边念过多少次作为神不可随意对凡人给予帮助,只因看似简单的小事,就能生出一连串的反应。

严重的还会促使对方后半生的生涯偏离正轨,到那时就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的她只是个旁观者,看遍世间百态,而不得参与其中的感觉着实无趣。

一身侠女装束也不过是过过年轻时的瘾儿,实则能让她出手的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李慕英走着走着,便不觉间走到一处空地。

眼前是座戏台,台上戏曲奏得响亮,花旦亦在卖力地舞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却说那~将军远在塞外,娘子手中梅花,绣了五载啊五载。

花旦唱得真情实感,伴曲亦跟着低沉悲凉,连李慕英这常年不再落泪之人都隐隐听得悲从中来。

只是这般投入的戏曲,观戏位却是凄凄凉凉空无一人。

李慕英对此更为这伙人悲哀。

民间有传言,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

一旦开始,便必须唱到收尾。

怎么听个戏都能流泪?熟悉的嗓音响在耳畔,有冰凉的指尖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没什么,是花旦唱得好。

李慕英眨了眨眼将泪意收回,转首对身侧之人微微一笑。

叶成澜手往身后一挥,一条铺着绒毯的长椅出现二人身后。

那便坐下一起听罢。

李慕英意外叶成澜竟有闲心陪她听戏,但还是笑着颔首与他并身落座。

台上的戏换了一曲又一曲,天际渐而飘落白雪。

二人身躯相并,静静观戏,谁也没开口说离去之事。

戏听着听着,一个女童的上场引起了李慕英的注意。

那是个约摸八岁的小女娃,发梳羊角,一双眼澄澈明亮,身穿红碎花衣,上台后仅仅是做着一些戏台动作,一曲未唱。

但李慕英心知肚明,那小丫头幼时家中走火失去双亲,如今口不能言。

不经意间的一个对视,小丫头有一瞬愣神,但很快继续投入这场戏中。

她竟看得见——小丫头戏演得极其灵动可爱,若是能言,定能夺了那花旦的角儿。

直到最后一曲终了,所有唱角儿纷纷上台走过场行礼谢了幕,不料众戏子刚准备散去,那羊角辫的小女娃忽然咚地一声倒了下去,周围同戏班的人吓一跳,忙凑上去施救。

可李慕英知道,小女娃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早就知道小女娃今日会亡命,但她双眼所见是小女娃戏未演完便突发心疾。

而今能将戏演完再走,显而易见,是身边这位的杰作。

他悄悄为小女娃续命一炷香的时辰,只为她能将这场戏完完整整地看完。

那半透明的魂儿离了原身,迷茫地看着众人惊慌失措的模样。

片刻,缓缓向二人飘来,却在十步之外察觉到什么不敢再靠近。

只见小女娃毕恭毕敬地对二人躬身行礼,甜甜一笑道:谢谢两位看官赏脸看我的最后一场戏。

月牙儿心愿已了,该下地府投胎了!明知他们身份不凡,小女娃却处变不惊,反而很欣喜有人听戏。

李慕英很欣赏小丫头的涵养,同时懊恼自己不该看得如此入神,引得叶成澜为她费心出手。

鬼差手持迷/魂签和锁魂链出现,看见叶成澜二人时脸色一白,腿一抖就要跪下行礼,好在被叶成澜一个眼神制止。

眼见小女娃被鬼差带走,叶成澜意有所指道。

既然喜欢,那便将她留下吧。

李慕英半知半解地望着他:你的意思是………………哥哥——临渊殿中,叶慕情正百无聊赖地伏在案上批批改改,两道稚嫩的童声扰乱了他的思绪。

抬眸望去,只见一黑一粉的两道身影毫不避讳地闯入殿,侍女在身后慌慌张张地跟着,来到叶慕情跟前时还连声道歉。

对不起大殿下,奴婢们实在拦不住二殿下和小公主。

叶慕情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挥手道:我知晓,你们都退下吧。

侍女受命退出殿内,那两个孩童更加肆无忌惮地靠近叶慕情。

一个直往他怀里扑,一个抱着他腿儿不撒手。

粉衣的小女娃爬上叶慕情的腿,坐在他怀中亲昵地蹭着他的脸,小嘴儿一嘟:哥哥,你怎么都不陪我们玩呀?叶慕情一改无奈的态度,抬手揉了揉叶芳菲的发顶,展眉笑得宠溺温柔:哥哥当然会陪盈儿玩,只是要等哥哥忙完手里这些事再说。

大哥也要陪阿焕玩——叶慕情捏住叶知焕的小脸,你也是做兄长的,你怎么不陪三妹玩?叶知焕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三妹她太能折腾了,我不想和她玩。

