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一，云栀朵请了上午的假陪陈烟到医院复查身体，各项检查做完还要等结果，医院里消毒水味道重，陈烟待着胸闷，便说要到外面走走。
走着走着，没走出医院，反倒来了住院大楼后面的花圃区寻了一处长椅坐下。
五月晴空，脱去厚重的大衣，穿上薄衫，陈烟捏着云栀朵手臂时，柔软触感袭来，莞尔笑着将云栀朵的手贴在自己掌心里拍了拍：真好，长了点肉。
那就证明，在宋狌家被养得很好。
云栀朵个子不矮，但体重很轻，最近倒是发现长了点肉。
云栀朵一听瘪了脸：还不是琳姨做的饭菜好吃，我体重现在直飙八十八！八十八也偏瘦。
陈烟虎口捏住她手腕，骨架小。
云栀朵嘟嘴哼哼唧唧的，眼神四处观望，忽然瞅见不远处走廊的梁景山，出于本能，她招手喊了声：梁医生。
陈烟顺着看去，只见梁景山微微一怔，往这边转了转身径直走来。
出了院，就不认我这主治医生了？梁景山谈吐儒雅，像这样的小玩笑还是第一次开，说完之后又隐隐觉得不妥，抱歉，开个玩笑。
陈烟莞尔：刚检查完，在等结果，本来想等结果出来了再去找你。
今天不忙，有空。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栀子。
陈烟沉默了会儿，忽然喊她一声，都这个点了，回家吃饭吧，梁医生在这里，没事的。
云栀朵眨眨眼：行吧。
这俩人也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想来也有什么不能让小孩听的话要说，云栀朵起身，看了看梁景山：麻烦梁医生多照顾照顾。
梁景山颔首。
云栀朵走后，梁景山拢了拢白白色大褂，自然地往陈烟旁边坐下，俩人没说话，静坐了许久。
最后还是梁景山最先开口：我发的消息，你都没回。
陈烟放在腿边的手微动，缓缓抬眼：我看了。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又是很长时间的一阵的沉默，梁景山抬腕看了看表，道：结果应该出来了，我陪你去取。
谢谢。
她这次倒没拒绝。
梁景刻意放缓了步子，他靠得近，俩人肩膀的衣襟微微有些摩擦，陈烟转了转头，他又心虚地移开了一些。
明明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竟还有这些幼稚的小动作。
谁不愿意多活十年，只是栀子下个月高考，若要去，我也必须等她高考填报完志愿之后。
陈烟浅浅开口，一句话回答了他在微信上提过的所有问题。
听到高考之后的这个时间，梁景山微微蹙眉：你现在的情况……我知道的我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可是栀子高考出不得任何差错。
陈烟将他要说的话打断。
见她态度坚决，梁景山没再说话，等将所有报告取完看了一遍后，才叹声道：你这性子，哪怕过了十几年，也和从前一样。
陈烟喉咙微哽。
其实她对他没有特别深的印象，甚至是在他重提旧事时将记忆过了好几遍才把他这号人记起来。
你……陈烟张了张口，最终又没说出什么来。
别有太大的压力，我知道你的顾虑，所以我跟那边提前做了沟通，最迟六月下旬。
起码知道她是愿意去接受治疗的，那便已经足够了。
如今，只能持续用药以防止癌细胞的扩散。
好。
陈烟点头刚好我下班了，一起吃饭？梁景山诚恳地邀请。
外面吃？陈烟犹豫。
我家。
陈烟一怔，半晌后点头同意。
梁景山，我没那么好。
陈烟第一次坐他车，闻着那股清新的栀子香，百感交集。
同意他的援助，接受他的示好，现在竟然还同意去他家吃饭。
各方面来说，她都认为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对他不公平。
你若没那么好，我会心心念念二十余年？梁景山声音很沉，一句话让陈烟无言以对。
他努力考进她读过的那所高中，以她为目标奋斗，却在没多久得知她退了学的消息。
大院里的人都说，她跟男人跑了。
说她被男人骗了，说她白读了那么多书，说她对不起养育她的父母亲。
各种关于她不好的话，他整整听了整个高中时期。
可这些，都是片面之词，他不信，他只信她。
其实他高考后真的填了清葫大学的志愿，只不过迫于家庭压力，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出国留学。
三十五的年岁里遇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女人，可从来没有一个像陈烟这般一眼心动的。
梁景山承认，他最终栽倒在一眼万年这个词身上。
心甘情愿，自主自愿。
陈烟，你信不信，老天其实在给我一个机会？车停在红绿灯处，梁景山转眸看向陈烟时的眼睛里仿佛带着光。
陈烟低着头没说话。
给我与你重逢的机会，给我不再孤家寡人的机会。
他字音咬得很重，目光真诚。
所以在知道她离婚还患癌时，他只想想尽办法救她，陪她，想听她说尽这十多年的风霜，即使只有五年，十年，他既然再遇到了，就不会轻易放开。
原以为陈烟会避开这类话题，她一直保持沉默，一直到小区里的地下停车场，她却正正色道：不如说是你给了我一个机会。
梁景山怔然。
我其实一直知道我的时间没多少了，可是你却说，你能给我十年。
讲到这，陈烟微微哽塞，十年，我可以看着栀子上大学，结婚，生孩子，我能看尽好多的风景，我还能……有人记挂有人惦念，有人爱着……她别过头，眼眶微红。
她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嗤——梁景山低低笑出一声，右手覆上她肩膀，没遗憾了，这辈子能亲眼看到你是为了流的眼泪，足够了。
陈烟忽然侧目，嗓子有些干哑地解释：我没流眼泪。
梁景山定睛看了她足足十秒：重逢再遇见你是我的荣幸，更是我这三十几年给祖宗磕的每一个头得到的响应，所以，陈烟，来爱我行不行？他已经三十五岁，少年时暗恋无果，如今到了这老青年的年纪，老天又让他重新遇到了她，这不就恰恰证明——给他爱她和被爱的机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