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门外,奉元的声色中带着缱绻和难以察觉的威胁,温柔地唤着。
缈千再也没回头,转而踏出了房间。
沉鱼咬紧了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别走……翻涌的醋意和怒火就要将她淹没。
沉鱼懂……昔年,他教自己忘却过往;如今,他让自己放下他。
很可笑,怎么可能呢?不过既然是师父所求,徒儿只能双手奉上。
不演一场,如何碎了信仰,将神明囚禁身旁。
沉鱼缓缓闭眼,自知太过冲动,以至于沦落如此境地。
再睁眼,沉鱼掩盖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只余浓稠却单调的墨色,像风雨欲来,沉闷、平静的湖面。
这缚魔索实在厉害,不愧是师父的东西。
等,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几天。
只是头还是很痛。
睡一会,睡一会,我不能耗空了精神……脸颊上湿润润的,是一条舌头在舔舐着那些干涸的血液。
沉鱼偏头,看到那条细长的狐狸。
它趴在榻边,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担忧。
你怎么在这?沉鱼问它,声音干涩。
我听闻你的爱人在这里,没想到先见到了你。
狐狸跃上来,踩着沉鱼的肚子,努力用犬牙撕咬着。
没用的。
沉鱼轻笑一声。
狐狸急得嘤嘤叫,踩得沉鱼肚子痒痒的。
你一个妖,如何能进的了元家宅子?沉鱼有自己的猜测。
看门大妈是我表哥二舅的嫂嫂。
狐狸蹲在沉鱼身旁,已经知道自己没法救她,只能陪她说说话了。
看门大妈是妖,在某种意义上印证了沉鱼的猜测,奉元可能在妖魔二界都有牵扯。
昨夜情绪浮动太过,以至于现在才察觉了那浓浓的妖魔气息。
奉元这样,就是要与所有修仙人作对。
正因如此,苏老才遭了她的毒手。
沉鱼气笑了,当年奉元给的黑锅还没甩开,自己若大开杀戒,就又是一顶黑锅。
你替我去趟崇明客栈,天字一号房。
告诉那个青衣小孩,若有人来寻,说我在房内修炼。
沉鱼目送狐狸溜出房去,得了些许安慰,沉沉睡去。
*师兄,做戏做全套,你不会不懂吧,沉鱼那样的人,不会轻易放手。
奉元见缈千甩开自己的手,冷笑着说道。
曾经只是在白衣之下,涂上艳丽丹蔻的她,如今一袭水红色衣衫,美得张扬。
沉鱼的金丹你也拿回去了,好戏也给沉鱼看了,不该乖乖做我的赘婿吗?奉元伸出手,想摸摸缈千的脸。
缈千躲开,脸上温柔的笑意不变。
奉元也不恼,反而冷笑一声。
从前就是缈千这副样子,让自己沉迷。
却终于看清他的皮囊下是最冷漠的心脏。
连沉鱼那样的深情都被他一点点磋磨,何况自己。
好狠的心,看得她好爽快。
孤家寡人,你到死都只有我会陪着你。
自己当然不会像沉鱼那样傻,傻得可怜可笑。
留在缈千身边,看着他废人一个,跌到谷底,所求只能靠自己来给予,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和爱。
奉元眉眼具笑,也不强求。
来人,看好他,世道凶险,别让夫君伤到了。
她高傲得仰着头,拍拍手,招来侍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第95章 师父,等我灭了元家,你如何还能再逃避?三天了,沉鱼被束缚在黑暗小屋的软塌上,却得到了缈千无声的照料。
他好像无事可做,清晨就来这里陪她,入夜就离开。
许多人在门外守着他,像监视犯人一般。
若是他带上镣铐,沉鱼就要怀疑眼前人是不是曾经魔宫的那个小奴隶假扮的了。
他温和,无喜无怒无悲,像精致的瓷器,全然没了数年前乘风阁尊者的风流快活模样。
沉鱼每每忍不住落泪,就要背过身去假装睡了,反正师父从来不与自己交流。
他只会问:想好了吗?金丹收回去吧。
音色淡漠无波,他当真没有心的吗?沉鱼也试过问他,分明只要他收了这认主的缚魔索,自己定能携他杀出元家。
可他充耳不闻。
沉鱼不懂,真的不懂,他在坚持什么,他在害怕什么……明明那年自己死在他的怀里的一瞬,感受到了他炙热的心跳,听到了他无力的嘶吼。
沉鱼被逼得烦躁异常。
虽然她已经决定了要演一场放下心结的戏,可她更想弄明白缈千的心意。
师父。
月光皎白,从小窗里透过来。
缈千正要离开。
月光洒在他纯白的衣衫上,空灵无比,仿佛随时都会成仙奔月而去。
他偏头,谪仙似的脸上没有表情变化。
但沉鱼却在他的眉眼处游走了数遍。
包括那,樱色的唇瓣。
金丹还我!沉鱼从榻上起身,缚魔索的活动空间只容她跪在缈千身后。
缈千果然定住,一会儿,才回身,重新站到沉鱼眼前。
沉鱼不敢放过他脸上的任何微表情,失落地发现他一如往常。
唯有缈千迟缓的动作,堪堪暴露他的心迹。
沉鱼半垂了眸,因为这个小发现,心中雀跃。
她吞了吞口水,暗中深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跳着。
跳得剧烈,好怕被缈千听到啊。
缈千站了许久,与沉鱼相视无言,才从怀里摸出那颗金丹。
放在手心,手指摩挲,终是递了过来。