随即嘴儿一瘪,嘟嘟囔囔地补道:以往母后出门都会带上我的,这回居然不带我……出息!叶慕情捏他小脸的手愈发用力,近乎咬牙切齿道:本还指望将后你替了我的位置,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阻止你去奈何桥。

叶知焕吃痛躲开他的手,歪着脑袋问道:……哥哥,你在说些什么?阿焕听不懂。

叶慕情叹了口气,往宝座上一躺:……听不懂就对了,我真怀疑你是来向我讨债的。

殿下殿下,帝君和娘娘又收了个凡界小丫头做义女——得,谁来救救我——番外:因果(一)他诞生于星域之中,天生天养,资质极佳。

他知晓自己是何人所创,乃紫微大帝。

紫微大帝全称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他上统诸星,中御万法,下治酆都。

乃万星之主。

哪怕苍元星域乃无人之境,却也是紫微大帝一缕神念幻化而成。

于是他生来只听从紫微大帝一人派遣。

他在苍元星域修炼一千年,便被遣去冥府酆都任职帝君。

他不苟言笑,不喜生人靠近。

冥府一众同僚怕极,但不敢与他多说什么。

六界之人的贪嗔痴妄,最后都只会在生死簿上留下寥寥几页。

初看时会觉得新奇,瞧久了只觉芸芸众生皆逃不过那命数。

冥府没有日月,终日面对的皆是死气沉沉犹如蒙了雾的天空、凄惨尖锐的哭嚎,与纸张一般不敢有大情绪的仆从。

于是青华长乐界是他最欢喜去的地方。

他亦是在那邂逅的泠华兄妹。

兄妹二人是随着自家仙尊前来做客,妹妹泠汐喜动,不愿待在接待的偏殿静坐,寻了由头出来。

泠华作为兄长自然是不放心,亦随着出来。

哥哥你瞧,这儿的水真如其他仙君所说碧如青玉呢。

唔……花也好闻。

那红衣的隽秀仙君闻言忍不住摇头失笑:你啊……就是玩心大。

泠汐笑嘻嘻地摘下一朵红花,抬手往发间一别:这花儿我戴着好看么?哎——许是没留意身后,猛得撞上一人。

脚下一空眼看就要摔倒,那人反应也快,迅速撑她肩臂将她扶稳。

小妹!泠华忙上前将其拉至身前来回打量,担忧道:可有受伤?泠汐摇头,回身看去。

眼前之人,身披袅袅白雾,眉眼仿若剪了一缕月光般,静谧安好。

一眼万年。

泠华忙将妹妹拽至身后,举步上前俯首作揖,道:舍妹生性顽劣,不慎惊扰了这位仙友,在下在此给仙友赔个不是。

无妨。

叶成澜面无表情地颔首,抬步与二人擦身而过。

殊不知有位女仙的目光一路追寻而去,直到他消失。

泠华抬手在泠汐面前挥了挥,泠汐未动。

于是他果断拍了拍泠汐的脑袋,笑道:该回神了。

泠汐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收回,眼巴巴地发问:……哥哥,他是谁?泠华摸着下巴想了想,缓缓道:……玄衣红纹,面若寒冬,时常出没于青华长乐界。

