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戈蓝小巷不一样的是,这里的人比较杂。
其实不是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淳朴的笑容,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对新搬过来的陈烟母女怀着善意。
就好比在第一条巷子左拐的一个水果商铺里,经常有几个四十出头的妇女端着小板凳人手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嚼舌根。
起先宋狌没太留意,单纯认为这帮人是嫉妒陈烟跟她们年纪相当却比她们漂亮。
直到有一次在送完云栀朵回戈蓝时路过这间水果铺听见那些非议,他才明白这世间存在着多大恶意。
年纪轻轻有个十八岁的女儿,还不是以前不检点!说不定现在也私生活混乱,你看她那狐媚样,前几天来我这铺子买水果,跟我家老赵挤眉弄眼的,哎呦把我气得!这有什么,我前天在巷子路口看见他从一个男人车上下来!这本来是不奇怪的,但是那男人竟然拉着她一直说对不起!你猜陈烟说什么?说什么?几个人互相看了眼,刻意把语调都降低了些。
她说,没必要,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去陪你的老婆孩子,要是被你老婆看到你来这儿,怕是会气得流产!短头发的中年妇女将自己听到的话义愤填膺复述一遍,两只手叠在一起直打巴掌,更让人气愤的是,那男的竟然恳求陈烟让他进门看一眼女儿!这证明了什么?证明陈烟那女儿是私生女啊!你说谁是私生女?宋狌从深巷里走出来,神色隐晦不明,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让人更加看清他那双眼睛。
没有色彩,带着阴戾。
语气低若寒潭。
显然这帮妇女愣住了一瞬,毕竟在背后嚼舌根还被听到,心虚在所难免。
只是一瞬,这帮人又瞬间仗着人多恢复气势,轻蔑地盯着宋狌,说他多管闲事。
宋狌第一次强烈地不想讲道理。
他想动手,想掀翻这家水果摊,想让她们闭嘴。
只不过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陈烟就出现在他面前,伸手搭在他右肩,抚平他此刻的怒气。
那晚,陈烟叮嘱他什么也别跟云栀朵说,包括巷门口上看到的那个男人。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人。
只是,宋狌以为那次只是偶然,直到今天再次撞见那人出现在这里,他逐渐开始怀疑事情的不对。
崔琳琳告诉他,云炜已经不爱陈烟。
正是因为不爱,所以才会离婚。
而如今,云炜来见陈烟的次数却比没离婚时的次数还要多。
从楼梯间下来后,宋狌跟他直接打了照面,云炜一开始想要避开,被宋狌一声喊住,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送栀子回来呢?云炜穿的不多,约莫是站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鼻尖冻得泛红,宋狌下来时就看见他正对着手心哈气。
宋狌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云炜瞧出他对自己态度,不怒反笑:你小子,现在连云叔都不会叫了?云栀朵连爸都不叫了,我还有叫叔的必要么。
他平静得毫无波澜,掀起眼皮淡淡地打量起云炜。
云炜噎住,脸色并不好看。
栀子不想见你。
宋狌只当他来这里是因为栀子。
我知道。
云炜搓着手,笑得苦涩,知道她不想看见我,所以才偷偷摸摸来看她。
宋狌蓦然松了一口气。
他希望云炜真的只是想来看一下云栀朵而没有其他的原因。
两个人沉默许久。
最后,云炜问他:一起回家吗?顺路。
宋狌眉头忽皱:你搬回来了?云炜没说话,抬手示意他边走边说。
这里两条巷子都很短,穿过人群,便看见巷口处停着的一台车。
宋狌坐上副驾驶,目光被挂在车里的摆件吸引过去。
也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很不理解云炜。
摆件是一只可优比,云栀朵最喜欢的公仔之一,宋狌记得,那是云栀朵去年父亲节时送给他的节日礼物。
拿出来当摆件,是因为珍惜,还是随意呢?云炜并没有开车,把车里暖气开了之后又下车点了一根烟,背对着这边,狠狠地吸上几口。
只是吸了两三口,他便把烟掐灭丢进了离他七八米远的垃圾箱里,回来时,他对着驾驶座的门站了大概两分钟才上车。
已经没闻到什么烟味了。
宋狌知道云炜是个烟不离身的人,但今天上了他车才意外发现,他车里没有沾上一点烟味。
接收到宋狌的目光,云炜笑了笑,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回答他几分钟前的问题:破产了,没房子住,只能搬回来。
像是知道宋狌接下里会问什么一样,他主动告知:就我一个人搬回来而已,栀子他爷爷奶奶一时间不会接受其他人搬进来。
云炜不是个好男人。
云栀朵很小的时候就跟宋狌说过这句话。
但她依然爱她的爸爸。
蓦地,想起以前云栀朵说的那些话,宋狌舌尖抵着上颚,像是讽刺笑出声:您这心挺大。
大得可以容下两个女人和多个孩子。
云炜不否认。
别和栀子说见过我的事情。
云炜像那天的陈烟一样再三叮嘱他。
宋狌没说话,手搭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不规律的节奏。
他比谁都希望云栀朵好好的。
你也最好别再出现,至少这段时间别出现,别频繁出现。
他已经不止一次撞见云炜,若再这样,不能保证云栀朵毫不知情。
云炜思忖着,表情似乎挺为难。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宋狌,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云炜话里有话,但他说得隐晦,讲了一半又不讲,最后还莫名其妙笑笑着说,有你在,真是栀子的福气。
宋狌一整晚都在想这件事情。
他理解不了云炜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却隐隐猜测事情没往好的层面发展。
云栀朵说,陈烟可能这段时间恋爱了。
可事实,不是。
宋狌沉重地闭上眼,浑身都在挣扎。
没有人知道云栀朵是怎么把他们离婚这件事情消化掉的,又也许她现在的乐观全是假装。
父母离婚是一个极大的变数,宋狌忽然很怕,怕还有新的变数。
怕他的栀子啊,再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