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她看着头顶帐子上的花纹,只觉得十分眼熟,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正是凤华宫寝殿内的帐子。
外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马太医,你不是说娘娘这几日便能醒过来吗?怎么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娘娘重伤,如今虽然还没醒,可已经过了最凶险的时候,兴许就是这两日便能醒过来了……你昨日就是这么说的,前日也是这么说的,半个月之前同样是这么说的!玲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可娘娘一直都未醒,马太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马太医的声音有些局促不安:按说娘娘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可是这一直昏睡着……我听闻大周太后曾昏睡足足六个月,已经向大周去了信,说不定能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娘娘到底什么时候能醒!玲珑哭道,最初还能喂进些米水,可最近娘娘却牙关紧咬,只能强喂些参汤,这样下去,娘娘只怕……玲珑!锦绣喝道,娘娘不会有事的!叶书容在寝殿内听得清楚,她想笑一笑,可刚扯了一下嘴角,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我好像听见了娘娘的声音!玲珑说道,是不是娘娘醒了?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叶书容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稍稍偏过头去,看到玲珑和锦绣都愣在了原地。
她张了张嘴,喉间传来了干裂般的疼痛:水……娘娘……玲珑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突然大喊一声,娘娘醒了!她一下子便扑到了床前: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呜呜呜,吓死奴婢了!玲珑!锦绣的眼眶也红了,不过她的性子更沉稳些,将玲珑一把拉了起来,娘娘刚醒过来,快让马太医给娘娘诊脉!淑妃娘娘她们一直惦记着,你快些去将好消息告诉她们!我不!玲珑死死地抓着叶书容的手,我要陪着娘娘!听话!锦绣加重了语气,先去告诉昭王殿下!听到昭王的名号,玲珑才万分不舍地松开了手,对叶书容说道:娘娘,奴婢去去就回!叶书容动弹不得,只得以眼神示意,锦绣会意,马上端了水过来喂她。
一杯温水喝下去,她的喉咙总算没有那么痛了。
我这是……她的声音十分嘶哑。
娘娘受了重伤,锦绣想起来仍觉得后怕,当日姜启忠的部下从密道追出去,有两人一直追到了城中,因见姜启忠大势已去,便混入了当日围困姜家的将士中,意图救出姜家众人,然而一直迟迟没有机会,后见到娘娘与昭王殿下,便起了歹意,出其不意地对娘娘动了手。
原来是他们,叶书容闭了闭眼睛。
昏迷中她并不觉得如何,如今醒过来之后,稍稍一动,伤口便疼得厉害:我昏迷了多久?娘娘昏迷了整整一个月!锦绣说道。
一个月?可为何伤口迟迟没有愈合?叶书容十分不解,按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她不应当感到这般疼才是。
刺伤娘娘的匕首上淬了毒,说话的是马太医,这毒十分罕见,臣与太医院众人迟迟未能寻到解药,后来是昭王殿下从那人的口中审出来的,只是到底耽搁了些日子,这毒深入娘娘体内,导致娘娘的伤口愈合十分缓慢。
外面再次传来了脚步声,锦绣和马太医看到钟慕风,行了一礼便下去了,寝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钟慕风方才走得急,可到了跟前,脚步却忽然慢了下来,仿佛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叶书容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她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可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开了口:对不住。
两人都怔了怔,钟慕风微微垂下眼帘:臣无能,没能护住娘娘。
他憔悴了许多,眼眶发青,下巴上满是胡茬,也不知多久没睡了:娘娘那般信任臣,臣却让那歹人接近娘娘,让娘娘受伤,臣罪该万死!钟慕风。
叶书容小声叫他。
钟慕风愣住了,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再也没有直呼过他的名字了。
钟慕风,叶书容又说了一遍,对不住。
无尽的悔意和悲伤将她淹没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话,我擅作主张,要不是我,小舅舅也不会……钟慕风知道她已经全想起来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是臣的错,罗将军已经说过不得出城,是臣带着您出去的。
是我求你的,叶书容的泪涌了出来,我害死了小舅舅,因为不敢面对,就将一切都忘了,然后回到京都,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当我的太子妃,当我的皇后——明明我是那个始作俑者,偏偏所有人又都要为了不让我伤心,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呢?她哭道,那日阮光缵说的话,这些年里你听得很多吧?你为什么不澄清呢?明明我才是那个凶手,你为什么要帮着我隐瞒呢?钟慕风沉默不语,一直等到她哭得力竭,才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臣只希望娘娘能开心恣意地活着。
他说。
不记得你也没关系吗?叶书容瓮声瓮气地问。
他笑了笑,声音温柔。
没关系的,他说,臣只想守在娘娘身边,帮娘娘完成所有的愿望,娘娘记不记得臣,都没关系的。
值得吗?叶书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就为了小时候我救了你一命?她只觉得伤口的疼痛似乎蔓延到了胸口:可是即便不是你,哪怕我买回去别人,也一样会全力救治的,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所以,钟慕风低声说道,臣觉得,遇到娘娘,是臣这辈子最幸运的事。