你姑且想一想他会是何人。

泠汐恍然,眼前一亮:原来是他!于是自那日起,叶成澜总会不觉间与兄妹二人偶遇。

泠华很热衷于为二人制造独处机会,起初泠汐激动不已,相邀对方一同游玩青华长乐界的景致。

后来发觉叶成澜该改名为叶无澜,那张脸无论面对何事都是雷打不动,且总有各种理由半途抽身而去。

一来二去,泠华不禁感慨:小妹,你这可是瞧上了一块冷硬的木头呢。

泠汐闻言伤心不已,论资质,她只花了三百年便修炼有成证道成仙,虽比不过兄长泠华的一百年,但在同辈之中,她已算是佼佼者。

论相貌,女子都爱美,且为了与叶成澜同行,她除却抹了精致的妆容以外,还特意换上织女用七彩云线织的锦绣罗绮,簪得西王母所赐的雕花金步摇,佩得深海南珠,可谓迤逦无比。

其他仙子见了都不禁称赞美丽不可方物,偏生叶成澜正脸都不愿给他几回,哪怕笑,亦是礼貌而疏离的。

番外:因果(二)兄妹二人看得出叶成澜忙于公事,无空与泠汐赴约。

于是便投其所好,闲时帮其捉几个冥府通缉的逃犯送去,一来二去,总算与叶成澜熟稔了几分。

只是他实在不便外出,泠汐只得退而求其次,自己前往冥府找叶成澜。

冥府没有日月,遍地阴气瘴气交织,几乎没有植被。

唯一的花儿便是忘川河畔艳红似火的曼珠沙华。

而与忘川河相邻的是奈何桥,那儿有诸多鬼魂前行,他们或欣喜、或麻木、或悲戚,吵闹得很,实在不适宜在这附近游玩。

另一处名为尸魂界的地方倒是不错,这儿有茶楼,有酒肆,有赌坊,有集市,与在凡间的城镇无异。

且这儿的居民也很神奇,除却地府原居鬼民以外,还有仙,有妖,有神,甚至人。

诚然,最后的人也非寻常人,多半有修为在身,有通天的能耐。

只是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在路上时,不得开口与所见的任何人交谈。

在摊子购置东西,亦是与摊主打手势。

除非你进了他们铺子,关闭大门,方可开口交谈。

尸魂界中有三不问:不问名姓,不问身份,不问来处。

这里人人平等,只求互利互惠。

除却有人在城中闹事,否则冥府帝君也不得插手过多。

以往在仙界,她与泠华兄妹俩可谓交友甚广,无论走哪都能有几个聊得上的。

而在这尸魂界,话说不得,旁人亦将你视若无睹,无趣得很。

眼下泠汐与叶成澜百无聊赖地步行在大街上,一人喜动,一人喜静,泠汐为前者,叶成澜后者。

叶成澜寡言少语,心亦不知飞往何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四处巡查,可就是不看她。

好不易泠汐瞧中了一个首饰摊,她停下脚步,欲拉着叶成澜进摊主身后的店铺,岂料后者如避蛇蝎般避开她的手,这教她心里好一番失落。

但叶成澜并未让她彻底失望,只见他举步上前,与店主打了个手势,店主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举动,示意二人进去。

泠汐眼眸晶亮,为叶成澜第一次帮她而欣喜。

她蹦跳着入了首饰铺,沉浸于琳琅满目的首饰中无法自拔,东西挑了一件又一件。

女为悦己者容,她最后还是想问问叶成澜的意见,岂料转身时却发现叶成澜并未与她一同入铺。

她脸色微变,急忙撩开帘帐出去,只见鬼市上人来人往,却寻不见那位玄衣公子的身影。

姑娘可是找屋外那位公子?方才有人过来与他说了些什么,那公子便随那人急匆匆地走了。

不过那公子临走前说了,若是姑娘看中哪件宝贝,便都记他账上,回头会差人送银子过来。

所以姑娘啊,您慢慢挑,不着急。

一旁店主安慰的话全然入不了泠汐的耳,她只知道,她与叶成澜在冥府的第一次游玩,叶成澜撇下了她。

一时间委屈与不甘交织,首饰也没买,哭着回了仙界。

再往后,泠汐依旧锲而不舍地寻叶成澜。

哪怕对方总是半途被请走,哪怕不一同游玩,只是看一眼,就看那么一眼,便足矣。

一次次失望伤心,一次次自我慰藉。

时光匆匆过,眨眼数百年,博叶成澜青睐已成执念。

执念一深,稍有不慎,便入了心魔。

泠汐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间做了些什么,只知自己眼中除却叶成澜再无旁人。

旁人皆是阻碍他们在一起的祸首。

她似乎杀了很多人,耳中有兄长泠华失声的呼唤,有师尊的劝导,有叶成澜悲悯的叹息。

最后,一记穿心的利剑,由他送出。

她看着眼前这个爱慕了数百年的男人,爱而不得的痛远胜过心口的痛。

遥想初见时,他长身玉立于仙雾袅袅的拱桥之上,身后是万紫千红百花齐放,静谧美好似画中物。

微微一笑,胜过三月风,十月雪。

最后一次眼神交织,他的眼中没有厌恶,没有失望,只有怜悯。

泠汐得此目光,终于释怀。

我愿化作春风拂过你的面庞,愿化作百花供你观赏,愿化作浮云,供你遥望。

斩魂剑一出,魂飞魄散。

执念亦随风化作虚无。

番外:因果(终)泠汐一死,泠华震怒。

他叛出师门下界为妖,以凡人血肉修炼,短期内实力大增,为祸一方。

人界一时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天帝不忍,命四位仙君下界捉拿,对峙三天三夜,却始终无法将其拿下。