你能想开,为师……唔……衣袂翻转,她先是触上他的指尖。
缈千被沉鱼拉倒,凉而软的唇被侵犯,一时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虚伪微笑。
他愣这片刻,足够沉鱼品尝回味。
清浅的吻却因为沉鱼带上了深沉如海的爱意而染上欲望之色。
她虔诚地闭眼,将身下人压得死死的。
而缈千则是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反应过来后,他轻易地推开沉鱼,站在床边,胸口起伏着。
寂静的夜里,回荡着沉鱼开怀的轻笑声,不仔细分辨,听不出其中的牵强。
师父,不要怕,徒儿教你怎么爱。
沉鱼的声音里带着蛊惑,仿佛是这具魅魔的身子自带的。
缈千蹙眉,耳尖的红被夜色掩饰。
虽然心底里不敢相信沉鱼会说出这种话,耳边却有声音在重复:从前那个单纯的徒弟已经死了。
缈千感知着自己的思绪,自嘲一笑,这就是反噬吗?沾染了魔气,便不再六根清净,沉鱼是,自己也是……唇边似乎还残存着那抹温度,炽热滚烫,饱含欲望。
怎么办,挥之不去。
缈千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地走了。
师父!你不要我,就放了我,好男儿多的是,徒儿我馋了。
沉鱼用平生最惑人的声线勾他,自己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终于,缈千又回了一次头,脸上尽是恼怒和不可思议的目光。
像是打破了层层云雾,得见他的心思。
沉鱼心中喜忧参半。
至少,不出所料的话,明天就能自由。
师父绝对不想面对这副样子的自己。
沉鱼捡起滚落在床上的那颗金丹,抿了唇。
师父,等我灭了元家,你如何还能再逃避?我感觉到了,你早被我染了情……第96章 等为师功成身退,我们再续师徒情分沉鱼一夜未眠,无数次抿抿唇、摸摸嘴。
那么浅的吻,却让她回味了千百遍。
触感、温度、湿度、吐息……她未经人事,在幻想中无数次红了脸。
清晨,手腕、脚腕一松,缚魔索松垮垮掉下。
明知我会走掉,却不愿意再见我一面。
沉鱼嘟嘴。
亲都亲了,虽然是被自己强迫的。
虽说被捆了几天很煎熬,但她的确想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直接的暴行会被有头脑的暗箭中伤。
沉鱼揉揉自己红肿的手腕。
有没有可能,师父在保护自己,也在指示自己。
不管怎样,先把这个心腹大患调查清楚。
届时,再好好与师父拉扯。
带上缚魔索,沉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元家,直奔崇明客栈天字一号房。
顺路又随手买了些零食。
当沉鱼拿着糖葫芦从后窗跃入房中,小沉舟猛地惊醒。
看到是她,鼻子抽了抽,扑过来抱沉鱼的腿。
你怎么才回来?我只是太晕了,再醒来你就不见了,吓死我了。
沉鱼心一软,蹲下来把小零食全塞在他的怀里。
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嘴中却严肃说道:男子汉有泪不轻弹。
果真有许多人来寻你,我都照着你教我的说了。
狐狸送来了果子,但是很酸。
沉舟憋住泪,一点点向沉鱼交代着。
做得很好,快吃吧。
沉鱼看出他的迫不及待,将他提到了椅子上。
沉舟吃得香甜,沉鱼却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梳洗干净,这才发现伤口都已经结痂,只有手腕脚腕依旧红肿发紫。
真狠。
沉鱼换上刚来这里的那身行头,一袭白衣,一张惨白面具,一柄长剑。
交代好徒儿,她打坐静心,等待着上门人。
沉舟吃完后,就有样学样,也盘起了腿,陪在沉鱼身边。
直到人声散尽,月亮高悬,沉鱼终于等来了他们。
徒儿,去迎客。
沉鱼把嗓音压得很低,颇有些雌雄莫辨的磁性。
吱呀——沉舟拉开门,见到许多人站在门外。
今日你师父可还在修炼?怕不是搪塞我们。
多日碰壁,他们的耐心快被消磨掉了。
若不是要体面地请君入瓮,他们可不会客气。
没有,她在内室等诸位,请。
沉舟摆出架子,小小的人却很板正。
沉鱼坐在屏风后,手中撵着一杯茶,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有何贵干?沉鱼放下茶盏,直视领头的男人。
这些人统一着装,显然是有组织的。
阁下可是修仙人?那人开门见山问道。
是又如何?沉鱼面具下的唇勾起,不动声色地试探,尽管早有自己的猜想。
元家乃修仙者的最后防线,请阁下走一趟。
为复兴我正统!那人忽然嚎这一声倒是把沉鱼吓了个猝不及防。
若是穷途末路的修仙高人,听到这句话,不定要热血沸腾成什么样子。
什么最后防线啊,可笑。
围猎的陷阱罢了。
好!沉鱼猛地站起来,配合得将茶水一饮而尽。
我们走。
沉鱼背着手,就要跟他们同去。
转而想起了什么,拿手指了指沉舟。
柜子里有银两,等为师功成身退,我们再续师徒情分。
沉舟也很配合得磕了两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