最后紫微大帝命叶成澜亲自出马,道:此乃你种下的恶因。

昔日故友,叶成澜着实不忍。

可为了天下人,不得不将手中剑刺向泠华。

毁其肉身,将其锁于冥府第十三层血池地狱。

怨恨、不甘,泠华终日在血池地狱中咒骂叶成澜人面兽心,咒骂其千年来合该孤身一人。

叶成澜充耳不闻,依旧每日兢兢业业办公。

闲暇时还是不免叹息,怪自己事务繁忙,又不擅与人交集,乃至兄妹俩双双折在他手上。

时光荏苒,眨眼又是百年。

李慕英,将门之女,千金之躯,不爱女红不爱装扮,唯爱耍刀弄枪,性子豪爽不拘小节。

同是活泼的人儿,内里却是大有不同。

泠汐爱美的执念仿若刻在骨子里,每日花大量时辰妆点自己,还要询问他人意见。

且她会时时刻刻端着自己仙子的身份,一言一行皆与名门闺秀别无二致,叶成澜寝宫的侍女便是如此。

他那时毫无娶亲的念头,倒是麾下的老臣明里暗里提过几句。

除却宫内侍女,他与外界女子接触甚少,不知情之滋味。

只觉若合适了便试试在一起,若不合适分开便是。

哪里晓得泠汐如此偏执,自从与他有了交集,便对他身侧任何一位女子都抱有敌意。

明面上知书达理,实则霸道专横、特立独行。

与泠汐相处没有快乐,只有无尽的无奈。

而李慕英却恰恰相反,那颗心是纯粹的善,会以大局为重。

只是那到底是凡人,七情六欲执着于情。

他不愿打乱她的人生轨迹,事事瞒她、躲她。

不觉间,这份羁绊愈缠愈深。

当他醒悟之时,她已嫁作旁人。

叶成澜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一名女子如此疯狂。

她喜爱自由,他却将她困于深宫,丈夫则被囚于水牢。

二人不得相见,李慕英终日郁郁寡欢。

他知错,屈尊请教自己往日瞧不上的琴师。

数月的磨合,好不易走在一起,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却最终为护他而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叶成澜从未如此愤怒地杀过一人,还是昔日的故友,只不过这次,妹妹换做了兄长。

天尊怜他,爱屋及乌出手救下她的残魂。

得知魂魄不全,他果断挥剑献祭自己一魂一魄。

那年是初冬,扬城刚下过一场大雪,遍地银装素裹。

叶成澜抱着一襁褓,现身于仙云观。

小小的奶娃娃,柔若无骨,毫无分量。

唯恐伤及,不敢抱太紧,可更不舍得松开。

她不哭不闹,一双纯净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胖胖的小手儿伸出,抓了一把他的头发在指尖把玩。

叶成澜的心顿时柔软一片。

算准时辰,待仙云观的弟子即将出门扫雪,方依依不舍地将襁褓放于慕仙居门下。

三年,五年,十年。

他花费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在暗处默默看着她长大。

她师父有贪念,但胜在有细心呵护她的一切。

及笄之日,他亲自解惑。

岂料面具一揭,一切重来。

她七岁时,叶成澜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十岁时,他主动揭开面具,露出一双灰暗无光的眼睛。

她总能立刻认出他是谁,可都在下一刻陷入昏迷。

再醒之时,开口的第一句便是:你是谁?而这是第三回了。

十五年,当真是漫长啊。

眼睁睁望着她因焦虑而四下寻找他的踪迹,他却再不敢轻易与她相认。

幸而最后得众人推波助澜,他们终于携手登上冥府的至高点。

五年时间,他们先后生下一子一女,幺女为百花仙子转世,乃无量功德。

他的冥后破例入了仙箓。

女子登仙第一步,要去玉山见西王母。

她乃女仙之首,需由她纂写仙箓。

阿英初见王母,叶成澜自然作陪。

玉山有桃林千里,有瑶池金莲,美不胜收。

西王母纂写仙箓时一直称赞李慕英那身异香,待书写完毕,她支走李慕英,问叶成澜:你可还记得那泠汐真身为何物?这……多年以前的事忽被提起,叶成澜想了许久,方忆起泠汐是何人。

晚辈记得是甘霖。

她死前残念,你可还记得?叶成澜自然记得,泠汐是她亲手所杀。

她的执念太深,深刻到令他愧疚数百年。

我愿化作春风拂过你的面庞,愿化作百花供你观赏,愿化作浮云,供你遥望。

西王母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联合先前她称赞阿英身上异香,难不成……果不其然,王母给他道出一个令他唏嘘的过往:泠汐死后,残念化作红莲,生于我瑶池中。

之后的事,你都已知晓。

是啊,之后红莲被天尊带回青华长乐界温养。

危急时刻,凝为承载阿英魂魄的躯壳,一同通过往生门,化作软嫩的婴孩。

最终嫁他为妻。

兜兜转转,他还是娶了她。

正如紫微大帝所言,这世间,有因必有果。

恶因是你,善果亦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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